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道法千万,变化千万,诸般无奈,不能左右之事太多,然有一心可不为千万所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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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方升官了。
要说陆方升官,他觉得最高兴的是忠叔,俸钱翻了一倍,又可以多给他攒点儿媳妇儿本。
其次就要属章涛了,先前到了京城他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这些天在陆方的指导下,章涛勉强是把大理寺上上下下的关系弄清楚了,原来这当官不但要看品级,还有那些弯七八糟的事。
比如说陆方明明和其他几位寺丞品级相同,但实则他资历最浅,只能排老幺,特别是对上那位谭寺丞的时候,恭敬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后来他才知道谭寺丞家底厚实,难怪在大理寺横着走,连两位少卿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陆方。
其实陆方只是不想无端招骂而已。
章涛毫无规矩地坐到陆方案上:“看来这谭寺丞就是个纨绔子弟,靠着家里的关系才上位的吧?”
陆方皱眉推了他一下,章涛这才意识到自己把陆方案上的公文弄倒了,不好意思地慌忙整理,坐在不远处的洛潇忍不住吐槽他笨手笨脚,走上前帮忙。
陆方见洛潇霸道逼走章涛的模样,莫名有些好笑,最近这位清平县主盯他盯得似乎格外紧,生怕他跑了一般。
“休要胡说,谭寺丞是八年前一甲登科的探花郎。”
自我朝科举改制以来,荫官减制,很难触碰到高位实职,是以高门大族子弟也多以科举入仕。
原本谭逸是想托家里把他外放到苏州过清闲日子,没想到陶寺卿把他弄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虽权重,但谭逸出身名门,祖父是已故的中书令谭蕴谭老相公,父亲是太子师吏部侍郎谭无彦,长兄谭犀也任朝廷要职,是赫赫有名的书画大家。
这样的家世,若他真不想在大理寺干,岂会一待就是这么多年,他可以有更好的路走。
陆方记得父亲曾说,“我儿当如松如柏,立于天地之间。”
他后来一直在想到底何为真正的立于天地之间?
数年前谭逸还是校书郎的时候,骂那些当街辱骂商人的言官的话倒是给了他答案,“观我大宁之中,有为农者勤以养天下,有为商者义资以疾苦,有为工者精技酬社稷,有为官者坚身正太平,是以上下百官庶民职责有分,良心有分乎?尔等沐猴之徒,欲使民意激愤,岂不谓怀蛇蝎心!”
当时差点没把那几个言官气抽过去,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狂悖的小辈。
陆方在国子监时,那些同窗几乎都是名门高官子弟,像谭逸这般性情之人实不多见。
洛潇和章涛皆露惊讶,不过仔细一想,谭寺丞不张嘴的时候,看起来的确是个风流俊雅的翩翩公子。
“陆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敢在后头议论我!”
果然不能背后说人,谭逸霸气十足地踏进陆方的值房,见洛潇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终究是收了几分气势,将一本公文轻掷在陆方案上:“喏,你去庐州跑一趟。”
陆方拿了公文略扫一眼,庐江县上报的案子十件有八件都是悬案?上头还派了位御史和他同去,陆方疑惑地看向谭逸。
谭逸笑道:“庐州物产丰富,亏不了你。”
“多谢谭寺丞。”
这确实是个好差事,办好了还能在陛下面前露露脸,陆方倒是不在意这些,不过没打算拒绝谭逸的好意,想来谭夫人怕是要生产了。
临行前陛下召见了陆方。
陆方跟着引路的小太监趋步入紫宸殿,只余光瞥见那抹阴影下忽明忽暗的赭黄,便觉坐在交椅上的人威严无比。
初一十五上朝时,陆方只有挤在角落里的份儿,根本看不清皇帝陛下是何模样,只是那自信从容的姿态声色已经在陆方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陛下是亲身上过战场的,当年内忧外患皆因他力挽狂澜,才不至于有倾覆之灾。
握权后楚裕也没闲着,不到十年,朝廷上下已经不复从前衰败之气。
至少在陆方看来,楚裕有盛世明君之风,躬身拜道:“微臣,大理寺丞陆方,拜见陛下。”
上首的楚裕毫不避讳地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免礼,陶寺卿所言非虚,有尔父之姿。”
楚裕记得陆方,当年殿上一句“愿从父志,一生为刑狱事”令满堂触动。
“陛下谬赞。”
陆方低着头,并不抬眼去看楚裕,只静静等着楚裕再次发话。
楚裕看他这副不矜不伐的模样,心下更满意了几分,一丝笑意浮上眉眼。
“清平县主没给你添麻烦吧?”
“县主武艺高强,数次助微臣化解危难,只是……”
“那就好,这次去庐州有她在你身边,我很放心。”
陆方微怔,恕他不太能理解陛下的意思。
接着楚裕又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更让陆方一头雾水,一直到出了内宫,陆方整个人还是懵的。
陛下叫他进宫就是告诉他不必顾忌,可以将洛潇当做“牛马”一样使唤?他原本还想请陛下让洛潇离开大理寺,看来是没戏。
陆方离开后,紫宸殿帷幕后的人抻了抻懒腰,隐隐发出一道慵懒的声音,紧接着从里面走了出来,将一摞奏折放到楚裕案上,楚裕不满地看他一眼。
“昨日又鬼混了?”
楚璟不情不愿地向他拱手:“儿臣不敢。”
楚裕看不惯太子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哼了一声,随即让他滚蛋,等翻开奏折查阅的时候,气得差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不得不说,老二比老三看着顺眼多了。
陆方一行人原本是准备骑马赶路的,可那位沈御史受不了那份儿辛苦,陆方总不能把他丢下,御史品级虽低,但却不好轻易得罪。
所幸一路上有洛潇压场,沈自清也不敢摆架子。
说起来沈御史和他还是同年,沈自清早年潜心向道,无意仕途,后来不知怎么就放弃了,还在入仕后娶了个改嫁的寡妇。
有传闻说他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大彻大悟”。
“陆寺丞这回怎么如此爽快就带上我了?”
陆方不答,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得好像他拦得住一样。
况且陛下都那样说了,带就带吧,好在她不算是个累赘。
到庐州境内时,已是十月中旬。
众人方到城门口,就见几个身着青绿官服的人候在那里,为首的应该就是庐江县令直无庸,看起来极其和善,走过来的姿态满是讨好奉承。
“庐江县令直无庸,见过陆寺丞、沈御史,城中已备好院舍,请二位先入城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