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临风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为他做什么打算,更不会知道这些人早就已经被派到了玉天凰身边。他这会儿待在御书房,正跟皇帝及几位朝中大臣一块探讨这边境战况。
这些大臣之中,就有龙盛。
他是曾经的武林盟主,又是江湖中人的代表,那些被招安来的江湖人士都以他马首是瞻,算上他手底下的兵马,如今既然都已经穿上官服戴上了官帽,这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自从收拢了这些江湖势力之后,边境兵力也得到扩充,只要照着这个势头,抵御蛮人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大厅中央摆着一块沙盘,沙盘上详细摆出了从雁门关到龙门镇的兵力布局。夏临风过去跟着先帝待过西部军营,对那儿的几处防守重地极为熟悉,几个人聊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待诸事了毕,皇帝遣退了其他大臣,只是将夏临风单独留下。
兄弟二人身上还是有许多相似之处,只是看眉眼,皇帝更为深邃沉稳,而夏临风看起来到底还是像个文人。
皇帝将目光从沙盘上收回,似是十分感慨般地与夏临风开口:“朕还记得当初你陪父皇御驾亲征,那是我奉命留在朝中处理政务,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总觉得父皇更喜欢你一些。”
夏临风听着他的这些话,思绪也渐渐飘散到了数年之前,那时他尚且年幼,还不知道平日里带着自己的张太傅有朝一日还会带他混迹江湖。
皇帝说:“父皇那时病重,将我拉到床榻前特意叮嘱,叫我照顾好你。他说,你慈悲心肠,其实是最不适合生在这帝王家的。你还记得那时你与父皇征战西域时的境况吗?”
当年西域来犯,先帝御驾亲征,命太子守在朝中处理大小政务,而他则带着小皇子一同奔赴疆场。
“当时,为了能够生擒塔尔那的王,父皇让一百人组成敢死队,命其待在光恩镇,制造有大批兵马留守在此的假象,而余下大部队则绕敌后方形成包抄之势。”
“那一仗赢得很漂亮。”
“但那一仗,守在光恩镇上的将士们全都牺牲了。”
“若没有他们奋力杀敌,
有哪里有我军大捷,哪里有塔尔那的十数年来的俯首称臣呢?”皇帝轻叹口气,“朕只有你这样一个弟弟,朕也知道这些年来你做朕左膀右臂,所有事都做的很好。只是父皇有一点说的的确没错,你是慈悲心肠。过去在战场上如此,后来处理这些江湖诸事时也是如此。”
自从新帝继位之后,夏临风不在参议兵马战事,就是在江湖内去看势力涌动。他没有野心,因为他总觉得,朝政内斗,受苦是万名百姓,为了自己一己私欲为了权力与欲望去消耗朝堂之中的信任与势力,这本质上来说就是灾祸。
所以这些年来,他便只做王爷,甚至有时连这个王爷都不想做。他做皇帝手中的那一柄利刃,永远没有二心的刀。
原来他是如此,如今他也应该如此。
藏了那么久,查了那么久,为的最终也只是重新应对西域处虎视眈眈的异族侵犯。不然又能如何?刚回来时,夏临风也曾想问问皇帝,他师父又是否在这棋局之中,可现如今,他又自觉问了也没有用。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一切都已成定局了。
皇帝沉吟片刻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然而有时候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总要有人为将来的和平、稳定付出代价。你也看到了过去的结局不是吗?”
“臣弟明白。皇兄放心吧,大事上,我是清楚的。”
“你清楚吗?既然清楚,你这婚事……”
“婚事我们还是再议吧,皇兄。”夏临风一听这话,忙不迭地就想起身,皇帝急忙叫住他:“你既然不想娶那位玉姑娘。母后仍是希望你与那位秦家大小姐能结秦晋之好,横竖男子都是要娶妻生子,何必一直推脱?”
夏临风实数头疼:“皇兄,我们既然是聊朝中大事,那便聊朝中大事,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这不是说你不提便能不提的。”皇帝看这事实在是劝不动,只好摆摆手,“总之你自己心里要明白,京中的事情不像你平日在江湖。母后性子你也知道,不要让她老人家伤了心。”
“臣弟明白。”
夏临风怎么不知道?皇家的人哪有
什么自由,所有一切都是算计,都是可以拿去交换和制衡的利益。
他从御书房出来时,外头天阴阴的,夏临风仰头看了眼天色,听身后有人恭敬唤他:“晋王殿下。”
龙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
夏临风并不喜欢这个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立场,到底想要做什么。玉天凰看的如此之重的江湖道义,到了他这却轻如薄纸。
“你不应该早就走了吗?留在这做什么?”
龙盛恭敬道:“自然是为了等王爷您了。”
“我?”夏临风上下扫了他一眼,“我们之间应该也没有什么好聊的了吧?”
“我知道我做的这些事叫王爷您觉得我是贪生怕死之辈。”龙盛也不藏着掖着,言语倒是直白,“但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中什么荣华富贵对我来说都是虚的。我所求的只有一样,回家,除了回家别无所求。”
虽然到现在夏临风仍觉得他说的那些荒诞,可有些事又确确实实发生了。龙盛自顾自解释:“顺从朝堂中人也好,一步步走到了这权力的中心也好,我也只是想早日查到黑鹰教的下落,杀了我那所谓的‘父亲’,得以解脱,回到家园。”
夏临风反问:“我不在乎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决定,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呢?我们现在应该互相间也没有什么相关的吧?”
这话既说出口了,就是要送客的姿态了。
龙盛看出他的去意,直白开口:“我见过玉宫主了。”
话音刚落,龙盛便觉的自己喉口一阵凉意逼近,是夏临风手中那把折扇,折扇内侧隐蔽地弹出一根锋利的银针。
“你见她做什么?”
“当初在天下山庄时,大家也算是相谈甚欢,这次见面自然是叙旧了。”龙盛尴尬哂笑着低头瞥了眼那长针,“小心,小心。刀剑不长眼,王爷我可是站在您这边的!”
“谁威胁到你了,你就站在谁那一边。你的话如今还有谁可信?”
“我跟您不一样,我在这儿有没有什么使命,就想回家,这也有错么?况且我是真的站在您这一边的!陆公公,您有印象吗?”
龙盛小
心翼翼地把他那把扇子从喉口推开。看夏临风没有叫他闭嘴,赶忙继续往下说去。
“陆公公可是对玉宫主倍感兴趣,尤其是听说您让她自由进出晋王府。他呀,好几回来找我打听玉宫主的事儿了。不过您放心!我嘴巴严实的很,除了他看得见的事儿,别的什么都没有说过。”龙盛献宝似的跟夏临风指了指王宫的某个方向,“可是不管我说的多还是少,那一位想做什么,一般人可真拦不了。”
夏临风面色骤然一变:“姓陆的要你去做什么?”
“我这初来乍到的,能在京城做什么呀!人家手底下肯定有自己的人,哪用得着我献殷勤?再说了,除了您,谁看得上我们这群混江湖的?”
眼看夏临风手里的扇子再度要抬起,龙盛赶忙把后半段话给他补上了。
“听陆公公那儿说,太后娘娘一心想给您和秦相的千金牵红线,可偏偏玉宫主在……这不就坏了事?估摸着,那位老祖宗就心想着,要是没有玉宫主的话,您恐怕就能……”
龙盛话音未落,就看夏临风匆匆离去,神情间忧心忡忡。龙盛看着他这样子就愈发觉得有意思了。他抬手摸了摸喉咙口留下的痕迹,咧嘴一笑。
“你们两个人可真有意思。都为了对方往我脖子上架过兵器。啧,这样还不赶紧结婚干嘛呢?”
龙盛慢慢悠悠地走下台阶,抬起双手枕在了脑后。
“想不到,最后最有趣的cp还不是我自己写出来的cp。哎,也罢,现在这情况,除了黑鹰教,我看已经没有什么是跟我有关系的了。”
这边夏临风一出宫门就遇上过来邀功的杜康。老痞子骑着一匹毛驴跟在王爷的马车边上:“您着什么急呀,玉姑娘这会儿都回王府了,外头的人横竖也进不去。再说还有张老爷子在那守着呢。”
夏临风握着马车门框,实在是着急了,索性扇子一扬,斩断了马儿身上绑着的绳索,飞身落在马背上驾马而去。杜康的小毛驴没多久就被远远抛在了后头,他看着男人着急离去的模样,不免咂咂嘴:“啧啧啧,难怪说关心则乱呢。平日里多
淡然的小王爷,这下可真是让玉宫主迷的神魂颠倒了。”
夏临风一进王府,下了马就往玉天凰所在的院落那跑去,管家赶过来才把马儿牵住,正想问问王爷怎么一回事呢,却看他转眼就没了人影。
他沿着长廊一路小跑,如此着急,自然是担忧玉天凰面对来袭者时擅自动用起内力,原本他为她治病,只差了临门一脚,这些时日来常常运转着内力,便能感觉玉天凰体内有另一股真气抬起势头,与他像做比拼,这是个好兆头,却也说明这会儿更需要小心谨慎,不然稍有不慎,也许玉天凰的内功自此会功亏一篑。
眼看小院就在眼前,夏临风走上前去,有些心焦地在门外敲了敲门:“玉姑娘,你没事吧?”
可谁料屋内却没有半点声音。
院子里伺候的婢女这会儿闻声赶来,夏临风急忙询问:“玉姑娘在屋里吗?”
婢女道:“姑娘早回来了,进了屋以后就没再叫过我们。说是没她的吩咐,谁都不准进去。”
夏临风一听更急了,也顾不上别的,抬脚便将门一把踹开。
一进屋就看见玉天凰昏倒在桌前,嘴边还残留着血迹。婢女一看,吓了一跳,却见夏临风走上前将人打横抱起后回头吩咐了一句:“将门关好,没有本王命令不准任何人入内。”
“是、是!”
夏临风将玉天凰抱到床边,紧张喃喃着:“你千万不能有事,玉天凰……你还得突破最后一重境界,给丹霞宫重新杀出一片天来,你千万不能有事。”
他将玉天凰放到创伤后便立即运转起内力,顺着她的手掌慢慢渡入她体内。只是今日,他愈发感觉玉天凰身体中的那一股寒意张牙舞爪、来势汹汹,几次他想顺着丹田运气,而后慢慢疏通,却都感觉一股力量凝滞在前。
夏临风额上渐渐冒出汗来,好不容易推进一重,他正松一口气,冷不丁感觉一股寒气猛得袭来。男人急忙重新控制住真气,却没想到玉天凰却在这一刻睁开眼睛。
她抬起头来望着眼前几乎将自己逼到极限的男人,眼中带着一丝不忍:“原来……杜康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