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近日格外热闹,西边小国的得道高僧、道士、巫师、各路神仙都排着队地往相国府涌,偌大的府邸霎时间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上元节那天夜里,贺老丞相的掌上明珠在灯火夜市里受了惊,不知缠上了什么鬼魅,回府以后便缠绵病榻,日夜梦魇不散,周身冷汗铃铃,似浸在深井中一般。
老丞相托御医开了几副价值不菲的补药,始终不见起色。本就弱不禁风的一朵娇花儿,这些天更是被病疾折磨得愈发憔悴。
贺老夫人愁白了发,满头金钗都黯然失色,遍访名医,张榜天下,愿散千金之财,寻求除病之策。一时之间,神医济济,相府热闹非凡。
若问这贺相府中的掌上明珠何许人也?
十多年前,只有一位,便是贺丞相唯一的嫡女贺媚,听闻是长安城
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可惜红颜薄命,不到二十岁,便早早地薨了。
十余年后,贺相府中又出了一位出类拔萃的二小姐,名唤贺霞。美貌自不必说,身世殊荣,家族显赫,除当世公主昭阳,长安城中无人能比。
父亲贺钧是贺老丞相的长子,现任尚书令,年轻时曾是惊才艳绝的探花郎,名震天下。母亲傅云是司徒公的女儿,能歌善舞,吟诗作画,曾以贤才淑德与贺媚齐名。
不过,这次因沾上邪祟而病入膏肓的,不是这位掌珠。
相府中还有一位不为人知的外姓小姐,姓姜,名娴,母亲便是那早早亡故的绝色美人贺媚,父亲是驻守西疆的镇国大将军姜恒。因幼年失恃,西境荒蛮,七岁时就父亲被送到了贺府,与几位舅父家的姊妹
作伴,在外祖身边长大。
时年刚满十三,正值豆蔻之年。
各路神医道士隔着九彩珊瑚宝屏远远地瞧了一眼躺在病榻上的千金之躯,以金线银丝触了片刻小姐时稳时急的脉象,又细听了几声那寒静空气中气若游丝的呻吟,皆垂头叹气,心中感念千金万银都化作了云烟,面上悲叹美人薄幸,命不久矣。
姜娴昏迷不醒,脸色愈发枯暗,气息渐若,似有行将就木之态。贺丞相老泪纵横,却要维持一家之主的体面,佯装平静。老夫人想起早逝的女儿,不禁肝肠寸断,哭天喊地,整个相府陷入一片愁云惨雾。
二月十五,圆月高挂寒枝,夜深人静,距离上元节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贺家送走了成百上千个道士和尚,姜娴的舅母傅夫人已经开始瞒着二老偷偷联络浮山
寺里超度亡魂的高僧,尚书令贺大人也默许府中家丁纷纷开始着手准备外女的身后事。
黄莺是将军府管家的女儿,自小侍奉在姜娴左右。如今姜娴病重,命垂一线,黄莺跪在榻前,看着气色一日不如一日的小姐,想到自己即将被送回烽火狼烟的西疆,悲从心来,忍不住秀眉一颤,双眼泪水连连,伏在地上呜呜咽咽痛哭了起来。
哭了半个时辰,无力可泣,只能断断续续地抽抽噎噎,黄莺跪在地上抹泪,头上却忽的传来一声娇蛮的诘问:“你干什么在我床前哭得这么晦气?”
黄莺身形一僵,不敢抬头去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那声音又道:“是谁死了吗?”
小丫鬟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看到自家小姐盘腿坐在榻上,神采奕奕,一双美眸将她轻轻一瞟,脸
上挂着极为鲜翠的红晕。
“小……小姐,您活过来了!”黄莺顾不得僵硬酸涩的膝盖,一步一寸挪到梨花榻前,抱着姜娴的小腿嚎啕大哭。
姜娴任由这小姑娘纤弱的身板紧紧依附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眸转向四周,琉璃灯火闪烁明灭,提花纱帐上绣着几朵浅色的杏花,是她娘亲生前最喜爱的样式。
这里,是她娘亲的闺房。她幼时被接到贺府以后,一直住在这里,直至嫁人。
可是她分明已经嫁给了苏尧,成婚以后都住在偌大空寂的王府里,直到她死的那日,姜娴极少回外祖父家,更是从未回到过这处别院。
她伸手将梳妆台上的铜镜呈到面前,镜中的少女容颜稚嫩,身形纤薄,乌发亮泽,眉眼盈澈,仿佛十二三岁的模样。
重生耶?诈尸耶?黄粱一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