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转回去,离东宜王七步的距离,停下了。“娘娘,不能跪!”我拂开了兴儿的手,眼神警告他站到一边儿。
“荆王无罪,是我希望他能跟七弟站在一边,他并没有选择,你算在我头上。”
荆王闭了眼,刀削般的鼻梁骨上悬挂了一滴泪。府上的妾室,泪流满面,也不管悬在项上的刀会不会落下,仍是开了口,“皇后跪王爷,日子真是到头了!”
帝世珍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出,侍卫们愣了一下,也纷纷跟出。
我接过兴儿的手,狼狈起身。
“皇后。”“什么?”荆王撑着剑站了起来,“皇后所为,本王心中有愧。但过去本王不能释怀,恨父皇对母亲的无情,恨她两个最得势的儿子……往后,皇后也不必再劝了。”
我强憋着眼泪,还是说了最后一句,“他偷吃的给你遭打,却被你认为是嘲讽的怜悯,都没关系,皇帝早已不记得了。他若能在沙场看到你,至少这辈子,会念及你的好,和你母妃……教子有方!”
帝君和丢下了剑,进了屋,“砰”的关上宅门。
母妃?父皇从未给过妃位!你们夫妻二人,倒是一口一个母妃……不能不承认,这份多年的敬重,让帝君和再也绷不住了,也许是这份兄弟情太沉重了,也太勉强了,他不敢接……局势之下,哪有真情……
茫茫神州,已倒之狂澜待挽!茫茫华夏,中流之砥柱伊谁?帝赫烨,大煜真的需要你……
看着荆王去了青楼,我有些失望,还是不准备出手吗?突然想到那个黑穆尔,很早之前,还在王朝时,她便先回故土了,我回来后一直没找过她……
水袖起落,挥洒着喜怒哀乐,笑骂染了红胭,杯酒醉了思念。
“戏幕起,戏幕落,终是客……”纸币乒乒乓乓洒在乐台上,好不欢乐!我掀翻了桌案,拔下了黑穆尔的钗子,肆意挑落她明媚的簪花,一壶酒,浇灌了满脸,酒壶被重重砸在地上,裂成几块,破碎的红妆,似流水中的落红,东去不返。
“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再卑贱的草根,也知何为忧国!我不曾嫌过你赖以谋生的饭碗,你反倒又回到了老巢!我当你有多大念想!”黑穆尔靠着梁柱,抱起被乱剑挑断弦的古琴,“位卑怎敢忘忧国……我是乐妓,不是叛徒啊……姐妹们何苦要被送到突厥慰军?你管过吗!我们不干净,但我们患难同生死!我敢有什么念想呢?我也曾铿锵豪迈,却唱不尽兴亡,更唱不醒的权贵!”
我试图拽走她的琴,她却像不要命一般,苦苦哀求,死死拽住。
“笑对荒唐人,奏遍风月戏,要强过在我身边做份体面事,是吗?”黑穆尔脸上的泪痕,折射出盈盈光亮,没入浅浅的颈纹之中,“皇后,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但离不开养我的这片土,无论它是多么肮脏,多么不堪……这就是我的日子啊!娘娘又怎么会同病相怜……”
我从腕上取下了玉镯,搓红了关节,这玉摸着有些粗糙,像是失去了光泽,曾经磕碰的暗纹若隐若现,没拿稳,摔裂了,心里似乎也,落空了……
荆王坐在地上,捡了块盘子里的鸭肉,纹理分明,肉质不柴……回忆裹挟着遗憾,击溃了他……
“娘娘,母妃让我送来些上好的鸭肉。”“不需要她可怜我。”
那小男孩儿将食盒打开,鸡、鸭、鱼、牛羊,几点碟小菜,一碗鸡蛋羹里裹着虾肉,一碗荷叶粥,几块玫瑰饼。
另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看了两眼,跑了出去,蹲在侧墙外。一个人影缓缓靠近,递来一个小碗,有好几块鸭肉。他猛地站了起来,将碗打翻,跑走了……不知抹了几把眼泪……
跑着跑着,看到几盏明晃晃的大灯笼。阴影下跪着一个女子,他很怕见到那人,他躲在小树丛后面,本就跑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小脸变得通红。
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拔掉了女人头上的白玉簪子,擦拭了一番,又戴了回去,“爱妃若再起怜悯之心,便与那宫女住在一处,小七也不需要你照顾了。”
女人抬起了眼眸,神色黯淡,急忙点了点头,黑漆漆的侧门处,跑来一个小小人影,跪在了女子身边,“父皇切勿迁怒!是儿子去送的,再也没有下次了,再也不会了!”
待男人走后,男孩扶着那女人站了起来,并俯下身揉了揉女人的膝盖。
躲在暗处的男孩见四下无人,匆匆跑回了小侧门,一进屋便看到羸弱的母亲,蹲在火炉旁,就着几天前的干米饭,狼吞虎咽……
小男孩默默给炉火加柴,哭了出来,“娘,那女人分明就是不屑!正是盛宠,还要故意送来吃的装好人!”那女人擦了把汗,“为娘无能,一辈子只能是宫女……”
她吃了两口便不吃了,似乎是怕吃了上顿没下顿,将剩菜煨在火炉旁,堆了一些柴草掩盖,生怕叫人发现。
“孩子,要吃便吃吧,不要总是一副倔骨头,没有结果。”小男孩不说话,径直躺下。
后半夜实在饿得心慌,刚想打开食盒,又意识到什么,头重脚轻走到侧门,借着月光捡了地上洒落的鸭肉,塞进嘴里……
荆王突然觉得嘴里的肉难以下咽,全吐了出去,又闷了口酒,吐到碟子里,似乎吃了什么污秽之物……
他透过窗缝,灯火幽微,可他分不清,那是寻常人家的烟火,还是沙场征战的烽火……
我落空的心,已无法着陆,我不再劝,失落的出了青楼。“皇后娘娘,我是没什么可唱的,”黑穆尔三分凉薄,七分无奈,眼角的泪光似有似无,“唱痴情难忘,唱前朝旧事,唱将军死生,唱艳俗舞曲,却唯独唱不尽哀怨与悲楚!皇后,何尝会懂平凡人的无奈!”听着那喊破音的嗓子,我独自在云瑛阁,待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