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娴满面春光地走出浴堂,瞥见光影立在客栈楼下,一身白衣,腰间别着长剑,似乎在等她现身。
她捋了捋额间的碎发,抿唇一笑,眼里带着些促狭,大摇大摆地捧着那朵荷花自他面前走过。
于意料之中,听到了身后那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些微肃杀的寒意:“姑娘留步,请问姑娘手中这朵花自哪里来?”
姜娴回头,脸上故作惊讶,天真烂漫:“我在浴池里捡到的。”
“这……姑娘可曾看到一位穿着海棠衫裙的女子,头上别着一朵荷花,跟你手中的这朵……十分相似。”
“看到了呀,她换了一身绿衣裳,应该是出城去了。”姜娴笑眼弯弯如月,声如银铃,随手胡乱指了一个方向。
“多谢姑娘。”光影无心多言,唯恐贺霞有失,起身追随而去。
姜娴立在廊下,有些怅然地看着那道如孤狼般桀骜不驯的背影,心中叹念,连一个陌生女子的话都不辩真假,纵然身手过人,这般往后,又如何护得住苏尧。
又转念一想,光影这孩子,眼下
才十四岁,天真单纯些,倒也还好。但愿他们的主子,今后心思不会歪斜。
姜娴收回思绪,转身去了天香阁,见了闻名西疆的制香美人,天香夫人,亦是她娘亲贺媚生前在此地最好的朋友。
姜娴七岁那年离开西疆后,并非一直住在长安。每年中秋月圆之际,她也会带着侍女回到西疆探亲,来回往复皆由陆士杰亲自护送。
天香夫人看到故人之女,又惊又喜,粉面堆笑,眉眼盈盈,拉着姜娴一阵寒暄切问,喜笑颜开,提及长眠地下的贺媚,又忍不住泣涕涟涟。
姜娴很是冷情,她天生不会表达情感,尽管心中动容,面上实在寡淡。她硬着头皮对姨母说明了来意,向夫人打听了表姊贺霞下落,如意料之中那般一无所获。
如果光凭她就能打听得到,舅父也不会空手而归。
姜娴决定直接回将军府找陆士杰要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贺霞不可能会死在西疆。前世的陆士杰在一场战乱中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骠骑大将军,甚至完全接替了姜恒的
兵权。
贺霞同她换了身份姓名,以姜家小姐之名,一直陪在陆士杰身侧,不离不弃,如此情长,又怎会枉死在十四岁的懵懂年华。
准备离开天香阁之前,姜娴把手中那朵残荷交给了天香夫人,托她制成锦绣香包,届时会有将军府的人过来取。
天香夫人美貌动人的脸上满是嫌弃:“姨母后院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花,鲜妍异常,你要什么样的没有,偏要这朵焉了的?”
“娴儿就要这一朵。”姜娴试着学贺霞向祖母撒娇那般,不甚娇羞地搂着天香夫人的胳膊,喃喃道,“如果制不出香,姨母也千万不可换花。”
“难道是陆小将军送的?”夫人坏笑打趣道。
“那便是吧。”姜娴把头埋进天香夫人的胸口,满面温软,眼前一片黑暗,忽而觉得很累很累。
她打消了马上回将军府的念头,在天香阁歇了一夜,早已经把半路救的那个小乞丐忘得一干二净,第二天破晓时才想起来仍在客栈酣睡的那孩子,也无心再顾及。
她付的银两足够他在那家客
栈里衣食无忧睡上三日,至于今后,是在客栈里端茶送水劈柴烧火谋生,还是继续如过去那般沿街乞讨,都与她丝毫不相干。
天亮后姜娴便同天香夫人辞别,又被夫人热情强留了半天,正午时才离开天香阁,一路不疾不徐地步行,终于在日落之时走到了将军府。
她伫立在府门外,有些近乡情怯,迟迟不敢进府。
姜娴还发现将军府四周有些异象,沿街的小贩商铺皆被封锁,府院前看守的兵士比平时多了三倍。
很多甚至不是西疆的士兵,红衣白甲,铁盔长刀,倒像是皇宫的御林军。
这阵势,仿佛是长安的哪位皇子驾临。
姜娴四顾一番,退身躲在一处酒馆门前高高陈列的四个酒坛中央,暗中观望着将军府的动静。
苏尧将贺府千金在长安城劫马伤人的事情压了下来,却没有同任何人商榷。老丞相在府中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决定进宫面圣,主动向皇帝请罪。
皇帝听闻贺霞因忧心思念独自在外漂泊的妹妹而跟随去了西疆,此时音讯全无,
生死未卜。为了安抚贺相,便传了苏尧进宫,命他速赶去西疆,务必找到贺霞,平定匪乱。
光影跟丢了人,只能回长安请罪,却在城外见到了本该在长安城的王府军队。
“你是说,王妃走进了这家客栈对面的浴场,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黑鹰皱着川字眉,忍住了想给地上跪着的人一脚的冲动,继而问道,“或是裹着面大摇大摆从你面前经过呢?”
“光影认得王妃,不可能认错。城中旱灾多难,浴场里的人极少,天气炎热,更无裹面的人。”光影匍在地上,心中因姜娴的戏弄而无比困惑,只得如实相告。
“那王妃半路救的那乞儿现在在何处?”
“还在客栈里,但王妃似乎并不上心。”
“一个路边垂死的乞儿,王妃贵族之女,千金之躯,焉能上心?”
黑鹰叹了口气,也不再追问,“行了,起来吧,王爷现在在将军府,咱们去磕头领罪吧。”
这王妃还没过门,就给他们这些下人惹了一堆烂摊子,以后王府的日子,怕是日日水深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