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映火,火照灯,一盏盏,一束束,红的黄的高高挂起,流光溢彩。
街道上熙熙攘攘,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本是一副祥和盛景,但是沈序却愣在了原地。
只见那提灯的、点烛的、说笑的、撒欢的,一个个都是骨瘦如柴,面黄肌瘦。
距离沈序近的几个年轻人,嘴唇干裂至极,毫无血色可言。
可是这些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眼中尽是希望。
细细打量之下,才看清楚所有人的左手手腕都用白布裹着,有斑斑干涸的血迹透出。
沈序这副生龙活虎的俏模样,与这城中之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沈序,有的不解,有的贪婪,但是没有人主动行凶。
沈序眉头紧锁,眼神警惕,缓步走在主街之上,向着远处挂着客栈旗帜的地方而去。
“哎,这肉食都涨到十两银子一斤了。”
“就是百两银子换来也值啊,等礼佛大会过后,咱们一家去了别处,就是天天肉食都未尝不可啊。”
“没寻到重阳木,只有些当归,哎,那棵红参卖了万两白银,不是我们能觊觎的了。”
“罢了罢了,让孩子们多担待些,他们年轻,生血快,到时候多多补偿孩子们便是。”
“可是......”
“别可是了,你这婆娘,婆婆妈妈的,孩子们自会理解咱们的一片苦心。”
“唉。”
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妇从沈序身边搀扶走过,手中还拎着些许肉食和草药,这女子话语之中尽是哀叹,男子却尽是焦急。
沈序眉头皱的更紧。
血?
这城中之人皆是如此的骨瘦面黄,莫不是都是因为放血所致?
不是礼佛大会吗?为何所有人都主动放血,还如此欢喜?
抬头看去,浓浓的妖气笼罩在云下,沈序清晰的感受到了这敬佛城的不寻常。
走路间,他睁开火眼金睛在人群之中游移,试图寻找一些线索,但是却寻不到一个妖魔,都是些凡人,一时间找不到头绪。
继续前行,来到了客栈,沈序踏步而入,有个小二便迎了上来。
“哎呦,不巧,客官,今日客满,您老还是别处看看。”
这小二神采稍微好些,但是左手同样缠着血迹白布,沈序睁开火眼金睛,看出这小二有些炼体功底,竟然是个炼己境一层的小修士,想必这便是他神采比旁人稍好的缘故。
“在下实在疲惫,若有下房柴房,也是可以的。”
沈序轻声开口,这客栈内人声鼎沸,想必有更多的消息探听,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外乡人?”小二上下打量沈序,片刻后“啧”了一声,故作无奈态道:“五十两银子,送你一顿酒菜,安排你睡柴房。”
五十两银子?
还送一顿酒菜?
我看你是把道爷当韭菜!
普通庄户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三四两银子。
当然人家这是明码标价,也没强买强卖,又想起先前老夫妇所言,那肉食都十两银子一斤。
沈序也不好说些什么,道了个叨扰,便继续前行。
“扑通”
一个骨瘦嶙峋的老者从门中摔出,倒在了沈序面前。
我草?大唐的碰瓷?
沈序先是下意识一个后跳,退至一旁,警惕的看着三步之外趴在地上的老者,心中寻思,这得赔多少钱啊?道爷我身上可就三两四钱银子,早知道多跟李四要点了!
那老者趴在地上,半晌未动,周围熙熙攘攘的行人都避之莫及,匆匆而过。
沈序心中疑惑更甚,莫不是这唐朝也有防碰瓷意识不成?
冷漠!
算了,道爷我豁出去了,如果被碰瓷,就腾云驾雾跑了完事。
他走到老者身边,蹲下身子查看,只见这老者面色苍白如纸,没有半分血色,枯槁的皮肉之下血管清晰可见,也都皱皱巴巴,气息悬若游丝,左手腕上的白布仅有一点血迹。
我超,这老家伙快把血放干了。
沈序刚想扶他起来,便有一个年轻男子从院中出来。
“爹,你不要再魔怔了,这又是何苦?”
那男子脸色同样苍白至极,但是比街上的行人要好太多,身体也不是特别干枯。
老者被男子扶起,艰难开口,每吐出一个字都好似要死过去一般:“你...你...这...不孝...子...没有...血粥...怎能......”
男子将手中的汤药灌入老者口中:“爹,你不再说了,没有血粥,换不到那东海明珠,也就罢了,没有东海明珠,咱们不是也过的好好的?”
喝下汤药的老者略微恢复了一些气力:“你懂什么?若是大家都没有也就罢了,大家都缴了血粥,换了东珠,日后我们不得为奴为婢?”
“爹,你怎么还这么想?”男子急声道:“若真是人人都有,那东珠还能换成富贵?就算换了,咱们去别的地方生活不就行?难不成东边的唐国,也人人都有东珠?”
“不孝子!不上进!连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到!怎么光宗耀祖!?”
“三日前,东珠出现之前,爹爹还会这么说吗?那时谁把这东珠当成荣华之道,富贵之路?谁又把这血粥当成光宗耀祖?”
“畜生!你这个畜生!不孝的畜生!咳咳咳...咳...”
“爹...你别生气...是我...”
“滚开!畜生!不酿出第二碗血粥!你就不是我儿子!”
老者一把将那还有半碗汤药的瓷碗推搡摔落,瓷片都溅射到了沈序脚下。
“老头子,算了吧,一碗血粥已经是咱们家的极限,咱们不像别家孩子多,云儿这身子自幼就弱......”
有一个妇人从院中走出,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这妇人脸色比青年男子稍微好些,但是左手一样缠着白布,血迹很重。
“你这妇人懂什么!?”老者怒声道:“如果这敬佛城的人都有了,咱们没有,或者少有,到时候就是当牛做马,人家都嫌你!”
“大不了像云儿所说的!咱们换个国度扎根!不也一样?”
“我林家的祖宅!祖地!就这么丢了?那还活个什么劲儿?不如死了的好!”
“唉......”
妇人叹息一声,不再说话,她知道自己根本劝不住自己的丈夫。
林云无奈低头,伸手去捡地上的碎瓷片,生怕扎了过路的行人,他边捡边开口:“爹,孩儿知错了,孩儿这就为您酿第二碗血粥,明日礼佛大会,一定能拿到两颗东珠。”
林父闻言大喜,枯槁如柴皮包骨的脸上浮起笑容,比地狱的恶鬼都要丑上三分,他抓住林云的手,颤巍巍开口:
“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孩儿,你不可一人酿就,你和你母亲一起,咱们一家都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不过是礼佛大会后多休息些时日罢了,放心,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林云闻言脸色一变,内心挣扎几息,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转头对林父正色的摇头:
“不可,爹,娘亲绝对不能再参与进来,否则孩儿绝对不会酿这血粥。”
林父闻言一震,愣在原地:“这...你会...”
林母也是开口:“云儿,你会死的,那第一碗血粥足足用了咱们三个人的血,隔壁李家大娘,他们一家五口人,才将将酿出两碗血粥,你怎么......”
“没事的,娘,你先带爹进去,我去跟陈家借点钱,买些肉食补品,到时候再还他们就是。”
听到林云此番话语,林父才满脸笑意的跟着林母进了院子。
林云望着二老的背影,叹息一声,继续捡着碎瓷片,他伸手去抓,却有一双更为健硕有力的手掌将那瓷片捡起,递给了他。
“多谢兄台。”林云微微一笑,对着沈序抱歉一礼。
“小事一桩,贫道沈序,从唐国来此观礼礼佛大会,但是一路进城,怎么都是未闻未见的怪事?这血粥和东珠又是何物?何以让整个敬佛城都如此癫狂?”
沈序开口问道。
林云无奈苦笑:“原来是唐国的兄台,失敬失敬,唉,都是三日前金池上人进城,带来了一只‘佛猪’弄的,真是让兄台见笑了。”
“佛珠?什么佛珠?佛珠不都是一串一串的吗?单只的应该叫舍利子吧?”
“哈哈哈哈。”林云大笑:“兄台还真是幽默,不是佛珠,是行走的猪,只不过那猪巨大无比,还通了佛性,被金池上人称之为‘佛猪’。”
“我草,肉猪都能通了佛性?莫不是一只成了佛的猪?”
沈序失笑,不过转念一想,二师兄就是托生的猪,又急忙竖掌施礼,喃喃说着元帅勿怪,元帅勿怪,弟子一时失言。
“我肉眼凡胎,又怎能知佛?”林云叹息道:“只是我亲眼看到,只要献上一碗血粥,那佛猪便会吐出一颗东海明珠,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就是我们西番国的皇帝陛下,也仅有三颗珍,传说一颗就能换上黄金千两,锦缎千匹。”
“东海明珠?这玩意通货膨胀了,也会变得不值钱啊。”
“啊?通货膨胀?”
“哦,没事,没事,你继续说。”
“金池上人传下丹方,要以人血为引,加入他赐予的草药,那草药便能凝聚血之精华,化为血粥,届时只要在礼佛大会之上献给‘佛猪’,便能一碗换得一颗东海明珠。”
艹,金池他妈的不愧是得道高僧啊,收集血食都比双叉岭的妖魔段位高上好几个档次。
这么看来,那观音禅院摄取信仰灵蕴之法,八成也是这得道高僧的手笔了!
沈序反问道:“怎么?你们这城中万人,就没一人怀疑过金池上人的目的?什么佛要喝凡人血液为生?这不是妖魔所为吗?”
“自然有人怀疑,但是那东海明珠就摆在那里,谁能不信?”
“唉,况且那金池上人乃是全国闻名的高僧,皇帝陛下更是亲眼看到金圣宫菩萨点化金池上人,受过菩萨点化的高僧,又怎能是妖邪之辈?”
嘿,受菩萨点化的高僧,自然不会是妖邪之辈。
可惜那金毛犼本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妖邪。
当然这些话沈序自然是不会与一个凡人说教。
“林兄,在下一路风尘,可否在你家中借宿一宿,当然也不会白住,贫道这有一颗归元丹,可以助你父亲重新恢复血气。”
说话间,沈序取出一颗归元丹递了过去。
林云推辞不收,连连摆手:“家中寒酸,倒也有个偏房,沈道长不嫌弃的话,就将就一晚,这丹药我是万万不能收,传说道观的丹药皆是价值连城的重宝,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收下吧,也不是什么重宝,不过是山上恢复血气的寻常之物,可以稳住你父亲的状况。”
林云还想推辞,但是听闻能稳住父亲状况,便道谢之后收下。
随林云入了屋子,只见这寻常人家着实简陋,陈设除了桌椅床之外,再无他物,看来也是个清寒的庄户人家,也怪不得对那东海明珠痴狂,寻常人,谁不想一夜暴富?
林父服下丹药之后,果不其然,瞬间恢复了七八成的精力血气,只不过老者体内没有灵蕴,无法快速炼化药力,否则这一颗归元丹下去,肯定恢复如初。
“道长!道长救我一家!可否再赐予一颗丹药?我林家必然永生永世感谢道长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林父刚刚恢复,便跪地对着沈序一拜,他已然将沈序当成了摇钱树。
有了这种神丹,自己得酿出多少血粥?换得多少颗东珠?届时就算是皇帝老儿,都没我林家富有!
沈序心中冷笑,这老东西还真他妈的贪心,若不是看你儿子孝顺,老婆贤惠,道爷我才不会救你,不过沈序也并未发作,而是尴尬挠头道:
“贫道也仅仅带了一颗,并无第二颗在身上。”
林父还想开口,林云满是怒意的厉声打断:“爹!道长好心救你一命,你怎能如此无礼?平日里教孩儿的道理都去哪里了?”
林母也是开口:“当家的,咱们林家从未如此待人,你自从三日前见了那东海明珠,恍然已经不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