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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韫先一步为姚宝瑛打开东厢的门,正中是见人吩咐事的主屋,设了左右桌椅三套,正中是檀木桌和两把太师椅,余下黄花梨的家具正是姚宝瑛早先送来的陪嫁。左侧稍间摆着一副书案,做书房摆设,书架上摆得也不是书,而是账册卷宗等物。“

    府中等候女主人接见的奴婢,这时络绎进来拜见。

    为首的是两个和舒韫年纪相仿,精神伶俐的小厮。

    “这是问书,这是奉剑。”舒韫一一介绍道,“他们两个随我一起长大的,不管田庄铺子,一贯只跟在我身边做事。”

    二人立即拜下,恭贺道:“娘子万安。”

    姚宝瑛点点头,叫桑柘梧桐送上见面的红包,也叫来自己身边的人出来相互认识。

    舒韫便道:“我家里奴婢不多,常年不摆宴席,也没有养歌舞伎,家里田产账册本来都在祖母那里,她早说等孙媳妇进门就交给你掌管,如今也都放到咱们这来了。我的俸禄职田也在其中。不过你的嫁妆,祖母耳提面命告诫我不许多说半个字。自然,祖母自己陪嫁的账册咱们也无权过问。”

    “正是这个道理。”

    姚宝瑛随手拿起粗略一翻近一年的收支账册,发觉果然是人少的缘故,永嘉侯府每年土地和店铺进账很多,花费却很少,由于亲缘断离,礼尚往来所占开支就更少了。姚宝瑛不由笑了笑,一指账册数目对舒韫道:“我先给你说一句,往后往来开支少说要翻上五倍,可别嫌我败家。你们家除了亲戚都不走动,许多人脉就空浪费了。只说你的上司同僚和下属,这里就有许多门道了。”

    舒韫点头,“都听你的。”又解释道:“祖母不精于这个。可这么多年也过下来了,你若觉得疲惫,就撒开手咱们找人来管。我只怕累坏了你。”

    姚宝瑛自然面不改色应下。翻翻账册,又见每年都有三千贯左右的开支含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于是又要问个明白。

    舒韫也算老实,坦诚回答了:“是帮扶郗娘子家的。她自天佑元年以来在安乐坊制了一间绸缎铺子经商糊口,祖父说我们亏欠人家,便叫暗中多帮衬些。”

    “有理有理。我以后也照行。”

    “你不生气吗?”舒韫略有惊讶,毕竟是有过婚约,又常年花家里的钱帮衬。

    姚宝瑛笑道:“我虽没见过郗娘子,却敬佩她的为人。能在家族蒙难后撑着门户庇佑妇孺,可说是不让于须眉了。我家祖上也曾蒙难,更有同感,并非男人家才有意气相投,若有幸,我也想结识她。”

    舒韫扼腕长叹一声:“是我小觑夫人心胸了。”

    末了姚宝瑛再问:“奴婢们也见过了,什么时候把你的侍妾通房们叫出来给我见啊?”

    言归正传,长安谁家不给到年纪的郎君置办侍妾,和舒韫一般大的郎君们嫡的庶的孩子都能满地爬了,虽然他至今还未有子息,可屋子里绝对不会没人的。姚宝瑛想着总得先见一见姬妾们是什么货色,最好能像她家一样能和睦些,不然要是跟宁国公府家里那样妻妾内斗胡闹,必定阻碍她日常办公,届时再要打要杀未免难看,须得尽早打算才是。

    “倒是也有,祖父过世后我要回巨鹿郡守孝三年,陪送了些许银钱把她们送出去嫁人了。”舒韫解释道。

    “真的?”姚宝瑛可不信,一个血气方刚的郎君能忍住五年不和娘子同房?据他所知,姜七都有侍妾通房,只是碍于周珷的面子不给名分也不闹出孩子,周珷知道了也无所谓,二人还隔三差五一块去逛平康坊,对着几家名妓品头论足,这种情况在周珷出宫开府之后尤甚,而他们用词之精确之直白之下流,姚宝瑛听着都惭愧。

    周珷所言,天下的男人都一个鬼样。难道不好色不嫖妓这样比麒麟貔貅都珍贵的绝世好男人还能让她赶上?

    其实她也无所谓的,只要别有兴风作浪乱家的,就算来一打妾室都行,好吃好喝养活着呗,也不是养活不起。

    姚宝瑛走进了笑眯眯去看舒韫神色,直把人看得脸红心跳,她又道:“外室也无所谓。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不过生了孩子记得带回来啊,记在我名下也可以,不说别的,能有一两个养在祖母膝下,祖母必定会开心的。”

    他后退半步别过头,说道:“真没有。”

    姚宝瑛有个怪诞想法:“呃……其实郎君的话……”

    舒韫错愕地抬起头:“你想哪里去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玉奴,你不会不行吧?”姚宝瑛勾勾手指蹭过舒韫下巴坏笑道。

    舒韫耳朵尖唰一下通红,嗫喏道:“你,你昨晚上不是,不是试过了吗?”

    姚宝瑛遂仰天长笑而去。

    婚假的最后一日下了一场秋雨,小夫妻二人缩在池塘旁的一座两层小楼上煮酒凭栏听雨声。

    秋雨萧瑟,落叶齐鸣,本该是一副愁苦景色,可二人心中都没有半点愁绪,饮酒自乐,香炉里焚的沉香与湿润的空气碰撞出一股极为怡然的氤氲,舒韫正抱琴闲弹一曲《南风畅》,有只狸猫缩在他脚下,那是一只黄白黑相兼的玳瑁斑。

    舒韫浅唱道:“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怀里抱着的玄猫闭目打鼾,姚宝瑛饮至微醺,铮铮琴音似从天上和雨水相伴而来,清风入怀,佳人在侧抚琴清唱,声音宛如天籁,顿时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这猫是鱼山我逗过的那只吧,它是你的子期啊。”

    舒韫将玳瑁斑抱到怀里撸了几下毛笑问:“我见你明明是很喜欢猫的,怎么不养呢?”

    姚宝瑛又饮一杯,抚着怀里玄猫油亮的毛发,回道:“小时候有个年轻仆妇带了只小白猫来,那时我祖父还在,他要求严苛,最忌讳玩物丧志。见我在玩,一怒下把猫给摔死了,连那个仆妇也给发落出去。此后直到他过世以后,家里才敢养,不过我却已经过了喜欢这些的年纪了。”

    也许是玄猫通灵,一听到死字,从姚宝瑛怀里窜出去,缩到舒韫脚边磨蹭。姚宝瑛也不以为意,再饮一杯酒笑道:“我还记得那年见你把猞猁狸猫都当人来看待,我是大为震惊,因为在我们家,就是小孩也没有这样的心性。对了,回头去见你丈人,可不能带着猫去,也不要说养猫的事,他可信这个了,说是养猫妨碍他钓鱼的运气。”

    舒韫难以劝解她,只问道:“姐姐喜欢听什么曲子吗?”

    “姐姐?”姚宝瑛捂嘴笑,“你比我还大三岁呢,小时候输了几回骑射哄着你玩罢了,你倒不嫌丢人,还乱叫呢。”

    舒韫俏皮逗她:“此后一辈子都输与你了。”

    姚宝瑛为舒韫斟一杯酒,送到嘴边劝饮,道:“既已有《南风畅》,请小郎君再奏《神人畅》一曲如何呀?”

    舒韫就势饮尽,含笑道:“敢不从命。”

    姚宝瑛闭目莞尔听雨声琴声相和成趣,只觉要醉死在这温柔乡里了。

    有两滴斜雨落在姚宝瑛凭栏的手肘上,那一瞬,她忽然觉出凄惶来,睁眼一看,天色将歇,光彩已不胜原本。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舒韫停了琴,“姐姐是怜惜起蔡文姬了?可知在我心里,姐姐是能比拟得上文姬的。”

    姚宝瑛笑:“古之今日说起才女莫过于文姬,好好好,你实在是抬举我。可我既不想你早夭,也不想被发跣足给你求情。”饮尽酒杯后道:“我自然是怜惜她的,生逢乱世,一生逐水飘零,不由自主。可叹她有大才,却只留两首悲愤诗。”

    舒韫手上不自觉起调,已弹出半章《胡笳十八拍》了。

    苍凉凄苦之情已生。

    姚宝瑛叫停了:“确实不好,雨天听更凄惶。”望着槛外的雨,姚宝瑛招手之间又有一感,“我们马上就要走入这场风雨中去了”

    天色慢慢阴沉,远处天边泛起瑰紫,阴雨不停,落叶梭梭,二人饮尽一壶美酒,正到是酣畅伤感的时分了。

    “我醉欲眠卿且去。”姚宝瑛搁下酒杯感叹。

    舒韫放下琴又拨开怀中玳瑁斑,起身横抱起姚宝瑛。

    “既然天色渐晚,酒色沉醉,不如同眠。”

    他将嘴唇贴近姚宝瑛红似春日桃花的颊边,轻声调笑道:“趁最后一日假,姐姐也再确认一下,我行不行?”

    姚宝瑛面无羞惭,只觉酒后的舒韫格外活泼有趣,他笑起来当真是好看得紧,面颊两个酒窝似月,盈盈如水,于是忍不住伸手去捏舒韫脸颊,凑到耳朵边笑他:“玉奴可要拿出真本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