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娴放了一把火。
她要和寂寥的王府一同在烈火中化成灰烬。
此时胃里翻江倒海,皮肉上却并未受什么苦。
她在放火之前直接生吞硬咽下了一整瓶毒药,在炽焰将她吞噬的前半个小时里,早就已经穿肠烂肚,命赴黄泉。是以,不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躯干被一寸一寸烧成火红木炭。
说起来,十分嘲讽。那鸩毒,是姜娴曾经每日暗暗微量混在贺霞调养身体的补品里,恶毒地等着那个女人命丧黄泉的那一日,最后,却在朝夕之间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姜娴以为自己死了之后一了百了,神形俱灭,再也不用忍受俗世苦难。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生前作恶太多,死后要下十八层炼狱去偿还罪恶。她根本不能痛痛快快地畅饮一杯忘川之水,更不可能
像其他生老病死之人一样转世轮回,无忧无乐。
她环顾着四周,心里有些畏惧,堕入阴间时,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大小阴差,皆生了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碧落黄泉,忘川奈何,阴曹地府,也尽如在世之时那般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论奢华贵气,并不输给她曾住过的王府半分,只是处处腐尸,死气沉沉,哀嚎遍野,哪有昔时的莺歌燕舞,夜夜笙歌。
她了无生气地跟在两个鬼差身后,通体漆黑,面目全非,身上挂着铁链,脚底下是熔浆烈焰,翻滚汹涌,有些像她生前最后一刻见到的窜上房梁的火苗。
身旁是千千万万只和她一样作恶多端的恶鬼,忍受着炼狱酷刑,叫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姜娴只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面无表情,双眸
空洞,丝毫不知疼痛。
她知道,自己和其他恶鬼一样,要被带到十八炼狱。她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枉送了那么多的性命,死后受苦受难,只能说罪有应得。
迎面走来四个鬼差,像轿夫起轿般的四角站立,中间抬着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白骨,似五马分尸状,正从最底层炼狱款款而来。
那只不成人形的恶鬼已受够刑罚,洗去了前生罪恶,送往来世。
姜娴身后的女鬼瞧见那团浑浊不堪的烂肉,早已经忍不住捂脸呕吐起来,哭成一片,凄惨声声。
兔死狐悲,这也是他们即将面临的沉渊噩梦。判官冷笑,声音肃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姜娴漠然凝视着那具带着血肉的骷髅,从骨架上看,这鬼前生当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指骨修长,血
肉已被剥开,稀稀落落地挂在森森白骨上。
她打量着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溃烂,猜测着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恶刑。那人的肋骨尽被碾碎,空洞洞的胸膛只见几块破碎泛黑的血肉外翻出来,鲜血淋漓,却不见心脏,看来已经承受过最残酷的剜心之刑。
姜娴看着他,只觉得胸口微微痛着。
她的目光落在那人皮肉分离的掌心中央,一枚精致的玉佩被他紧紧扣在指骨上,干涸的血液将其染成暗褐色,散发着阵阵腥臭,早已经看不出在世之时的光芒。
姜娴抬起手,纤细的手指上亦佩戴着一枚小小的翡翠玉环,同样的,看不出最初时的模样。
她葬身火海,昔日美艳的皮相此刻早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双腿苦苦撑着,才能勉强维持人形。手上的珠玉
早已经被浓烟熏黑,只剩下一丝模糊的图案,与那具带血骷髅手中的玉佩图案恰好吻合。
她终于哭了,灼热的泪液自漆黑的眼窝洞里喷薄而出,被烈火灼烧后的嗓子嘶哑地唤着一个名字:“苏尧。”
她前生的夫君,她费尽心机爱了半生的人。
竟然真的已经死了,甚至,死在她之前。
而她,却不知道他究竟死于何年何月何日。
那具骷髅听到她的声音,缓缓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双眼原被挖去,此刻正缓缓生长出来,一如前生般清澈明亮,只是少了许多疏离厌恶,只剩下清冷茫然。
姜娴顿悟过来,他已经喝了孟婆汤,完完全全斩断了前生记忆。
她逼回泪水,对他凄凄一笑,面容可怖。
“若有来世,愿以十里红妆,成全君心之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