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主,离经叛道!》 第1章 序章 “不好啦——宫主遭雷劈啦!” 伴随着女侍嘶声力竭一声尖叫,一众宫人匆匆顺着廊腰而来。这大雨瓢泼,浇得丹霞崖上终日娇俏的扶桑花都失了颜色。跑的在最前面的莫过于把宫主当不孝女养的左护法。只见她独自一人一脚踏出,轻功扬身,眨眼间翻过轻飏阁外的围墙落在天井中央。 天井里头栽得那棵老红樱这会儿叫雷劈中,腾腾燃起火来,烧得艳过四五月盛开时满树嫣红。满院烟雾缭绕,几名女侍围在中央急得团团转,连个灭火的人都没有,见林铛来了慌慌张张只知道哭:“怎么办呀林护法,宫主被雷劈晕过去了!” 她们围城成一圈,正中央躺着个女人:。一身绛红色的纱裙,手配翠镯、头戴步摇,细肌嫩肤、曲眉丰颊,是艳绝的模样。眼下却因糟了雷劈,额间印堂发黑,两眼紧闭,嘴唇紫乌。 “先别说了,都让开!”林护法拉开她们,俯身将她抱起,呵斥道,“出了事解决就是。你们光知道嚷嚷,倒是放宫主在外头淋雨!” 这帮女侍被吓得六神无主,这会儿林铛来了,她们总算定定神,连声诺诺。 “所以她怎么就被雷劈了?”听她这样问了,女侍忙七嘴八舌说起前因后果。 “这外头下着雨,宫主偏说树顶红花好看,非得去摘,结果还没摘到花,才上树,雷就劈下来了。” “就听那雷电‘夸擦’一下!声音大的吓人,宫主叫了一声,我们赶出来时,就看见宫主倒在树下!” “当时树上也着火,宫主身上也着火,我们都 吓坏了。” “还好您来了。” “可是咱们宫主最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能遭雷劈呢?” 林护法抱着人跨上台阶往宫主卧房那儿去,一听这这话就知道又是这闹腾丫头自己找死。玉天凰这人,仗着一身武功了不得,什么都不怕,谪仙长相,悍匪气质,兴头上来了几个女侍怎么可能劝得住她? “我看她又是欠教训,不骂一顿,下回打雷下雨,还敢飞去树上寻不痛快。” 林铛抱着玉天凰跨过门槛,屋内熏过艾叶,淡香浮动。林护法这正构思着如何教育宫主什么叫正常人该做的108件小事呢,怀里的女人一个激灵睁开眼来,抬手乱拳一挥砸在了林铛鼻子上。 听得她一声怒吼:“狗作者,休想掌控本宫的命!你要我生我就生,你要我死我就死?江湖都要不了老娘的命,就凭这狗贼他也配?” 末了不往忘往外啐口唾沫:“我呸!” 如此气势汹汹,如此、义愤填膺,可惜当即就没了下文。玉天凰一睁开眼对上的便是一张沾了她口水阴沉得想杀人的一张脸。堂堂丹霞宫一宫之主,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刚刚还口出狂言,这会儿看着林铛却瞬间焉了。 “我呸?”林铛拿眼觑她。 玉宫主缩了缩脖子眨巴着眼,犹疑片刻,立即闭上眼睛脑袋一歪。 “啊,我又晕了。” 丹霞宫里随即传出林护法的一声怒吼:“玉天凰!——” 此刻雷雨渐停,雨过天霁,落日飞霞正落丹霞崖的扶桑花上。此处地势险峻,崖顶却地势平坦、视野 开阔,丹霞宫便落建于此。草木飞花,宫宇巍峨,其中女子不论老少皆来去嬉笑,神情松快。前有悬崖险峻以建宫宇,后则内环山谷楼阁耸立,梯田层层禾黍连云。 丹霞宫宫主平日住的轻飏阁便落于崖顶西南。此刻雨停了,火灭了,林护法也开始为生气做准备了。 几个女侍看她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熟人更莫挨老子的氛围,一个个都先溜了,没一个敢在屋里呆着。反观罪魁祸首,翘着二郎腿托着腮帮子,一双赤足在椅子边晃过来又晃过去,嘴里还吊儿郎当地叼着根牙签。 玉天凰此刻无暇安抚隐约要爆发的左护法,只顾着自己细细思量,嘴里还念念有词:“所以是先有的我还是先有的书?没有书还有没有我?如果我来自于此,那么我生从何来?我死又要往何处去?” 如此哲思难度,可以说在她这个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武痴身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偌大的寝殿内只听得她一个人的声音,林铛像尊木头坐在一旁,不问话也不搭腔。玉天凰此刻应当庆幸她像尊木头,不然她现在压根没机会思考“生从何来”,而是应该直接直面“死往何处去”了。 玉天凰自言自语之间,外面一阵狂笑声乍起,一阵酒味儿伴着笑声飘进了屋。 “宫主啊,听说你遭雷劈了?老天爷总算是看不下去要把你这妖孽收了吧!哈哈哈哈……” 林铛嫌恶地紧蹙起眉,她这会儿火气正没撒完,当即捞起手边茶壶,不等人跨过门槛,率先一步用凉茶给她从头到脚 浇了个透心凉。 “……哈、哈。” 来人最后两声笑卡在嗓子眼,尴尴尬尬地咽了口口水,一抬头对上林铛一双冷冷的倒吊凤眼,立即怂了,恭恭敬敬给人行礼:“林护法。” 林铛看着她大露在外满胸膛的刺青,气就不打一出来:“你一堂之主,袒胸露乳地像什么样子!”说着伸手扯其她衣袖将她衣服穿好,女子讪讪一笑,却没半点不好意思:“丹霞宫又没外人,无妨。” 林铛哼了一声:“广护法来的这样匆忙,是右间堂离得远?还是女侍声音都太轻你听不见?” 这人一身酒气,答案呼之欲出,显然又是喝酒误事,醉倒在哪个地方没听到此等大事发生。广闼自然是怕林铛责骂,好声好气答:“是我,耳聋。” 林铛冷眼不再说话,倒是玉天凰在屋内听见她声音,一个箭步冲上来,拎起她衣领就是喊:“广闼!本宫有要事委托于你!” “宫主请讲!” “我!”玉天凰顾不得云鬓散落,衣衫不整,神情振奋道,“今日就是要搞男人了!” 此话一出,广闼哈哈大笑:“丹霞宫什么时候不让你搞男人了!要喜欢,我随你一同去搞!” “胡闹!”林铛一旁喝止,“你二人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玉天凰两手插腰,指天指地:“本宫可没胡闹,我要让这天,这地统统知道,老娘的身子是老娘自个儿的!谁来了都管不了!” “谁管你?” “那作者狗贼!” “作者?”广闼一时间怔愣在原地,像是一时间没弄明白。反倒 “谁是作者? ” “写了你我,写了此书,规定了我们命运如何的狗东西。” 疯了。丹霞宫本来就不修边幅的宫主这么久了终于疯了。 林铛站在那儿盯着玉天凰看了半晌,忽然脸色一变,软化了态度,上去挽住柔声道:“好,那都听你的,要男人我派人下山给你绑来,想杀谁我们查明了便去杀他,如何?” “我就知道林姐姐是宠我也懂我的!你快去,我便在此等着了!” 此言既出,玉天凰洋洋得意转身往回,似是就此能有望改天换地。林铛将她哄住后,朝广闼使了个眼神,两人退出屋外,广闼还在发愣,明明是个整日酗酒的纨绔,这会儿却难得露出认真神色了。她看林铛要走,忙将人叫住:“林护法,真给宫主找男人去?” “她疯了你也疯?”林铛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捆麻绳。 广闼好奇:“那你这……” “男人是一时半会儿绑不过来了,给她绑个大夫吧!”语毕,叹出一口气,“想不到,宫主这些年未曾练功走火入魔,反倒是因为一道雷劈疯魔了。” “那眼下……” “你将宫主好好哄着,等我把人绑来再说。”林护法说着,坤了坤手里那根结实的麻绳,斜瞥着广闼道,“要是这段时间,宫主出了什么岔子,广闼,你——” “我就自己去您的罚堂领鞭子。” 林铛看她如此主动,也算是放下心来,拎着麻绳走了。广闼看她远去背影,又回头去瞧轻飏阁里那株被雷劈垮了一半的红樱树,自顾自喃喃:“宫主如何会觉得,这天地……是一本书?” 第一章 女匪劫医,妖女觅夫 有的人,他好好地捧着《道德经》骑着小黄牛背着箩筐走在山道上,冷不丁就听见箭镞声响,而后就被劫了。 劫了就劫了吧,这身子一捆,眼睛一蒙,不等人喊一句:“我的书!”就把他嘴也给塞上了。庸弋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撞上这件事,可他平日里在山下为人探病、诊治,也算是尽心尽责,说不上妙手回春,可好歹是药到病除。就这样行好事做好人,行善积德,坏事怎么就落在他头上呢? 绑匪是骑马来骑马走的,小大夫被人当货品一样横在马屁股上,这一路颠簸,颠得他早上食的葱花鸡蛋饼都要吐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终于停下,庸弋正欲再度挣扎,却被人前后抓住了手脚,横竖一扔,塞进了箩筐。竹香蔓延过来,男人知道自己不论如何都白费力气,终于彻底放弃,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已有人已经摘了他眼前的黑布。庸弋四下打量,此处是间十分简陋的柴房,两侧堆着杂物。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顶窗能够透光。他手上的绳子被人解开,但脚上却仍绑着锁链。 这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文弱地叹出口气:“唉……可怜我正值风华,如何遇上这样的事,老天爷实在是不公平。” 庸弋这正自顾垂怜,却听脚步声响,有人推门而入。他急忙遮住双眼怯懦道:“规矩小人明白,只要我未曾见过几位英雄真容,不论如何最后都留我一条性命!” 听脚步声,进来的还不止一人。来人端来桌椅,摆放好后,又有人将他送地上拎起,把他的屁股扔到了椅子上。好粗暴的落座方式,庸弋撇撇嘴,却又不敢抱怨。 他一落座,听有铁器“铮”得一响,显然是刀剑被拍在桌上。 一女子开口:“庸大夫多有得罪,山下我等出行不方便,如此也是无奈出此下策。” 说罢,抬了抬下巴,示意手下将庸弋的手从眼前掰开。这语气,态度 之强硬,字面上是“出此下策”言下之意还不是“绑你就绑你了,少在那儿东拉西扯,不想死就配合”。 庸弋只是个小大夫,哪敢有异议,立即配合张开眼来。 桌上横着的一把白鞘雁翎腰刀,刀的主人一袭黑衫,一双狭长凤眼,目光凌冽,梳着双刀髻,发上一根毒蛇吐信的银簪子利落又锋锐。此刻她正冷然地坐在庸弋对面,拱手开口:“庸大夫,还未自我介绍,在下林铛,丹霞宫左护法。” “哦,是丹霞宫……”庸弋前一秒面上带笑,下一刻便瞬间变脸,“你说此处是,丹、丹霞宫?” “正是。” 庸弋这下是彻底苦了脸,这丹霞宫在山下州府之间是臭名远扬,他们常年四处搜刮女子上山,山下的百姓都恨他们恨得牙痒痒,许多人至今都等着这些做妻子、女儿的回去,可惜这些年来都音讯全无。一些丈夫不愿妻子就此落入魔爪,想方设法集结人马杀上丹霞崖,却都被打得落花流水,落败而逃,连爱妻一面都没能见上。 如此行径!她们怎么可能好好下山行走?庸弋是个读书人,身为读书人面对如此穷凶极恶、蛮横无理、丧心病狂的魔教恶徒——自然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拿出职业笑容,和和气气开口问:“早就听闻丹霞宫盛名了,不知几位女侠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 “请您出诊。” 林铛所言诚恳,庸弋稍放松下来,理了理衣衫,拍了拍袖上的碎屑,定神道:“医者仁心,既然是请我出诊,前事既往不咎,我定也会竭尽全力。只不过……说了出诊,自是得有诊金。” 对方也不废话,“啪”把银子往前一拍。庸弋瞧了眼,正正好好五两银子。看来丹霞宫也没有山下人传得那么穷凶极恶,有了钱谁还管来的方式不对?就问:“请问患病者何人?” “丹霞宫宫主。” 庸弋故作深沉地摇摇头:“那这不够。” “你平日在山下出诊才收别人十文 钱,这有五两银子,够你治一村的人了!” “十文钱的那是村民,您说的是可是宫主,哪能这样做比?” 林铛一双凤眼稍稍一眯,庸弋心下一凛,以为她要发火,正想改口,谁料林护法咬咬牙,又拿出五两银子拍在桌上:“现在够不够?” “够了,够了。”庸弋笑眯眯地伸出手来,将这十两银子收入囊中,“请林护法带路。” 说罢便要起身,谁想他甫一站起,林铛却抬起刀身从他腋下穿过将他钳制:“我警告你,你要是治不好我们宫主,就等着下地府花这个钱吧。” “林护法尽管放心,我庸弋虽说不是济世名医,却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庸弋侧过头看着雁翎腰刀将要出鞘,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您与其在这儿教训我,不如尽快带路,治病救人可不容耽搁。” 护法将刀一抽,挂回腰侧,她这正要起身,却看一女侍小跑进来趴她耳边窃窃私语。庸弋试图伸长脖子听听详细内容,被身后另一女守卫按回了椅子上。 林铛听完之后,朝两侧手下使了个眼色。庸弋未能多问一句,便再次被绑起双手,蒙住了眼睛。在他尚未喊出“我的银子”前,把他的嘴也堵上了。 一天之内被人当货品似的运了两回,可想到罪魁祸首是臭名昭彰的丹霞宫,庸弋也是敢怒不敢言。 运送他的人脚步很快,不过片刻就又把他放下了。听林铛说:“你在此好好等着,宫主稍后就回来了。” 说罢便走了。庸弋想放设法把堵在嘴里的布吐出来,放声大喊:“等等,林护法!等要等多久啊?”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漆黑之中,庸弋连周围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只能感觉身下是冰凉坚硬的石面,四周是浮动的艾草香。 “喂?有人吗!谁能回答我?” 依然无人作答。 “没人?真的没人?”这下庸弋可算能扯破嗓子放声大喊了,“救命啊!强抢民男了!太不要脸啦!还 有没有王法啊!” 轻飏阁外,林护法抱着刀看着里头大喊大叫的男人,神情微妙,叫人捉摸不透,一旁的女侍见了,问:“护法,您确定这大夫能治好咱们宫主?” 人都已经绑来了,她还能说不行吗?林铛命人把门关上,淡然道:“这个大夫拿了我们丹霞宫的钱,治的好要治,治不好更得治。走吧,我们先去后山谷,请宫主回来!” “是!” 后山谷处云雾缭绕,梯田环拥,开春以后,漫山遍野都瞧着绿意。梯田中央有一座塔楼,高六层,呈八角形,中央是天井,八面回廊,廊道内稚子嬉戏,你追我赶,一阵打闹。一层大抵能住十户人家,时不时能闻到饭菜香从屋里飘出。此处与丹霞宫主体建筑风格迥异,一边一处,遥遥相望,又紧密相关。 北面的丹霞宫都是女人,但是这儿却看起来并没那样多忌讳,有男人,就是山下男人比女人多,山上这儿女人比男人要多罢了。 此刻,天井中央,玉天凰一袭红衣端坐在罗汉椅上,广闼把整座丹霞山上下能找到的青年才俊都聚拢到一块,在她面前排成一条队伍,任她挑选。玉天凰端着烟杆,坐没坐相地支棱起腿窝在椅子里,看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走了一圈。 有粉衣长裙的,有云鬓高耸的,有敷粉画眉的,后面还有一个胡子都没长的!嗟乎,丹霞宫内竟然男丁衰弱至此! 玉天凰斜了眼边上打麻将的大爷大娘们,又扭头扫过眼前星星点点的几颗人头,十分丧气道:“整个丹霞就没适合本宫的男人了吗?” “宫主,将就着吧,咱们丹霞崖上不是有妇之夫就是老人小孩,如花、似玉他们也算是为数不多的适龄男青年了。” “我知道为数不多,但是他们……”玉天凰扫过眼前衣着浮夸、艳丽,发髻梳得比她还精致漂亮的男人,“他们怕不是和我喜欢的一样吧?” 为首的男子正是如花,他娇滴滴捂嘴一笑:“宫主 ,我们若是与山下男人一般,如何会住在丹霞崖呢?” 他身后另一个说话轻声细语的男人便是似玉了,闻言搭话:“不过我们与您喜欢的可不一样。您喜欢刀剑武功,我呀,喜欢女红刺绣。” 玉天凰没耐性地把这些“莺莺燕燕”都挥退了。周围看戏的男女老少好奇极了,玉宫主先前可是最烦别人在她跟前提“成家”二字,一天到晚只想着练武、打桩,找人比试,纷纷问:“宫主不是最烦别人给您挑夫婿了?怎么今儿还自己挑起夫婿来了?” “听说宫主您被雷劈了,所以才转了性?” “老天爷催您成亲?” 玉天凰也是一摇头三叹气:“此事关乎本宫生死存亡,非常重要,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你们可有推荐人选?速速报来!” 便有大娘提议:“您先前不是认识些样貌才情都不错的江湖少侠吗?叫广护法给您找去。” 广闼一听,忙说:“不是没找过。宫主,您那个师兄,这会儿是个杀猪的,您跟还是不跟?” 玉天凰眉头一皱,楼里众人立即摇头:“不可,万万不可。” “杀猪的哪敌得过宫主的掌力?” 广闼连连点头,又道:“当初钟情于您的那个镖局少爷——这会儿孩子都四个了,您去做后妈吗?” “那更不行,咱们宫主哪能受这个委屈?” 广护法掰着手指给众人们数:“和宫主私奔的那药庐少主如今家里太太一位,外面红颜知己数不胜数,曾在丹霞宫前跪了三天三夜要一睹芳容的刀客,如今妻妾成群,我们宫主嫁过去是第十五房小妾了。” 玉天凰越听越不对劲:“这些男人就没有一个为我守身如玉,深爱多年,绝不后悔的吗?” “也有!”广闼想到一个,“您记得当年为了您叛出师门的正派少侠吗?” 玉天凰眼里光芒闪烁:“那他现在人在哪儿?” 广闼惋惜:“他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据说是几年前偶染风寒,不治身亡。” 第二章 妖女醉酒,书生惶恐 得,这事儿就又给进死胡同了。玉天凰很是不悦地蹲坐在椅子上为难道:“狗作者心思够歹毒的……难道我真的要为了男人下山?那岂不是又要跑远路!” 广闼也神色为难,想了半天,终究还是从腰侧取下她的葫芦,给宫主满上一杯递去:“想那么多做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来,咱们一醉解千愁。” 玉天凰接过酒杯:“一醉解千愁,喝完醒了还不是得烦心?” “宫主放心,我一定给您找到办法。来来来,先干一杯。”广闼看着她仰头一饮而尽,甘醇流入喉中,随即又给她满上一杯。玉天凰酒量一般,不过三杯,已是面颊绯红,憨然醉态。广护法看她杯中酒水已尽,忙要给她倒上下一杯,却看一把白蛇纹的刀鞘远远飞来,砸在了她手腕上,好好的酒水瞬间洒落一地:“作孽哦!这可是齐大师酿的杜康酒!糟蹋了!” “你该庆幸洒在地上的是酒不是你!”随着一阵风浪,林铛一个箭步飞身而来,将已呈醉态的玉宫主揽入怀中,打横抱起,“大白天,谁让你给宫主喝酒的?自己去我罚堂领鞭子吧!” “不是……这也要揍我?宫主!我好冤呐,您可得替我做主啊!” “不不不,林护法,本宫不准你罚她。是我自己要喝的。林姐姐,我好愁!怎么连个男人我都找不到?” 林铛没好气又瞪了一眼广闼,接着柔声道:“宫主,您要我找的男人我找来了。” 玉天凰却委屈:“要了有什么用?一个个与我都是有缘无分,只开花不结果!真是废物!” “他不是什么废物。”林铛抱着玉天凰便直接飞上屋顶,她二人一红一黑两色衣袂在风中翩飞,“他是个大夫。” 庸弋在轻飏阁的大殿里斜躺着窝了好久,窝到他又快睡一觉时,终于听见环佩玎珰,一阵清幽的艾草香慢慢萦绕过来,其中还杂着些微酒气。 “是林护法吗?你们宫主回来没有?且先替我把这眼罩取了吧?” 谁料回应他的是一阵疼痛——他被人揪着后颈往前一拽。漆黑中,男人什么都看不见,对方伸 手扣住他下巴,强迫着他抬起头来,以能好生端详。 那只手的主人指甲很长,用力掐住他下巴时像有把小刀按在皮肤上。庸弋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听见这女人身上的珠宝首饰碰撞发出声响,女人身上的酒味与艾草香暗暗浮动。 须臾,听得她一句:“你们都出去吧,我看看这小大夫有什么能耐。” 一柱香后—— “宫主,您要不再说说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事情不对的吧。” “我说了,就是‘夸嚓’那一个惊天雷!老娘突然一下就发现这个世界就不大对。我、你,都不过是书里被创造出来的角色。” 玉天凰此刻盘腿坐在罗汉塌上,长发、阔衣,简单利落,手边放着把只有两指粗的长剑,剑鞘上缠着一条红龙,一双眼嵌得宝珠,即便光线昏暗也能看出两个宝石价值不菲。 玉天凰说得眉飞色舞,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疯狂,但坐她对面的男人却神情困惑,眉头紧缩。看庸弋没有反应,玉宫主便立即变了脸:“你没懂。” 庸弋看着她伸手要取剑来忙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听得更详细一点。” 她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抓着剑柄逼近过来:“你觉得我疯了?” “您一宫之主,忽然有惊天奇想的事怎么能叫疯了呢?”庸弋笑得两颊都酸了,二人在这罗汉塌上僵持半晌,玉天凰把出鞘半寸的剑又往外拔出半寸:“你们山下的人做事颠三倒四。要疯也是你们疯,轮不到本宫疯。” “……何为颠三倒四?我们恪守礼法、安居乐业,没有半分逾越之举。” “不逾越才是逾越。恪守的才是违背。你们觉得我们丹霞宫是邪魔歪道,我看山下的才是恶贯满盈。” 庸弋看着她长剑出鞘挽了个剑花的动作不敢有半点异议,再者闻她一身酒味,不过醉鬼罢了,何必与她争是非呢?便连连点头,附和着这女魔头道:“说的是,山下礼法都是为虎作伥的玩意儿。” 玉天凰看这白衣小大夫一双眼睛在她剑上始终没有挪开过目光,心里清楚他不是诚心认同,只是心生惧意不得不从 ,便把剑收回鞘内,兴致缺缺往回一倒。 她从手边的茶几上抬起铜烟杆,抽了一口慢慢悠悠吐出一口烟来懒懒道:“算了,你还是不信。老娘不说了。你想浑浑噩噩的活,我凭什么要把你从书里头叫醒。这荣誉和突破只有我这样了不得的女人才能干。” 庸弋对这言论怎敢轻易苟同?若是认下,岂不承认自己这个人也是荒诞一纸书罢了?可是眼前女人阴晴不定,性情乖张,若是自己一昧否认,谁知道她那把剑会不会再次出鞘,一剑穿过他胸膛。 庸弋便劝:“我没有不信。只是你现在说的还不够多,可以说得再具体一些。” “还要怎么具体?比如说‘世界’,你以前听过‘世界’这个词吗?” 见大夫迷茫了,玉天凰又吐出一口烟来,手指沾了茶水在身侧写下这两个字:“生生世世的世,楚河之界的界,世界。” “哦,一个代表着人生老病死,一个代表着天地尺寸。所以‘世界’就是天地万物,对吗?”这面如冠玉的小公子提起毛笔在册子上写下一二,“还有呢,还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对劲的?” 看庸弋从头到尾都颇为耐心,没有半点忤逆,玉公主终于稍稍又有了点兴趣,复又坐起了身来:“我们身上,有个东西,叫‘设定’。我的设定,是‘风流成性、阅人无数’。” “这……岂不是荡妇?” “荡妇,你们男人就是喜欢用这些词来骂,明明是真心真情,到你们嘴里就成了这样子。” 玉天凰一个冷笑,看的庸弋赶忙补救一句:“不不不,我绝不是说宫主您不好……” “不用说,荡妇就荡妇吧!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女魔头,一个荡妇的名号就怕了不成?真是可笑,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男人怕的就是荡妇,毕竟是谁都控制不住的女人,永远不可能属于谁的女人!你们一面巴不得漂亮女人做荡妇,一面又希望自己的老婆是白玉无暇。” “那怎么样,贞洁对女子而言也甚为重要不是吗?” “我呸。贞洁二字在你们男人嘴里都说臭说烂了!这不就是 你们拿来哄骗女子的枷锁吗?了不得的,还拿这个当作骂人、杀人的手段,若是觉得女子不受自己所控了,便用‘荡妇’两个字对女子极尽羞辱,杀其生欲!谁下贱?谁恶心?谁恶毒?你们山下的人杀了多少‘荡妇’,还把这当作是功勋一件呢!” 小大夫闻言涨红了脸,竟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反驳她。 玉天凰说得来劲了,步步紧逼,一脚踩在了他胸膛上将他压下,一剑出鞘,冰冷的铁器就贴在他脸上:“就说我是荡妇吧,倒也无所谓,既然你们山下人要把‘荡妇’都杀了,那我就是从地府里爬上来的孤魂野鬼。我就是所有你们杀死的那些‘荡妇’的冤魂。不对,我不是野鬼,本宫如此,是个艳鬼。” 庸弋被她这一番话噎得一时间仁义礼智廉什么都想不出来,一滴汗顺着他额头留下,半晌只能从唇间挤出一句:“请……请宫主接着说世界不对这件事吧。” “我得先讲明白我浪荡成性之事才能继续往下。” “比如说……” “我的设定,刚刚提了。” “我尚未问,何为设定?” “就是作者写下的‘我’。我,玉天凰。” “那么玉宫主,您的设定如何了呢?” 玉天凰往后一屁股坐下,那柄贴着庸弋面颊的铁器就又收回到剑鞘里去了。 “我的设定是自相矛盾的,以前我以为是我倒霉,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狗娘养的‘作者’给老娘使得绊子。” “此话何讲?” “我一个如此风情万种的风流美人——” “这,风流……” “本姑奶奶爱说什么说什么,你再打断我就叫人打断你的骨头扔出去喂狗!” “您请。” “姑奶奶身为一个远近闻名的妖女,如今年过二十,偏偏手里的男人一个个都是负心郎,一个与我长相厮守的都没有,你不觉得这事儿听着奇怪吗!” 庸弋试图说点什么,但是关于贞洁、关于浪荡,这些刚刚玉天凰的一番话像一把重锤把他曾经深信不疑的东西狠狠砸了一遍。他只能委婉道:“宫主尚未出嫁,也尚未有心仪之人,如此其实也正 常不过。毕竟男女有别,未婚未嫁自然也没有所谓长相厮守。” “可我我这样的身段,这样的模样,哪个男人看了会不心动呢?为何他们一个两个都离我而去?你去江湖上打听打听,我就是远近闻命的大美人。我可以不爱别人,但不能别人一个都不爱我吧?” 庸弋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闭嘴。这宫主一张嘴噼里啪啦像串爆竹,轻轻一点,能炸出一连串的话来。小大夫挤出笑容,示意她继续,心里头早就先扇了自己一巴掌,时时刻刻告诫自己,千万别再多嘴!人家爱说什么说什么!瞎反驳什么呢? “所以我说这个世界有问题!老娘居然是作者写出来给‘男主角’做配的性感尤物?我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堂堂丹霞宫一宫之主竟然得始终保有处子之身等着献给男主角!他配吗?” “请问这个‘男主角’是不是就是您所说书里最为重要一角色?” “就是那个龟孙子。”女人气冲冲一拍桌,“就因为他,因为这狗娘养的作者给老娘写的设定,老娘这把年纪都没试过和人浓情蜜意的滋味儿。过去我以为自己有问题,为何我总不心动。” 玉天凰那些个“前任们”,广闼先前已经数过一遍,她又不是尼姑,这丹霞宫也不是约束她的庙宇,当初她下山行走江湖,还是见了不少青年才俊的。 可惜,这些人当时不论如何诚心诚意一心追求于她,玉宫主都毫不心动,甚至觉得男人不如自己手里头的刀剑、九节鞭有吸引力。 也不是没有试过与人交往,然而这些男人稍稍对她有非分之想,不是遇上意外,就是遇上仇敌。断手断脚、受伤流血都成了常态,玉天凰江湖中的妖女恶名传得就更邪乎了! 玉天凰回忆起往昔,愈发愤恨:“这么多年,来来去去那么多男人,可一个能让我倾心于他的人都没有,原来不是我心冷,也不是他们不好,是这作者坏老娘好事!我就不信了,我非得给一个不知姓名的男人做附庸?他是男主角?男主角有什么了不起!本宫可是女魔头!” 第三章 化敌为友,疑窦突生 “那……那宫主,您想做什么呢?” “老天爷让我必须守着那一个男人,我偏不。别人都失败了,我不信各个都失败。” 小大夫下意识低头扫了自己一眼,恰恰那女魔头也跟着看过来,一把拎起他衣领:“所以你现在懂林护法为何把你送到这来了吧,庸大夫?” 庸弋懂了,但他不敢懂,只能犹犹豫豫答出一句:“治、治病?” “老娘要向这个世界宣战,明白吗!”玉天凰到底是个习武之人,拎起庸弋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可以说是毫不费力。随手一抬就把小大夫扔到了闺床上。 庸弋双脚被绑着动弹不得,双手能动可哪里是这女魔头的对手,只能急急忙忙抬手胸前大喊一句:“玉姑娘万万不可!男女授受不亲怎可如此违背礼教呢!” “去他的礼教!你自己都说了山下礼法不过是为虎作伥!” 庸弋心说自己年纪轻轻可不想一命呜呼,更不想跟那些男人一样断手断脚,立即就喊:“宫主三思!你我之间并无情爱可言!这不又是与您心中目的相违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就没有情爱?说不定生米煮成熟饭,我就能摆脱天地!” “可您怎么知道这么做就是反抗呢?” “设定里非说我是处子之身的妖女,把贞洁当作最好礼物送给‘男主角’,我呸!破了这处,老娘还能掉价?” “您绝不会掉价,可我无辜!” “怎么?你一个男人也让贞洁之事乱了脑子?男人做这事又不会不舒服!” 庸弋懵了,眼看女魔头步步逼近,就要将他狠狠糟蹋,为这自己的贞节牌坊将来能立住,他这读书人急中生智,喊出话来:“您这么做岂不是和您唾弃的山下男人一样,将女人视作玩物,违背其意愿去做她们不愿意的事?不能因为我是男人您是女人,这事儿就不叫事了!您现在做的不就是您所唾弃的卑鄙 之人吗?” 玉天凰脾气古怪,但是不能说她卑鄙。一听这话,她反倒是把手松开了:“行,我不动你了,我好好跟你培养感情,培养到你愿意为止。” “这件事不是感情不感情,愿意不愿意。不对,就算您想忤逆天地忤逆作者,也不是只有这一件事可以做。” 这话一说,玉天凰像是想起什么:“说得对,我去把这个男主角找出来杀了。” 说着就去拔剑。 庸弋看她动不动打打杀杀的模样头疼,拦下她时急中生智终于想出一计:“谁说要忤逆天地只有找男人一条路呢!您如此气度、风采,何须用男人来证明什么?” 玉天凰停下拔剑的姿势,回头看他,语气很是不解:“哦?” “我是个读书人,虽然不至于才高八斗,博览群书,但擅触类旁通,一些奇诡之事,我也略知一二。” “你若说玉石之物,我早已试过,近身便碎,动用不得。” “宫主,您听我一眼,首先,我们先来确定一点,何为处子之身。”谈起专业知识,庸弋不再唯唯诺诺,理理衣衫起身端坐,神情正色起来。玉天凰伸出两只手,一只握拳,一只只伸了手指,接着做了两个手势:“没这样子过是处,这样过了就不是呗。” “迂腐。想不到能与我说出贞洁便是枷锁的女子竟然还如此迂腐!” “你可以说本宫恶毒,但你不能说本宫迂腐!”话虽这么说,玉天凰却也还是在他跟前好奇落座,这次也不再像刚刚那般神态不屑了,稍带恭敬,倒是真有几分想真心请教的姿态,“那你说说,何为处子之身。” 谁料下一刻,这个在玉天凰眼里是个只知圣贤书的小大夫竟说出一句令她都出乎意料的话来。 “根本就没有什么处子之身。您既然觉得荡妇之羞辱是男人的编造杀人手段,那‘处子之身’就是为能有杀人手段设下的陷阱!您不必破身 ,只要能有一人,能让您为其心动为其流泪,那所谓‘男主’就是个无足轻重之辈!” 庸弋所言斩钉截铁。可惜,他面上看着自信满满,实则早就抬手紧紧捂住自己那十两银子,生怕玉宫主一个不满意,拔剑让他血溅当场。为了不让自己死前还是个穷死鬼,只能这样做聊以自慰了。 玉天凰一时间大气不出,似是怔愣,房间里因此也安静极了。此时已值夕阳西下,丹霞崖的落日一直都如火烧般艳丽,就如满山的扶桑花和满山自由自在的女子一样。从窗外吹入一缕春风,晃得玉天凰身上的环佩玎珰作响。 这寂静之中,庸弋更是被吓得不敢再多有造次,他是深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终于——玉天凰她动了。她动的一瞬,庸弋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咚”得一声跪在了她跟前:“宫主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若有言语得罪之处还望您多多海涵!” 结果他这一跪,反倒是让抬手要来轻拍他肩膀的女人摸了个空。玉天凰朗声大笑:“说得好!老娘喜欢!你说的可太好了,这天下哪里来的处子之言?本宫要反,这点小事算的了什么!” 玉天凰笑得爽朗自在,她拔出长剑,一剑斩断束缚着庸弋的锁链,而后将剑收起,真切地将他从地上扶起:“庸大夫,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宫的莫逆之交!丹霞宫随你出入!如此想法,甚合我心!” 庸弋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刚刚玉天凰拔剑刹那他还真以为自己要丧命丹霞崖上呢。见状他赶忙附和:“宫主言重,我不过是将自己内心所想悉数陈述出来罢了。” 玉天凰很是快活,她心里一直压着的这块大石头搬开了,困扰着她的难题也迎刃而解。她拍拍庸弋的肩膀,笑嘻嘻地光脚下了罗汉塌往外头大步走去,边走边唤:“来人呐!今晚摆宴,好好招待庸大夫!本宫要吃烤全羊 !” 她这边跑到台阶前停下,门从外推开,侍女们拿着锦衣华服、珠玉首饰鱼贯而入,林铛行在为首的位置,迎着玉天凰站定,带着众人齐声道:“恭贺宫主康复!——” 玉天凰撅起嘴来:“什么康复,我又没病。” 说着故意逼近林铛,眉头一挑质问她:“林护法,你不觉得我疯了吧?” 林铛却丝毫不在意她这明显就是威胁的语气,换做别人恐怕早就吓坏,可她到底是能把玉宫主当女儿训的女人,自是坦然道:“宫主只是醉了,何曾疯过?请庸大夫来是瞧一瞧您被雷劈以后有什么后遗症。” 庸弋走在后边,一听林铛与玉天凰说话的语气就知道这女人也非同一般。 玉宫主在她跟前像个小女孩那样拉起她的手来回晃着:“我就知道林姐姐是懂我的。” 林铛神色始终不变,语气从头到尾没有半点起伏,只是劝:“既然摆宴,就请宫主换好衣服再见客人。” 说罢,朝庸弋投去目光,礼貌而得体地与人一拱手:“多亏庸大夫妙手仁医,替我们宫主查明病因。丹霞宫上下对您万分感激。我已派人收拾了一间上房,庸大夫这边请。” 庸大夫笑容勉强,他只想早早下山,这地方一秒都不想多呆,可惜对方人多势众,各个武功绝顶,他也只能配合地点点头:“那就劳烦了。” “没有什么劳烦不劳烦,从今日起你是本宫知己,他人动不得你。”玉天凰一掌拍在他后背,拍得庸弋差点老血上涌一口喷出。庸弋不好有怨言,尴尬笑了笑,便忙跟上来领路的女侍匆匆离去。 林铛看庸弋走了,便回头去看自家宫主。 玉天凰经庸弋一治,倒是当真心情舒畅不少,这会儿甚至哼着小曲儿由着侍女们穿戴她平日最觉繁琐的衣裳。 她与侍女们之间也没什么架子,其中有两人是她那日被雷劈时跟在她身边的。玉天凰见了 她们,还不忘问一句,那树顶上的花摘下来没。 一人就说,树上的花经一夜雷雨后都掉光了,满地落红,也就分不清哪朵是宫主要的。玉天凰却也不觉得惋惜,只是笑笑:“花开花落自有时,非盯着顶上那朵也无趣,也许是天意让我没取着那朵花。花吗,不就是花,我说谁好看谁不好看有什么用,它一样自自在在的红着,该落的时候落。” 林铛此时走近,闻言就道:“宫主心中担忧之事放下了?” “与其说是放下,不如说是心中有数,亦不必着急了。” “哦?” 她望向天井中央被雷劈得只剩一半的红樱树,似是未听林铛话中那丝疑问,只道:“这花真好,雷劈了都不倒。就这样红着吧,就是自个儿乐意,谁也管不着。” 玉天凰一双眼里像是能绽出星光,屋中一时间谁也无话,只有晚风轻抚,吹进早春的青草味。 须臾,她回头与林铛认真道:“我所说的没有一句假话,都是真的。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林铛。” 此刻她已穿戴整齐,侍女们正要为她戴上那些步摇、玉簪。林铛接过了簪子替她戴上,她理了理玉天凰鬓角的碎发,柔声道:“我知道的。宫主,不论你所说有多离谱,我都会深信不疑。” “嘻嘻,我知道你一定会宠着我的。”玉天凰像个小孩那样与她撒起娇,“那我一会儿能再喝点广护法的酒了吗?” 林铛面色一沉:“除了这一点!” “就一口!” “一口也不行!” “不行就不行呗。”玉天凰嘟嘟囔囔应下了。她穿戴完毕,刚转回身,却看有侍女提了座鸟笼进来,里头关了只鸽子。玉天凰扫过一眼就道:“晚上吃羊,不吃鸽子,拿来做什么,放厨房去。” “回宫主,这不是肉鸽,是信鸽。”女侍说着,将一封小信递上,原本还乐乐呵呵的玉宫主在看了信上的署名时,脸色瞬间变了。 第四章 护法踪诡,大夫怀技 轻飏阁之事暂且按下不表,且说那被强绑上山的小大夫如何。 庸弋眼下可算是解开一身束缚,能在这丹霞宫内双脚沾地好好行走了。他有些好奇地四下望去,这会儿落日西沉天色昏暗,原本落在屋顶琉璃瓦上的余晖这会儿也渐消逝了。 整套宅院虽建于山崖之上,却有亭有台、有楼有塔,曲尽幽深、连闼对廊。他仰头看过这回廊,像南方水乡小巧精细的楼宅梁柱。长廊间来往之间皆为女子,来去衣着与山下极为不同,大多服饰鲜艳、宽松,不似山下那般朴素、静雅。 过去庸弋在山下常听人咒骂天杀的丹霞宫,说她们强抢民女,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可现在看来,山崖上的氛围却轻松自在,全然不似他先前所想的森严、恐怖。 当然,被人一把劫到山上来给人治病也不是什么友善之举。可种种所见仍让庸弋觉得惊奇。 替他带路的女侍手里端着灯笼,走路时银铃轻响。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层层回廊,铃铛声终于停下,女侍推开门点起屋内的烛火道:“庸大夫,请。稍后宴席开始,还请您在此稍候片刻。” “那要等多久?” “也不会太久,宫主要吃烤羊排,大家伙的饭菜早做好了,做宴席那一份就是。” 说罢这,那侍女又一一简单介绍了一下屋内的摆设,最后留下了一副铃铛:“您另有何吩咐摇铃便可。我们会有人来替您解决的。” 庸弋接过铃铛,恭恭敬敬道一句:“辛苦姑娘。” 对方“咯咯”一笑,甩下一句“什么姑娘不姑娘,我都孩子的娘了,还叫姑娘呢”就走了。 男人看她端着灯笼的背影,那铃铛声左右响着,叮叮当当,吵闹又欢快。他总觉得此处的女子总带着股说不出的劲儿。就好像她们那个会赤脚乱跑的宫主,那些会骑马上山下山的女匪。这是庸弋从前没有见过的“劲儿”,山下的女子总不是这样的。 怎么样呢?细想很久,庸弋才在脑子里摸出了一个词—— 没 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庸弋听着银铃声渐行渐远,转念又一想,可那些规矩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丹霞宫里的女子总是这样没有规矩,可并不见得她们过得不快活。 不知为何,只是这样想着,庸弋竟自顾自笑了,原来这样的“没规矩”带来的快乐还会传染。 “哥们,借个火?” 冷不丁听后面这样一句,庸弋吓得一惊。扭头一看,是个满臂纹身的女子,笑嘻嘻地把着一根长长的竹筒水烟。她看庸弋怔在那儿不答,自顾自道:“广闼,右护法。” “原来是广护法。”庸弋这才反应过来,恭恭敬敬给人行个礼,并答复她,“庸某并不沾烟酒,火折子自是未曾随身携带。” “那只能晚些时候再抽了。”广闼好似还有些失望,将水烟放回腰侧。她这身上一边是酒壶一边是烟筒,红尘俗世里的不良嗜好占了个遍。她放好了烟,十分自来熟地揽住庸弋肩膀:“山下过来的?今年二十几?” “我……二十一。” “属虎。那比我们宫主大一岁啊。模样长得挺俊,还是单身没找对象?”这说着,她还上手捏着他下巴看一眼牙口,又揉揉他胳膊,动手动脚的模样吓得庸弋想方设法要往边上躲:“姑娘这是做什么?” 广闼直接一脚踩在栏杆上挡住他的去路,又伸手往前欺身靠近,把人家小大夫逼得紧贴廊柱:“别紧张吗。来我们丹霞宫有些慌吧?我们那宫主是不是吓着你了?” 庸弋心说她没吓到,倒是被你给吓到。他咽了口口水尚未答话,广闼又拍拍他的脸,往他怀里塞了一张字条笑道:“你放心,知道你有难处,来,这路线图你拿好了。丹霞宫可不是什么安全地界,要是不想出事,照我给你的路赶紧下山。” 话已至此,她那笑这会儿也瞬间消失,转而沉下脸色:“江湖地界,自无法理可言,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大夫要想活命,还是快些逃下山去为妙。” 说罢广闼松开 了手,往后一退,不再束着他。 “别让我们宫主再看见你,不然可没人能救你。” “可……”未等庸弋答话,广闼一个转身,翻出栏杆,眨眼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来得蹊跷,言语古怪,说的这些都不明不白。虽说庸弋确实也想过下山,但这女人出现后一通话说得也实在奇怪。她本是玉天凰的属下,应当宫主所言悉数执行才对,玉宫主既然都说要留他,她怎么还来赶人? 庸弋看着广闼强塞给他的那张路线图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没有走,转而踏入屋中把门关上。 他把信与铃铛都放在了桌上,而后直接脱了外衫,从衣服的夹层里一点一点抽出件轻薄的夜行衣来。 玉天凰也好,她那两位护法也罢,估计谁都没想到,方才那个小心又惶恐的小大夫,眼下关上门竟戴上了面罩,盘起了长发,换上了身细绸暗纹的夜行衣。光影之间,看他身姿挺拔,气定神闲,神色淡然,竟也隐隐透几分侠士的风范出来。 庸弋随手把茶水倒在了路线图上,那些毛笔字画随水瞬间晕开,糊成一团又一团的墨渍。他潦草一扫,轻笑着自言道:“我若真是要逃,又何须别人操心呢?” 说罢扭头推开窗,一个飞身盘桓,身法轻妙,轻轻巧巧落在了屋瓦上。 此刻日头已彻底落尽了,整座丹霞宫亮起了灯烛,长廊间叮叮当当听得不少银铃声响。庸弋则脚步轻巧,身形隐入灯烛未能覆盖的夜色里,御风般翻上了高楼,朝着丹霞宫西北一隅处去。 只是眨眼功夫,他便落足在一栋塔楼的飞檐上,此处正是后山谷众人居所。 他攀在屋檐下仔细看了看,这儿来去的男女老少都有,在天井中央,有人点了烛火围在一块,开了四桌麻将,真是个喧闹的市井。 从这儿远望,还能看见天井中央立着面石墙,墙上鎏金刻字,密密麻麻,庸弋眯起眼来扫过一遍,才发现这是丹霞宫的宫训。 那上面写:吾心之所向,欲为天之 星与日,欲为不灭之骄阳花火,欲火,欲耀,欲烧不平燎原火。心纵之,自在之,不服之,不弃之。为猛虎,为豺狼,是凡使人畏惧之,是满心满欲,不怯逃之。自在恣意,无需从人之厌,此所以为吾之道也。 所言所语,自在大方,不见戾气,反倒有几分道家抱朴含真的味道。庸弋自觉奇怪,丹霞宫对山下人而言历来就是个土匪窝。怎么土匪窝里不仅有这样大大方方的宫训,还有这么一处物阜民熙的地儿?庸弋在房顶上暗暗纳闷,观察良久,眼睛一尖,终于找到了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天井之内,麻将桌旁,大爷大娘们一个个坐在桌上全神贯注,靠门口的桌子边上坐了三个嬢嬢一个老汉,面色凝重,好似大战一触即发。 大娘敲着桌子:“喂,你打快点吧,磨磨蹭蹭给自己算卦啊?” 做她上家的是个白须瘦脸的老汉:“催,催啥子催?送钱都嫌慢呢是不是?” “快点老张,打!” 老汉咂着烟,看看手里的牌,又往桌上扫了一眼,犹疑了半晌才打出一张:“三筒。” “胡了!” 随着这异口同声的两个字,老张额上冒出汗来,三个嬢嬢依次推牌。 “一二三平胡。” “二三四,单吊清一色。” “哎呀老张,我真是谢谢你了呀,七小对三筒,四番呐。”坐在他左手边的嬢嬢笑得合不拢嘴,“一炮三响,给钱吧。” 老汉没好气地从抽屉里抽出钱来:“不打了,一炮三响还打什么。回家做饭去啦,我娘子一会儿该回家了,菜从地里摘回来还没洗呢!” “打输了就跑啊?切,没志气。” “没志气就没志气,总好过输光光回家被老婆骂吧?”老张说罢,叼上烟杆,拎起菜篮哼着小曲扭头就走。他穿过了天井,又踏上台阶,台阶往上有个回转的地方正好没有光亮。但老汉并没注意,在这楼里住久了,过惯了安逸日子,早就没了年轻时的警惕,等他被黑暗中的影子一把锁住喉咙 往后一拖想再反抗时,已经迟了。 老汉手里的菜篮子落了地,挣扎间忽然听熟悉的声音响起:“师父,是我。” 未及话音落下,老头扭头拿起烟杆往他额头就是一弹:“好你个臭小子,竟然敢耍我!” 庸弋捂着脑袋忙告饶:“我这不是过来撞撞运气,当初您送来的地图最后一份就是这儿的,没想到您从那以后就没离开过。张大人,我好冤枉!” “叫什么大人,我早不是官吏。都做隐士了,挂劳什子的虚名。”老汉捡起了地上的菜篮,“都说让你别来烦我,怎么臭小子不听?” “来都来了,不来看您一眼说不过去。” “你不是特意来找我的?” “还真不是。”庸弋顺势拎起老头的菜篮子,“您当初都说不让我找了,我不至于放着京城的好日子不过跑来。这回真是顺道。” 老头没好气瞥他一眼,倒也没再说别的,只是道:“吃饭了吗?” “宫主说请客。不过有人不想让我留,索性等下山了再吃吧。” “那个从山下绑来给宫主治病的倒霉蛋就是你?” 庸弋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自己是那个倒霉蛋:“治病……治病的事!怎么能草率说是倒霉呢?” “你就嘴硬。”老汉撇他一眼,抬脚往楼上走,“你不是最烦在外头风餐露宿吗?怎么来跑江湖了?” 庸弋很实诚:“没办法,那位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得,怎么忘了这小子的脾性。回头一瞧,看他怀里鼓鼓囊囊,此次上山果然也没吃什么亏。 庸弋随后又接上一句:“再者江湖内这两年不太平。那位忧心,我才在来的。” “那么多江湖门派你不去,丹霞宫有什么好盯得?” “那么多江湖门派,近来有不少都遭了殃,罪魁祸首至今都不知是谁,弟子忧心下一个是丹霞宫,所以来守着。” “你还说不是为了老夫。”老汉嘿嘿一笑,庸弋挤出笑容:“您多虑,真不是。听说这边漂亮姑娘多,我当然是为着年轻的来。” 第五章 师徒重逢,丹霞内斗 “哼,不孝徒。”老汉伸出烟杆子又敲了一下他脑袋,“有新名字吗?” “有,叫庸弋。” 老汉一听乐了,两人这会儿走到了门前,他开了门回头笑他:“你一个大夫,反倒是叫庸弋。亏你想的出来。” “您一个隐士,偏偏叫张扬,不也挺有意思?” 庸弋跟着他跨进了屋。房间不大,但布置得温馨舒适,窗边栽种着兰花和郁金香,桌上放着水果。青年左右打量,这屋子,有花、有画、有酒、有肉,一看便是眼前这位前辈长久居住的地方。 张扬其人,当年庸弋年幼不懂事时拜的师。曾在朝中为官,虽说行事乖张独特,却算得上是个清正廉洁、一心为民的好官。只是后来也不知怎么脑袋一抽辞官走了,出京时还带上了他这个徒弟,从那以后,一贯养尊处优的小庸弋就跟着他一块四处云游。 老头还给自己取了个诨号,叫云游客。他后来看庸弋功夫学的差不多了,嫌他碍事,一脚把他踢了,还刻意下令,不准再入江湖来烦扰他。庸弋回京以后偶尔会收到他从各地送回来的地图,只是自打丹霞宫那一份后,就再也没有他的音讯了。 今日庸弋会来,也纯属巧合。广闼如此警告,他大可潇潇洒洒立即走了,哪怕届时他们山上有人寻起他下落,还有这位广护法垫着,横竖找不到他头上来。但到底多年未见师父,来都来了,多少还是想来看他一眼。 老张进屋以后从菜篮子里取出一捧山野间采来得野花,将其稍作打理插入花瓶摆到了窗边。他也客气,请庸弋落座后又给他倒了碗茶提醒道:“你想明白了,这趟下了山再想进丹霞宫可不容易。这回是让你误打误撞上的。平日里守备森严,你可再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师父,我是被人五花大绑给劫上来的。这么好的福气给您您要不要?”庸弋讪笑着捋了捋 手腕上的袖口,“上面吩咐是盯着丹霞宫情况,近了,看不清,看不清,就坏事。还是回山下的好。” “那可不一定,远了,也看不清,看不清,就误会。我觉得你还是在山上呆几天的好。” “您不是在山上吗?” 老张就说:“我是丹霞宫的人了,不论何事,都不能公正言之。” 庸弋看着眼前的老者,抿着茶,半晌问:“师父,这丹霞宫是魔教吗?” “不算是。” “那这玉宫主是女登徒吗?” “也不至于。” “那这算是什么?” “丹霞宫不是魔教,玉宫主也不是登徒子,此地虽有宫有殿,却没有半个权势滔天、万人之上的王侯。” “但那玉宫主可穿着锦衣华服戴着金银珠玉。” “偌大的山庄百余口人都要吃饭,没点田庄、地产和店面,怎么支撑下来?她也不是日日那样穿,你懂什么?” 沉默良久,庸弋还是没想明白:“那丹霞宫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他很奇怪,为什么这样一处他人唾骂畏惧的地方,离得近了以后却发现所有人都安居乐业,轻松愉快。曾经云游四海的老前辈最后哪儿都没呆,反倒留在了最不守规矩的地方。 老张笑了,他站在灶台边一边择菜一边说:“这儿是一个自在恣意,无需从人之厌的地方。离经叛道的人能把这儿当做家。追求真正自由的人能冷静下来思考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自在恣意,无需从人之厌……”庸弋喃喃着这几个字,这些话顺着他的耳朵进去了,可却盘桓在脑子里,硬是没想明白。 老张拍了拍他肩:“听师父一句劝,来了就好生待上几日,天高皇帝远,他催不到你。你就当是过来长长见识。” 话音刚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青年耳朵动了动,当即起身,与师父一拱手,转而翻出窗户。 他这一走便有一妇人手捧山野小花踏进屋 ,一进来便看见窗边的花瓶,惊喜道,“我回来时看见路边的花开得好看便采了,想不到咱俩想一块去!” 老张擦了擦手朝她迎去:“知你喜欢,今日上山便采了些回来。你快歇着!我这儿炒两个菜,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好呢相公。”妇人欣然一笑,将花同样插入那花瓶里。 她插花的时候可并不知道,此刻,一身夜行衣的青年正托着下巴坐在她头顶上。庸弋在老张家的房檐呆想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雨后的山崖上,青草香暗暗浮动着。塔楼的天井中传出一阵摇篮曲,用的是方言,具体唱的是设呢么内容,庸弋也不懂,不知道是哪个做母亲的哼唱给孩子听的,曲调温柔,随着饭菜香飘飘摇摇。 远远听见丹霞宫那儿的银铃声清脆悠扬,庸弋犹疑片刻,终于还是站起身来,一个飞身,闪入夜色之中。 银铃声在灯火通明的丹霞宫内好似无形的脚步,随着烛火一点一点在寂静中踩下声的痕迹。侍女行至客房前敲了敲门:“庸大夫,请您移步主厅。宫主等您一同用晚膳呢。” 她这说完,等了良久却都没听见里头有回应,眉头一皱正想推门一探究竟,里面的人终于拉开了门:“不好意思,刚刚打了个盹睡着了。” 庸弋又换回了先前那身白衣,说话时眉眼间重新挂上了小心翼翼与谨慎。桌上那张地图已被他揉碎扔出窗外。青年跟在女侍身后朝主厅走去,长长的走廊,晃动的灯笼摇曳了影子。广闼那番话说得确实吓人,但归根结底,里头到底有几分可信?既来之则安之,她再怎么劝,庸弋都有信心能逢凶化吉。 况且玉宫主真有那么吓人吗?细细想来,这姑娘与其说可怕,倒不如说是可爱,连师父都让他留下来观察观察,他就更不想这样一走了之了。 女侍在前为庸弋带路,走着走着, 吹起了口哨,也不知道是什么曲调,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总之这欢快的乐音让庸弋的心情也轻松不少。 可这快乐并未延续多久,便戛然而止了,听主厅那儿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叫喊:“不好啦!宫主和广护法打起来啦!” “不好啦!宫主要拿烤全羊砸人啦!” “不好啦,宫主要拿广护法烤全羊啦!” “不好啦,宫主把广护法当烤全羊吃啦!” 一时间主厅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铃铛声,“叮叮当当”,所响之处到处亮着灯笼,放眼望去,长廊上都是拿着灯笼匆匆忙忙赶来的女人。她们着急火燎的模样,不像是担忧广护法和玉天凰打架,更像是赶着去看热闹。 那个为庸弋引路的人也是一样,听了这话,口哨也不吹了,提起裙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主厅跑,庸弋也只能急匆匆地跟上她的脚步。 铃铛声杂乱又吵闹,最终都在主厅外静下了。一群女人围聚在主厅外头,一个脑袋叠着一个脑袋,好似看戏。庸弋到了以后更是吓了一跳,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也就算了,不少姑娘借着一身轻功都飞去了主厅房檐、门廊上,更有甚者直接爬上了树,趴在枝头上为下面打架的人拍手叫好,氛围像是过大年,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激动的色彩。 庸弋都纳闷了,放到别的帮派,帮主要是和左右手打起来,那一定是能把帮派搅得天翻地覆,可到了这儿,所有人像是压根不在乎后果,只想着看戏了。 大厅之内眼下一片狼藉,其他人都溜出去了,只剩下玉天凰与两位护法在。只看玉宫主挥着九节鞭朝广闼步步紧逼,广护法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拿着柄锤子是节节败退。至于林护法,则是面无表情坐在一边,手捧茶杯,既不帮忙也不劝架,好似如此画面与她毫不相关。唯一稍有动作就是在他二人砸碎什么物件时,侧过头, 在手边的算盘上拨弄几下。 大厅这儿被丹霞宫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厅内摆起全武行,时不时就有瓷砖、碎屑飞溅出来。亏的宫内围观的姑娘各个都有着一身本事,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受牵连。 说来也怪,这玉天凰历来跟身边两位护法关系不错,怎么就忽然间打起来了?别说庸弋这个外来者,就是常年呆在丹霞宫的姑娘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摸清楚来龙去脉。 这事儿还得说回那只信鸽—— 彼时玉天凰扫过信纸上的收信人与落款之后,掌中发力,瞬间将这张纸碎成了粉末:“请广护法到今日宴厅来见我。告诉她,老娘今天心情好,要跟她好好比试比试!” 她话说得咬牙切齿,听的人都知道此事不妙。林铛只在旁看着,并不多言。等广闼喝得醉醺醺拎着她的锤子到大厅时,玉天凰二话不说,直接一鞭子甩了上去,二人当即是打得是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玉天凰惯使一根九节鞭,鞭子上头盘着一圈又一圈的倒勾,缠上人一角能把人整条裙子都给撕下来,又柔又利,尖锐狡黠间还带几分妖媚。偏偏广闼用的是一柄重锤,她两条胳膊因常年使这锤子看起来粗壮结实,衬得她臂膀胸膛那一片的刺青更威风了。 丹霞宫里的姑娘多是这样,结实强壮,健康活泼。 广闼抡起了锤子,大喝一声似要反击,可惜重锤过于刚硬,九节鞭正好以柔克刚,打得她毫无还手之力,只剩脱逃的份。鞭子上的倒刺勾住广闼的衣角,把她衣服扯得褴褛。 广护法一边逃一边骂:“玉天凰!人都看着呢!你好好的一宫之主能不能别发疯!” “我发疯?我可没有你厉害!我可没瞒着姐妹仿她书信给一个陌生男人写那丢人现眼的玩意!” “你别打,别打了!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知道不知道!此人绝非池中物,将来你就明白了!” 第六章 劝架当狠,久赌必输 蛇一样的九节鞭长了眼般追着广闼的屁股打。广护法一脚踹起了桌子,试图阻挡玉天凰的攻击,谁料那鞭子“簌”得一下刺穿桌面直逼她面门。如此狠戾的打法看得庸弋心下一惊。先前只觉得这宫主疯癫,没细想她武功的事,如今看来能在江湖里坐稳魔女名号,果然实力不容小觑。 “为了我好?”玉天凰一鞭子抽中广闼的锤柄,正要用力拽开,却不想广闼突然一个健步踩着廊柱往上一跃,硬是以房中横廊为支撑点朝下跳去。这一下力气极大,加上重锤的份量,瞬间将玉天凰的鞭子从她手里甩了出来。 广闼喘着粗气落在地上,她也不解锤子上的九节鞭,隔着远远地冲玉天凰喊话:“你横竖要找男人,那人有什么不好?论样貌、武功,理应入得了你的眼。我替你先探一探嘛!好心当作驴肝肺!难不成你真要找个弱书生?” 庸弋闻言一愣——这说的难道是他?难怪方才广护法特意前来,原来是这个缘故。他暗自讪笑,八字未有一撇,这位护法担心什么?他与玉宫主?横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真是多虑。 广闼这话一喊,玉天凰却是骤然间涨红了脸:“本宫选谁你管得着吗?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她眼下失了九节鞭,转而又从腰侧抽出软剑来。这剑庸弋认得,先前在他脸上贴过的那把。玉天凰今日本为了宴请穿的一身锦衣华服,眼下打起架来,这一身打扮都成了累赘,被她一边打一边都扔去了林铛那儿。 不为别的,贵。她也不是真败家,打归打闹归闹,值钱玩意儿还是得护好。 脱了这些个金银玉饰,玉天凰又是一剑过去:“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好好江湖都让他搅混了,你与他同流合污?” 这般言语可就严重了,广闼急了:“你这可得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同流合污?我觉得你对这人肯定是有误会!” 玉天凰把罩衣一脱,提剑上前:“说 的够清楚,骂的就是你!” 这儿玉天凰与广闼打得难舍难分,那儿林铛端着算盘转过身,在大厅门口把摊一摆,声音不大也不算小吆喝道:“今日宫主与左护法一战谁赢谁输,赶紧下注,过期不候,买定离手。” 话音刚落,那些姑娘们纷纷动身,掏出银子往她摊开的白布上扔,跟在林护法边上的女侍们拿着毛笔快速写好条子交到那些下了注的人手里。一时间有人收钱,有人写赌条,有人拉起一块石板在上头写目前的赛况和奖池赌金。 林铛既做裁判又做庄家,动作娴熟可谓行云流水,庸弋站在一旁都看呆了,这丹霞宫是经历了几回同类事件,以至于已经能如此熟练应对? 林铛在人群中瞥见了他,朝他一颔首,她身边的女侍就走过来,朝他伸手:“庸大夫,我们护法问您要不要也下注。” 庸弋立即捂住自己怀里那来之不易的银子,脑袋摇地像拨浪鼓:“我不赌,我这人就不好赌。而且运气差,逢赌必输。” 女侍就小声:“我跟你说,大家都压宫主赢,可宫主今儿都没怎么吃饭,前两日还受了雷劈,您懂我意思……要是压广护法,那可就是一比四的胜率。” “上了赌船就不好下来,一比四又如何?万一输了我血本无归。” “可要是赢了,您十两银子就变四十两。要不然这样,您可以两边都下注,既然一比四,两边都放,稳赚不赔啊。” 侍女这一番话说得林铛有些蠢蠢欲动,见他态度松动,侍女乘胜追击:“要下注得快,不然一会儿就该出结果了,那个时候可轮不到您赢钱。” “行,我下!”庸弋掏出银子来,赌一半留一半,“就照你说的办!” “只赌五两?您要知道,稳赚不赔!” 庸弋看着自己手里的钱迟疑半天,终于将另一半也递给了她:“行吧。” 他手里的银子就这样变成了赌条。 眼看林护法面前堆起的银子越来越多,身后 的大厅也被拆得差不多了,正打架的两个人也终于露出几分倦意。林铛忽然把摊一收,把钱一揽,接着端起算盘就往广闼那儿砸去。广闼这儿正迎面接着玉天凰的剑,感觉身侧冷风袭来,忙先一锤子砸碎算盘。 林铛似乎猜到她如此接招,算盘炸裂那瞬,她欺身上前伸出袖子卷住落下的算珠,借着广闼那一锤的威力,转而将颗颗算珠一甩,朝着二人面门袭去。 玉天凰和广闼打了半天早就疲了,忽然面门遇袭,只能抬手格挡,哪知林铛的算珠打人不仅又硬又疼,砸中人裂开后,还会蔓延开一阵淡蓝色的粉末,玉天凰甩了甩手连打好几个喷嚏,两腿一软在地上坐下了:“林铛!你又在搞什么!” 广闼更是连手里的锤子都拿不住,那柄重锤从她手中脱落,“咣”得一声砸中地板,好好的青石板硬是砸出一片裂缝。她本来潇潇洒洒立于高台上,这会儿也在吸入蓝粉末以后,身子一歪摔倒在地:“林铛……你不帮忙就算了……怎么、怎么能耍赖呢!” 林护法离她俩远远地站着,等这阵蓝雾散得差不多了,才一拍手,下令道:“送右护法、宫主回去歇息。” 接着扭头朝看戏众人留下一句:“本局——平局,多谢各位姐妹资助此次大厅修葺费用,久赌必输,奸商横行,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希望丹霞宫上下能谨记此事。” 顿时哀鸿遍野,众人这才知道自己又上了一回林护法的当。庸弋初来乍到,没见过这个玩法,想上前讨个说法,可罪魁祸首早就逃之夭夭,连个影子都没了。 周围的姑娘似乎对此见怪不怪,她们看庸大夫愣在原地,纷纷好奇:“怎么大夫,您赌了多少。” 庸弋伸出十根手指,两只手抬起。有人宽慰他:“没事,不就是十个铜板,你看咱们有谁认真下注,都当玩玩。习惯就好。” “你们都赌的十个铜板?”庸弋一听,更是痛心疾首,“要 早知道你们丹霞宫玩的这一套,我就不把钱都拿出来了!” 一行人好奇了:“您赌的难道不止十个铜板?” “当然不止!我赌了十两!”庸弋大叹一口气,得,辛苦半天赚直接打了个水漂。果然人切忌贪心,切忌贪赌! 庸弋叹了口气,旁侧的姑娘见这白玉公子早就稀奇得很,如今宫主、护法们走了,就更没什么顾忌,纷纷围上来,笑意盎然地安慰道:“小大夫晚上也没什么事,不如随我们吃酒去。” “把羊腿给宫主留下,剩下的咱们平分了就是。” “您初来乍到,许多地方不熟,我们带您四处走走看看如何?” 这些姑娘你一眼我一语,身上的脂粉香涌上来差点要将庸弋给淹进去。小大夫忙不迭抬手往后退去:“就不劳烦各位姑娘了。我这上山也算是……算是泊车劳顿,今日就先歇着了。” 仍有人不放弃,还想挣扎着劝一句:“我们吃完酒还玩骨牌呢,你来玩玩嘛,好玩的!” 庸弋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十分果决:“确实不来。姑娘们今夜玩得尽兴,在下便先告退了。” 说罢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接着扭头逃也般走了,脚步之快,衣袂生风。身后的姑娘们看着他这般窘迫模样纷纷大笑起来,笑意之中并无嘲讽之意,是真真实实地喜欢这小大夫,觉得他有趣。这些姑娘在他走时七嘴八舌议论道:“他还说‘在下’,哈哈哈哈,我可不要他在下,他在上最好了。” “骚娘们,洗洗你这张嘴吧,这话都说得出来!也不害臊?” “多好看的小公子,咱们山上可算有一个不像如花、似玉那样的男子了!” “话可别说太满,万一他骨子里其实和如花、似玉一样呢?” “那又如何?要是一样,就寻他做姐妹呗!” 那些女人说罢便再度大笑起来。这笑声恣意张扬,庸弋即便已经走出很远仍能听见。他无奈一笑,而后立刻回屋换回了那身夜行 衣。 庸弋轻手轻脚地推窗而出,靠着先前所见所记,不多时便窜到了轻飏阁屋顶上。他听着人声,掀开屋瓦,便看林护法已将玉天凰与广闼二人抬进屋,放在了罗汉塌上。林护法给她俩下的应该是麻痹散,除了浑身酥麻暂且不能动之外没什么不良效果,算是恰到好处。 屋内氛围本该是凝重的,毕竟照玉天凰骂人的狠劲儿,此事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可这么定睛一看,玉宫主与广护法二人却跟小孩似的吐着口水在那儿对骂,闹腾的样子像是两条不服输的小奶狗。 看着这两人中了麻痹散还那么精神,林铛白眼一翻,左右两手一边一个拎起茶壶,对着这俩的脑袋就利落浇下。两只奶狗瞬间淋成落汤鸡,打蔫儿般躺在那儿可怜巴巴地看向她。 玉天凰吐掉嘴里的茶叶委屈道:“是广闼干坏事,偷偷使信鸽和外人传信,你不帮我就算了,怎么也要欺负我?” 林铛面无表情:“恭喜宫主,您刚刚那一场架打没了丹霞宫接下来大半月的收入。” “就是,你一架打没了多少钱!”广闼话音刚落,林铛倾斜了茶壶,茶水再度落下。她像是被她拿茶水浇习惯了,这会儿竟还有几分享受,喝几口凉茶还不忘嚼一嚼茶叶,“行了,这下咱们都能好好聊一聊了。” “你态度还敢那么嚣张?”玉天凰气呼呼地瞪着她,“广闼,你的信鸽都被老娘劫了!我劝你自己坦白,等我恢复过来把你揍哭了再说可就迟了。” 广闼撇撇嘴:“我坦白什么?早告诉你了!是好事!不用给我看我也响当当承认着!” “你死不悔改?” “我凭什么改啊?做错了才改,我哪儿错了?”广闼梗着脖子,脸都被气红了,“我告诉你玉天凰,总有一天你会谢谢我帮你的!” 玉天凰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翻过身来:“多诡楼、赤水谷这两年是怎么落败下去,你不知道?平白无故,你为什么会找上他?” 第七章 严刑逼供,梁上君子 此言一出,在屋瓦上听着的庸弋也跟着屏息凝气,愈发认真起来。先前他在后山时与师父说江湖中今日不太平不是空穴来风,许多门派这几年突然间销声匿迹,其中就包括玉天凰所说的“多诡楼”与“赤水谷”。 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多诡楼好整蛊他人,常常折腾出些小玩意儿叫江湖正派侠客当众出丑,那些个武林正派是最看重自己面子的人,一来二去,次数多了,多诡楼也就被恨得牙痒痒。赤水谷则妖艳诡异,谷中之人常着奇装异服出没,行为怪异,其中还有不少妆容妖艳奇怪的男子,如此行径自然也为正派所不耻。 这两个地方都是在一夜间被大火烧没的,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事是谁做的,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江湖之中稍有异动,庸弋手底下的人都会来报。过去江湖归江湖,市井归市井,两边相安无事,上头那位也从来不管,名门正派也好,歪门邪道也罢,就随他们为着这样或那样的由头斗去,相斗也正是内耗,江湖人少不是没有道理。由此也算有一个微妙平衡。 可要是忽然间有一方势力骤然羸弱,事情可就不妙。一方式微,就必有一方实力剧增,江湖之中的平衡若因此被打破,始作俑者的狼子野心自不可能只落眼于小小江湖内了。 庸弋曾派人去四处探查过,只是都没什么眉目。打听下来,这两处门派虽有幸存者,却大多隐姓埋名、四散江湖,但即便已如此落魄,也不肯与外人透露半字。 江湖之中门派林立,新旧门派来去甚多,传闻又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叫人捉摸不透,庸弋最后只能摸着昔日总结的经验,暂且守在丹霞宫下,以待风吹草动。如今从丹霞宫宫主嘴里再听见这两个门派,本已陷入僵局的调查,总算又有了新的线索。 刚刚还自觉受了委屈在喊冤的广护法这会儿却突然间噤声了,她含含糊糊道:“就… …也是凑巧,江湖青年才俊里,初出茅庐又略有建树的就那几个,我也是在为您想法子呀!” “初出茅庐,略有建树?江湖上连他传闻都未曾有过几句,如何叫‘略有建树’?我们知道他都还是因为多诡楼的姑娘。”玉天凰神情阴沉下来,“广闼,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再不实话实说,我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广闼心虚地侧过身,避开玉天凰目光:“我所言不假,龙少侠是紫微星降,天命之子,既然宫主您一心要寻如意郎君,他不合适吗?还是说你觉得写信太含蓄?那我立刻下山把他绑来!” “你满口胡言,还在这与我做鬼装蒜!这‘紫微星降、天命之子’八个字是本宫遭雷劈时看见的‘设定’所言,你又是从何得知?”玉天凰厉声怒道,“那龙盛就是那个天杀的男主角!老娘一心要反了天,你却要帮着天来算计我?” 当时玉天凰拿到的那封信上内容十分简答,只有短短十二个字:“略备薄酒,请少侠就寒舍小酌。”落款,玉天凰。而收件人——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龙盛。 广闼这下更是窘迫,只能道:“我、我听说的。” “听说、听说,广护法是长了八丈长的耳朵,天南地北都让你听进了耳朵里,什么都叫你听说?”玉天凰愠怒之下,一张脸被气得粉红,她那真气游走于经脉之中,随时都会莽莽然地冲破林铛设下的桎梏。林铛见状,忙扶起她来主动往她唇间塞入一颗薄荷味的小药丸,替她抚着胸口顺着气:“大家都是姐妹,你发火归发火,话要好好说。” 屋顶上,庸弋把她二人所言所语都清晰记在脑中。听其提及“龙盛”二字,他也在回忆里好好搜寻了一番,的确未曾闻说。庸弋把此人名字写入脑中的小册子,特意还在周围画上个红边框,如此一来,此人定是制造几起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 只是这“男主角”……庸 弋听闻玉天凰这般说法时仍有些哭笑不得,玉宫主还真是固执己见,不论他人说了什么都绝不动摇,坚信所有人都不过是生活于书中,眼下这个她命中注定该与之相伴的男人也出现了,不知她又会如何行事。 屋内,广闼顺着林铛的话也一并劝道:“林姐姐说的不错,你话要好好说,我又不是要害你!你说你反了天,这……这龙盛又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妖怪,我写个信,哪里就是算计你?” “呸,谁是你的姐妹!”玉天凰服下解药,手脚渐渐恢复能动了,伸手张牙舞爪地就去攀扯广闼,吓得广护法扭头求着林铛连连告饶:“林姐姐你也行行好,替她解了毒,也替我来一颗吧?这疯丫头下手没数,我说不定真要死她手里!” 林铛正欲发话,玉天凰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拉,她正在气头上呢,哪里能让广闼就这样撒个娇躲过事去:“少在那脏了林姐姐的耳朵!你不解释清楚,本宫让你生不如死!正好本宫那儿少一盏好灯,我撕了你的皮做灯罩子!” 此言一出,倒是忽然间有了几分魔教妖女的派头,看来丹霞宫终于要露出凶狠残忍的真面目来了。庸弋在屋顶上看到这一幕跟着紧张起来,心下揣摩这满宫的女子究竟会对护法施以何种私刑刑。可惜这会儿林铛换了个位置,正好就挡住了庸弋的视线,叫他难以看清她们三人究竟在罗汉塌上做了什么。 而后听玉天凰一句高喊:“来人呐!给本宫取簪花、衣裙过来!都要鲜嫩漂亮的,最好还是有蝶、有花,可爱娇俏的!” 簪花?衣裙?如何还都要鲜嫩漂亮,有蝶有花?庸弋闻言,心下生出几分疑虑:难不成她打算用簪花扎广闼的眼,用衣裙来缠住广闼的喉咙? 带入细想一番,此法狠辣,却又不容易见血,庸弋只要一想那画面便打了个冷颤,不免感慨一句最毒妇人心。 再看屋内—— 玉天凰坐起身 取走广闼随身带着的水烟斗与酒壶,又拎着她的衣领,扯去她一身衣裳,手掌慢慢悠悠好似品鉴地抚过她满身刺青,那目光,倒真像要取人皮做盏灯笼罩子。广闼见状,吓得小脸煞白:“玉天凰,你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玉天凰狞笑着低下头去贴近她,“本宫方才就已经说了,我要叫你后悔自己没有早日实话实说!” 丹霞宫的女侍们不多就时将玉天凰要的这些东西送来,如她所言,都是粉嫩娇俏的物件,放眼望去,一样样都像是从豆蔻年华的少女房中取来的。玉天凰一拍掌,这些女侍们便拿起取来的物件将广闼团团围住,那一身肌肉满臂刺青的广护法此刻在麻痹散的作用下如落水小雀,弱小又无助地贴在窗边,眼睁睁看着这些女人朝自己围来。 她手脚动弹不得,只能虚弱高喊:“你们别过来啊,我、我以右护法的名义警告你们!今日之事你们如若做了,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此时与这些姐妹们无关,你要找,找我就是。”玉天凰抱手站在一旁厉声问,“广闼,你招还是不招!” 广护法的声音从团团脂粉群中颤抖着传来:“我……我死都不招!” 宫主大手一挥:“来人,给我再拿绸带、红线和绒球来,我要广护法满身都扎上这些个漂亮玩意!” “是。” 庸弋在屋顶上端详半晌,也没机会看见这些侍女们围在广闼身边到底做了些什么。他躺倒屋瓦上,听得底下广护法一会儿大喊一会儿又不受控制地大笑,实在纳闷。 也不知过了多久,庸弋垫着手背都晒着月光睡过去了,听下面传来玉天凰浮夸的大笑声:“好!好呀!” 庸弋急忙翻过身来凑回到缝隙边,就看玉天凰端来一面镜子款款走向广闼。 听得屋内猛地一声尖叫,可这屋子里半点血腥味都没有,反倒是上下浮动着一股甜腻的花香。庸弋愈发纳闷,不是严讯逼供 吗?怎么连半点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景象都没有。 但却还是听广闼咬牙切齿道:“士可杀不可辱!玉天凰!你杀人诛心!” 她说话间,那些围在她身边的女侍们终于散去,庸弋这才看清——广护法粉衣粉裙,头发左右对称扎成两尾,上头先缠着红丝带以固定,又插满花花绿绿俏皮又可爱的绒花簪子作装饰。 若说广闼先前装扮是成熟性感,带着几分野性,那么眼下衣着便是稚嫩可爱,娇嫩非常。 这都还不够,玉天凰端着镜子,不忘侧身命人将散发着甜腻花香的小香炉都端来广闼身边,好好熏一熏她的衣裳。她狞笑着坐在她面前:“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打算负隅顽抗?再不说,本宫可就要使杀手锏了!” 广闼别开头不忍再看,可林铛就是要火上浇油,温柔地捧着她的脸,逼着她睁开眼睛好好看着镜子,可怜广护法身上的麻痹散药劲儿还没过,只能恼羞成怒冲玉天凰吼道:“你是不是疯女人?” “哼,你又不是第一日见我,怎么,今天才知道我疯魔成性吗?” “我顶天立地!才不穿这身粉嫩嫩的玩意儿!” “你要是喜欢穿我还不给你换呢。粉嫩嫩怎么了?咱们宫里的姑娘有的是喜欢粉嫩嫩的,她们就不能顶天立地了?谁定的规矩?广护法,你可千万别学那些个臭男人的模样,只以自己喜好做评判,不管他人心情。” 玉天凰越看广闼饱受折磨的神色就越开心,她得意洋洋的伸出手指来:“喏,我就数三个数,你不招,我便找人把你的纹身一个个改成那粉粉嫩嫩、花花绿绿的图案。这样你还不招……” 广闼这会儿眉眼间已有些松动了。 玉天凰道:“我就叫人去请丹青画师来,把你这一身打扮永永远远的留在纸上!三……二……” 不等那个“一”字从唇舌间吐露,广护法终于坚持不住败下了阵来:“行了!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第八章 离经叛道,真相大白 玉天凰往她身前一坐,摘了她头上的簪花自个儿戴上:“早这样多好,省得老娘找来这些姐妹忙前忙后的!” 广闼却仍有些忧心:“但你可要跟我保证,我说了以后,不准把我视作异类。” “笑话!”玉天凰高声大笑起来,“这丹霞宫中谁不是异类?谁能嫌弃得了谁?退一万步说,你以前就不是个异类了?” “玉天凰你真是好好一姑娘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玉天凰刚刚还给她摘绒花呢,听了这话手就停了,扭头与众人道:“我看广护法很喜欢今日我们为她做的打扮,不如以后隔三差五就帮她个忙,收拾收拾,如何?” 广闼真是服了她这个小祖宗,赶忙改口:“我错了宫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现在一五一十把话给您招了,您行行好给我换回原来那身吧!” 玉天凰总算是高抬贵手放过了她。她与林铛使了个眼色,左护法这才不急不慢地取出一颗解药放入广闼嘴里。广护法终于解脱了束缚,忙不迭将身上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绸缎、绒花、小绒球都摘了,又从桌上夺回自己的酒壶,仰头猛灌下一口压压惊。 “今夜多谢各位姐妹们相助。此处没有别的事了,你们都歇息吧。”玉宫主纤纤玉手一挥,方才进屋为广闼更衣的侍女们便挥挥手笑眯眯地走了。她们这反应,与其说是侍女,倒不如说是过来串门找乐子的亲眷们。 广闼一大口酒下了肚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来。玉天凰看她仍不说话,指尖盘绕着绸带往她身边凑过去:“麻痹散给你解了,满身的累赘也替你摘了,该说了吧?” 广闼又长叹出一口气,她扫了眼玉天凰与林铛,沉默半晌,好似在给自己做什么心理建设,直到玉天凰冲她挑眉催促了,才犹犹豫豫开了口:“我……我先说,我做这些真的不是要 害你,我真心把你当朋友、当姐妹。要害你,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人写信?难道还有人比我更有害你的机会?我又何苦回回与你打架还留一手?” “别说这些没用的,重点!” “重点……”广闼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起来——玉天凰与她相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见她露出这个表情。她端起葫芦仰头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告诉玉天凰与林铛,“重点就是——我,看过你说的这本书。” 不等她话音刚落,玉天凰一个飞身上前,一把擒住广闼衣领将她压在了身下神情严正道:“我宁愿你害我,也不想听你为了活命编出瞎话来骗我!” “你看你看,我要讲实话了,你又觉得我在撒谎。那我说还是不说?” “你说的真的?”玉天凰“啪”得一声,两手掌心紧贴上广闼的脸,眼中隐隐约约有光闪烁,“此事可开不得玩笑!” “我向你发誓,我说的是真的。不然罚我后半辈子滴酒不沾!”广闼被她一拍,人都格外清醒,她反手握住玉天凰的腕子,“你被雷劈以后说的都没错,你是小说《狂道江湖录》里的人物,是男主角龙盛的后宫之一。我也知道,你……你的命运是什么,人设该如何,也正如你所言,丝毫不差。这些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敲下来的。” 玉天凰打断她:“等等,什么叫敲下来?” “码字,敲键盘。” “键盘?” “哎,跟你们古代人解释不清楚。反正就是写小说的一种工具,跟笔一样。” “那你呢?你……你不是广闼?”玉天凰瞬间将手松开,朝后退去半步。广护法为难地挠了挠头:“我是,但我也不是。哎呀!这事儿我该怎么说呢……” 林护法不知何时倒了两杯茶准备递给她二人,她一贯是丹霞宫中最为冷静 的那一个,如今即便广闼跟着玉宫主一块疯了,她一如既往还是如平时那般静坐一旁,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她把杯子递给广闼:“不用着急,时间多的是,你一点点地慢慢说。” “我本名就叫广闼,1997年出生。您二位也别问这个是什么年份,反正就是这朝代往后百千年吧。我那个时候做纹身师,就做这种刺青。没事儿喜欢骑摩托车……” 玉天凰捧着茶听得入了迷,压根不记得喝,听她又提一个没听说过的词,再度发问:“什么是摩托车。” 这也很难解释的明白,广闼只能说:“就是一种,和马很像,但比马快得多的代步工具。” “牲口?” “死物,不是活的!” 一听这话,玉天凰还有些失望,嘴里嘟囔一句:“可惜了……本来还想抓一头摩托车来。” “那你可要失望了。而且摩托车可危险了——我就是骑摩托车摔死的。”广闼给她比划道,“当时下着大雨,我骑车赶着回家,过红绿……路口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正好边上有另一辆车要拐弯,‘啪’老子就撞上了。等再一睁开眼睛,我就到这儿了。” 玉天凰这会儿的确不闹腾了,但却因她所言这些陌生词汇成了个好奇宝宝,她实时发问:“那你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到哪儿?山下?山上?” “山上。就是我被捡回丹霞宫那次。那个时候你还小,是林姐姐照顾的我。”广闼说罢这些,朝林铛看去。林铛也就捧着茶,跟着她一块回忆起这段七八年前的往事来。 “我们那会儿刚从山下买了东西回来,天下了大雨,路途泥泞难行,走得慢,才有机会在草丛里发现你。当时你被马车撞晕了,昏倒在路边。我们见你是个姑娘,就顺便带你回来了。” “对!就是那个时候。”广闼道,“我回来以 后,是不是说前尘往事一概都不记得?” “确实。” “那不是不记得,是我在这儿就没有‘过往’,总不能跟你说百千年以后的事儿吧?” 林铛回想起这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有些唏嘘:“难怪有时候觉得你这人古怪,言行举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还常常说些我们没听说过的东西——原来你本就不是这一处的人。” 广闼耸了耸肩。玉天凰也细细回想起当年种种,那个时候她也就十一二岁,还不懂事,除了整日泡在剑影楼练武,别的只有外头发生大事时才跑出去凑热闹。广闼就是她当初爱看的热闹之一:“我说你怎么有事没事跳崖跳湖,你不会以为再死一次就能回去了吧?” “我死过来的,想要死回去不也很合理吗?”被她二人戳中心思,广闼尴尬的搔搔头,“一切都是未知数,不试试谁知道能不能行呢?” “那你后来怎么不试了?”林铛说话倒也没个顾忌的,广闼讪讪一笑,抿口茶水:“我想通了呀。” “你是想通了还是怕死?” “怕死奇怪吗?我跟你说,我在死这一方面算是有经验的。又吓人又他妈疼。我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来一回实在是吃不消。况且我仔细分析过当时的情况,要是我那会儿确实骑着摩托车被车撞了,那我就算穿回去,也是个残废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玉宫主与林护法二人纷纷翻起个白眼来送还给她。 广闼话说至此,潇洒坦荡,不忘端起自己的酒壶:“况且这地方,有酒喝,有烟抽,我还能练就一身好武功,那真是神仙都比不过的好日子。丹霞宫自在得很,没有手机电脑,过得也挺开心的,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手机?” “手机就是……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特有的小盒子,它能把整个 藏书阁都塞进去。那本小说就是我当时随随便便在手机上刷到的。” “什么荒诞事!小小盒子里怎么可能塞得下整个藏书阁?” “原理非常复杂,我解释不了,反正你就当是神仙法术吧。”这事情横竖是解释不明白的,广闼挥挥手,就当是翻过这页,“总之!我就是无聊时拿着那么个小盒子随手一刷,刷到了这本叫《狂道江湖录》的小说。” “小说?” “书,话本!这小说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玩意儿,前后算来有好几百万字,剧情水得要命,看的时候连脑子都不用带。我平时呆在工作室里没事儿的时候拿来消磨时间的。” 玉天凰一听拍桌而起:“你拿老娘消磨时间?”她神色愤慨,这堂堂宫主怎能成别人的消遣物? 广闼这会儿解了麻痹散,可不是刚刚任人摆布的小白兔了:“这个跟选爹妈一样,书就是这样一本烂书也怪不得我消遣啊!” 这会儿她自信心回来,人又硬挺了,自然也就不怕她。看玉天凰抬手要打,也忙作势格挡,嘴里是丝毫不做相让。 “再说,还不是消遣你呢!我消遣的是那男主角龙盛,你的戏份上百万字里边也就出来那么几章吧。他后宫收来的女人应该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了。你就在他拿下丹霞宫那几章出了出场,再后面,就安安稳稳、守身如玉地呆在丹霞宫等他闯荡完江湖回来接你。好像到结尾,他跟一群老婆成亲的时候,你才露了个脸。” 玉天凰更气:“他夺走了丹霞宫我还得守身如玉等他回来?那作者是不是有病?” “哎,你不止等他回来,你还时不时给他写个信,送个钱,让他但凡有什么缺漏了,就当地找咱们丹霞宫手底下的铺子去要钱,就说他是姑爷,姑爷去了,当然要盛情接待。” “我放他娘的狗屁!” 第九章 诸事难辨,真相难揭 此言一出,林铛斜她一眼:“宫主切勿污言秽语。” “就是放他娘的狗屁!我怕不是在那本书里叫猪油蒙了心,居然能为一个男人卑微至此,做到这个地步!荒唐至极,根本就不可能吗!”玉天凰气的满脸通红,这般愤慨可比先前生广闼的气时要吓人多了,“要这一切当真如其所写,不是作者有病,就是我有毛病!” 随着她又一声叫骂,罗汉榻上摆着的小茶几也让她一掌拍碎了,叫林护法在账目上又能好好记上一笔, 广闼也跟着无奈笑道:“确实如此,认识你以后,我就更觉得原作者写的荒诞。你这脾性,真会如此?也许那个时候你真有毛病了。这事儿谁说的准呢?” 玉宫主闻言指着广闼的鼻子就骂:“你也少说两句,这样一个狗东西你居然觉得把他找来是为了我好?” 广闼跟她打也打过,闹也闹过,这个节骨眼被她指着鼻子连脾气都不想多发,只是无奈道:“我当然知道这个龙盛所作所为算不上正人君子。三妻四妾、花心下流!你想怎么骂都行。” “那你——” “但是若想活命,若要丹霞宫不遭此劫难,我只能出此下策。玉天凰,我这人做事在如何不靠谱,不至于真的就毫无理由便将你往火坑里推。难道你没看原文吗?” 听她发问,玉天凰也眉头颦蹙答:“我那日被雷劈到昏迷之后,只觉得混沌之中有莹莹字符闪现,只隐约看到了什么小说名……作者名,还有一些名字、设定之类的。你说的全文未曾浏览,梦里依稀读到了开头,说那龙盛出生时天现异象,以他命格,此生必将跌宕起伏,但终能权势滔天。” “对,原文之中是差不多这个意思。” 玉天凰啐口唾沫:“我呸!老娘让他有命跌宕起伏,没命享受富贵!” 这玉宫主可真是个姑奶奶,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打打杀杀 ! 广闼揽过了她肩膀耐心道:“既然你知道这个,我就实话实说——原文之中,龙盛屠遍江湖邪门歪道,杀到我们丹霞宫的时候,手里江湖人士成千上万,他们浩浩荡荡杀上山来,姐妹们奋力抵挡也终究是螳臂当车!最后在我们苟延残喘之际,全靠你牺牲色相,说服了龙盛,最终才勉强保住丹霞宫剩下的人。” 玉天凰不悦地将她推开,语意之中仍是桀骜不驯:“丹霞宫人宁可战死,决不偷生!我就是死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来苟活!” “那要是我和林铛都快死了呢,你做不做?” 玉天凰张了张嘴,她向来快言快语,可广闼这一句话却骤然堵了她口舌让她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宫人死伤大半,后山老弱妇孺蜷于楼堡,你若不肯低头服输,龙盛手下的人直接放火把整座丹霞崖都烧光杀光,那你是做还是不做?”广闼此刻双眼之中沉着又认真,是玉天凰过去从未见过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玉天凰感觉自己脑中一阵刺痛,恍惚间闪现出几幕画面,皆如广闼所言:火光冲天、哀嚎遍野。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广闼:“原文真是这么写的?” “我何必用这些事来骗你?原作者将丹霞宫直接逼到生死之间,我与林铛都为助你守卫丹霞被龙盛一剑穿喉。”广闼苦笑,她过去从未把书中一个门派的破灭当回事,直到自己忽然有一日也坐上了这右护法的位置,“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你玉天凰好歹还有个名字,我与林铛,在原文里,也就‘左右护法’那么两个称号。我俩的生死,也只是书中一行字罢了。” 林铛听她所言至此,终于也面色微动,放下了杯盏神情凝重道:“这就是你与宫主所说的‘天道命运’?” 广闼摊手:“我们既然是书中角色,那这原文剧情应该就是所谓的天道命运了 。” 玉天凰此时却想到一事,开口质问:“那你既然早就知道丹霞宫必有一难,为何留到现在?” 这话倒是突然间将广闼问住了。 玉天凰看她语塞不答,继续逼问:“你明知左右护法下场凄惨,大可甩手不干,还答应老宫主接下这活做什么?” “我、我不能看你这傻丫头跟林姐姐一块送死吧!”广闼说完这话之后,别过头,她一贯是以洒脱随性着称,忽然间这样真性情来表一番忠心,反让她觉着格外肉麻,“都是当护法,我来当好过别人,至少我还能想些办法,让丹霞宫能减少损失!” “我懂了,你把此处当做了家,把我们当做了家人!” 广闼立即打断了玉天凰的话:“行啦!肉麻不肉麻!” 她这话倒是忽然间让玉天凰想明白了自己原文的所作所为……是了,如若丹霞宫处生死之间,而她只需低下头,放弃曾经的骄傲委身于一名男子,她做还是不做?她是一宫之主,再任性也不能放任阖宫上下遭人屠戮。广闼都能在知晓既定命运的基础上毫无畏惧接手右护法的职位,以期守护丹霞宫上下,她身为宫主更是义不容辞。 如若死伤大半,惨遭灭门,她要那一身傲骨又有什么用呢? “你都如此,何况本宫。原文我所作所为,看来不是有病发疯,只能说命运当时那般耍弄了我们,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你与林铛若都出事,我又有什么脸面资格去想着自己的幸福自由?”但话虽如此,玉天凰眼中却渐渐坚定,“可那都是未曾发生的事!你要向命运低头,本宫不会。既然你通读全文能够预知未来,我们就有的是机会!难道在你眼里,本宫就是个怯懦胆小的无能鼠辈吗?” “那你怎么办?” “我杀了那龙盛!” “那是男主角,主角你知道吗?这种小说里面主角都有光环的!就像老天爷给他 下了一道护身符,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那又如何?人被杀就会死!” 广闼可真是服了她:“除了打打杀杀,我们也可以曲线救国啊!” “哦?所以你才给他写信,以我名义邀请这龙盛上山?”玉天凰瞪她一眼,“你那叫曲线救国吗?你是直接把老娘买了!” “我现在只是提前让你认识认识龙盛,要是你们关系处的好,不就没有他屠戮丹霞宫一事了吗?根据原文他本来就会对你动心,你本来也就是要跟他结为夫妻。这……这都是……都是命中注定!我不过是让这件事跳过可能发生的灾难,提前到来罢了。” “可也就是他派人攻打我丹霞宫,也是他在命定之中会杀了你与林姐姐!你怎么知道我们这般讨好,他就会放弃攻下丹霞?” “那你这样一个劲儿只想与他作对,不是摆明加快他屠戮丹霞的进度吗!”广闼没好气吼了回去,她耐下心来千般万般地解释就是希望玉天凰能懂她良苦用心,谁能想到最后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原位,玉宫主真是铁了心要跟龙盛斗到底。 可怎么斗?这是一本属于别人的小说,她们都不过是配角、路人,不值一提,轻如蝼蚁,这样再怎么拼尽全力,最终也许都无法战胜原着设定。 广闼言语间也带上几分火气:“你能不能成熟点,别那么小孩子气了?你要打要杀,也得先顾及全局吧?就这样鲁莽招惹他,只怕你还没杀了他,他就已经召集人马杀上山来了!” 这一番话吼的玉天凰憋屈极了,放在别的事上她定是要吼回去,可偏偏广闼说的都有理有据,丝毫不差。她紧咬着嘴唇,攥着手,憋了半天,愤然抛下一句:“你说得对,这算什么好书,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生在这样一本书里?” 说罢扭头走了。广闼看她转身,忙追了上去:“那你到底怎么想? 你说明白啊!” 玉天凰一个飞身,直接躲回房间,连个答复都不给,甩手便将门重重关上了。广闼站在门外碰了一鼻子灰,她正想抬手敲门,却让林铛一把握住了手腕。 林护法望着紧闭地房门,又扫过焦虑不安的广闼,轻摇着头,道:“你说得太多,宫主需要时间消化。你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当初一道惊雷只让她窥见天道一角,本以为一切只是对她一个人的约束,反了就是,谁能想到真相会有如此复杂。如今广闼所言种种,一瞬间将她打回现实——要反,怎么反? 广闼其实也清楚说出这些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然,当初听玉天凰说出这世界是本书的时候,她也不会对自己所知晓的未来都只字不提。 她能如何开口呢?直白告诉她未来必有灾祸等着丹霞宫?直白告诉她除了这命中注定的男人局限了她人生之外,她必将承受失去一切的痛苦,而且那还是愈反抗愈惨烈的痛苦。她说不出口。她只能是先等等,再等等……等等看是否命运能稍调转船头,看一些事能否因她而发生改变。 广闼慢慢摘去发上的绒球,看屋中连烛火都没点燃,转过身去长长叹了口气:“你就宠着她吧。” 林铛看她背影颓然低垂,跟上她脚步,与她二人一前一后朝轻飏阁外走去,低声道:“我宠,你就不宠了吗?” “谁要宠那多嘴多舌的小丫头片子?瞎说,老子那是心疼丹霞宫,别到时候毁在这疯丫头手里。” 林铛斜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话。此时夜已深了,丹霞宫的灯火也一盏盏熄灭下去,广闼端着酒壶仰头欲饮,却发现最后那口方才已经饮尽,如今滴酒不剩。她没好气地把酒壶扎回了腰侧,仰起头望着深夜里丹霞崖上的星空,漫不经心自语道:“毕竟……这儿的日多好,这么好的日子,就该长长久久才是。” 第十章 辗转难眠,坟场夜哭 庸弋一整晚躺在床上睡不着,轻飏阁上听到的那些话反反复复盘桓在他脑子里,玉天凰与广闼的声音交替出现。 “宫人死伤大半,后山老弱妇孺蜷于楼堡,你若不肯低头服输,龙盛手下的人直接放火把整座丹霞崖都烧光杀光,那你是做还是不做?” “可那都是未曾发生的事!你要向命运低头,本宫不会。既然你通读全文能够预知未来,我们就有的是机会!难道在你眼里,本宫就是个怯懦胆小的无能鼠辈吗?” “那你怎么办?” “我杀了那龙盛!” “那是男主角,主角你知道吗?这种小说里面主角都有光环的!就像老天爷给他下了一道护身符,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你说得对,这算什么好书,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生在这样一本书里?” 冷不丁又想到最初他见到玉天凰时,那不着调的宫主赤着脚踩在床架上,和他神秘兮兮道:“我们所有人,都活在一本书里。” 言之凿凿、神情认真。可是书是书,人是人,再如何言之凿凿,如此荒诞之说怎么能让人信服?再者说,这哪个人身上是写了字的? 庸弋一个打挺坐起了身,这些话绕在他脑中吵得他心烦。他侧目望向窗外,天仍未见破晓,思量片刻,他终于还是取过衣物穿上,蹑手蹑脚地翻出了窗。 前半夜满宫热闹,后半夜一个个都睡了,满山寂然,只偶尔有打更人从楼房之间走过。丹霞崖上的打更人都是女的。老妇手里的烛火亮着,照着圆环形塔楼一方,从中央往上看去,像是这座古老建筑在夜色里睁开的一只眼睛。 一道黑影好似野猫从房梁窜过。打更的人只觉得身后有阵风,回过头抬起灯笼看去,什么都没发现。 后山谷处,夜深人静。老张家的窗户叫人轻轻挑开,一刻石子好似长了双眼,“簌”得一下砸在了床上正 熟睡的老头额上。 张老爷子这搂着媳妇睡的正酣,冷不丁被扰了美梦,自然不愿睁眼。窗外人见状,立即丢入第二枚石子,看他仍无反应,指尖捻起第三颗来,学着猫“喵嗷、喵嗷”地叫了两声。 老头不耐烦地睁开眼来,扭头瞪了眼窗外。窗棱让月光镀上了一层金箔,好好地美景,偏生一颗脑袋从屋檐那倒挂下来。庸弋像只蝙蝠那样倒掉在那儿,看师父回头看自己了,挤出笑容,冲他老人家招招手。 老张当即捡起刚刚他拿来砸自个儿的石子往窗外弹去。庸弋闪身一躲,避开这一下,正要庆幸,另一颗利落砸在了他的额头上。庸弋心虚的揉了揉额头,那边老张温柔地将手缓缓从太太脖子下抽出来,不敢惊扰她半分美梦。仔细看过自家夫人没被吵醒,他才小心翼翼从床上起来,而后快步走到窗边,弹手就给庸弋脑袋上又来了一下。 “臭小子!” 庸弋冲他不好意思一笑,接着一个翻身,上了屋顶。老头跟着他一块也翻出窗去。 到了屋顶,庸弋蹲在那揉着脑门抱怨道:“师父,您这一下也太重了,明儿说不定要起包了。” 老张没好气地伸出手去,如抓小鸡似薅住了他的头发:“你臭小子不睡我可是要睡!这都二更天的光景了,你扰我清梦做什么!” 庸弋也不多话,从腰侧摸出一壶好酒递给他:“弟子自然是有要事需与您相商。” 老张这才松开手:“笑话,我张某人是能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吗?” “那这酒你不要还给我。那还是我从宴席上取来的,自己还没喝一口呢。”庸弋理了理自己的额发,看他这样说,作势要缩回手来,老张忙接过酒壶,往怀里一护:“辛苦你跑那么远,我勉为其难收下还不行吗? “别为难,您不想要就还我。” “放心放心,不为难。”说着,老张还拔开酒 壶塞子细细闻了闻,夸一句,“不错,确实是好酒。” “那能不能谈?” “你要谈什么?” “丹霞宫! “你有新发现?” “我看这的人都疯了,从宫主到护法没一个正常的。” 老张看庸弋说话的那副表情像是在看他放屁。 “他们说我们活在一本书里!师父,您听听这多荒谬!若是一本书,你、我,天地,大家各行其道,能跑能跳,怎么会是书呢?” 老爷子却从腰侧取出烟来呷着道:“你看史记里的人物,他们是不是活生生存在?又是不是曾能跑能跳?当他生平写作了文字叫你我看见,你能说他过往种种是不复存在的吗?” “什么意思?” “也许是有人将你我或宫主生平记下,命运如何行文者早已悉知,你我不知罢了。”老张四下一望,指了指西面背山阴处,“此处说话不方便,你我去那边吧。” 片刻之后,庸弋看着满地坟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老张:“我知道楼堡处居民多说话不方便,师母还在睡——但您也不至于带我到说话这么方便的地方来吧!” 老张一拍他胳膊警告道:“嘘,不要吵着人家。说话小声点。” “横竖都是说话小声,那在楼堡里找个地方谈也不是不行。” “那要是万一隔墙有耳,岂不坏事?你看看此处——”老张很是自在得意地借着月色指了指,“无墙,无耳,妙绝妙绝。” “……此处何止无墙无耳。”庸弋白眼一翻,长叹口气,算是彻底放弃与他争辩,自顾自喃喃,“果然上了丹霞崖的都不正常。” 老张还跟着点头:“是,正经人谁上这儿来。”话里话外意有所指还上下打量着他。庸弋也不好分辨,扫了眼这片坟场:“您说说,坐哪儿?” “坐哪儿都无妨,都是我老朋友了。”老张熟门熟路地踏入坟地,寻了处平坦的青石板便席地而 坐。他对这周围摆着墓碑是如数家珍,“这躺着的都是丹霞宫历代的老人,可惜走得早,要是你早两年来,还能跟他们凑上打桌麻将。” 丹霞宫对这些倒也不避讳,坟冢造得离居所也不远,庸弋借着细微月光一一看过,墓碑上写了姓名与生卒年,还都写了江湖称号与惯用的武器,但平常他人死后会记录的夫妻、子女却一概没有。 这事儿虽有些奇怪,但在这丹霞宫待久了,对什么稀奇事儿都不觉意外。老张落座以后,庸弋也跟着他一块在块墓碑前坐下。老爷子象征性先倒了点酒在墓前,拍拍墓碑,叫了句老姐妹,又指指庸弋:“这是我徒弟,认识认识。楼里大家睡着,不好意思打搅,想着你们是昼夜颠倒,就跟你老姐姐来借个地方。” 说罢还煞有介事地示意庸弋:“来,跟你老姑打个招呼。” 庸弋只好也陪着老张一块敬个酒,恭敬道:“老姑,多有打扰,借个地方说说话。” 这事儿就算是成了。庸弋以为他们师徒二人这下总算能好好说话,谁料那小老头眼珠子一转,砸着嘴:“酒有了,还差点下酒菜。” 庸弋揉着隐隐有些发疼的额角:“那您刚刚在楼里怎么不说?” “笑话!前夜的东西也不新鲜了。你,给我去林子里猎只兔子来。” “这夜黑风高我上哪儿猎兔子?” “没有兔子,鹰也行啊。你不是长了耳朵?多大点事?”说罢从怀里拿出两枚长针递给他,“你快啊,不然等天亮了我可得回去陪你师娘了。这酒我就不陪你喝了。” 庸弋看着他这不靠谱的师父,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收拢了掌心握住那两枚长针,字句咬牙道:“行,我给您打兔子去。” 庸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一整天会是这么度过的——白日里好端端走在路上,冷不丁就被劫上了丹霞崖,好不容易熬过种种考验 、煎熬,想着能做点自己本职工作了,偏偏听到的事一样比一样颠覆了他的往常认知。眼下他只是想来找师父他老人家好好给出个注意,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叫到坟地里喝酒。在坟地喝酒也就罢了,他居然还得半夜三更地给师父他老人家打兔子? 庸弋呆愣愣站在林子里,沐浴在月光下,手里端着两根银针,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一步一个脚印把日子过成这样的。 “还打兔子,这个点别说兔子了,蛇都睡了。”庸弋看着自己掌心这两根银针兀自喃喃。 他一边朝着这林子深处走去一边扫着周围低矮的灌木丛,眼下周围寂静无人,他也终于能放松地做回自己。卸下防备那一刻,真气由他掌心顺着经脉游走全身,原本初春时节草木之中吵闹的虫蚁也瞬间像是察觉到什么危险般四处窜逃。 习武那么多年,他早已学会藏匿自己的气息与内力,不然也不可能在丹霞宫一众武林高手面前装小大夫装得那么成功,男人自顾自朝前走了一段距离,忽然间停下脚步,耳朵微动。 是哭声,女人的哭声。 这边上就是墓地,到处都埋着他师父那些老姐姐老哥哥们。冷不丁听到女人哭声,谁会觉得这事儿正常?不是女鬼都觉得对不起这个现场氛围! 庸弋是有些本事,说一句武艺超群也不算过分,可再厉害也不是阴阳两界都能通吃。那女鬼哭声哀怨悠扬,循声望去,草木间还莹莹有团光火闪烁。庸弋定在了原地,吓出一身冷汗,是走是留一时间也有些纠结。 那女人小声啜泣,边哭还边哽咽着道:“奶奶……现在该如何是好呢……你说我要怎么办?” 那边女人正哭诉着,这边庸弋反应过来了,扭头要走,岂料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随着他一个转身,不远处的女人却骤然停下了哭声,一声厉呵传来:“谁在那里!” 第十一章 夜半铃声,窃窃私语 随着那女子一声厉呵,草丛间的光火好似长出眼睛,伴着一阵银铃声骤然朝庸弋逼近而来。庸弋急忙翻身上树,他这才刚刚攀上枝头,那一抹染火的点蜡就砸在了方才他所站之处,瞬间朝四面溅开了火星。他若躲不及时,这会儿做灯烛的就该是他自己。 这夜半森林,女子啼哭,铃铛声“叮当”响起,氛围是要多恐怖有多恐怖,只差来座奈何桥,造条黄泉路,就能直接指着此地说是阴曹地府。加上女人来势汹汹,庸弋自然被吓出一身冷汗。 “出来,你以为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躲过去吗?” 庸弋紧贴着枝干大气都不敢多出,但这女子第二句话说罢,他忽然间又不怕了。怪了,这声音怎生的如此耳熟?他忙攀在枝头侧耳仔细听着,恰逢那姑娘紧随光火飞身而来,庸弋借着那点光亮低头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玉宫主! 此刻乌云散去,明月皎皎正泄了满地光华。庸弋藏于枝头低头望去,看玉天凰一头乌发衬着月色衣袂翩飞驱身而来,火光闪烁间,又正好在她面颊上留下一抹殷红的弧光,如此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身姿,一时间也叫他看呆了。 “私闯我丹霞宫者杀无赦!我劝你束手就擒,不然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玉天凰一双赤足踩在草地上回旋落地,她一身松垮的袍衫,长发披肩随意散落,盘都懒得用簪子盘一下。方一站定,一双眼就盯准了庸弋飞窜而上的那棵树。 庸弋躲着火光隐匿于夜色之中,不敢作答,玉天凰见状,便将腰侧九节鞭取下:“还不说话是吗?找死!” 说罢便一鞭抽了过去,九节鞭破风而来,杀意甚重。庸弋先前已经见识过她这鞭子的厉害,听破风声响起,当即飞身窜去另一棵树上。 他这会儿是进退两难,若坦白 ,那就证明自己小大夫身份是假,可若想保守真相,谁知道玉宫主对一个“半夜私闯丹霞宫之人”又会如何?少不了与她一番交手。这玉天凰武功路数诡异,即便亲眼见过她如何与广闼相斗,真要打起来,输赢未定,实在是过于冒险。 庸弋犹豫之间,玉天凰第二鞭已然杀至面门。这一鞭子比方才更是杀气腾腾,若想逃,除非是去往地面,那摆明要逼他现身,不给他继续藏匿的余地。庸弋看着自己掌心握着的两根银针,心知若是动手伤了玉天凰,那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似是看出他这番不愿应战的心思,玉天凰手头长鞭不收,放下灯笼扭头甩手便将一把长针从掌心射出。这五支长针穿过灯盏染着烛光弹向了枝头。 “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何方神圣,这般不愿露面。” 眼看星火越发逼近,庸弋侧身要避,可他一逃,玉天凰的九节鞭又紧追而来。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早已朝着树下坠去,而玉天凰手里的那一盏烛灯也随之朝他面门处照来。 如此生死攸关之际,庸弋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调转手腕,暗暗发力,那根银针随之弹射而出—— 银针破空而去,为遮掩自己这番小动作,庸弋还特意在落地之前掐细了嗓音学着女人那般哇哇大叫起来:“哎呀呀!宫主饶命!” 随着他摔落在地,玉天凰手里的那盏灯笼也被他以银针打灭。 庸弋在半空中时早已趁机拆散了发髻,长发散落下来,若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男女。眼下四处散落的星火也都燃尽,老天这一刻都像有心相助,慢慢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皎皎月色。 庸弋心下暗喜,见状起身,毕恭毕敬来到玉天凰跟前行礼:“并非是有意惊扰宫主,我今夜也是心烦意乱,想出来走走, 谁能想到只是这样信步一走,便到了后山。更没想到这到了后山,竟遇上了宫主。” 玉天凰半信半疑,此处无光,她也只能依稀看他一个轮廓,又见他动作扭捏,姑且信他是宫里的女子。方才毕竟是她先动手,略显理亏,如此便上前将他扶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感觉先前在丹霞宫没有见过你?你这声音好陌生。” “我叫……叫巧巧,平日里都在林护法手下做事,没什么机会去轻飏阁,宫主认不得我是自然。”庸弋这急中生智编出个女子名字来,还好这丹霞宫中女子众多,玉天凰也不是各个都相熟,就没继续追问,算是含糊了过去。 玉宫主倒是没什么架子,搀起他后还不忘道歉:“你早说是丹霞宫的人多好?害我还以为你是私闯进来的外人,下手重了,姐妹没事就好。” “我也是方才听宫主的哭声一时间吓到了,还以为……是有什么孤魂野……”话说到一半,庸弋忙又改口,“呸呸呸,我嘴笨。” “怪不得你,这不远处又是几位老前辈的安眠地,你会怕是自然。”玉天凰替他掸了掸身上的草叶,又问,“好好的,你怎么会半夜睡不着?因我与广护法今日相斗之事吗?且放心,我与她是闹着玩,当不得真。” “不不不,宫主与广护法的事我自然是知道的。叫我睡不着的是另一件事……”庸弋看着玉天凰拉着她要往草木外走,那边墓前点着烛火,若是到了那儿稍稍照一照可就都露馅了。他忙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宫主,我方才爬树的时候有些着急,恐怕是伤着脚腕了。” “啊?那这要不要紧?来,我替你看看!” “不用了宫主!”庸弋连忙握住了她手腕拦住她,他穿的靴子也是男子大小 ,一摸也会露馅,“您陪我在这儿坐会儿就好了。稍稍歇会儿,不碍事。” 玉天凰被他抓着了手腕后忽然间陷入了沉默,接着反手握住了庸弋的掌心:“你的手……” 这一下吓得庸弋以为自己露馅了,尴尬道:“我、我的手怎么了?” “你的手怎生的如此粗大,和男人似得?”庸弋一听这话,心下一紧,另一手的银针慢慢探出头来,准备着稍有不慎,就好好面对着最坏结果,接下宫主几招。谁料玉天凰这样说着,竟似姐妹那般揉捏起他的掌骨来,末了还叫他反过来摸自己的,“你摸摸我的,是不是就软些?” 玉天凰的手掌心有一层有一层的薄茧,她常年使剑用鞭,自然留下这些痕迹,但是掌骨却的的确确是柔软的。她这般主动,叫庸弋脸上莫名发烫,窘迫地缩回手来:“宫主是宫主,我的手粗糙,哪能跟宫主比。” “谁说的?你我能有什么分别?”玉宫主非但不让他自卑,还就硬要抓着他的手,来一个十字相扣,真真姐妹情深毫无芥蒂,“是不是林铛整日使唤你们干活?林姐姐一向操心着宫里的事,少做个一样半样的又能怎么样呢?我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很好,太阳落山以后,你们爱去做什么就做什么。” 庸弋被她这样握着手,一时间就更尴尬了,可又怕自己动作太大引她生疑,只能顺着她的话干笑道:“大家都是姐妹,说什么使唤不使唤的,能为宫里出力是我的荣幸。” “你们呀,都是把这儿当家了。唉……”玉天凰叹着气,牵着他的手与他一块席地而坐。她也不介意满地的草木碎屑,随手掸掸,连裙子都懒得拉扯,便露出一段光洁的脚踝来。庸弋本未在意,只是她这动作,那身子过于乍眼。等注意到时,他脸更是 烧的吓人。 眼下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四下无人,只听得虫鸟悉率,庸弋落座以后,总想着如何脱身,奈何玉天凰真把他当作了姐妹,握着她的手随口又问:“方才你说你是为别的事困扰才睡不着的,什么事?说来我听听,说不定我有主意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庸弋绞尽脑汁想着,到底什么理由最是合理,这一边思忖一边作答,嘴里冒出一句话来,“主要还是今日宫里来了男人。我偏生最怕男人,那人却还住在宫内西南,宫中姐妹这样多,我总是心里隐隐不安……” “哦!你是说庸大夫?”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姐妹多虑,我前几日落了雷劈,林护法担心我才请他上来为我看病,病看好了,我要谢谢他。等过几日他就下山了。他是正人君子,不会怎么样的。不过历来丹霞宫不留男子,就算有,也大多居于后山。若是姐妹担心,明日我就让他换个地方去住。” “既是客人,也无需如此劳烦,宫主不是说了,他过几日就走吗?”庸弋一面说话,一面小心翼翼、不留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好在玉天凰并未觉察出不对,只是道:“我还想着正好趁有大夫在山上,过两日让他去山谷楼塔那儿给阿婆阿公们也看看。楼里虽也有识得医术的姐妹,但到底没有正儿八经学过,平日里就简单治个跌打损伤、头疼脑热。还是要让精通此道的人来合适。” 庸弋此刻抽回了手,正侧头打量着玉宫主的面容,虽然光线不好,却依然能依稀辨出她五官轮廓。就这样望着,一时间竟然也看得入了神,玉天凰所言所语,似如风般擦耳而过。玉宫主这话说罢,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庸弋这才堪堪反应过来,呆鹅似的附和道:“好,这样也好。” 第十二章 明月朗朗,连轴转转 说话间,一阵微风拂过,天边乌云又渐渐散去,月光再度照了下来。玉天凰听他答话“咯咯”一笑,庸弋看她笑靥渐渐明朗清晰,骤然心惊,不等玉天凰侧头朝他这儿看来,刻意发出一声惊呼:“哎呀!” 他这儿抬起袖子往边上一倒,玉天凰见状忙问:“怎么了,巧巧?” 庸弋确认自己身影都隐没于草木阴影下后才开口答她:“我……我方才被虫子咬了!宫主当心,你快往这边挪一挪,免得也着了道。” “虫子?要不要紧?这个时候,莫不是蜘蛛毒虫?那被咬上一口可就不好了。”玉天凰心急,忙凑过头来要替她探看,庸弋躲都来不及,只能握住她意欲探看的一双手安抚她:“就是小虫子,冷不丁咬一下有点疼,一会儿的功夫就没什么感觉了。” 庸弋看她也坐了过来,不想因虫咬的事多做困扰,便忙又调转话头,掐尖了嗓子问“宫主您又如何会这个点来后山?我方才还听见您在哭,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被她提到了伤心事,玉天凰长叹出一口气来:“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我是心里头烦闷,本来是想去后山去找哥哥,可他又在闭关,只能把话说给奶奶听了。” 庸弋一时也有些纳罕,还以为这丹霞宫都是女子——想不到玉宫主还有个哥哥。此事暂且按下,待有机会问问师父也不迟。 便道:“宫主也不用着急,您若想找个人谈一谈,我可以陪您。” 玉天凰闻言,侧过头正想开口,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悻悻然地长叹出口气,她随手扯着周围的杂草垂头丧气道:“与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多个人为之忧愁罢了。你不知道当高兴才是,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听去只是自找晦气。 ” “我不介意与宫主分忧。” “可我介意。”玉天凰说罢这话,似乎也自觉其中有歧义,忙摆了摆手,“我不是在说你不好啊,只是这件事我一人操心就好,你已经有你自己的烦心事了,不必还要挂记着我。” 她说着,抬起头来头朝前望着,目光也不知聚焦何处,只是神色颓唐,满目忧愁自言自语道:“有些事只能我自己去想主意,谁都帮不了我的忙。我既然是丹霞宫的宫主,合该扛着这些担子,你们就好好在这儿舒心过日子就事。从前奶奶在的时候如此,如今奶奶不在了,也该是如此。” 玉天凰说话之间,庸弋就这样坐在那儿静静看着,他忽然间觉得眼前这姑娘离他所想的“妖女”、“魔头”越来越远了,眼下她这般多愁善感的模样,少了几分骄横、霸道,倒是稍稍平易近人了些。她脾气确实乖张古怪了点,但牵扯到丹霞宫的事上,却又格外稳重。 仔细想想,她年纪也并不大,庸弋想着先前在屋顶上所听到的那些言语,如若这些都是真的……人在明确自己将面对既定的惨痛命运,又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他试图把自己放到和玉宫主一样的位置上去想,面对同样的困境,他又能比她想出多好的办法呢? 这样想着,庸弋指尖因这繁思不自觉绕动着。玉天凰一句话说完,又长叹出一口气,侧头望来时忽然惊叹:“巧巧,你什么时候做的这戒指?” 庸弋自己也没反应过来,低头一看,原来是手边的几根杂草被他揪下绕成了一个小环。这般漆黑之下,倒还真像个戒指。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这草戒递给她:“宫主若喜欢就拿去吧。” 玉天凰看着这小东西,稍稍舒心了一些。庸弋看她 略显倦怠的神情,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谋事在人,宫主,我相信以您才智,定能逢凶化吉的。” 玉天凰听得此话,正想作答,谁料嘴才微张,话还未到嘴边,忽然间双眼一合,身子脱力般朝前倒进了庸弋怀中,吓得庸弋双手高举,细声连问:“宫主!宫主您怎么了宫主?” 林木间,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女人”声回答他:“当然先睡着了!不然还跟你一块在这儿晒月亮啊?” 老张从树上跃下,靠近玉宫主从她肩膀上取回一只小虫,而后将其装回一支小竹筒里:“臭小子,让你去打兔子,你怎么跟玉宫主见上面了?” “……这不是意外吗,谁能想到玉宫主会大半夜也跑到墓地来?难道这是什么丹霞宫特定传统习俗?” 老张拿出烟斗在庸弋脑袋上敲了一下。庸弋揉了揉额头,想起玉天凰先前所言,便问道:“师父,您可知道玉宫主还有一个哥哥?” 听他这话,老张也不隐瞒,指了指林子后偏东一隅:“喏,他就那竹林后的庙里。” “庙?”庸弋一呆,“玉宫主的哥哥,是个和尚?” “现在是个和尚,以后就不知道了。你当心着点,这和尚可比丹霞宫的女人更可怕。” “出家人不动杀心,怎么会可怕呢?” 张扬看他这样,笑他一句:“不知天高地厚。”正想细细说道,偏远远听见村寨里鸡鸣声响起,他便只好兴致缺缺地把酒壶扔回到徒弟怀中:“让你浪费时间,我要回去陪我娘子了,这些事我下回跟你说吧。” “哦……”庸弋有些失落地抱回酒壶,稍稍一晃便发现不对,“等等,师父!您这没有下酒菜倒是把酒都喝完啦!” 可他这一抬头,哪儿还有张老爷子的身影?这老 头还是一如既往爱把烂摊子甩给他这个小徒弟。庸弋晃了晃空酒壶,又低头看了眼昏睡过去的玉宫主:“这……我这下要怎么办?” 小宫主可听不到他这般纠结的言语,只顾自己安然酣睡,似是将天地都隔绝于外。眼看着天边熹微,渐露出鱼肚白来,庸弋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将玉天凰小心抱起,双手尽力避开了她肌肤之处。 “也是野外不便,宫主,我送您回房去睡,您半途可千万别醒啊。” 玉天凰这会儿睡得昏天黑地,压根听不到他说的什么,自顾自打着轻鼾。张扬素日里养这的那些奇怪小虫虽不会害人性命,但就这催眠一项,恐怕比什么蒙汗药都好用,这一觉,有的她好睡呢! 待庸弋将玉宫主送回寝房时,宫宇处养的鸡都叫过两轮了。他将玉宫主放下,看她在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长出一口气。玉天凰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咂咂嘴翻了个身,吓得庸弋扭头就窜上房梁,生怕耽搁片刻,撞上她醒了。 等他回屋时,外头天已经大亮了,能听见丹霞宫的人起来后四处走动。庸弋折腾一晚,出了一身臭汗。他脱了衣服正在盥洗盆边上擦身,正打算擦把脸回床上去睡,谁料却听得有姑娘在外敲门:“庸大夫,您起了吗?看您昨日睡得早,特意早些过来叫您去晨曦楼用早点!” 号称“睡得早”的庸大夫盯着一副黑眼圈坐在床边,满脸透出“生无可恋”四个大字来。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自己给自己脸上来个两巴掌。 庸弋强忍着睡意,与外头的人答道:“姑娘先去吧,我稍后便来。” “好,晨曦楼很好找,就在昨日宴会东南边。” “多谢姑娘了。” 听得外头脚步声渐远,庸弋两手一张, 摊倒在床上一阵哀叹:“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就是想不开,非得留在丹霞宫呢?” 这个点,起的早要练早功的女子早早就去晨曦楼那儿用早膳了,不过晨曦楼这边档口众多,并不想别的门派是统一派餐,更像是做早点的人在这搭铺做生意。庸弋到的时候,已有许多人吃好了往外头走。他虽有意避开人群,奈何人群总爱往他这儿围聚。 庸大夫一席白衣站在一众女子间鹤立鸡群,来去女子或多或少都会多看他几眼。有胆子大不害羞的早就大大方方上去搭讪了,庸弋又是个客气的脾气与谁都不敢挂脸色。 他心中只想买几个包子垫一垫就走,可到了铺子前,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来——昨日他才赚来的十两银子,早就因为他一时糊涂下注输光了。 谁能想到他庸弋这一世英名,最后居然会在丹霞宫输的一败涂地,如今竟然也能因碎银几两发愁!这一夜未睡,若说不饿,当然不可能。可他眼下身无分文,一文钱五个的包子都能难住他。 不然就回去吧。庸弋这么想着,正要扭头,却听先前给他带路的女子开口:“庸大夫,您在这儿啊。” 回头,看她一手牵着三个小孩,高低有序,乖顺站着,横竖都不过九岁内。 那女子手里拿着几文钱:“听说您在山下看病一人收十文钱是不是?” 庸弋点点头。她道:“我这三十文,三个孩子都有点小毛病,就劳烦您了。” 他这儿原本还为包子的事儿发愁,闻言立即道:“小事,坐吧,我一一看过。”这一落坐,立即就有人放好了笔墨纸砚,似是就等着他探病开药。庸弋面上带笑,心下不得不叹一句生活不易。 庸大夫连轴转工作的第十二个时辰,正式拉开帷幕。 第十三章 纲常礼仪,杀人手段 广闼伸着懒腰跟林铛一块踏入晨曦楼的时候一打眼就看见了庸弋。小大夫在这满是女人的丹霞宫里显得格外突出。人群围簇之下,他一手替人把脉看诊,一手端着毛笔写下药方。广闼眉头一皱:“这小大夫怎么还没下山啊?” 林铛斜撇她一眼:“怎么,你想让他走?” 广闼当然不好直说自己昨日特意驱赶过他,只挑挑眉:“不然呢?真叫玉天凰那个傻丫头一心扑到这个来历不明的穷酸书生身上?”她远远上下一打量,对这小书生似乎是怎么都看不顺眼,“你看他那黑眼圈,想来是昨夜被丹霞宫的威风吓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这家伙胆小成这样,也配与我们宫主相提并论?” “你也少在那乱点鸳鸯谱了。宫主可没有明说。” “八九不差六七,谁知道她病急会不会乱投医。” 林铛觑着眼端详了庸弋片刻,不急不慢与广闼道:“其实昨日我便想问了,广闼,你当真想要宫主顺应天道?” “什么天道,不就是个剧情大纲吗。不管顺应不顺应,我只想丹霞宫上下安稳。” “一个小大夫,也影响不到所谓安稳。” “那这满宫女子,他一个男人留着也不方便吧。” “你信不过他人品?” “哪里的话,我是信不过这群女流氓的脾气。”林铛斜瞥了她一眼,广闼不怀好意一笑,当即改口,“我,信不过我这个女流氓的脾气。我没人品。” 广闼正想和她含糊过去,偏偏叫林铛一把剑柄抬起下巴,面无表情质问她:“你知道我脾性,少在那插科打诨。” 林护法一贯是张严肃谨慎的面容,广闼小心翼翼地把下巴这儿的剑柄挪开,冲她一笑。她每每一笑总笑得流氓样没皮没脸:“不然呢?真不送走,我怕他在这儿被生吞活剥。那可是新鲜男人。你瞧瞧他那招蜂引蝶的。” “你 就真是个没正形。” “那我正经跟你说说,他留在这就是没用。一个大夫,手无缚鸡之力,半点武功不会,我暂且不说咱们宫主和龙盛的事儿吧,就是一切真的照原样发生了,这小子留下来也是当炮灰。何必呢?死这儿还得多腾块地儿埋他。”广闼走到一处摊位前,买了油条包子,又陪着林铛到另一个档口那儿等她的牛肉面,“他除了能看病,长得不错,还有什么优点吗?” 林铛远远看着庸弋耐心为人搭脉看舌苔的模样:“他医术不错,耐心,没有邪念。而且,宫主对他很感兴趣。” “只要长得不错,玉天凰都感兴趣。我跟你说啊,她这就是年纪太小,涉世未深,不知道男人徒有其表是最没用的。至于医术,医术要是遇上一剑封喉的功夫有屁个用?他难道拿着他的纸笔针灸去迎战吗?” “医者悬壶济世,你当心着说话如此不尊重,哪日命悬一线无人救你,便是活该。” “我的好林姐姐,你是忘了咱们做什么的吗?混江湖舔刀口,就算是要行医治病,那也得体格健壮吧?不然第一个被杀的就是他。你看看他那小鸡崽子的模样。”广闼打量他一眼,摇摇头,评价道,“男人嘛,还是要‘能干’,就像马儿要壮实能跑,一个道理。知道为什么我平日吃多,从来不愿太瘦吗?” 林铛懒得再搭理她,偏偏广闼还讲得来劲儿了,自顾自继续笑道:“因为想骑马,太瘦,骨头会颠散架。” 说罢便肆意大笑起来。林铛啐她一句:“泼皮。”遂别过头去接过了自己那牛肉面寻地方坐去,懒得再搭理她。倒是广闼紧贴着在后,寸步不离跟着她。 坐在不远处的庸弋听着她二人大肆讨论的声音,尴尬地脚趾蜷起,偏偏这会儿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半点武功不会”的小书生,连 自己听力好这种事都不能说。他面前的病人换过一轮又一轮,手边的铜板也慢慢垒起。他是为了一个铜板买个包子坐下的,偏生忙到这会儿肚子咕噜叫,包子还没买。 偏偏庸大夫是个老好人,坐在了为人看病的位置上也不是说走就能走得。他这收回目光,正要请下一位,却被人拉了拉衣袖,听孩童稚嫩声响起:“叔叔,你肚子刚刚咕咕叫了。” 庸弋有些尴尬地侧过头,正想解释,面前却被塞来了两个大包子:“给!” “您快点吃,吃完了才好继续看病。” “我娘说了,叔叔您是动脑子的人,更应该多吃些。” 来的是最早被他们母亲带来的三个小孩。他们都是些闹些牙疼的小毛病,庸弋当时看过开了些药,就让他们走了,没想到这三个孩子还会折回头。庸弋本想推拒,可这三个小娃娃放下包子扭头就跑,脚底生风,眨眼间就看不见人。一旁的排着队的姑娘们也起哄,要他先吃。 “先吃吧,庸大夫,听他们说你也忙了一早上。”林铛这会儿不知何时也到了庸弋跟前。广闼用她丰富的面部表情充分表达出对为他未走一事的失望。 周围人看两位护法来了纷纷热情打起了招呼。林铛看着这些姑娘时,神情间也柔软许多,倒也有过来哭诉昨夜自己亏了的赌金。但那也不是来寻事,反倒是像撒娇。广闼一早就听说昨日赌局,哈哈一笑指着林铛:“这人从来都是个大奸商,她说的话你们也信?” 林铛拿手肘暗暗痛击广闼小腹,与众人道:“我早早警告过,赌非好事,你们偏要上当我也没办法。” 众人自知这钱要不回来,听林铛又提醒:“将要卯时,你们怎么还在此耽搁?过两日老师手里的考勤表又该出来了,届时罚堂的鞭子可就等着你们了。”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匆匆 忙忙收拾起东西扭头就走。庸弋捧着包子十分好奇地打量那些捧着书带着剑,吃过早膳便匆匆离去的人。听林铛的话,奇怪极了。 老师?考勤表? 注意到他目光,林铛率先解答了:“这些姑娘都是赶着去上早课的。” 她今日倒是友善不少,当然,也有可能是出于骗走庸弋十两银子的愧疚。庸弋一听更是惊掉了下巴:“这儿还有早课?” 广闼嘴毒:“怎么了,土匪就一定得没文化啊?我告诉你,这儿不仅有,而且还很丰富呢。这年头要干坏事也得多学习才能干的漂亮,懂吗?” 庸弋哪里敢说一句不懂,只能跟着点点头。 林铛倒不像广闼那样说话不客气,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建筑物给他看:“那边雅文阁、剑影阁、绮罗阁就是读文、习字、练武、学工处,这些课都是宫内的老人负责教学。凡愿意学习的,自己带上工具按照时间去上课就行。此番开课之道还是广护法提出来的。” 广闼摆摆手:“经验之谈,经验之谈罢了。不用太夸我。” 由两位护法在,庸弋大概简单地了解了一下丹霞宫目前的规模。 丹霞宫内除却宫主平日住的轻飏阁,下辖楼阁众多,除了方才说上课读书处,晨曦楼、星辰楼是平日宫人们饮食、居住之处,此外还有两位护法负责执掌的罚堂与暗馆,前者掌管阖宫上下用度、考察宫人日常行径可有触及底线之事,后者则起安保作用,守卫丹霞崖上下,必要时也会出入江湖,为那些向丹霞宫寻求帮助的女子提供支援。 广闼一边啃着手里的猪蹄一边道:“这要说秘密其实也算不上秘密,下了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江湖上应当是没人信的。” 庸弋听罢这些也不免感慨:“别说他们,我今日一见都倍觉新鲜诧异。原来看你们行事……还真想不到这些 。” “人家宁可相信丹霞宫凶神恶煞、杀人无数,是欺男霸女、强抢他人妻子的恶棍,也不肯信我们其实有组织有纪律,上下一心,和谐公正。” 庸弋就提问:“既然这样,山下为何有传闻你们劫走她人妻女呢?” “这不是误会,我们就是做了。方才你见着的人里面不少是我们劫上来的呢!”广闼故意阴沉下脸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我们主要任务就是拆散别人的家庭,把那些女人从她们得丈夫、爹妈手里抢走!让他们这辈子永不相见!” 说的还真像个恶棍。林铛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头,答庸弋:“山下女子不少受家中欺辱,我们只是施以援手罢了。小庸大夫在山下行医那么久,应当也认识不少人家,人间事,家境和睦、老少欢娱自是最好,可有喜就有悲,丈夫凶恶,对妻儿非打即骂的那些家务事也不在少数。” “可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清官断不了,我们来断。什么纲常礼仪、七出休妻,不过是食人手段。” “封建社会害死人,这种地府余孽,就该杀个太平,我们要不出手,这些女人受不住殴打想离家出走还得判刑坐牢呢。做妻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做妾的,死了都没人知道。哦对,更要命的是活着还得在一方院墙里为个嫡出庶出斗他个你死我活,什么玩意儿吗。” 广闼感慨完了,看庸弋这副认真听讲的模样,急忙话锋一转警告道:“不过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们这儿虽然看着和平,但依然改变不了我们是群土匪的本质啊。” “那玉宫主岂不是……土匪头子?” “哈哈,玉天凰?她是核武器。”广闼笑起来,林铛说:“和你说了,别动不动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词。”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除非面对极端情况,否则绝对不会率先动用的大杀器。” 第十四章 丹霞宫学,选贤举能 庸弋总觉得自己在丹霞宫的每一个时辰都能够新的感悟。鉴于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这份感悟就更多加几分由困意带来的迷幻感。 一切都显得有些太不真实了,不论从哪个角度,这群女人——还有后山生活着的男女老少们,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来自另一个国度甚至另一个世界。 人往往在做评价之前总是先回顾自己过去的人生经验,这一点上庸弋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是在这儿,所有人的所作所为都能彻底推翻他原本的想法。 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这份对于自由的追逐早已让她们的想法超乎世俗,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打破许多在他看来也一度是古老繁琐的旧习。 庸弋开始慢慢理解师父为何会在这个地方停下脚步了。 丹霞宫,太过特殊。 “庸大夫也不用对此地有太多误解,山下的骂声那么多,我们当然不是清清白白的。杀人越货、打家劫舍,坏事我们也一样没少干。这点咱不隐瞒,尽数承认。” 庸弋想着自己上山的途径,笑容无奈:“在下倒也未曾想要否定此事。” “所以也劝你一句,还是小心些,这儿的女人有些看着和蔼,说不定……”广闼说罢,别有深意望向那些正在摊位后忙碌的妇人们,“也是手里头沾过血的。” 庸弋心下一凛,但想到她们先前所言,很清楚广闼这一句并非编来骗他吓他。细细想来,当初在山下提及丹霞宫恶行的大多是男人,这些人或为丈夫或为父亲,都在愤慨那些被夺走的女子害得他们家不成家。村庄小镇这些地方,打骂妻子像是个什么不成文的习俗。他在山下偶尔也会听几个妇人畏惧在一块,互相撩起袖子看着对方身上的淤青。言语之中似乎这是见怪不怪的家 常事了。 可受人打骂如何能叫做家常事?若放在互不想干的两个人身上去,这样打了人是能去报官的。 也许正是今日听两位护法说的多了,庸弋吃罢了手里的包子,心下想着方才两位护法所言,一时间也生出许多感慨。有人憎恶丹霞宫掠走家中妻女,有人痛骂丹霞宫毁了自家女子清誉。可他们如此痛恨丹霞宫,愤恨妻女被夺,却又表示,这些女人上了山再回来,也是不干不净,丢了他们的脸面。就算回来了,也一定要叫她自己了断,省的玷污了门楣。 回头在来看看这儿,那些姑娘或会爬上树攀到梁上去,或能一路吹着口哨没规没矩又随性自在……庸弋自个也不免咂摸处几分道理来。 至少她们在这儿无需被逼着自行了断,更不用担忧玷污了谁的门楣。 这个点除却那些要去上课的年轻姑娘三五成群吃完了便走,还有不少在门外收拾起小板车的女人,这些人年纪有长有幼,不过最大的也就四五十出头。注意到庸弋好奇目光,广闼指了指道:“这小吃摊子是为一会儿上完课的姑娘们准备的。我们这边其实还是很有秩序,姑娘们若不愿意读书,也可以去做些小买卖。但到了年纪,就不让她们辛劳了,八岁以下,六十岁以上,基本都供养在楼塔那儿。” 庸弋故意装傻:“原来丹霞崖上不止是丹霞宫一处吗?” “当然不止了,我们这儿可是有五年义务制教育和养老计划的。” 林铛在旁提醒广闼:“你又说那些别人听不懂的东西了。” 庸弋听及一思量:“大同社会?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谁料广闼嘿嘿一笑:“我管这——叫共产。” 林铛干咳了一声,制止她继续往下说去。 庸弋学了个新词汇,本想要 追问,但看林铛不愿多提,只能另问道:“老少有所依傍了。但是那些读书的姑娘并没有工作,我看宫中饮食似乎都是开销,她们又要如何负担呢?” “我们这开课不要钱,若只想吃饱没那么多计较的,也有不花钱的窗口。另外,我们这儿还有奖学金,小大夫,在山下没听说过吧?”广闼说罢,很是自豪,她说这些话时,连一贯要寻她不痛快的林铛难得也稍带笑意望向了她。 “穷谁都不能穷教育,懂吗?至于别的,丹霞宫内岗位就够多,在外也不是没产业没地皮,此处学完彼处上班,这就叫做人才培养计划,等她们学出来以后,自然有用武之地。又或者,不愿多有亏欠,后山处的农田栽种,只要去做,便有酬劳,只看学子个人选择。” “……原来如此。”庸弋恍然大悟,心下一时间也不免感慨,这丹霞崖上某些层面来说倒也算是个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的大同社会。此地人人自在,却又暗藏秩序。 庸弋上山呆的时间并不算久,不过已经能简单估算出丹霞宫上下人口数目了。算上山谷处所居的那些老弱妇孺,理应有千百人,差不多有一个小村镇的规模。这样多的人,细细想来吃穿用度所需花费绝不在少数,然而他们却有办法将这些人作为“人才”加以培育。如此不正是“选贤举能”吗? 如此看来,山下未曾做到的事,反倒是这被当作匪类的丹霞宫做到了。 广闼把吃完的骨头往盘子里一扔,林铛嫌弃地横了她一眼,甩块帕子叫她擦手,这部分对话像是就此结束。广护法拿过帕子时神情轻松了下来,她低头闻闻,动作间真像个纨绔子弟:“林护法帕子都那么香。” 林铛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吃面。广闼这儿擦过手 ,想拧开葫芦来上一口酒,直接被林护法一筷子打开:“这才几点?” “酒肉穿肠过啊!” “你今日若再玩忽职守,你我罚堂见。” 这两人动作默契,娴熟无比,看得庸弋一时间都觉得自己多余。 丹霞宫这儿总是热闹的的,后山楼塔处这会儿也袅袅升起了炊烟,居民们开始了一天的生活。走廊间,邻里乡亲地拎着煤炉煮着早食。走廊里,一个扎着两角的小女孩拎着竹篮穿过人群。 大人看到她,纷纷笑道:“这么勤快,又给安业师父送饭去啊?” 小女儿笑嘻嘻点了点头,到了台阶前直接爬上扶手,趴在斜杆上直接滑了下去。从塔楼到竹林庙宇前没有多远的路,女孩径直穿过了田野,又跨过一座小桥,不多时便到了小庙前。 庙就是个庙,草木掩映下连个名字都没有,庙前有条小溪,溪水汇聚处,几尾小鱼摇摆着尾巴游曳着。女孩到了门前正想敲门,却听得里面一阵怒吼:“玉天凰——!” 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呆愣在那儿不知这门敲还是不敲。就在她犹疑之际,门却从里面开了。 开门的是个僧人,剃度出了家,头顶烫着戒疤。他一身暗灰色的僧袍,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可惜,纵使一身僧袍看着不染纤尘,他那一张脸却过分透着几分与青灯古佛相背离的妖异。这年轻的僧侣眉眼间总有种与玉天凰相类的妖艳,一双桃花眼微张,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唇湿润,总叫人分不清从他嘴中念出的是佛经还是蛊惑人心的咒语。 这会儿他掌心正握着一根粉笔,嘴唇紧抿,似是又在强压怒气。女孩倒是眼尖,一眼瞧见寺庙门前的石莲花瓣上画着一个大哭的小人,边上还有一行字,她一字一字艰难认出:“哥哥……我心 情不好……快出关吧。是宫主留的字唉!” 僧人强压着怒火,挤出笑来,可惜神情阴暗,根本不像是笑:“是啊,宫主留的。贫僧今日就去找他。” 说话间,掌中的粉笔终于还是被他揉成了齑粉。 小女孩似乎对这景象已然见怪不怪了,她也不怕,微笑着给他递上手头的篮子:“安业师父,素斋。” “阿弥陀佛,辛苦你娘了。”僧人摸了摸小孩的头,将篮子接过,复又叮嘱,“顺便回去告诉你娘,晚些不必送晚膳过来。我去晨曦楼用。” “好!” 这僧人抬目远眺,目光所及处正式丹霞宫的位置。 与此同时,丹霞宫中。 庸弋这一餐早饭吃罢,另有人过来看诊。不过来去人也并不算多,丹霞宫上的人可能平日里心情好,动得多,加上年纪都不算特别大,即便是来看的也都是些小毛病。 病人看完了,先前该有的那点困意这会儿又被压了回去。回房既然也没什么事,他就坐在那儿想这一天一夜以来所闻所见。 远远能听见雅文阁传来朗朗读书声,稍加辨别就能听清。有念“天之道,虚其无形。”的,那就是管仲的《心术》;有念“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这是老子的《道德经》;有丝竹管琴铮铮声响,念唱的是“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这是《简兮》,是《诗经》里的篇章了。 原以为这样一处离经叛道之地,应当是将古文古法都弃若敝履,但现看来,反倒是庸弋自己一孔之见,想的少了。丹霞宫的姑娘与山下的男子一样,习文学字,无需困于家务繁琐,无需受限于婚姻、家庭。在这朗朗晴日下,心无旁骛地修心智、强体肤,也许比山下一些只知读书考官的男子还要强。 第十五章 弹冠相庆,宫主聘夫 玉天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站在一座穹顶下,手紧握着剑。她的剑是软剑,十三岁那年从几位婆婆手里接过来,取名叫锐首。软剑杀人,靠的是刺,一剑封喉,少有二招。然而梦中她的剑首却被血完完全全包裹着,剑身钝了。 她低下头,看自己用布将手与剑柄牢牢绑在了一块,虎口发疼,血渗在布上,一片鲜红,叫人分不清这血是自己还是敌人的。 抬目望去,一片火光,恍惚间听见有人呼唤,她回过头——只看见悬崖深渊,前途渺茫。 而后骤然惊醒。 房间中一如既往是那淡淡的艾草香,她揉了揉肩膀慢慢从床上倏然坐起,一拍身下便想破门而出,却正巧对上林铛开门而入。 玉天凰一个急停,指尖掠过她肩头顺便还取过托盘上的油酥。林铛见怪不怪,转回身来,听宫主咬着油酥含含糊糊问道:“广闼呢?” “剑影堂。今日有她的课。”林铛看着她着一身草屑,不免蹙眉上前,轻轻掸开,“你昨夜去后山了?” 玉天凰尴尬低头扫过一眼,知道这事儿瞒不过只好点点头:“昨晚广闼说的那些,我听得头都疼了,去后山清净清净。”说罢,她咬着油酥仰头看起日光,不免惊呼一句,“这会儿都该午饭的点了?” 林铛把托盘送入屋内放下,正想叫玉天凰进来吃,谁料这丫头却又一个劲儿往外冲去。她也是无奈:“你又要上哪儿?进来洗漱过吃点东西。” 看人不肯答复,林护法轻叹口气,调转了手中腰刀的方向,脚腕用力,下一刻飞身而上,一个衣袂飞扬拦在了玉天凰面前。玉天凰弯下腰想从她身侧溜走,却看林护法长腿抬,直接踩在门框上,伸手将毛巾递到她面前:“宫主,请梳洗。” “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玉天凰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还是悻悻然往后推了半步接过了毛巾。林铛提醒她:“ 但亮相时不能还带着眼屎。” 终于肯乖乖洗脸的玉宫主闻言急忙又用力搓了两把。林铛把人拉回房内,坐在一旁督促她梳洗更衣,玉天凰站在屏风后正要脱衣服,看着手上的那枚草戒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 对,昨晚!方才着急丹霞宫的事差点忘了那偶然间碰上的姑娘。 “林姐姐,你手下可有一个叫巧巧的?”这人出现的诡异也就算了,她再如何困倦也不至于乡郊野外突然睡了过去。玉宫主只是艺高人胆大,大部分情况下懒得多想罢了,可这些事诡异她也不可能觉察不到。 林铛一听,当即便答:“不曾有过。怎么了?谁冒我罚堂的名义来找你?” 一听这回答,玉天凰就清楚自己被人耍了。她在这方面历来好面子,摘下草戒仰头细细端详一阵,将其握入掌心:“小事罢了。换好了衣服,你陪我去找广闼,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林铛本在桌边布菜,听了这话眉眼微动,侧过头来,看屏风上晃动的阴影:“你想清楚了?不用再多些时间吗?” “给我时间再久,我都不会改变想法。”玉天凰脱去沾了草屑的襦裙,换上另一条更便利的骑装,扎起一头长发脚步轻快走出来,她双眼灼灼,伸过手来一把打在林护法肩上,“我要斗。我就是要斗,不管这剧情结果到底如何,既然老天爷把广闼送到咱们身边来,就是好兆头!” 林铛讽笑一句:“广闼也算是个好兆头?” 玉天凰咧了咧嘴,从盘子里又捻起一块油酥来笑眯眯道:“对,好兆头。” 好兆头这会儿下了课,跟着一群学生出了剑影堂正巡视着,她绕了一圈,远远看见庸大夫这会儿还在晨曦楼坐着,不免更觉稀奇。一旁的女学徒抱着剑凑在一块小声商议,一个要装病,一个要装瘸。 广闼跟鬼影似的飘飘然出现在这两人身后,轻轻道:“那要不要我助你二位一臂 之力,一个替你砸破头,一个替你砸断腿?” 两位姑娘大惊失色,慌忙抱剑行礼:“广护法。” 广闼瞄了眼还在认真为来往宫人看病的庸大夫,朝这两个姑娘摆摆手:“没病凑什么热闹,这不是去耽误别的真想治病的人吗?” 难得从一贯不正经的广护法嘴里听到一句人话,两个姑娘连连点头称是,不敢多留,看她没有别的指示了,立即溜走。 庸弋在晨曦楼也是坐了一上午,他这儿正看完一位,低头理着手上纸笔,刚一念出:“下一位。”就看眼前伸过一只纹了飞鹰展翅的胳膊。 那鹰隼一双凶狠的眼正盯着他。 抬起头,广闼似笑非笑打量着他,伸手翻了翻他留底的药方:“挺辛苦的啊,小庸大夫,这一早上看了不少病人啊。” 庸弋已经对丹霞宫这几位凶煞有了简单的认知,玉天凰是疯,但疯之下不失可爱,广护法可就不一样了——这女人,是疯之下还带着几分莽劲儿。 广闼点起水烟,“噗噜噗噜”抽上两口,吐出一口白烟来到他脸上,呛得小大夫连声咳嗽。她眯了眯眼:“我说哥们,你不会真打算在这儿扎根了吧?” 庸弋皱着脸挥散了眼前的烟雾与她解释道:“广护法,我已经说了不是……” 广闼却打断他,语重心长劝道:“你难道没听过丹霞宫宫主武林第一妖女玉天凰的恶名吗?沾上她那是轻则断手断脚,重则一命呜呼,您年纪轻轻风华正茂,何必冒这个险?” 庸弋仍试图解释:“我对玉宫主绝无半点不轨之心!再者我与她不过昨日才见了一面,哪里有你们说的这些事情。” 可广护法偏偏就是不信他说的这些话,抬起胳膊将庸弋揽过:“知道吗,咱们丹霞宫有句俗语,‘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你这话简单说了,我简单听了。反正还是那句劝,咱宫主的便宜你可别想占。” “……广护 法,您看我能占着什么便宜?”庸弋在她大胳膊内不敢造次,规矩又乖巧,像一只懂事温顺的小猫,“我……我只是想着玉宫主既然有所约定,不能言而无信,今日见过宫主,我自是要下山去的。” “你看!你看还说自己没有别的想法,这不就想再见一面吗?” 周围那些个本排队想来看病的姑娘也跟着起哄窃窃私语起来:“是啊,这庸大夫留在咱们宫里不会是为了玉宫主吧?” “那可确实有些自不量力了。” “不过昨日宫主都跑后山去看夫婿了。后山的男人那确实还不如这庸大夫呢!” “怎么样庸大夫也长得好看吧?” 庸弋听得周围这些闲言碎语,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广闼还在边上火上浇油:“你喜欢玉天凰什么?你不会就喜欢疯的吧?” 庸弋急急忙忙又答:“玉宫主不疯!她清醒的很!” “呵!没反驳我说喜欢,那你就是看上我们宫主!”“我也没有……” 广闼说话也一样是个快嘴:“那玉宫主还不疯?你是不是就是喜欢疯的?还是说见色起意觉得她长的好看便什么都行了?” “广护法,我对玉宫主是君子之交!您就别再误会多想了!” 广闼看着他这着急窘迫想要解释的模样大笑起来:“我说哥们——”她搭在庸弋肩膀上,忽然收敛几分戏谑正色道,“我多想是小事,不该多想的人多想了,那可比‘疯’更麻烦。” 她冷不丁这一句话让庸弋又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谁让小大夫就是个性格温吞又有些迂腐的书生,遇上这种事哪里能表现的太过信手拈来?就在他犹豫之际,思量着该如何作答,又如何逃脱广护法这大胳膊的钳制之际,却听得一阵张扬地笑声自头顶传来。 不等庸弋抬头看去,一把软鞭从上垂下,似长眼般,缠在了广闼搭在庸弋肩膀的手腕上,而后用力一拽,将她身子往旁边 扯去。众人纷纷抬头,便见玉天凰一身飒爽的骑马装,脚踩长靴,一手握鞭子,一手捏着块油酥坐在横梁上。 “广闼!姑奶奶喜欢谁不喜欢谁,姑奶奶自己定!你再乱点鸳鸯谱,当心我也学你一招,让你跟如花做夫妻去!” 广闼看着这小丫头的模样,反手抓住软鞭,朗声大笑,用力一拽,把她从房梁上拉了下来:“做夫妻就做夫妻,如花怎么了?到了老娘手里,我做夫他做妻,阴阳颠倒,老子保证让他日日春风满面!” 周围知道她言下之意的哄笑起来,不知道她意思也听出其中几分颜色的小姑娘则顿时羞红了脸。玉天凰被她一拽正好要往庸弋摆开纸笔为人看病的地方落去,她见状,索性松开了手,随便那鞭子飞向广闼处,自己则在半空之中如飞鸟般一个回转了身,瞄准了庸大夫,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他怀中。 “玉、玉宫主!” 玉天凰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坐在他身上,不等他反应过来,直接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周围人一时间炸了锅,纷纷起哄鼓掌大笑起来。 广闼拖着手里这根长鞭看玉天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有些微诧异,但最后还是将惊讶化成了感慨一笑:“疯丫头……” 疯丫头亲过了庸弋,笑眯眯一点他额头,看他这僵硬不知所措的模样,扭头冲着众人宣布:“趁着你们都在,都听好了!本宫想了一夜,做了个重要决定!” 玉天凰扫过在场诸位,得意洋洋高声宣布。 “今日本宫就要纳第一房上门婿——咱们的庸弋,庸大夫!” 庸弋本就被玉天凰从天而降砸的一阵恍惚,这会儿听着周围吵闹声起,更觉头疼,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反问一句:“玉宫主,您方才说什么?” 玉天凰转回头,真是明眸皓齿、眼波流转,轩轩甚得道:“本宫说,本宫要下聘礼聘你为我丹霞宫的宫主君!” 第十六章 决定重大,群情激愤 “……宫主您喝酒了?” 晨曦楼这会儿真是要让欢呼雀跃的女人们掀翻了天。庸大夫在这份异样热烈的氛围中沉默半晌,两手高抬,不敢碰她分毫。他扭头看向广闼:“广护法,这样一早就给她喝酒于身体不利!” 广闼反手就把那把软鞭扔回了玉天凰跟前,她扔的时候赫赫然是对准了庸大夫的脑袋去的,玉天凰眼疾手快,抬手一接牢牢握在了手中。这丫头还不忘扭头一捏庸弋的脸:“瞎说什么,我是大清早会喝酒的人吗?可别把我和广闼那老酒鬼混为一谈。” 老酒鬼这会儿走到她跟前站定,仰头灌一口杜康,擦擦嘴:“你想了一晚上,就想出这个结果来?” 她仰起头来十分自豪地冲广闼道:“对,我想了一晚上,想得很明白了!” 玉宫主这会儿还斜倚在庸大夫的怀里,全然不管这男人已经被看呆了。林护法这会儿也不紧不慢地赶来,她从人群中挤出来,伸过手想将玉天凰从小大夫怀中拉出来:“好了,别闹了,庸大夫一会儿叫你给吓傻了。” 玉天凰这会儿偏就像个玩上瘾的小孩,看她伸手要抓自己的手腕,当即躲开,两手环住了庸弋的脖子死活不放。 “不会的,庸大夫胆子肯定不会小!” 庸弋在她身后被她后脑的头发甩了满脸,懵上加懵:他胆子不小吗?看起来像是胆子大的吗? 广闼是哭笑不得:“你想明白什么了?” “本宫就是要反到底!”玉天凰扎着的那马尾辫随她说话上下甩动,好像巴掌,有一下每一下打在身后庸大夫的脸上,偏偏她自己始终未察觉,“那龙盛能三妻四妾,开起个后宫,我凭什么不行?姑奶奶想的很明白,他是这书里的男主角有什么了不起?他做得到的我也能做到,他做不到的,老娘更加能做到!” “这就算计划了?” “这怎么不叫计划?反正原文与如今你所见所闻都大有差别对吧!连我每日所做都截然不同!” “对,原文里你主要在争风吃醋——不像现在,是整日撒欢。” “撒欢不好吗?那我问你,男主呢,他做什 么?” “就是修炼武功、称霸武林那一套咯。” “也就是说,男主角去称霸武林了,我就他妈的在那儿争风吃醋?” “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样的故事铁定是男人写出来的,认定了‘男主角’才有大目标大计划,女人就沾酸吃醋。我凭什么不能修炼武功、称霸武林?丹霞宫是丹霞宫,所谓作者难道真的就了解他笔下种种?我看不尽然!首先他就不了解我!” 广闼听得她这些话不气反笑,指着庸弋问他:“好,那就算是这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庸弋这会儿听得她们这七嘴八舌一阵吵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想把玉天凰的手掰开:“说的不错,宫主,不管那个‘男主角’如何,您可以选好的学……” 玉天凰一把又把他脖子给搂住了:“细节也能决定成败,大计划是方才所说的,小细节——” 庸弋纳闷指了指自己:“我,是小细节?” 玉天凰一点头,指尖轻点着他眉心:“不可或缺的小细节。” 说罢这话,她便一个箭步跳到了桌子上去:“姑奶奶要做就肯定要盯着最厉害的去做。广闼,我知道你如今担忧什么,但我不信命定之中我会就此屈服于一个男人,从此再无反抗!我会委身是有可能的,但那定然是为了等待时机。比起情爱,我明明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广闼叉着腰仰头看着这疯婆娘,手里烟也不抽了,只能道:“行,但是你要知道不管现在你怎么选怎么做,命中注定丹霞宫必有一劫,你怎么避开?” 丹霞宫内别的那些宫人先前没听说过这话。林铛站在边上直叹气,虽然聊到玉天凰与广闼是藏不住事情的主,但没想到能这样大张旗鼓在晨曦楼张口就来。 她只好是站在一旁作为补充与众人道:“宫主这几日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宫内今年恐有灾祸将至,遂与广护法一同商议对策。” 话是说的滴水不漏,有人脸上也顿时露出愁容。庸弋这会儿脸被抽的隐隐生疼,脑子也让着满宫的姑娘吵得嗡嗡作响。 林铛一席话总算 是稍稍让在座安静了一些。庸弋回过神来后打量了他们一眼,他其实奇怪为何从宫主到护法丝毫不曾隐瞒半点。放平常百姓间,若是当真国有大难,掌权者是绝不会轻易朝他们透露分毫的。毕竟掌权者追求的是一个“稳”字,这样直白把丹霞宫将要遭难的事说出来,人心浮动,难保有人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可惜,庸弋终究还是忘了,他终究是身处丹霞宫。林铛话一说完,虽说有人脸上露出几分愁容,但是转而便有人勾肩搭背,姐妹情深靠在一块道:“丹霞宫又不是只有这一年有灾祸,反正年年都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 “就是,咱们这儿还缺人对付吗?” “山下三天两头还派兵上来呢,我们怕过没有?” 一群姑娘倒也真是见怪不怪,乐观极了。玉天凰听得她们说的这些话,也跟着拍手:“说的对!咱们丹霞宫可都是见过世面的姐妹,灾祸与我们可不就是如影随形?广闼,我们可不能因为命中注定就怕了。想想前辈,想想我们那些阿婆奶奶们!她们怕过吗?她们没有!” 玉天凰一边说一边从这一张桌子跨到另一张桌子上去,这会儿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下了课的姑娘们正聚集到晨曦楼来,看见玉宫主高站在桌子上,纷纷围聚过来。 “过来!都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玉天凰红光满面,神情激昂,她双手高举,语调颇能振奋人心,“姐妹们,姐妹们!我是否告诉过你们有人将我丹霞宫视为眼中钉?” 底下的人仰起头望向她。 广闼靠在桌子边看玉天凰发表演讲,她瞥见林铛站在一旁,一如既往面如表情,便挪了几步贴到她身旁小声问:“谁给她出的主意?” “她自己。” “你也不拦一下?”广闼眼神示意了一下,“玉天凰接下来的话只要说出口,那可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整个丹霞宫都会跟着被鼓动起来。到那个时候,可就不好控制了。” “你看她没回要做什么事,我们拦得住吗?”林铛倒是老神在在,全无半点担忧之色,“再者,其实我 觉得你倒不必过于担心。本来你所说‘剧情’也的确与丹霞宫上下都息息相关,如今说了,劝大家都小心谨慎,不算坏事。” “就算她们知道能起什么用?大家都是炮灰,一个两个上赶着去送死的,数量上有差别又能怎么样……” “那你认定你我都是炮灰吗?”林铛斜过眼来十分认真的看着她,她二人站在人群之外小声对话,氛围一时间变得严肃,好似周围的吵杂已影响不到她,“广闼,我与你相识多年,从未觉得你是认命之人。难道如今你便认定你我是炮灰了?” “我……”广闼对上她这样一副面容,顿时吃瘪,撇了撇嘴侧过头,“我当然不认。” “那宫主决策就没错。要反,就统统都反。”林铛言毕,抬头望向那个万众瞩目下的女人,忽然间轻笑道,“再说了,这不是丹霞宫的传统吗?” 却冷不丁听庸弋声音响起:“……你们丹霞宫的传统还包括不定期派宫主出来振臂高呼?” 广闼瞥了眼庸大夫,想着方才玉天凰行云流水一套动作,不悦道:“你可别在那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不是三媒六聘让你做我们宫主君还另说呢。” “广护法,我对这个‘宫主君’之位也没有半点兴趣。”庸弋自己还纳闷委屈呢,这平白无故白添一个名头,莫名其妙就被妖女抓来当夫君,换别人他不知道是喜是忧,反正放在他身上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三人在这厢窃窃私语,玉天凰压根没多做理睬。 她站在高处,继续着自己的演说:“丹霞之前,没有一个门派能让我们女子如此自在。我们不是谁的妻,谁的女,我们不必活于宗族规矩之下,我们只做我们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穿什么便穿什么。不必依附于他人,自己养活自己,这一辈子不必为别人,只为自己而活。我们学文学艺,习武练功,刻苦辛劳,并不男子差分毫。” 她一挥手,便有人随之呼应,大声附和。 “我们前辈为了让这世上有一个地方,女子不必再受礼法掣肘,从此不用受困于世人礼法以凡人之躯抵住了天 下人的唾骂与憎恶,我们都要记得,丹霞宫的恣意自在,是踏着血一步步搭起来的。” 玉天凰拔出剑来四下望去。 “从丹霞宫落成的那一天起,有的是人不想让我们这样自在,有的是人想把我们拉回为妻为女,困于一方天地间洗衣做饭侍奉爹娘,我问问你们,遇上这样的人,我们当如何?” 底下的人高举起手来大呼:“反!当然是要反!” 玉天凰也高举起了手中的剑来:“我们的宫训是——” 便听得众人齐声:“吾心之所向,欲为天之星与日,欲为不灭之骄阳花火,欲火,欲耀,欲烧不平燎原火。” 广闼在旁抽着水烟,慢慢吐出一股又一股的白雾,开口感慨:“我每次看玉天凰搞这种宣传活动,都觉得她脑袋上顶着四个大字。” 林铛看向她。 “传销大王。”广闼鼻子里也跟着喷出一阵烟来。玉天凰的演说很成功地将大家的情绪拉动了起来,庸弋并非其中一员,但看着众人齐声念着宫训的画面的确也有几分触动人心。 但也实在是有些太夸张了。 玉天凰这正到兴头,欢呼雀跃,好不快活,广闼与林铛也是习以为常站在边上,等她宣传完以后过来谈正事。广闼呡一口小酒抽一口烟,鼻子忽然一动。继而神情微变看向林铛:“你有没有闻到一阵檀香?” 林铛不等她第二句话出口,脚踩桌椅势如闪电般冲向在那儿慷慨激昂的演说家,直接拦腰抱住扛上肩头,窜上了房梁。玉天凰被这么捞起还发懵:“喂,我还没讲完呢!”林铛立即伸手捂住了嘴。 庸弋一头雾水,费解这檀香如何吓人?还没等庸大夫问出口,广闼手里的水烟一转,敲在他后背,砸得他一个趔趄:“怎么回……” “事”字还没出口,就被广护法粗暴推入桌下。庸弋揉着自己的后脑勺蹲在桌子下,听外头传来广闼的说话声:“哟,什么风把你这老秃驴吹来了?我说呢,哪来的一股檀香味儿,熏得我头疼。” 另一人答话:“你这泼妇怎么还在?” 出乎意料的——那说话的竟是个声音清冷的男人。 第17章 离经叛道,戒嗔戒嗔 听得一声“阿弥陀佛”,另一人答话:“你这泼妇怎么还在?” 出乎意料的——那说话的竟是个声音清冷的男人。庸弋这会儿也闻到那股檀香味,如此想来,此人应当就是玉天凰那个和尚哥哥了。 一句“阿弥陀佛”念罢,方才一个赛一个义愤填膺的姑娘这会都收敛起七八分野性,温柔娴静地道一声:“安业师父。” 倒是广闼抽着烟吐着白雾很是不屑:“什么安业不安业的,玉天凤好好的名字不用非得寻个法号出来。” 世上哪会有眉眼间那么妖媚的和尚,广闼从看他第一眼起就觉得荒唐。周围人眼看广护法与安业师父又针锋麦芒的对上了,纷纷告辞离去,她们这才明白方才林护法为何突然出手带走玉天凰——谁知道这对兄妹今日又要折腾出什么全武行。 玉天凤手里捻着佛珠,四下望去,看广闼烟酒不离身的姿态略嫌恶地皱了皱眉,却也不想难得来一趟又惹出是非来,便转而问:“玉天凰呢?方才听她声音,怎不见人了?” 广闼耸耸肩,无视了他那问话扭头要走。玉天凤一把抓住了她衣袖。女人扭头就把烟雾吹在了他脸上,肩膀往后一靠露出大半截的胳膊来,语气轻佻:“不是不近女色吗?小师父这是做什么?” 玉天凤本只是想询问一句,如此顿时恼羞地 松开了手,呵斥一声:“放肆!” 广闼放声大笑:“放肆就放肆,怎么了?真奇怪,好好的丹霞宫怎么出你这样一个老顽固。” 玉天凤看她不悦,但今日不是过来找不痛快的。他转回身打算往轻飏阁去找人,广闼见状瞥一眼藏在桌下的庸大夫稍稍松了口气,却听见他才不过走出两步,又忽然间停下脚步。 “何来这污浊之气,宫里进陌生男人了?” 广护法便往庸弋身前又挡了挡,答:“你常年累月不出现,这个陌生男人说的是你吧?” “贫僧与山下的世俗男子怎可同日而语?山下那些未断情欲的男人一个个都是肮脏的禽兽,污浊不堪。” “哈哈哈哈……玉天凤,我看你和平凡男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你要真想道一个不同,干嘛不割了?”广闼笑着挽起一个花手,做莲盘桓,“一劳永逸,指不定还能练他个葵花宝典呢!” 玉天凤捏着手里的佛珠骨节泛白:“真是满嘴胡言乱语!要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合该尘归尘土归土的消散了去。” 广闼越见他生气越是偏偏要往他跟前凑去,自夸般道:“可惜了,姑奶奶是要长命百岁的!” 她一进,他一退,玉天凤捏紧了佛珠冷哼一声,抿紧了唇当即拂袖而去。一直到他这一身僧袍暗灰色的身影走出晨曦阁看不见人 影了,广闼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去看躲藏其中的庸弋:“出来吧。” 庸弋先前就听师父说起这个吓人的和尚,这会儿寻到机会自然问出口来:“这是个僧侣,为何我得如此躲着?” “僧侣?哈……你最好祈祷他是个不破杀戒的和尚吧。”广闼撩起桌布请他出来,“你别看丹霞崖上一个个不成体统、离经叛道,但要论谁最能动杀心,还是这个和尚。” “最动杀心的和尚?” 广闼抬首远眺,望着玉天凤离去背影,似答话又似自言自语:“他要是能不动杀心,可就不做这和尚了。” 这氛围着实诡异,庸弋屏息凝气,不知该说什么才是。倒是广闼回过了神,转而又一拍他肩膀:“你先前说什么来着?见过我们宫主就愿意下山去?现在你人见到了,是不是该请了?” 话的确是这么说,庸弋一想到方才玉天凰从天而降落他怀里耍闹的模样就头疼,忙点头称是:“您说的不错,在下这便去收拾行李。” 说着扭头就要走,行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与广护法道:“我今日为诸位宫人所写药方,若有什么草药丹霞崖上难寻,可下山去我的药庐取。” “这样一天一夜过去了,你不怕我们把你的药庐给掀翻了去?” “山下人对丹霞宫有诸多误解,昨日与今日一见,我 自然不会再怕。在下还要多谢玉宫主与两位护法盛情招待。” 虽说这上山模式并不可取,但住宿条件的确豪华。除了土匪行径略微吓人,奸商举动骗他钱财,疯癫宫主惊世骇俗……其他也都还是不错的。 广闼咂巴着自己手里的水烟,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他,须臾上前,一把将他揽过来:“小庸大夫,我他妈怎么觉得看你越来越看顺眼了?” 庸弋顿时一惊,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摆出笑容:“广护法,您还是看我不顺眼的好。” “我觉得玉天凰还是有说的不错的地方的。你要是突然下山确实也不大好。来来来,先吃个午饭,休息休息,既然来都来了,给咱们丹霞宫的姐妹都看过病了,不妨一会儿换个地方继续。”广护法笑得像个压榨员工的资本家。 庸弋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已经连着上了一天一夜的班了——而这一切,还是始于自己当初拒绝了广护法的好意,他那个时候就应该接下地图下了山去! 说罢了小大夫后悔,再看轻飏阁那儿,玉宫主也正纳闷呢。林铛眼疾手快,玉天凤没到之前就先把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姑奶奶给拉回了轻飏阁。 玉天凰被她放进了院子,神情疑惑:“我刚刚正说到兴头呢,你捞我出来做什么?” 林铛回头看一眼晨曦楼的方向, “你昨夜去后山不是寻清净的吗?怎么又招惹来了玉天凤?” “我那光头老哥来了?”玉天凰一时兴奋,说着就要往院落外走,被林铛挡下后还委屈,“我好久没见哥哥怪想念的,昨天想去他庙里寻清静,结果他又在闭关。” “你是想念他,还是皮痒痒?没见到就没见到,他为何来了?” “因为我留了信!” 林铛神情开始变得微妙:“你把信留在了哪?” 以为她要担心,玉天凰急忙摆手:“我这次可学乖了!绝对没有写在佛陀菩萨身上,也没写到那些个石碑上!” 林铛这儿正准备松口气,却听见轻飏阁外咬牙切齿传来一句话:“所以你就写在了贫僧的石莲花上吗!” 玉天凰听着这声音,丝毫不惧语气之中那份愠怒,笑逐颜开朝门外奔去:“哥哥!”林护法再度出手,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衣领,恨铁不成刚道:“玉天凰!照你这惹人生气的速度,咱们丹霞宫一个月的收入可不够你糟蹋!” 林铛一手提着玉天凰的后衣领,另一手则顺势抬手,手法利落挡下了来人那阵掌风:“安业师父,出家人不得动怒,劝您三思而行。” 玉天凤方才那一掌其实也没有送上几分气力,听她劝言,终于还是憋回一口气,收了掌风,端手于胸前捻着佛珠道一句:“阿弥陀佛。” 第19章 恶女气兄,劣师卖徒 玉天凤敛了眉眼间几分怒意,拂袖落座,端着一旁茶盏冷声与玉天凰问道:“你昨夜无端去我庙里做什么?” 玉天凰本就没个正型,到了玉天凤跟前了就更是无法无天。她从林铛手下脱了身,理了理衣领朝她兄长跟前凑去,十分亲热地靠在他肩头:“妹妹当然是有好消息告诉你呀!” “哦?”玉天凤肩膀一斜,故意叫她这倚靠落了空,侧身转去另一边,“你从今往后要离开丹霞宫,让我眼前从此清净了?” 玉天凰嗔他一句:“讨厌鬼。” 她倒也不气,跟着他一块转个身又靠过去,弯下身时,指尖绕进了他的佛珠:“我说的好消息怎么会是这个呢?哥哥,我呀,要成亲啦!” 玉天凤本来一杯茶都要茗入口中,闻言神色一变,差点喷洒出来。林铛只能再旁再次开口提醒:“安业师父,戒嗔戒嗔。” “你再说一遍?” 玉天凰像压根没注意玉天凤的脸色变化,继续在那儿火上浇油:“我要成亲啦!我这回找的还是山底下的一个大夫呢!哥哥,一会儿我就带你去见见他!” 玉天凤的那一双眼已经瞥向玉天凰腰间的剑。他端着杯盏的手在微微颤抖,林铛连忙拔高音调:“玉天凤,你求佛问道所为何意,千万不要因为这几句话功亏一篑!” 玉天凰却依然一脸天真,摇晃着玉天凤紧攥成拳头的手道:“你别担心,待我成了亲,他也一样在这丹霞宫里住着,你还是能每日见到你最心爱的好妹妹!” 林铛看她那副不怀好意的笑容就知道她是故意在刺激人。 玉天凤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眸时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半晌听得瓷器碎裂声响起,林铛淡然在心中算盘上记下了一笔。 玉天凰仍装不懂 ,拨开他手掌把瓷器碎片一样样捡出来道:“哥哥怎么那么不小心?割到手可怎么办?” 玉天凤侧目与她对视,玉天凰一双眼清澈皎洁,毫不做作,半晌,就看憋着一口气的和尚让这不省心的妹妹气呕出一口血来。 林铛似是见惯了这场景,娴熟掏出帕子递上,玉天凰接过以后立刻伸手要去擦兄长嘴角,却被玉天凤抓住了腕子,随后甩开。 “哥哥怎么了?不会是担忧我受委屈吧?”玉天凰也不急,笑嘻嘻地又凑上去,“别紧张,林铛会去下聘礼的,事情一定会办得热热闹闹!” 就看玉天凤咽下一口血水怒吼:“玉天凰!——” 所以说,靠近玉天凰的男人非死即伤也不是没道理的。玉天凰仍是笑着,扬起手来下了命令:“传我令,今日咱们就把那聘书和聘礼都送到庸大夫门前去!” 林铛这会儿给玉天凤另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上。安业师父看着他这不着调的妹妹平息了怒火,无可奈何挤出一句:“玉天凰,我觉得你指定是有什么毛病。” 玉天凰取了他脖子上的佛珠,呆在自己身上,大大方方地在他跟前转了个圈:“我要是有毛病,你这个亲哥哥也好不到哪儿去。” 说罢了这些她终于敛去戏谑,神情认真道:“对了,别忘了把广闼叫过来,暗馆最近很久没活动过了,让他们查清楚龙盛的情况,过来和我汇报。” 玉天凰回过头望着自己院子里被雷劈焦半棵的红樱树。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本事那么大。” 玉天凰手下的女侍找到广闼时,她正一个人呆在屋顶上喝酒,一听宫主要她着暗馆的人查龙盛,仿佛是早有所预料般地说了一句:“这丫头……果然是不会躲避的性子。” 便扔了喝空的酒壶从屋顶翻身而下,两手托着后脑勺与这来传话的女侍说:“告诉玉天凰,让她准备好行李吧,这龙盛的下落我早就打听清楚了,晚点我带着暗馆的部下来找她汇报!” 暗馆之事有了安排,再说说即将要被聘上丹霞崖做“宫主君”的小大夫。庸大夫神情严峻两手撑在桌边,语气严厉,试图以此来强调事情严重性:“师父,玉宫主恐怕是终于疯了!” “你不是自己说,玉天凰不疯吗?”老张神情自若的抽着烟,“前头的事儿早传我们后山来了。你挺为宫主说话的呀。” “师父,我就要被人三媒六娉娶到丹霞宫做宫主君了,您能不能为我稍微着想一点。” 老张沉吟片刻,终于痛心疾首道:“嗯,确实委屈玉宫主了。” 庸弋坐在他对面抱手神情很是不悦,半晌指着自己:“那我呢?” 就听得小老头一句:“你配得上人家嘛?哼,一身的铜臭味。我们宫主跟你们这些京城纨绔可不一样。” “我……你怎么不说是嫌弃我是个没权没势的大夫!” 谁料张扬却倾身靠近,一拍手掌:“你要真是个没权没势的大夫,那还好呢。” “得,到了这丹霞宫,皇亲国戚也比不上个大夫。” 庸弋说罢了这话,往老张家的竹横床那儿一瘫,彻底是没了脾气。他上午才在晨曦楼看好病人,下午便被广护法敲锣打鼓的送来了后山谷,一来一回,工作量比他在山下时还要高。 庸弋到后山来时曾远远与老张对视了一眼,丹霞崖处处都好,只是似乎一直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医馆,如今有大夫来了,这些年岁已高的老人纷纷都来这儿排队想看看自己身体如何。 老爷子幸灾乐祸坐在麻将桌边 ,一面喝茶吃糕饼,一面好似炫耀般摇着自己的蒲扇高声道:“人生闲暇,偷得浮生半日闲算什么?我们这日日闲才叫真的好日子呢。” 这一看就是一个下午。这会儿庸弋瘫倒罗汉榻上,两眼无光,总感觉自己已经快被工作掏空:“我觉得我真不能入赘这个丹霞宫。不然我说不定会成为丹霞宫第一个过劳而亡的男人。” 张扬摇着他那蒲扇,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想不想下山?” 庸弋当即一个鲤鱼挺身坐起身来:“想!当然想了!现在闹成这样,我做梦都想赶紧回我那药庐!” “真的?” “千真万确!” “不在山上享福?入赘丹霞宫那可就是金山银山用不完,仆从如云、前呼后拥。” 庸弋冷脸:“您下次骗人编瞎话劳驾也编得有诚意一点吧?仆从如云、前呼后拥、金山银山,我要是喜欢这些东西,闲了没事出来跑江湖做什么。” 张扬掸了掸身上的尘灰,站起身,将一封信取出来拿茶盏压在桌上:“既然如此,那我就圆你一梦。” 但是根据庸弋过去多年与自己师父相处所得出的经验,这事情越是顺利就越诡异,看他如此配合,他反倒是起了几分疑心:“师父,你不会是有别的什么事儿,留在后头等着我吧?” “怎么会呢?”张扬故作不悦走到竹席,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师父能骗你吗?咱们是师徒!” 庸弋看着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开始迷糊直打架。张老爷子后面那几句话迷迷糊糊的在他耳朵边绕着。 “好师徒当然要互相信任啦,所以你安心睡觉,师父会好好的照顾你的……” 不过眨眼时间,庸弋便陷入昏睡之中。张扬从这个宝贝徒弟的脖子上把眠虫摘下放回 竹筒里,轻轻拍了拍他那副熟睡的尊容:“事出着急,不得已啦,好徒儿。” 说罢这话,转过身将人从床上背起,顺着厨房的侧窗便一个飞身蹿了出去。 庸弋自然是知道自己又着了师父的道。等他大梦初醒,耳朵边鼓声如雷,吓得他当即坐起了身来,四周早已不是丹霞宫的景象,而是不知哪处院落围墙下。 那鼓声似乎是衙门的冤鼓,鼓声一落就听到一群衙役齐声高呼“威武”。 边上烟味熏了过来,听老张一句:“醒啦?” 庸弋循声就看见老张躲在树顶,一面抽烟一面摇扇。他作势要起身,却被老张抬手叫停:“当心动作太大引来衙役啊。咱们这会儿可是在丰和县县衙里头呢。” 庸弋压低嗓音急忙问道:“这就是你带我下山?” “对啊,这不是山下吗?” “山下归山下,你带我来县衙做什么!让我报官去收拾丹霞宫不成?” 老张朝着周围审视了一圈,而后从树上轻轻飘飘落下,伸手拉起庸弋。看他动作,庸弋知道他刚刚又骗了自己,要真有什么巡逻的衙役,他哪里能这般行动自如。 “当然不是,师父带你来怎么能害丹霞宫,肯定是帮着他们了。” 说罢这话,就要拉着他往外走,谁料庸弋却一把又拉住他:“你先说明白,我可不是小孩了,没那么好糊弄。你不说我现在就回去,反正这离我药庐也不远了。” 谁料张扬蒲扇一摇,听得外头有脚步声响起,二话没说就把庸弋从树丛里头往外一踹。庸弋是死活没有想到这师父前面一招刚刚打完,紧接着又能把他卖一次。 “喂!你将不讲武德……”他扭头愤然开口正想大骂,却听得来人一句惊呼:“哎呀,王爷,您怎么在这儿啊!” 第20章 身份揭晓,屡屡上当 庸弋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呢,一抬头,看满院子这会儿都站满了人。他此刻还想做做最后挣扎,抬袖蒙脸,拧巴着脸故作怪象,掐声捏气地道:“说什么王爷,认错了吧?” 说罢扭头想走,张老爷子则不紧不慢从树丛后面现了身,那来人见状赶忙又行礼:“哟,张太学,您也在这儿呢!” “叫什么太学,辞官那么多年了,可担不起这个名号。”张扬说罢,顺势还摁住用意的了肩膀。 “嗐,您那学问就是辞了官也还是太学呀。知道王爷这会儿都跟着您,老祖宗应该就能放心了。”一直与他们说话这人身量不高,一身肥膘,满身浑圆,着群青锦缎圆领袍,踩银锦镶边黑皂靴,头顶六瓣帽,手握檀香山,指戴玉翡翠,一把山羊胡。“殿下,您都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那么爱玩闹。” 张扬瞧着他那胡子就想笑,硬是憋下来,跟着他一块道:“陆公公说的是,这玩笑话也说,你不是王爷谁是王爷?” “就是,咱家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认错了谁咱也不能认错了您呀。” 庸弋当即压低了声侧过头与师父道:“我好不容易隐姓埋名藏匿下来,你这是想让我在此地暴露?” 张扬却毫不畏惧,扫一眼在座这些锦衣玉食的富人们冷笑:“你瞧瞧外头站着的那些达官显贵,他们有可能到你这个泥腿子大夫那儿治病吗?你想得也太多了。”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庸弋来了这儿以后一直都在郊外行医,收费便宜,来的大多都是乡民小贩,而这整座院子站着的非富即贵,怎么也和乡野之间的小大夫搭不上界。 此时所有人都投来诧异目光,当即就要行礼,张扬老神在在地摆了摆手道:“低调,低调。我们王爷也不想闹得那么大。大家该 吃吃该喝喝,这是微服私访,都当没听见啊。” 陆公公附和着道:“是是是。大家都当没看见没听见啊!” 就听张扬好似说笑:“陆公公,这回乡以后精神矍铄不说,家乡的山水倒有奇效,您这胡子都给长出来了啊?” 陆公公听了张扬一句话,尴尬地直捋自个黏在下巴上的假胡子:“这回了家乡……确实,确实略有不同吧。” 便扭过头去,干笑着与庸弋故作热络靠近道:“元宵那会儿就您没在,老祖宗念了您好几句。原来您到这儿来了。这一回是多久才回去?” 庸弋抿着嘴唇,眼见着尴尬,不想多答,只是不断拿眼去瞥张扬。老爷子咂咂烟,横在他与陆公公之间:“公公,人多眼杂,不如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再说吧?” 说罢亦有所指地看了眼四周。陆公公急忙一敲脑袋:“瞧我,这招待不周的。李县令这会儿去前头升堂了,二位先这边请吧。” 说罢这话,他十分配合地遣退了周围跟着自己的那些下人,单独带着庸弋与张老爷子网僻静处去。 趁着陆公公转身要带路,庸弋一把拉住了师父的衣袖低声问道:“你平日里不是呆在山上吗?怎么看着和山下的人那么熟络?” 庸弋一直以来最不想混的一个是宫里头复杂的亲眷关系,一个是这繁琐的官场。偏偏张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门路,凑巧居然将他最讨厌的两件事都给合拢到一块来了。 这个陆公公是早年间就跟在太后身边的老宦官了,掐指一算,确实也到了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岁数。这位老宦官在宫里头算是混迹多年了,先帝那会儿就已经坐上了总管的位置。其人是有一份聪明才智,却只是用来斡旋于人情交往,对待真正需要去为民谋划之事,则总做中庸 ,不求多出彩,只求不出错。 也不怪乎庸弋这样的脾性看他不顺眼。 “呆在山上就不能没事下山查看查看情况吗?”老爷子意有所指觑了眼前头走着的公公,“你就不奇怪好好的,怎么伺候太后的管事公公告老回乡了?” “……难道是因为我?” “是不是为了你,可不一定。但有一点——”张扬看他这一身富贵,眼神朝庭院南隅飘去,“他这荣归乡里,当然少不得带些宝贝。这些东西到了丹霞崖底下,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被抢?” “抢过一回了。不然陆公公这会儿也不会到县衙来。” “那就是他和丹霞宫的恩怨,那群姑娘们可不见得需要什么拯救者。”庸弋说完这句话后就反应过来了,他又不傻子,“你你不会真的想让我保护丹霞宫?” 这一声惊呼略响,连陆公公都好似察觉,稍顿了顿脚步。庸弋这下是知道老头煞费苦心究竟为何了。张老爷子笑眯眯咂着烟:“保护丹霞宫?你在想什么呢,我这么做明明是让你保护这儿。你也知道山下对丹霞宫的形容了,可以说是穷凶极恶、不留活口。” “这句话从说出口那一刻起就让我觉得您听着不像个好人。” 张扬倒是挺无所谓的:“那就当我不是吧。” 说话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经跟着陆公公远离了人群,老头说话的声音也毫不顾忌,看起来压根不在乎陆公公听说他们与丹霞宫有染。眼看他们三人到了一座偏远的小亭子内,才刚落座,就看陆公公脸上忽然露出痴傻般的笑容,嘴里淌下了口水。 庸弋一看这场景,立刻看向张扬。老爷子不慌不忙地朝他伸过了手,稍稍一拍这老胖子的肩膀,就看一只暗红色的小虫从老胖子的耳朵里飞出来,十分乖顺落在 老爷子的指尖。 “你可真是照顾这些个山下的‘可怜虫’。” 张扬先把自己撇个赶紧:“我可没有伤人性命,这点你没得好指摘我的。这叫和平解决必要矛盾。” 说罢这话,他走到庸弋的身后,轻拍着他肩膀柔声朝一副痴傻相的陆公公道:“陆公公,王爷都来了,您是不是横竖都得给他点面子呀?” 这阉人动作娇滴滴地点了点头,慢慢抬起手晃了个兰花指来:“太学说的是,殿下不论说什么,咱家一定谨记在心。” “王爷,这陆公公被抢走的金银,可否叫他就不计较了?” 庸弋很是不给面子直接给他翻了个白眼。张扬笑眯眯把人脑袋往前一扭,皮笑肉不笑威胁道:“你要是不肯配合,为师就把你迷晕了扒光了扔到广护法的床上。” “为什么是广护法的床上?” “因为宫主你不配!” 庸弋真是腾起一股无名火无处发,可到底师父做的这些事他也不是真的不认同,只能顺他那番话看着陆公公道:“陆公公,能别计较被抢走的那些个金银吗?” “什么……什么金银啊?” 庸弋扭头就问师父:“您这个虫子不仅变傻,还能失忆?” “不可能啊……”张老爷子嘟哝着就自己上前询问,“陆公公,您不是说被丹霞宫劫了吗?那劫走的不是钱?” “不是,不是钱。”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立刻追问:“那是什么?” “是……火铳。” 这下可不得了! 庸弋立刻变了脸色:“火铳被丹霞宫劫了?” 这东西可非同小可,县衙之内,小亭之中,氛围一时间冷峻了下来,原本还嬉皮笑脸,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张老头也终于严正了神情。他思忖片刻,忽然间将手里养虫的竹筒对准了庸弋:“你上丹霞宫就是为 了这个来的?” “老张,我是您徒弟,我要是真想对丹霞宫下手,用得着演这一出出戏吗?”庸弋黑了脸,“我真杀上去,你以为没有胜算?” 此事倒也不错。张扬放下手里的竹筒,摩挲着下巴:“此事非同小可,还得细细盘算一遍。如若是火铳,后头牵扯的事情可就多了……”说罢这话,他拉着庸弋往陆公公跟前又凑了凑:“来,你跟他说,这批东西不必追究了。” “我这么说了他就真的不追究了?” “他现在就是个傻子,你说了怎样就是怎样。” 庸弋暂且照做:“放心吧,陆公公,此时不必追究,我既然再此,自然会替你查个……清……楚……” 当然了,老张在这方面从来没有让庸弋“失望”过。看着再次陷入沉睡的乖徒弟,老爷子摸了摸他的头:“这真把你冷不丁放下山也不大合适,乖,就当师父多请你吃几顿饭啊。” 等老张背着好徒弟重新回到小塔楼,他夫人正拎着一篮子的新鲜蔬果从外头进来,仿佛压根没注意到他离开过。她一进屋就看见这个陌生后生在自家乘凉的竹床上睡着,立即神色惊喜地看向老伴:“这就是今儿他们说宫主喜欢的小大夫?” 张扬抬起食指压在唇上,给她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小大夫下午边在这儿看了不少病人,累坏了,让他睡会儿吧。” 妇人忙点点头,轻手轻脚放了东西靠到老伴身旁:“这孩子长得可真俊。” 老爷子就笑了,拉起她的手来,放掌心里揉了揉:“再俊也俊不过你年轻的时候。” 妇人便娇嗔拍着他肩膀低骂了一句:“死鬼,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肉麻呢。” “嘿嘿,那我没说错啊。我那会儿都没有你长得俊,十里八乡的姑娘喜欢你多过喜欢我。” 第21章 敲锣打鼓,“细节”登场 “嘘,说好不提当初的事儿。再说,你在村里待过几日?考出秀才就没回来过。” “这也稀奇,我考出了秀才就没回去过,反倒辞官游历江湖,与你才意外重逢。所以说都是老天爷设下的缘分,你说呢?” “我说?我说你就是个老不正经,去你的。”妇人一点他眉心。 说话之间,庸弋仍像个孩子那样睡着。张老爷子看着他这位“太太”一面嗔笑一面转过身要去厨房准备晚餐,便想着今日山下所闻开口小心翼翼询问:“今日库房处可忙碌?听闻暗馆又劫了什么小玩意儿上来。” “能有什么忙碌的,无非是些银钱,罚堂的人上午过来清算干净了,下午我和几个老姐妹都闲着打花牌。” “哦?银钱?”张扬眉头微蹙,却又不能明着问。他太太掀开了水缸的盖子舀了一勺添入灶缸里随口答:“也来得正是时候,我听轻飏阁那儿传的消息,宫主要出远门,眼下开春时节,能不动原库房里头的钱是最好的。” “嗯……确实……” 张扬自顾自梳理着这些话,却看外头来了个宫人打扮的姑娘站在门外探了探头:“杨姨、张叔,这庸大夫在您二位这儿怎么不说一声,我们宫主找他好半天了。” 妇人忙擦了擦手不大好意思迎上前去:“怎么了?我都不知道这回事,老张你看,都怪你太客气了,一定要留人家吃酒,反倒是让宫主等急了。您别急,我让老张把庸大夫叫醒了。” 那门口的宫人这会也看见在竹榻上正酣睡的庸大夫,忙轻轻一合掌,收着声儿轻轻道:“不必如此麻烦,这宫主都说了要寻他做宫主君,咱们哪能扰他清梦?” 说着朝身后挥了挥手,那些个穿着宫人衣裳的女人们便都一个个站到了门前,手里都挎着小花篮,里头还放 着染红的花生与喜蛋。 “林护法说,就不大办了,反正也是宫主一时兴起,要她真喜欢,将来再说。不过做样子能叫大家伙都吃上的小玩意儿还是得送点。” 为首的姑娘说着,将花生米与红鸡蛋塞进了他们这对老夫妇手里,而后一挥手,外头的女人便抬着一只小巧的抬与进了屋。由一个身形高大的女人将庸弋从床上背到抬与上,再由另两人一前一后抬起了杆子,边上跟着的还抓一把篮子里的小花扬天一洒,这事儿还真就有模有样了起来。 张扬在边上看着,暗暗叹一口气,心想着自己这徒弟想不到有朝一日给人当赘婿去了,稀奇稀奇。只希望这宫里头老祖宗不知道这回事,不然恐怕又是好一桩事能闹腾。 丹霞崖上下要说把这事儿当真恐怕真没几个,都当玉天凰又一朝心血来潮,寻人开心。庸弋让张扬这枚眠虫咬了以后睡得是昏天黑地,几个宫人将他架上了抬与,一路抬出塔楼,周围人纷纷探头探脑,欢呼雀跃,偏偏他充耳不闻,半点都不见醒。 有人唱起歌,有人坐在台阶上抱着琵琶弹起琴,这儿乐音响起,楼对面会乐器的当然不能就这样错过出风头的机会。眼看夕阳西下,这后山谷里染上一片红晕,听得锣鼓喧天、唢呐、琵琶一齐上阵,还有几个小孩手挽着手,一路跟着唱着童谣:“小柏树,低拉枝儿,树上坐着小男娃儿。白白脸儿,红嘴唇儿,蓝布衫儿,黑鞋子,嘴里哼着小曲儿,原来想找姑娘儿。” 这抬与一路去,童声歌谣一路唱,老张跟太太两个人靠在栏杆边,就听妇人稀奇:“你说这庸大夫是不是耳朵不大好?怎么这个时候了还能睡着?” “说不定是脸皮薄,不好意思睁眼吧。”张扬远远看着,咂着烟仔细看了 ,也犯迷糊,暗自嘀咕一句,“难道今天让眠虫咬多了,醒不过来?” 其实庸弋能这么睡,眠虫是一方面,连着通宵达旦忙活了一天一夜,着实累着了是这另一方面。等他终于迷迷糊糊醒过来时,眼前昏暗,身下晃动,一时间恍惚不知身处何方,倒是那一阵熟悉的艾草香迎面而来。 庸弋揉着额头,晃了晃实在是有些昏沉的脑袋,看自己身下垫着软垫,两侧空间狭窄,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恐怕是在什么马车上,外头还有谈话声,是女子。 “……到了再说,姑奶奶倒要看看,是他的主角光环厉害,还是姑奶奶的刀快!” “你是真不到黄河心不死。老子疯了陪你一块冒这个险。” “嘿嘿,你嘴上说着不要,不还是跟本宫出来了吗?” “不出来行吗?不出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疼我。” “不疼!” “疼我。” “滚。” “别蹬鼻子上脸啊,姑奶奶是给你面子。” “您可算了吧,玉天凰,你这面子给的也不值几个钱——还不如林护法卖我个面子呢。” 庸弋深吸了一口气,脑子慢慢苏醒过来,理清了几件事:第一,姓张那老头又把他给耍了,说是要带着他下山,结果陆公公那事儿一做完,就把眠虫往他身上放。早知道是这回事,他当初就应该连下山都别答应,自己靠着自己就飞不出丹霞宫了还是如何? 第二,玉宫主恐怕是又想了一出是一出,这会儿驾着马车还带着他,也不知道是往哪儿去,听话里说,许就是去找那个“龙盛”。 庸弋想事儿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呆,玉天凰掀开帘子朝车厢里一瞧,看他坐起身了,忙欢快喊道:“你终于睡醒啦!” 说着便往他这儿亲亲密密靠过来,吓得庸弋急忙后 退,后背直接抵在了车板上:“宫主,这、这是要去哪儿?” “你我如今是夫妻,为了庆贺此事,我带你……广闼!你那个话怎么说来着?” 外头广护法没好气答她一句:“度蜜月!” “对对对,度蜜月!” “夫妻?谁?” 玉宫主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你和我呀。” “我和你?” “别担心,做了我宫主君,荣华富贵任你享用。”玉天凰温柔牵起他的手,面带笑意,“你将来行走江湖,报我大名,我保证他们知道你是我夫君,没人敢动你!” “对,最多也就是想办法杀了你以后就地掩埋。” “广闼!” 庸弋尴尬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宫主,我们充其量才认识一天!” “你我有缘,一天足矣。” “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了解你。” “没关系,将来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了解。”玉天凰就是拽着他的手,不肯让他松开,“我常听那些姨姨、姐姐们说山下的夫妻许多也未曾见过一面,他们大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我们那一天相处还短呢。” “我若有顽疾在身岂不耽误你一辈子?” 岂料玉天凰想都没想就是一句:“那怎么可能会是一辈子?” 广闼在门外凑过头,幸灾乐祸地补充道:“你指望玉天凰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疯了吧哥们?” 庸弋哭笑不得:“那她的意思是要真不满意了就休了我?那我不满意了能先要求分开吗?” 玉天凰却故作委屈,撇了撇嘴把头贴在他肩头:“你怎么敢对我不满意?是不是真的看不顺眼?” 庸弋这话答什么都觉得容易遭殃。 “那你要真的看不顺眼,我替你把眼睛取下来,就眼不见为净了。” “宫主说笑!我怎么能看您不顺眼呢?” 广闼在外头老神在 在故作正经道:“行了行了,想离婚的话,给你记上一笔,我们很民主的,真的想分开,没人能把你跟玉天凰绑在一块。” 玉天凰确确实实也点了头:“你真的不想呆在这,我扔你下车也不是不行。” 说着,她便推开了车窗,外头一阵风雨倒灌进来。庸弋侧目一看,马车正疾驰在一片崖壁上,一边是紧贴山崖峭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广闼不忘加上一句:“咱们这离婚,先冷静期来个一年半年套餐的,等你们冷静期过了再看看,真不适合再来提一次,怎么样?” 庸弋忙一个假笑,拉回了窗,规规矩矩坐在那儿恭敬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想来宫主确实也是个有主意的人。您既然说我是您计划里的‘细节’,在下也愿助您与丹霞宫一臂之力。” 玉天凰听得她这句话,她那脸上过于明媚愉悦的笑容终于稍收敛了一些。其实相处虽然只有短短一两日,但庸弋也慢慢摸到了玉宫主一些脾性。 玉天凰这人,看似性情乖张,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其实无非是把个人脾气藏在了那副孩子气的姿态下。这姑娘看着疯,行事跳脱,不合常理,但若真站在丹霞宫的立场上去看,似乎除此之外又没有更好的选择。 庸弋看她松开了自己的手,斜靠在车窗边:“你放心,丹霞宫与山下不一样,我们可不兴以一纸婚约自此绑缚他人一生。这种事若是没有几分心甘情愿,靠着所谓教条礼法绑着又有什么用?让你做宫主君,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吓人。我只是想试一试一件事罢了。” “什么事?” 玉天凰望着她的目光莫名让庸弋后背发毛。 “试试看你若是真与我结为了夫妻。”玉宫主凑近了几分,鼻尖几乎都要贴到庸弋皮肤,“你会不会死。” 第22章 相公娘子,冒险开始 很好,这五个字说的很有魔道妖女毛骨悚然的效果,尤其配上玉天凰那诡异的笑容,庸弋后背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宫主要看这个?” “不是你,是我。”玉天凰的手指点了点他,又指了指自己,“不是伤天害理,是逆天而行。” 庸弋就算多次想要否认这中荒诞事,可听多了以后也麻木了,只能顺着玉天凰的话问:“宫主逆天而行,与我性命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死了,就说明这天意未改,你要是没死,就说明我做对了。”这件事说来其实也并不复杂,玉天凰把玩着自己手上的玉镯子,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根据原文设定,我身边的那个如意郎君只能是男主角,换了谁来都非死即伤。可如果我自己亲手造出一个特例呢?” “原来我就是这个‘细节’。”庸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把手揣进了袖子里,“我这要是全须全尾的,那也证明了宫主您的计划有效。” “没错!” “可这件事您应该也不能打包票能成功吧?” 玉天凰故作深沉地拍了拍他的肩:“实验的路上,难保会有些意外。丹霞宫会记得你为我们的自由所做出的牺牲!” 庸弋与她对视,沉默片刻,他扭头就要去推车窗:“既然如此在下还是先下车吧!” 玉天凰拦腰抱住他:“庸大夫别慌呀!你是大夫这一点就很棒,不觉得是为我们的逆天之行量身定做吗?万一你真有个什么问题,还能自己解决一下!” “医者不能自医,玉宫主还是放我一马吧!” “你不是不相信我说这世界是一本书一个故事吗?你怕什么?” “有人不信轮回报应、十八层地府,不也一样不敢轻易做恶?”庸弋被玉天凰拽回到座位上,广闼则眼疾手快地关上了窗。 “你不觉得这很刺激吗?” “现在是我脖子上悬着一把看不见的刀,我不觉得刺激,我觉得吓人。” “人只要活着每一天都有一把看不见的刀悬在她喉咙口。”玉天凰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看起来就像一个心思深不可测的哲 人,“不论我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终有一天会迎来死亡。为了不浪费生命,我们更应该把握当下,活得精彩。” “活得精彩首先要活着。宫主,在您的那个试验计划中,我有一定概率可能会无缘精彩。” 玉天凰看着庸弋,在一阵沉默后,她开口叫停了马车。 “确实,你的精彩人生应该如何活是你自己决定的。我不能就这样把你拉入危险中。”玉天凰一边说着,一边主动推开了车门。 车厢外风雨呼啸,沉沉黑夜里只有马车上挂着的灯亮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隐约之间似乎还能从暴雨声里听见些许野兽嚎鸣传来。 “前路坎坷,一片黑暗,但这是我的事,是丹霞宫的事。我想要反抗的是我的命运、丹霞宫的命运,是千百丹霞人士的性命,是他们的未来——而这,与你没有关系。” 在她说话之间,一道闪电骤然降于悬崖峭壁间,而后传来隆隆雷声。玉天凰十分体贴地让广闼递来斗笠、蓑衣与雨伞,似乎真的就打算目送庸弋离开。 “我们将要去杀了龙盛,也许会被天意阻止,也许不会。我们计划可能成功,也可能只会为丹霞宫招致更严重的后果。我不知道,因为谁也没有真的发现过自己生活在小说中。”玉天凰取出火折子,悉心点起灯笼递到庸弋手里,“而杀了男主角以后我们也不知道世界会变成什么样。这个世界因为一个人的故事而诞生,现在那个人死了,就想《西厢记》里没有了崔莺莺,《白蛇传》里没有了白素贞,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也会跟着毁灭。” 玉天凰神情惆怅,那种迷茫又脆弱的神态十分罕见地出现在了她脸上。 “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太多未知了,除了实验我再也没有别的能去做的。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毙,我不想呆在丹霞宫等着毁灭降临。既然老天爷用一道惊雷将我打醒,又把广闼这个看过全文的盟友送到我身边,一定是有什么用意的。也许有人和我一样不能允许丹霞宫就这样遭人屠戮。” 风雨凄凄,配上玉天凰渐渐哽咽的语气 ,庸弋很清楚自己自己已经被她用言语架到了一个足够高的地方,高到以他的道德感很难说出“不”字。他有很多缺陷,但绝不包括“见死不救”这一项。恰恰相反,如他师父张扬所言,他有些时候总会有些过分泛滥的慈悲心与同情心。 “好了,玉宫主,您不用说了。”他捧着玉天凰地来的这些物件终于长叹出一口气,缴械投降:“我加入。” 玉天凰原本打算从眼角挤出一滴眼泪来增加言语可信度,庸弋这话打断了她的预备动作:“什么?” “我说我加入。”庸大夫把那些东西统统都还给了广闼,包括那盏灯笼,“别说了,你成功说服我了,如果说我是那个衡量制,我是你观察逆天而行成功与否的标志,我都愿意。” 玉天凰也不是没有良心,小声提醒他:“可是失败的话也许就是非死即伤啊。” “希望那时丹霞宫能谨记我的牺牲吧。”庸弋看她仍犹豫着没有接过灯笼,作势要收手反悔,玉天凰急忙抓住了他的手腕把灯笼抢了过来,方才那副悲戚的神情早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计谋得逞的得意笑容。她拉起庸弋的手,拖长了尾音喊一句:“相公——!” 庸弋总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翻腾起来,短短两个字喊的他浑身难受。玉天凰偏偏就是要他认下他方才说的事,晃着他的手矫揉造作、掐声夹气问:“你要叫人家什么嘛,你还没说呢!” “宫主……” “讨厌,还叫人家宫主呢?” “夫、夫……夫人?” 玉天凰双手捧起他的脸来:“真生疏,你要叫娘——子——!” 一旁的广闼憋着笑,林护法这会儿也进了车厢,广护法抓紧机会拉起她的手学着玉天凰刚刚的腔调来一句:“娘子!” 林护法闻言翻起了白眼,取过避雨的物件就回了另一边的车厢。 庸弋眼了一口口水:“娘、娘……” 玉天凰不约,粉拳“轻”砸在庸护法肩上:“娘子呀,怎么还叫我‘娘’了?” 庸大夫硬撑在了那儿,随即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关间挤出了那两个字来:“娘子 !” “相公!”玉天凰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把头紧贴在他僵硬的肩膀上,“在叫一声来听听,人家喜欢你喊娘子!” “……娘子。” “唉!相公!” 马车再度启程,天边一道惊雷打下,雨水洗刷过山间。这场暴雨似乎能下一整晚,从那嘈杂的雨声之中总能隐隐约约听见马车上女人那故作调笑的语气:“相公,你在叫我一声吧相公。” “我不想叫了!” “叫嘛,叫大声点。”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一个哑巴。” “不嘛,相公,你的嘴如果不想说话我就用它做别的事了!” “……娘子!娘子!我叫行了吧,娘子!” 伴随着天边又一道响雷,马车在山路之间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于雨帘后。马车之后,丹霞崖如同沉睡的巨兽,安静匍匐于丰和县的一角。这个时候,不论是背面的丹霞宫还是南面的山谷都已陷入了沉睡之中。一道黑影在雨中闪过,越过房梁,飞跃长廊,最终在丹霞宫的西北仓库处停下。 仓库门口站岗的两位女侍在那黑影落在梁上时一齐打了个哈欠,而后往旁一靠,双眼沉沉落下。 张老爷子在确认二人睡着之后轻轻落地,推开门踏入仓库之中。这边库房被分成两部分,一边是丹霞宫旗下的商铺送来的金银首饰与布料,而另一边则是丹霞宫手下暗馆四处抢劫权贵得来的赃物。 张扬找的就是这赃物。他高举了煤油灯,一样样开箱查看过来,果然没有他当初收到情报所言的东西。最近一次所截获的只有一箱本该送到玉龙雪庄的银子。 “奇了怪了……明明山下线人说是丹霞宫劫的陆阉狗,是谁来冒得名字。” 张扬将仓库收拾好以后,关上门翻上屋顶离去。而在他所看不见的另一处昏暗库房中——有个男人正打开箱子,一双老迈沧桑的手颤颤巍巍捧起其中的火铳。屋外暴雨依旧,雷声大作,一道闪电乍然撕裂了夜空,白光照入屋中,正照亮这双捧着火铳的老手。 而这一切,玉天凰与庸弋这对“新婚夫妻”根本就一无所知。 准确说来,庸 弋尚且还记得“火铳”一事,只是眼下情景,暂且也没有机会与时间来调查此事,只能暂且藏于心中,等有机会再见到师父后,从长计议。 马车在风雨之中行了三五日,天总算是放晴了。路上庸弋曾问了玉天凰,他们此次出门,去往何方,玉天凰只是答说:“龙盛在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难得在太阳底下的绿阴草坪上一同席地而坐,等着林护法做好午餐。 “反正你铁了心要杀龙盛,当然得跟屁虫似的追着他跑。”广闼两手枕着头,她人生一大乐趣就是打击玉天凰的积极性,“玉天凰,我等着,咱们赌一把看看,你能不能杀了他。” “广闼,很快你就知道自己就算看过全文也不过如此了。”玉天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广闼腰侧顺来她的酒葫芦,她拔开盖子,仰头就闷进一大口。“比起‘这个世界是为了那个狗东西准备的,一切都要围着他转’这种事,我更相信那本书只是像记录历史那样只短暂记下了关于他人生的一个段小画面。他龙盛还没有出生之前,丹霞宫就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那些不是文字能简单概括,她们流过的血杀过的人也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 广闼抢回了自己的酒葫芦:“你还我吧!” 玉天凰却硬抓着酒壶,还想再来一口,两人再度争抢起来,还是林铛一勺子砸在她们手腕上,解了这一时之患。 玉天凰总是对自己格外有自信的,庸弋托着腮帮子远远看着打闹的二人,心下想到。但这也不是坏事,也许好些好结局就需要这样的自信。 玉宫主吃了憋,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两手插腰站起身来:“反正你们就给本宫听好了,就算人生只是一本话本,一出好戏,那我也会精彩漂亮地过好每一天。毕竟别人看到的话本、好戏只是我人生中短暂的一部分,而那几十年的精彩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她一甩头发,一身红衣像是能绽出别样光芒。 “老娘才不会让别人握着我的命途呢,记住了,本宫,就是离经叛道!” 第一卷完 第23章 旅途漫漫,事事离谱 进入中原地带以后,渐渐越来越少见重峦叠嶂,路途逐渐平坦,行路两侧的村庄、小镇肉眼可见得比丰和县要繁华。这会儿已经临近立夏,即便马车是一路北行但依然不可避免迎来了夏日阵阵热浪。 而这份温度让庸弋一度觉得很尴尬。他不是没有长途跋涉的经验,虽然出身贵胄,但有张扬那么个师父,早在他陷入那些乱七八糟争权夺利的皇家老难题之前他就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四海为家。 好好的王爷过得像个流浪汉。 问题就在于他从来没试过和一群女人一块出远门。如果这群女人是常规模式下那种坐在马车中,拘谨又内向,所谓问题也就没有问题了——但,偏偏他的旅伴是丹霞宫的女人。 这群女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穿了几件衣服,她们的肌肤与身材又将展露在什么样的人身前。以玉天凰为首,这群丹霞宫的姑娘们穿衣服只在乎自己舒适,无视礼法蔑视规矩,压根不想自己的穿着体面或是不体面。虽然有林护法这个相对来说比较收敛的规训者在,但她也是基于丹霞宫式的“体面”守着最后的底线。 不过庸弋的这份尴尬并没有延续太久。只要是在人眼前不断发生的事,就最终能同化所有的意见者。少数总会服从多数,环境往往润物细无声。 最终那些看不惯这些事的人只会对曾经感到惊奇的一切见怪不怪并养成习惯。实际上,就算有人规定这个世界的体面就是要头顶黄鱼,不论一开始大家觉得这事有多荒诞,只要有人愿意服从规则去做,总有一天大家都会成为头顶黄鱼的人。甚至在他们之中会冒出一些人,想方设法头顶一条造型与众不同的黄鱼来彰显自己在合群之际又多么与众不同。 庸弋在这趟旅途中不可避免地被丹霞宫的 女人们同化。一开始他在看见玉天凰穿的过少时会捂住眼睛,转过身去,试图逃避这份尴尬,但是玉宫主却好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自己穿着条单薄的吊带裙在马车上进出有什么问题。马车上的乘客,除了庸弋之外都习以为常,这反倒让庸弋看起来更像个异类。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古怪”,庸弋也开始减少自己刻意逃避的态度。小半个月之后,他甚至已经习惯了玉天凰等人的着装,唯一担忧的是她们会不会把裙子套在自己身上。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会顺从社会规则因为你合群,因为你合群,你更会在一个小集体当中表现的没有那么‘不配合’,你当然会顺从当下集体的规则。”广闼在看到庸弋这份改变之后曾作出这样的评价,而玉天凰因为偷喝了她葫芦里的酒,满脸通红搭着林护法的肩膀高呼:“所以不论在哪儿,不论是谁,作出的评判标准都是屎,我的屁,老娘打个嗝都比他们说的有道理!为了别人的认同,为了一群人去接纳自己做出改变真可怜。说明这些人心里根本不知道自己该选什么,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说完她打出一个酒嗝。而庸弋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树墩上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我怎么觉得你骂的是我。” “是吗?如果真这么想了,自信点,去掉‘怎么觉得’。不过我不会因为你这句话觉得尴尬想要道歉的。你可以把这些话当个屁放了,我不在乎。” 她们就是这样,不喝醉的时候就挺混蛋的,喝醉以后更混蛋。有时候疯疯癫癫,有时候独断专权。这趟旅程参与者就只有玉天凰、庸弋还有两位护法。庸弋其实也提过为何丹霞宫内别的人没来。不巧的是那天玉天凰又偷广闼的酒喝了,脾气很差。 “为什么?你脑子不好使还是怎么回事,怎么能问得出‘为什么’?”她口齿不清地攥着庸弋的衣领,“当然是因为她们有工作,她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干了。你以为我们是什么混蛋,必须带着成群的奴仆才能出行不然就是个饭都不会吃的废物吗?我付她们钱是让她们完成分内的工作,跑到遥远的城镇找人复仇什么的,那可是……嗝,可是另一个价钱了!” 玉天凰的酒嗝打得震天响,庸弋撇了撇嘴,随即又被她拽着用力摇晃起来。 “你以为那些姑娘是卖身给我吗?还是你觉得她的世界里有我就够了?我不是那种傻逼,觉得世界就该围着我转,我就是唯一的王,谁都得听我的,不听就去死。她们的事情可多了去了。你听到了吗,明白了吗?听懂了就别问这种事了!” 玉天凰的解答虽然暴力但并不是没有效果,那以后庸弋的确再也没问过相类似的问题。不过也因为这段对话,从那以后庸弋成了林铛之后第二个对玉天凰饮酒习惯提出异议的人,并将这份抗议付诸行动,主要体现在随时制止玉天凰的偷酒行为上。 旅途漫长,路途遥远,月余之内他们也路过了不少城镇,如若天色将晚,他们会下榻在当地客栈内,如果是丹霞宫自己开设的就更好了,一路过来这样的机会还不少。庸弋至今都在为这些丹霞宫开设的布行、首饰行、客栈、酒楼和当铺感到惊奇。这些店面从伙计到掌柜的都是丹霞宫学成出来的女子。玉天凰这个宫主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家底极为雄厚,相比之下一些靠山吃山,靠着把所在地皮租给当地农户种植收租的武林门派显得就有些落伍。 不过虽然玉天凰自己说她这一路而去是为了追踪龙盛下落,解决自己心头大患,但是 现在看起来,他们这行人更像是出来远游踏青。到一处地方玩一处已经是小事了,除此之外,有机会的话,她们也能瞬间组成一支训练有素的抢劫队伍——毕竟有些打家劫舍的机会错过就不会再回来。 用广闼的话来说,做流氓也是有基本法的。她们最爱捣毁的是当地的秦楼楚馆、人牙口仓库。庸弋已经不止一次坐在富丽堂皇的楼阁中,看着前一秒还在台上轻歌曼舞装花魁的三个女人扭头拔刀要挟在场所有嫖客交出金银财宝。 假如当天广闼和玉天凰还喝了酒的话,这种情况混乱程度会更上一层楼。玉天凰可能会直接用九节鞭扯着人的喉咙把这些嫖客当猪猡一样殴打谩骂,包括但不限于怀疑这些人的人格、人品、社会忠诚度与道德感。 “你自己几岁了看明白了吗?这群姑娘们才几岁你们有数吗?这些人甚至可能和你们的孙女一样大,真是恶心!下作!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虽然林铛一而再再而三强调,她们只是来打劫的,尽量文明一点、温和一些,但是只要玉天凰和广闼两个人在,这件事就很难善了。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庸弋活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发现原来自己人生底线可以拉的那么低。明明他在离开京城之前,是带着任务出来搜集情报的国家栋梁,可在跟丹霞宫的人混在一起之后,他成了一群女匪的帮凶,打架斗殴时被人一脚踹上前线的炮灰。从前都是他站在官府衙门这一边发号施令,但现在,他常常驾着马车带着车上三个疯女人一路狂奔疾驰在山林之间逃过身后的追兵。 这群女人——放肆张扬、桀骜不驯,她们不守常规、热衷于一切违法乱纪的行为。明明这帮女人出行时早带足盘缠,一路过来,又有自家店面送上银钱 ,吃喝不愁,可她们就是热衷于在这些地方制造一场又一场混乱。 庸弋曾驾着马车飞驰在屋顶,曾在马儿的呼啸声中躲避身后箭镞。他被玉天凰当做挡箭牌踹下过船跌入湍流的河流中,也在快要绝望放弃之际,又被这个疯丫头从下游捞上来。因为目前的假身份,庸弋在未能确认玉天凰没看着自己之前连武功都不能用,这些事情里他只能遵循本分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大夫,帮她们望风、打杂、驾马车。 有时他甚至会忘记这趟旅程的目的,一个人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放空自己,思考他究竟是为什么被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为什么他放着安稳日子不去过,成为一个专门打劫嫖客的强盗团伙的一员。 离谱,就很离谱。 最离谱的是庸弋如今竟然还有些习惯了,不仅是玉天凰她们的言行举止、行为模式,更可怕的——他甚至会在一些城镇用丹霞宫式的思维模式来观察批判当地人所作所为。唾弃那些当街打骂妻儿的,再在局限于所谓“家事”就置之不理。遇到一群人抓起女子痛骂其不守妇道要送去浸猪笼的,会第一时间叫来玉天凰与广闼等人把女人救下,送到最近的丹霞宫麾下店铺去。 这样的变化让庸弋有时候都觉得有些诧异,可他心里很清楚,他不支持以暴制暴,更不赞同这些出现在律条里的行为。 庸弋坐在马车上,听着外头玉天凰与广闼二人放声大笑声传入,莫名觉得是她们把这些暴力行为太过日常化才让他变成这样的。他长叹出一口气后,默默下定了决心:“她们要是再拉我去妓院打劫我就走,不管说什么都没用。我是个大夫,我只想治病救人,这种事情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别的都能接受,但是打家劫舍?不,我绝不能再做了。” 第24章 打家劫舍,武林踢馆 打家劫舍、替人望风,这种事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看起来都和庸弋最开始的职业规划相差太大了。他闷头灌下一口茶水,听着外头的谈话声渐弱,马车速度也随之减慢了下来。 丹霞宫的马车是经过特殊设计,普通马车总共就一个车厢,但是这辆加增了几个承轴车轮后搭建起两个稳定的宽敞的车厢,虽然车厢增加,空间变大,但是依然能用两匹马来拉。平时玉天凰想玩点刺激的,要跑出去当土匪,为能跑的快就临时撤掉一节车厢。 瞧瞧,这干起劫人的勾当也想得格外周全,可见经验相当丰富了。 到底这丹霞宫叫正派人骂一句邪魔外道,在这方面她们若说第二,放眼江湖怕是还没人敢来个自称第一的。 庸弋喝完了水后,握着水囊在心里又重复了一边自己说的话,坚定了决心。他是不会再去干这样的事了,横竖也是个正经人,说不得自己是王爷,怎么也是个大夫。这么想着呢,马车也停下了。前车厢的欢声笑语也随之停下。庸弋听她们似是收拾起东西,不多时看玉天凰从前车厢探过头来唤他:“相公!” 庸弋这段时间天天这样喊着都要习惯了,闻言条件反射般答了一句:“怎么了,娘子?”回答完后,他立刻注意到了玉天凰手里握着软件拿着九节鞭,立即抬起双手,义正言辞拒绝道,“我说过啊,上次抢花船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跟你们一块去打劫了!我是一个大夫,玉天凰,请你尊重我的职业!” 玉天凰眼睛眨巴,安抚他道:“冷静点,相公,我只是想叫你下车。” “然后又让我给你们去望风?”庸弋这些日子已经被玉天凰这帮女人坑出经验来了 ,他贴着车厢往后靠了靠,“我现在可不会再那么容易上你的当了。我和你到底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的这些诡计对我已经没有用了。” 玉天凰眉头一皱,将手抱在胸前:“庸大夫,真是熟了熟了,脾气跟我都变大了?我说了没有嘛!” 玉天凰一抬手,庸大夫就缩了肩膀捂住脑袋,生怕她要动手,看她这爆竹千金只是抬起手来闹闹后脑勺,又直起身板仰头义正言辞:“反正,我话也撂在这,打劫,我不干了。你要我做别的还可以商量商量。”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我好伤心,好失望。”玉天凰矫揉造作地作了个捧心状,故作娇嗔甩下一句话来,“那你就留在车上吧,我们姐妹自个去。” 说罢扭头就走,叫上了广闼一块手挽着手下了车。庸弋窝在车厢里头听她走远了,才推开窗一看——这一瞧才知道又被玉天凰这丫头给耍了。抬眼一瞧,此处正是所谓武林盟主的居所:天下山庄。 名字去的气派,宅邸造的当然得配的上这名号,台阶层层而上,两侧竹海随风而动,门楣高耸、屋宅巍峨,三间兽头大门,正门的匾额上烫金黑底写着“天下山庄”四个大字,笔力虬劲,龙飞凤舞,这自在逍遥的劲儿一看就知道题字者是个江湖侠士。 庸弋这会儿终于要下车了,可玉天凰却把马车缰绳交到一个黑衣小厮手里,要他把车拉走。庸弋呆在马车上随之摇晃,从门里探出头,冲着玉天凰逍遥远去的背影大喊:“喂!你让他们把我送哪儿去啊!” 玉天凰转过头来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冲他摇了摇手。驾车的小厮鞭子一扬,两匹马扬起蹄子便加快了脚步朝前驶 去。庸弋在车上被晃得一个身形不稳,摔回了位置上。这驾马的小厮可不见得比玉天凰他们驾车速度慢。庸弋两手握着车厢内的把手,神情惊恐:“小师傅,您哪位啊?能不能停停车啊!” 那驾马的人带着口浓厚的乡音高声答:“不中!那姑娘给足了银子,要带恁逛一圈!” “我逛这个干什么啊!” “恁请好!”说罢又是一扬鞭,就这么带着庸弋扬长而去。 玉天凰站在台阶上朗声大笑看着小厮架着马车将马车拉远,广闼与林铛二人站在她身侧,却神情渐渐凝重,她二人各自握着武器,林铛长刀出鞘,广闼就靠站在自己那柄重锤上。待到马车都看不见影子了,玉天凰终于敛了面上笑意松了松手慢慢放下手里的九节鞭。她手上戴着锁子手套,这会儿轻转把柄,九节鞭上便瞬间“噌”得一声伸出小刺来。 她今日依然一身鲜红,站在一黑一白两个护法中间格外耀眼。玉天凰抬头看了看写了“天下山庄”四个大字的牌匾,声音散漫开口道:“都别藏了,出来吧。要上就一起上,老娘没那耐性陪你们一个个磨。” 话音刚落,便看从两侧竹林之中飞出箭镞,广闼率先应战,一柄重锤舞得虎虎生风,她一个回旋翻身,四周箭镞便统统都被她置于脚下。箭镞之后,便见竹林内大喊着飞身而出十数名身着紫衣的蒙面人,都是男人,做同样打扮,长辫盘于头顶。两侧人出来之后,林铛随即动身,不等他们靠近玉天凰,林铛便已挥着长刀。 她也未动杀心,只用刀背迎战,但虽只用刀背,可来人依然不是她们的对手。广闼身形似虎,带风猎猎而来,林铛身轻如燕,踏云飘 飘而上。不过片刻功夫,这十几个人便或躺倒在台阶上低声呻吟,或被打的毫无反手之力,心生惧意,连连后退。 那三间手头大门也在这刻终于打开了。东西两门一开,方才冲出袭击的那群小喽罗便连滚带爬躲了进去,倒是没见的有谁敢往正门逃得,可见此地规矩极重。玉天凰一袭红裙站在门前,看着正门缓缓打开,嗤笑一声:“这就是武林盟主的排场啊,派出一群小老弟打架算什么厉害?有种自己上啊。” “别说,指不定人家今儿这个不方便那个又不行呢。你照顾一下吗,听说这武林盟主七老八十,尊老爱幼也是个传统啊。”广闼吊儿郎当靠在自己的大锤子上给玉天凰搭腔,“哦,也有可能和咱们丹霞宫的姑娘们一样,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那得照顾照顾!” 玉天凰忙点点头:“说的是啊。盟主啊,你要是真来了葵水,一定要说!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呢?那可千万别动气了,会宫寒的!” 她们在外一唱一和,门后那帮男人闻言早已气得满脸通红,一个个摇头叹气,骂一句:“不知羞耻”、叱责一声“成何体统”! 站在门后为首的中年人倒是没有说话,双眼沉着,倒是他左侧一个宽脸棕衣的矮胖男人先沉不住气,握着手里长刀先冲了出来,嘴里骂道:“妖女!岂能容尔等在天下山庄放肆!” 玉天凰站在原地动都不动,直到他快冲到跟前了,才形若鬼魅般倏忽闪到了她身后。她手里头的软鞭顿时如蛇缠到了这矮冬瓜脖子上。只是在长鞭缠上他喉口的那一瞬,玉天凰已收了鞭上的短刺。 广闼听得这声叫骂和林铛低声道:“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我能多 少感觉自己是穿进武侠小说里的。平日里丹霞宫呆久了,还真没感觉出什么差别来。” 林铛白眼一翻,没搭理她的话。 玉天凰一脚踩在了这男人后背,冷笑道:“就凭你,也想杀我?喂,你们这帮正派人士是没有人了吗?能不能上点能看得人?” 说罢松了鞭子,把人往前一踹,跟踹皮球似得又踢回了正门里。玉天凰吹了吹自己的指甲,朝门后睨了一眼。这会儿所有人也都往那正中央的中年男人身上望去。这些人中,最显得威武、正派的自然就是所谓的武林盟主。 在来之前玉天凰早就差广闼调查明白了,这个赵自来早年间不过是个靠贩卖私盐、烟草发家的主,这些年来钱赚够了,名声也积累得差不多,就摇身一变呼朋唤友搞起个武林盟,联合那帮什么峨眉武当少林寺的传统名门一块共组正派。 都是一群鱼虫虾蟹,硬是往自己额头上贴金,装出人模狗样来。呸,恶心。也不看看自个发家史,哪个人敢说自己遵纪守法,从来都没犯过事?所谓“以武犯禁”还不是自个给自个找的理由。 玉天凰这将人一脚踹了进来,门内的人更是躁动起来,纷纷张口闭口不是“妖女”就是“放肆”,听得玉天凰白眼直翻,她只想速战速决,正欲开口跟赵自来要人,却看这老家伙忽然一步踏出,站到门前,好似主家邀客,拱手道:“久闻丹霞宫玉宫主大名,不知宫主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玉天凰不是个喜欢搞这些场面话的人,直白道:“少在那惺惺作态,知道你没那心情招待老娘。没别的,我要你们武林盟出个人。” “何人?” 玉天凰端着鞭抬抬下巴:“龙盛。” 第25章 门前挑衅,主角光环 那厢山庄门前全武行打得火热,这厢庸弋叫这小厮驾马绕着山路疾行颠得头晕眼花。这天下山庄建于山顶,真是个会当凌绝顶的好地方!动不动就是个长坡,马车疾行之间时不时来一段腾飞。 庸弋耳朵好,方才一离开山庄门前就听见兵器声自身后响起,无需多加猜测就知道,玉天凰是上门踢馆,怕他这个“毫无武功”的普通人呆在那儿受牵连。 又或者,怕他碍事。 轻叹口气,庸弋早就知道那“龙盛”就在此地,来都来了,怎能就此错过?潜伏江湖多日,为的就是这条线索。他等马车一个急转弯,稍稍慢下了速度之际,推开窗去,悄无声息攀上马车顶。 马车恰巧路过一刻老槐树下,庸弋立即趁着车夫不注意,朝前一跃,如踏青云落到了一颗老槐枝头。青年回头看了一眼离得还不算太远的天下山庄,随即形如流水般踩着山间枝头一路向上。 待庸弋藏身到天下山庄屋顶上时,正看见玉天凰长鞭扼住挑衅者的咽喉。他寻了处庇荫的地方坐下,他那轻功受教于张扬,又常年在江湖间混着,自有一套藏匿声息的本事。这一路过来底下黑白两道的武林高手算是齐聚一堂,愣是没有一个发现原来脑袋上还飞过去一个人。 天下山庄既然号称是武林正派聚首之地,又正值武林大会之际,赵自来这个盟主当然不会忘记在屋顶布下守卫,不过这些人的眼睛到底还是没有庸弋的速度快。别看庸大夫平时装得弱小无助,真到了该用上本事的时候,倒也不输武林高手。 他上了房顶也不干躲着,大抵想着反正也没人能看见他,索性抓了把瓜子呆在这处阴凉地界看戏。 玉天凰这会儿一脚踹开了小喽罗,跟这武林盟 主也对上了。庸弋低头扫了眼,好家伙,这赵自来怕不是全部家当都在身后备着了。门内的情况玉天凰等人站在外头定然是看不清的,可他站在里边那是瞧得一清二楚。 且先不说已经挨过一顿揍的虾兵蟹将,那赵自来周围还具着圈正派高手,一个个都是响当当叫得出名号的。其中有小个别当年庸弋跟着张扬一块跑江湖还打过照面。 以他这小王爷的视角来看,底下的人可真没哪个摘得干净,外头玉天凰虽头顶妖女名号,但里头所谓的“武林正道”也不见得多清白,有好几个在官府衙门的通缉令上榜上有名。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这话也不是说玉天凰这群家伙打家劫舍就对了。庸弋只是想不明白,这帮暴力分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脸大言不惭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他这儿想着,听玉天凰在下喊出“龙盛”二字,立刻又全神贯注朝门前的台阶处看去。 玉宫主那样一身红衣手握长鞭地站在这竹林之间,可谓乍眼。天下山庄里头一眼看去黑压压一片的都是男人,门口这三个姑娘凑在一块也是难得景象。她此言一出,门后这帮正派人士都沉默了,目光纷纷朝赵自来身后一个并不显眼的年轻人那儿飘去。 顺着这群人的目光,玉天凰也总算见着了传说中的男主角。这人放在人堆里面不算打眼,五官算不上差,但也称不上英俊。穿着身颇具武侠风的小青衫,两手扎着护腕,若无人提醒,恐怕还得叫别人误会他是赵自来看见护院的打手。 广闼是从很早时就带着暗馆细细查过龙盛的资料,对他自然早就熟悉了。她凑到玉天凰身侧小声为她指认:“您瞧瞧,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男主角,是不是一表人 才?” 玉天凰面露嫌恶:“就这个?配我?他还不如庸大夫长得好看呢。” “庸大夫哪有他能打呀?” “好看胜过能打!我能打就行了,要他干什么?” 藏于屋顶观战的庸大夫一个喷嚏要打不打,怕出声把人招惹过来,硬是让他又给憋了回去。 广闼憋着笑,不怀好意刻意想来气一气玉天凰:“听听你这话说的?那你前世怎么还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我说了,怕是你看的时候我眼睛已经瞎了!” “这回没瞎?” “当然不可能会瞎!” 她俩旁若无人这般小声交头接耳,那边堂堂武林盟主见自己被无视了,很是不悦,眉头一皱开口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玉天凰本来跟广闼聊得正欢呢,被赵自来一打断,当即不带半点犹豫张口就道:“不然我还能来你?” 这玉宫主一看就不习惯给人留面子,都到人门前了,丝毫不搭理主人家。赵自来面上挂不住,冷哼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女。” 广闼凑在玉天凰与林铛耳朵边小声解说:“你看啊,这个时候该正派说词儿了。你等着,后头肯定还有什么‘没半点规矩’、‘口出狂言’、‘缺人教训’一类词汇。” 谁曾想,赵自来这属于正道人士长篇大论才刚开个头呢,就叫站在他身后的龙盛抢过了词儿:“姑娘,即便你武艺高强少年得志,也不能在前辈面前如此口出狂言!” 广闼笑了:“不亏男主角,这就抢词儿了?” 看她这幸灾乐祸的劲儿,也就是差一把瓜子缺一张板凳,不然真是把武林盟主的宅邸当茶楼了。 玉天凰也跟着笑了:“不是说你们武林正道人士规矩最重了吗?那赵自来还没说话呢,你插嘴什么?我给不给他面 子那是我的事,你给不给他面子,我看,是你们那整个江湖的事儿了。” “我……”龙盛被她一呛,立刻与赵自来拱手致歉,“师父,休听这妖女胡说!弟子平日敬重您,方才不过是被气得一时心急口快。” 广闼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刻大喊:“喂,赵自来,你这个徒弟不听话啊,是不是你没好好教训过?今日能抢您的话,明日,恐怕是抢您的位置!” 瞧瞧这“规矩甚重”的地方,不过短短三两句话,所有人的目光淬了毒似得看向了龙盛。好好地男主角连连服软弯腰:“师父千万别听那些个妖女挑拨离间!弟子自然是一心侍奉师父,怎敢有二心!” 玉天凰听得他们“师父”、“弟子”的耳朵疼,手里的鞭子早就耐不住性子了。广闼看出她意图,小声提醒一句:“当心他的主角光环。” 玉天凰嗤笑一声:“去他娘的主角光环,老娘杀了他给你瞧瞧!” 说罢这话,她手里的鞭子二话没说便朝龙盛面门上袭去。 这一击来得突然,众人都没做半点准备。连同屋顶上看戏的庸大夫也放下了手里的瓜子,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那鞭子径直越过赵自来就往他身后飞去,直取龙盛喉间。只是出鞭刹那,玉天凰恍惚间看着他周身金光闪烁,一时不免想到广闼说的“主角光环”。 赵自来夹在中间一时间神情阴沉了下来,他好歹也是个武林盟主,这下看来反倒成了两个年轻人展露头角的垫脚石了。 玉天凰、丹霞宫,这六个字摆在一块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本来就有正邪不两立的说法,这玉天凰更是邪教里头名头响当当的,丹霞宫的恶名,由来已久,一群女人,本就是乌合之众,却能造就今日这 般无人敢来招惹的局面,显然是老一辈人一刀一剑地杀出来的。 凡有不平尽杀之,凡不能容忍丹霞女子的,也一并杀之。杀到无人敢再有异议,杀到凶名一出,他人便不敢造次。杀到那些欺辱女子之人谈虎色变,杀到那些轻蔑女子之人闻风丧胆! 老一辈随着逝世之后虽说凶名渐淡,但这几年来丹霞宫玉天凰的名头还是在外面响当当的。她先前没事儿就爱满江湖网罗武艺高超之人,想方设法与其比试。只要是稍关注丹霞宫的都知道,她们那宫主是个武痴,一心只想追求武学巅峰,故这些年来,哪怕老一辈的丹霞宫人已不在世,依然没有人敢轻易去招惹玉天凰。 如今她自己都主动送上门了,若是能将她降服,自然是一大功绩! 赵自来当即抬手,意图制止玉天凰袭击,谁曾想她那根鞭子破空凌冽、腾转轻盈,绕过中年人的腕子,眨眼功夫就缠上了那青年人的脖子。 玉宫主的杀人技练的向来不差,手腕一扬一反,立刻把这说话的后生从人群中揪了出来。两侧人马见状,急忙拉弓射箭,试图阻止女人在门口撒野,但有林铛和广闼在,这些个铁器甚至没法近玉天凰的身。 这要是一般人,被勒住喉咙以后就只剩下挣扎的份了。这号称全文“男主角”的家伙倒也又两三分本事,他被玉天凰往门外一拽瞬间,当即抬脚一蹬,一个回转翻身,而后率先朝玉天凰处靠近。 玉天凰当然不会就此退缩,她一转把手亮出软刺——谁料旋口竟然一瞬间卡住了!玉天凰神情诧异看向广闼:“我的鞭子坏了!” “所以呢?” “它从来没坏过!” 广闼舞起锤子就想往龙盛身上砸去:“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主角光环啊!” 第26章 幸运大师,闹出“乌龙” 分明是在天下山庄门口,偏偏这会儿成了玉天凰和龙盛两个人相斗的舞台。两人对上之后上下顿时过了百余招,一时间打得昏天黑地难解难分。 广闼与林铛期间几次想抬手相助,奈何二人出招极快,而赵自来也明显不想就这样被抢风头,自然不忘带人出招,试图来一个包抄。 可惜,每每出手都是被两位护法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如此相比,龙盛反倒始终与玉天凰打得难解难分,赵自来面子上更是挂不住了。 玉天凰的鞭子被龙盛这小子破开一刹立即握着腰侧剑柄想要抽出锐首一击将其击杀,谁料从未出过问题的软剑此刻竟然卡住,压根不能拔出鞘来! 广闼只能一面挡下来着的攻势一面道:“现在知道我当初担忧什么了吧?您还能打包票杀了他吗?” “杀了我?宫主,好狠的心。我何曾招惹过您了,要这样待我?”龙盛接下玉天凰一腿,侧身往下一弯腰,又被玉天凰一鞭子抽起来。 玉天凰的九节鞭这会儿少了软刺加持,威力顿时降下不少。眼下局面实在尴尬,分明她早已看穿龙盛招数破绽,每每也都抓准了机会,锁了他命门要一举击杀,却都不知为何总能让这小子神一般脱逃。 此时龙盛已经一个飞身逼近眼前,他似也看出玉天凰的窘迫,不急不慢砸出两拳:“怎么不答话了,玉宫主。咦,您招数好像慢了几分,怎么了,难道您这会儿想让让我?” 他近身后,言语间一改先前恭敬,打量着玉天凰的目光也露骨了起来。好似志在必得,颇为得意,带着分居高临下的傲慢。 “宫主果然如江湖传闻那般美艳动人、媚骨天成。这般长相,早日成亲、相夫教子,好过舞刀弄枪,整日打打杀杀。” 这男人一靠近就让玉天凰愈发觉得厌 恶。不仅仅因为他是“男主角”,还有他的言行举止,说话轻浮可恶,真叫她想割下这人的舌头! “你给老娘闭嘴吧!” 玉天凰收回鞭子一个撤步,再出一鞭时突然间身下一暖,小腹一疼。她脑中警铃大作,再次神情惊恐朝广闼偷去目光。广护法这被她一瞧,很时不解:“又是什么坏了?” 玉天凰只有一个字:“我!” 龙盛此刻趁机两手一伸便把她的鞭子牢牢攥住。他长腿一抬往下一踩,硬是将玉天凰拖得一个踉跄。 坐在屋顶看戏的庸弋这会儿已经看傻眼了,他一开始以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屠杀。毕竟若是没有这样压倒性的战力支持,玉天凰也不敢堂而皇之就来人家大门前踢馆。 真要提前知道自己有可能打不过,怎么可能如此嚣张? 庸弋在那人被玉天凰一鞭子拉出人群时心中就已有了输赢,这个年轻人不论内功心法还是外家功夫都不过尔尔,别说跟小妖女比,恐怕拿到他面前来,也是一个指头都比不上。可明明是胜局已定的一场比武,居然越打越久。庸弋在上头看了半天,这龙盛居然反败为胜,眼下竟是在趁胜追击! 再看玉天凰,方才动手时还气势汹汹,这会儿却连连后退,仿佛被人点了穴道,广闼与林铛这会儿被那些杂鱼困着,无暇顾及。庸弋眉头一蹙,此刻玉天凰以落了下风。 那龙盛倒也不下杀招,伸腿刻意将她绊倒之后,竟是可以抬手,试图贴近玉天凰腰侧。庸弋眼中闪过一丝不约,随即将手一扬,将方才吃剩的瓜子壳撒到半空,从他掌心涌出一股凌冽真气,眨眼便见这些星星点点破空而去—— 众人眼下打得正欢呢,谁也没注意到半空会突然杀来这样的“暗器”。 玉天凰的身子往后一斜,眼看 要摔,龙盛本就想伸出手揽住她腰,想将她抱住。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飞出数枚瓜子壳,其中一颗直接横穿他手腕,疼得他立即收了气力跪坐在地。 所有人这时都愣了,一回过头,就看这龙盛这会儿成了个麻子,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瓜子壳扎得他满身都是。 林铛这会儿也抽身出来,接住了玉天凰。玉宫主这会儿疼得嘴唇泛白,额上直冒冷汗,叫林铛扶住以后,一个踉跄站直了身子。 庸弋本想趁胜追击,再甩个几颗出去,但他听得马车嘶鸣声远远传来。大抵是那小厮驾着马车又绕了一圈回来了。到底玉天凰是把他塞在车里让人带远,他要不回去,只怕会惹人生疑,如此只能先离了屋顶,趁着驾车的小厮没注意到前,钻回车厢内。 玉天凰捂着小腹靠在林铛怀中,听得台阶下车夫嘴里悠扬传来声“吁——”。 她这连连后退叫赵自来一行人找着机会将其包围。林铛一手握刀一手扶她,无奈扫一眼周围:“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杀……杀出去!” “那倒也不至于。你看这帮家伙有敢轻易靠近的吗?”广闼看这阵仗叹了口气,要打确实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这帮人刚刚都已经被广闼和林铛二人联手揍怕了,哪怕明眼见着玉天凰像受了伤也不敢轻易靠近。 庸弋从马车上下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副景象,林铛、广闼一左一右搀着玉天凰,周围一群人握着武器神情严肃,要是不看他们脸上淤青、伤疤,还真以为中央被围着的三个人已落入僵局。方才他上车时就仔细想过,若自己去了,说不定反让玉天凰他们三个被动。倒不如……费点口舌,把这事儿由死说成活的。 想到这,庸大夫便踩着小碎步一路踏上台阶,左挤一下,右挤一下钻进人群中 央。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是谁,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哭腔冲向玉天凰:“哎呀娘子呀——!” 先前都是玉天凰在耍弄庸弋,哪里见过一贯老实巴交的庸大夫耍人。就看他当着众人的面,拉起玉天凰的手语重心长道:“我早就与你说了是摔了一跤,没人对我怎么样!你怎么一个气不过就跑天下山庄来寻仇呢?你呀,就是喜欢瞎想。” 他一拉过玉天凰的手腕轻轻一搭,心下当即就对她骤然白了脸色有了答案。 玉天凰被他拉进了怀里,听他这话,抬头疑惑看向他。庸大夫冲她眨了眨眼,搂着她到了赵自来跟前。 玉天凰小声问:“你做什么?这老东西跟我又不熟!” 庸弋却用力捏了捏她手掌心,大大方方跟这瞧着仍努力冲冲的武林盟主行了个礼:“赵盟主,实在是对不住,在下庸弋,是玉宫主的相公。今日闹着一出纯粹是误会。还请您多多见谅。” “误会?你夫人杀到我们前后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手下弟子打出血来,这也叫误会?” 玉天凰不服气:“他自己技不如人,怎么还……唔唔!唔!” 她话没说完呢,让庸弋按住了头抱进怀里不让她再骂人。 庸弋十分和善道:“赵盟主是有所不知,我这夫人脾气火爆,我因不会武功,只是个大夫,她历来对我多加维护。几日前,我们夫妻二人途径贵宝地,我单独外出想为她买些东西,谁曾想,过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本来是好事,可她硬是误会您派来手下对我下狠手。” 这庸大夫是一个台阶跟着一个台阶地往上走,言语里确实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地给赵自来摆上。 玉天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脸不可思议看着他。倒是林铛,冷着张脸面无表情配合道:“啊,宫主,是误会呢 。” 广闼差点让她这神一样的演技给逗得破了功。玉天凰被庸弋摁在怀里白眼直翻,听广闼也跟着搭腔:“也是我们宫主担心则过,误以为对咱们姑爷动手的是您手下的那龙盛,这不,闹了这么大个乌龙。”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天下山庄手底下今日挨揍的人实在是不在少数。 就更别说方才与玉天凰打得难舍难分的人,龙盛这会儿手腕都被贯穿,他受伤后立即来了个面容娇好弱柳扶风的姑娘一面喊着“盛哥”一面替他紧急包扎。 庸弋搂着玉天凰,知道她大概情况以后不想多做停留。他低头扫了一眼,见玉天凰身后有一抹殷红,立即私下扫过一眼,而后立马脱下外褂,围在她腰侧。 玉天凰一呆,随后瞪大了眼看着他。 听庸大夫小声嘟哝:“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不算着日子吗……” “我——你,你管我!”一向来牙尖嘴利的玉宫主这会儿却像突然间被人堵住舌,她看庸弋如此耐心,手指修长在她腰间,面上莫名腾起红晕。 其实和庸弋呆在一块的时候,玉天凰总是把他当丹霞宫的姐妹看的,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一想到他武功全无,只会治病救人,平日里遇上打打杀杀的事能躲就躲,哪里会把他当成个“男人”。何况丹霞宫的女人历来不爱跟男人混在一块,庸大夫这样的性格,反倒是让玉天凰觉得舒服。 可他脱了外罩忽然替她温柔围在腰上那一刹,玉天凰莫名感觉自己心跳在加快。明明也没有在打,也无人突然拔刀袭来,偏生胸口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庸弋倒没注意到她这微妙的变化,低头认真将衣服扎好了以后,小声劝道:“你今日这情况还想怎么打?要杀只是杀那一个人,就稍稍服个软罢了,能碍着什么事?” 第27章 兀自装病,临阵脱逃 玉天凰还是嘴硬:“要服软你去,姑奶奶的字典里就没有……”话没说完,一阵刺骨疼痛袭来,她腰背跟着一缩,硬是憋出后半句话,“就没有‘服软’两个字!” “我去就我去。” “喂!我是不要面子的吗?” 庸弋可没有那么重的包袱,恭恭敬敬给赵自来抬手作了个揖:“多有得罪,赵盟主,失敬失敬,还望多多海涵。” 赵自来盯着他看了半晌,下一刻将手一抬,一群打手涌来,一把钳住笑容和善的庸大夫。赵自来拔出长刀来架在庸弋脖子上冲玉天凰威胁道:“玉天凰,你相公在我们手上,还不快束手就擒!” 庸弋大惊失色:“赵盟主!您不是正派人士吗?为何会做这种抓人质威胁他人之事?” “你当我傻啊?”赵自来闷头就是一句骂,“你一个不会武功的送上门来,我当然要好好利用了。再说了,你老婆是坏人啊,只要我把她搞定,手段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你好卑鄙啊!” 赵盟主立刻朝自己两侧手下看去:“你们都看到了啊,我卑鄙吗?你们都来评评理,我卑鄙吗?” 他那帮手下齐齐摇头。 玉天凰带着自家左右护法跟看傻子似得看着他,随即往后大撤一步:“相公,我今天就去买朵白花纪念你。听着,以后都喊我玉寡妇。” “娘子,我觉得我还是有点希望能被救下的。” “相公,你其实说得也对,该服软的时候要服软,所以该撤退的时候要撤退。”玉天凰往后又撤了一步,这退半步的样子十分认真,小小的动作伤害非常大。她对着空气好像摊开了书,“我现在就把‘服软’两个字写进我人生的字典里。反正我打不动了。” 庸弋说:“宫主,您是个铁娘子,我心中的大写的女英雄。” “人是有很多面。” “我喜欢你 一直以来展现出来的那一面。”庸大夫试图再挣扎一下,“你可以彰显一下能力,救救我的。” “可以,但很累。” 其实玉天凰说了这话就是摆明耍赖想看好戏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知道庸大夫虽然没什么功夫傍身,但人是聪明的,既然敢冲上前,应当还留了后手。 不然做什么?来送死吗? 赵自来也看呆了,这对夫妻前一秒还在演情深义重,后一秒大难临头立刻各自飞了,那他抓住这男人又有什么用? 又听庸弋柔声蜜意,故作深情:“娘子,你难道忍心就这么抛下我走了吗?” “相公!我其实不忍心,但是我真的太累了。再说了,你也知道人家今天身体不舒服啊!” 赵自来看这对小夫妻眉来眼去,干咳一声:“你们注意一点,我现在在威胁人,你们夫妻能不能别这么打情骂俏了?” 此言一出,玉天凰跟着连连点头:“说得对。相公,认真一点,他在拿你威胁我呢。情绪,注意情绪。” 庸弋神情无奈地看着玉天凰脸上露出的兴奋神情,天知道怎么就让她再度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找到乐趣了。他叹了一口气,扭头问赵自来:“赵盟主,你既然觉得我娘子是个坏人,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会找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成亲呢?” 赵自来面露异色,握着长刀的手有些微犹豫:“……难道你不会武功是骗我的?” “那倒不是。我确实什么武功都不会。” 赵盟主一听,非常自信地握紧了刀架在他脖子上,又演了一遍威胁戏码。庸大夫不紧不慢道:“但是你也听到了,我的职业是个大夫,每天没事儿就跟药材打交道。有句话说,是药三分毒,我平日里没有别的喜好,就喜欢拿自己做实验。” 他故意咳嗽两声。 “我平生为能治病 ,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染上再自治。所以我的这一口唾沫,恐怕……” 庸弋一边说话一边不忘往赵自来那也咳上几声。周围人见状忽然间都觉得自己的喉咙也有些痒痒。 “恐怕这天底下的毒药都没有我毒了。” 赵自来一把将庸弋往他那群手下里一推,余下的人见了,更是吓得不敢碰他分毫。庸弋反倒转回身捡起掉落在地的刀剑,好心递还,这一帮人却捂住了口鼻连连后退,没有哪个敢叫他再近身。 庸弋只能耸耸肩,一眼就看见刚刚包扎好手腕走过来的“男主角”,很是主动上前搭话道:“这位少侠是受了伤对吧?我是大夫,我来替您瞧瞧吧。” 说罢又是一个喷嚏,也不避讳,任由唾沫往人脸上飞。龙盛蹙眉他身旁的女子挡在他跟前不悦道:“你们夫妻二人闹够了就赶紧走,真是莫名其妙!” 玉天凰看着龙盛靠近,跃跃欲试又想拔刀,让林铛暂且拦下,叮嘱一句:“从长计议。” 广闼指了指说话这女子,小声介绍到:“这姑娘叫柳霓裳,原着里面的第一女主角,龙盛原配,他老爸挚友的女儿。” 众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到底还是小说钦定的女主角,算是仅次于男主的二番了。姑娘小家碧玉的长相,着装体面得体,一身嫩绿,与满身鲜红的玉天凰形成鲜明对比。不过广闼很早也说过,像这类男频小说历来都把女性角色当点缀,既然都是点缀,最好花花绿绿各色都来一样。最好那男主像集邮似得把各类女人都给集个遍才叫好。 至于喜欢还是不喜欢?作者恐怕压根都没考虑到。 玉天凰点点头,叹了一句:“青梅竹马。”当知道了,随即又想拔刀冲去,庸弋靠过来把她的刀给摁回去,跟着一块劝:“好了好了,今日也来闹够了,见过了赵盟主,也解了 咱们和龙少侠之间的误会。今日就先这样吧,咱们下山,你不是想吃山下的点心?” “我什么时候想吃山下的点心?”玉天凰不依不饶,“我想吃胜利的果实。” 庸弋靠近以后特意小声提醒:“那你见红了也无妨?看了看戏,这会儿就又活蹦乱跳了?” 好不容易能安稳脱身,玉天凰叫三个人一齐架着送上了马车,留天下山庄的人一时半会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玉宫主来的风风火火,跟人打了一架,走的时候也奇奇怪怪。马车不多时就远离了山庄,留下赵自来带着一众正派之士,啐了一口唾沫,颇会自我安慰地抬手宣布:“今日这丹霞宫妖女来袭,在我等一众正派侠士竭力反击之下,落荒而逃。我们武林盟又一次打了个漂亮的胜仗啊!” 说罢这话,扫了眼龙盛,似还在为他先前与玉天凰斗得难舍难分耿耿于怀,神情略带不满:“徒儿,为师早说,这玉天凰气焰嚣张、颇为狡猾,你不能因一时年轻气盛,就鲁莽上前。你看,别人都没受伤,就你负伤了。以后记着,这种事,你把握不住就交给师父。” 他这么长一段话说得语重心长,可并未见得叫龙盛听在耳朵里。他这会儿神情阴沉,一双眼紧盯着玉天凰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他这般看时,柳霓裳也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崇拜与倾慕。看他神情怅然,便挽着他的手柔声劝道:“这丹霞宫也不比多诡楼、赤水谷厉害,盛哥,他们也只是逞一时之快,将来有的是要哭的时候。” 可龙盛看起来担忧的却并不是这件事。他只是盯着玉天凰的背影,嘴里喃喃自语:“不应该啊……玉天凰不该是个母胎单身吗?她怎么忽然间设定就变成了少妇?我不记得有说她结婚有老公了啊。” 他这自言自语,扭头 赵自来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自顾自掠过门前这帮武林侠客走了进去。柳霓裳看他又开始这样喃喃自语了,急忙跟上他脚步,旁敲侧击道:“盛哥,你好像很在意方才那妖女。” “嗯?你说玉天凰?” “是呀。怎么,这玉宫主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龙盛看着自己手腕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细细想着所谓“特别之处”,方才打斗之间,他一如既往能感觉到自己虽武艺不如对方,可依然能靠着运气屡屡险胜。这么久以来,除非是剧情杀,不然他根本就不可能被此地人所伤。 “你若真想说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倒是好奇,她如何伤的了我的。” 不仅伤的了他,而且这一击若是再狠戾些,往他脑袋上来,恐怕当时他也没有办法分心挡下。 龙盛自顾自地想着,脚下步伐越走越快,压根没注意到柳霓裳早已慢下几步,站在原地一双眼中很是幽怨。分明方才二人谈话间,她神情淡然温柔,可这眨眼工夫,却又成了一副怨鬼的模样。 再说回马车上。玉天凰一上了车就彻底绷不住了,她往座椅上一瘫,不等脑袋靠到墙板,就被庸大夫一拉,拽进了怀里,小腹上叫他细心捂住了。原本玉宫主是想先抱怨的,谁料这一回却是庸大夫先开了口:“你自己未曾算过日子?既然要来葵水,先前怎么做些准备?女子这些时日中还是尽量静养的好,你这样又蹦又跳,是巴不得疼得再厉害些?” 玉天凰刚刚疼得面色苍白直冒冷汗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可再怎么样,车上三人都没想到庸大夫会如此利落开腔就骂。 玉宫主本人就更是没有想到了,她瞪了庸弋半天,庸大夫一面揉压着她虎口穴位,一面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上她目光,心虚道:“我是担心你!倒……倒也没别的意思。” 第28章 少女情怀,下榻山脚 庸弋说这些话的时候,林铛与广闼二人都有些好奇地探过头来瞄一眼。玉天凰莫名觉得脸烧起来,烫的吓人,莫名嘴拙之际,索性把苗头对向外头:“你俩不是驾车吗?有什么好看的!” 林铛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又转回头去,倒是广闼,嬉笑着故作小鸟依人靠到她肩头,学着庸大夫的:“我是担心你,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凶你也不是我本意!你该知道,我本就是对你好的。” 叫林护法一个眼刀过去,方才噤了声。 几人如今下了山后,路途也就平坦了。林铛是除却庸弋之外最冷静自持的,一面驾着车一面就今日所见做起战后总结:“宫主,我看这龙盛的功夫一般,但是今日你却并未见得占得上风,即便是因突来葵水也实在是有些诡异。” 广闼就道:“诡异吗?我觉得是意料之内啊。不早和你们说了,这本小说是以他为核心,整个世界就是为了他而构筑。整个故事创作就是围绕着他,他要是被你轻易杀了,那才奇怪呢。” “广闼,你除了说风凉话还能说点别的吗?”玉天凰没好气地怼回她一句,她托着下巴细细回忆起先前在山庄门前发生的种种,倍觉头疼,“这儿也就你算是最了解‘剧情’的了,杀他难道轻易下不了刀吗?” “根据我当年看那么多小说积累的经验,除了‘剧情杀’之外,堂堂男频小说男主真的不容易遭殃。” “剧情杀?” “小说作者专门设计出来给主角找不痛快的。”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啊!” 广闼听了她这一声嗔怪也觉得委屈:“我早说你也不一定会信啊!你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脾气,如若不是今日亲眼见了那龙盛不容易被解决,恐怕压根不会想到问这个!哪怕我提前说了 ,你也不在乎。” 林铛很是中肯的点了点头:“宫主,以你脾性,大抵只会认定‘剧本杀’算不得什么,人定胜天,杀他就杀她了。” 玉天凰被她们一一说中,有些不大好意思挠了挠头,她只能先问:“如此说来,他最近的剧情杀是什么?咱们可以事先做好准备,等他出了事上去补上一刀取他性命啊!” 广闼托腮沉思,过了半晌,两手一拍。玉天凰激动追问:“想到了?” “想到了。”广闼回头,对上她那一副兴奋非常的脸,微笑道,“他自幼年遭仇家灭门之后,直至丹霞宫被收之前,便一次重大危机都没遇上过!要杀他,要不就是十五年前,要不然估计得等到一年以后。” “一年?”玉天凰尖叫道,“那我们坟头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 “可问题原来故事就是这么走的,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作者!” 玉天凰这会儿咬了咬唇,当即跃跃欲试地想拿过长剑怂恿自己那两个护法:“我不信这个邪,不然咱们调转车头,再回去试试!” 这回两位护法倒是先不说话,双眼瞟向先前一贯是呆在食物链最低端的庸大夫。庸大夫这会儿立即黑了脸:“试试?你真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方才疼的满脸发白是吗?你是还想顺便试试看我这医术有没有本事起死回生不成?” 玉天凰头一回听庸弋这儿跟她拔高了嗓子说话的,委委屈屈就嘟哝一句:“凶什么凶……” “我……”庸弋这儿想解释,话到嘴边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还是保持沉默是金的老传统,只顾着低头给她揉穴位,半晌问,“这会儿还疼吗?” 眼看着马车将到山下了,玉天凰也确实慢慢觉着自己的小腹疼痛又消散了。肚子不疼,人精神了,她就又觉得自己能 行了,那小手有事没事就握着自己的长剑。 庸弋这回也硬气,出于对玉天凰的健康考量,作为大夫这会儿总算有机会挺直了腰板。他直接伸手没收了她的软剑:“你就不能稍微消停几天吗?龙盛在那儿又不会跑。” “谁知道他会不会跑?说不定今儿看我们阵仗吓坏了,这会儿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溜了呢!” “我们也可以先做个计划,不用上来就打打杀杀,非得要刀快啊。” “当然得靠刀快了!”玉天凰两指一抬,给他比划了一下,“你的刀若不快,谁愿轻易臣服于你?只靠讲道理吗?你以为千百年来华夏土地的女子没有长嘴吗?心若是太软,自然会有别人拿着刀把你的舌头割掉。” 庸弋道:“姑奶奶,我跟你就事论事,不是硬要找你听大道理。此间讲道理非彼之‘讲道理’。” 玉天凰刚刚来那一句无非也是想给自己找个几分面子。庸弋如今是熟了,但凡听到她扯开话题,压根都不搭理这回事。适逢马车停下,林铛探过头来提醒他们已到山下的客栈,庸弋扶着玉天凰一面准备下车一面劝道:“不论如何,你身体要紧。龙盛你若想杀自然是要杀的,只是不必急于一时。不然岂不是平白无故,再添烦扰?” 他那衣服还扎在玉天凰的腰上,下了车后,也不让她多忙,自顾自跟着林护法一块在客栈里跑前跑后安排下榻之处。 广闼叼着烟杆子,好整以暇拿胳膊顶了一下玉天凰:“哎,怎么感觉这庸大夫对你越来越不错了?” 玉天凰嘴硬:“他当然不错,这可是我明媒正娶来的夫婿啊!”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俩这所谓‘夫妻情’有几分真几分假,自己心里没数吗?” “就你长嘴?单是你清楚?难道我就不 知道这些了?” “你知道就好。”广闼慢慢悠悠吐出一口白雾,似有所指地提醒着她,“这庸大夫本不必牵扯到咱们这些事来,因你他牵扯进来了,也因此事的确不小,他愿意出一份力。但归根结底,若是将来真发生了什么倒霉事儿,那本来也不应该是落在他身上的。” “……你想说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扭扭捏捏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广闼这便抬起手来,将她肩膀一揽,与她一块看着庸大夫忙前忙后的身影:“这人,厚道,人不错。玉天凰,该珍惜就好好珍惜。别白白浪费了这么一小伙子。” 说罢这话,她拍了拍玉天凰的肩膀,摆摆手就走了。玉宫主单站在那儿,脑子里一时半会儿还没参悟广闼的这几句话,只顾着目光落在庸弋身上。她那目光毫无顾忌,过分直白,庸弋只一回转身就对上了,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对视那一瞬,庸大夫倒也不避闪,大大方方与她对上后,咧嘴微微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先前心口叫人用力揉捏一下的感觉又来了,闷闷、涨涨的,说不清道不明。是她从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客栈之中人来人往,那么多人,却能叫玉天凰一眼就瞧见他。 “真是怪了……”玉天凰看他与自己微微一笑过后,转过身又继续与店家说话,自言自语道,“从前怎么没觉着这小大夫自有一番气宇呢?” 话音刚落,却看庸大夫转过身时,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刚吃完要走的酒楼客人。对方面目凶狠,正欲发火,庸大夫便低头先认了错,连连道歉,万分诚恳。玉天凰顿时翻起个白眼,方才这男人在自己心中建立起的那份帅气霎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转过身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方才一定是叫什么东 西晃了眼还迷了脑,怎么会觉得小大夫帅气呢? 住处既安排好了,玉天凰最先做的便是洗了个热水澡,重新换上了身干净衣服。这会儿临近傍晚,天色不错,一开窗便能看见外头红霞漫漫。到底是天下山庄下的城邦,百姓安居乐业、城市繁华热闹。玉天凰洗完澡头发还湿着,看外头天色不错,便往窗旁一靠。 这一靠反倒正和住在对面的庸大夫打了个照面。玉天凰湿着长发靠坐窗台边,这洗过澡人就是神清气爽,这会儿还有心情笑眯眯地冲他挥挥手,岂料庸大夫却眉头一皱,“啪”得一声关上了窗。 玉宫主立即来了脾气:“喂!什么人啊,老娘冲你好好打招呼你居然不理我?哼,说的好像我要理你呢!” 玉天凰说罢这话,也十分不爽的关上窗。她这儿才刚从窗台上下来,却听自己房间敲门声响起,外头传来男人的声音:“玉宫主,劳驾开个门。” “开门?刚刚你自己要关窗,现在又要我来开门?”玉天凰嘴上虽这么说,但是心中还是莫名生出一丝洋洋得意之情。她脾气骄横也不是一日两日,非得叫庸大夫好好道歉才行! 却不料,外头的庸大夫却单纯只是老妈子的本性再度被激发出来,手里捧着暖炉,语重心长劝道:“你当心头发不烘干吹风受了凉,一会儿睡觉时便头疼。快开门,我烧了暖炉给你送过来。一会儿等头发烘干了在开窗,知道没有?” 玉天凰前一秒还沉浸在自己那丝微妙的小脾气里,听得他这番话,沉着脸将门一开,夺过庸弋手中暖炉,连声“谢谢”都没给,立刻又把门给关上了。 庸弋站在门外神情疑惑,是在没弄清楚自己究竟又哪儿招惹了这位千金大小姐:“……这玉宫主,脾气真是莫名其妙的。” 第29章 小盒寄情,“英雄”济济 庸大夫把暖炉送到扭头要走,像他这般,哪里是会多想的人。却听身后门又打开,玉宫主站在门后,端着她一贯骄矜的姿态道:“我肚子还疼,你有法子吗?” 庸弋皱眉,老神在在数落她:“与你说了,女子宫寒需静养,你看,还想去接着打呢。要是真放你去,这会儿指不定疼成什么样!” 玉天凰会再回头说这话,本是指望他能温柔安抚几句,谁料这木头真是答得利落,她柳眉一蹙:“好啦!说的像我想找你帮呢!回去吧你。” 说完又要关门。庸弋这回学聪明了,伸手往门中央一挡。玉天凰瞪他:“干吗?还想教训老娘?你也配……” 话未说完,庸弋拉过了她的手掌心,放入一只小瓷盒:“方才就想给你,你骂得凶给忘了。你快去将头发烘干吧,我一会儿煮点姜枣红糖水给你送来。” 玉天凰看着手里这瓷盒莫名就想笑,可她还记着方才的不快,故意撇过头,轻描淡写道:“行了,那你去吧,我知道了。” 这庸大夫却还是那句:“头发——” “哎呀你烦不烦!我会烘干的!”玉天凰说罢就把人往外头一推,转眼把门给关上了。她靠在门上,抬起手来端详着手里这枚白瓷盒,盒上青花烫着副荷底游鱼的小画。她抬起盖子,便能闻到一阵薄荷味的清香,听外头传来庸大夫的声音:“头疼就用在太阳穴上。” 玉天凰回他:“你怎么还没走啊!” “这就走了。” 玉天凰闻言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外头当真脚步声渐远,不知为何,竟有觉得几分不悦,自顾嘟哝:“什么嘛……真就走了。” 说完这话,连玉天凰自己都觉得有几分不对。她历来飒爽,怎么会计较起这些小事?便扭过头,努力想把这些杂念清除出去。窗棱外头传来笑声,玉天凰二话不说一掌拍起桌上杯盏,碎片如刀朝窗外飞去。 这一“飞刀”冽冽而去,窗随机从外被打开。广闼从房檐上倒吊下来冲 她调笑:“让我来瞧瞧,谁家的姑娘思春了?” “滚!” “人都要走了你还不让。走一回不够,还要来个第二回。哈哈哈……玉天凰,稀奇啊!”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不是安排了房间吗,跑我房檐底下做什么!”玉天凰看见她这样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讨人厌的家伙不知道在那儿待了多久,听到多少。 广闼就笑:“要是不来,可看不到老树开花的好戏呢!” “你烦不烦?” “哟,还恼羞成怒了?” 玉天凰懒得搭理她,自顾自坐到暖炉边上将头发散开了慢慢烘着。广闼一个翻身进了屋,这儿拨弄一下,那儿摸上两把。玉天凰揉着太阳穴微合着眼,听她动静,不耐烦道:“你到底干嘛来的?” “叫你下楼吃饭啊。林姐姐下去看菜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广闼打量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有意思的稀罕物,便在小桌边落座,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玉天凰疑惑:“要吃的叫小二送房间就成了,下楼和他们酒楼的客人凑什么热闹?” “你觉得要没事儿,我能过来叫你?”广闼故作神秘冲她眨眨眼。玉天凰却不解风情,只有八个字还给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可是在武林盟主的地界儿,你自己都知道入了丰和县,酒楼、客栈处处都有咱丹霞宫的眼线,难道这儿就不是了?” “说重点。” 广闼撇嘴不悦道:“这庸大夫在时,你废话说的比谁都多。我来了,你倒真是不耐烦。果然有异性就没人性,这姐妹情深说说罢了。” “我……谁说我与庸弋话说得多了?” “哦?谁在门口留他?宫主,从前没觉得你把我的话当回事,怎么,我叫您好好珍惜人家庸大夫,这话倒是听进去了?” 玉天凰一时间语塞,半晌憋出一句:“再废话我不听了,当心拿炉子里的碳堵了你的嘴!” 广闼冲她吐吐舌头:“哦,那还真是吓死我了。” 但两人玩闹也就 只归玩闹,广闼开过玩笑,正经事还是记得说的。她手指朝下点了点桌面:“一入住那楼下就来了不少人。一部分是打从咱们离开天下山庄的时候就偷偷跟着的,一部分是从镇上过来的。” “有什么特别的吗?” “特别的?暂时没看出来。”广闼把茶水饮尽,将杯子扔还给她,“等你收拾好下楼,运气好,说不定吃饭的时候能看看戏。” 她也就是来说这事儿罢了,说完了又从窗户那飞身而出,玉天凰看得无语:“这又不是在家,你就不能走门吗?” 远远听见广闼飞出去了还跟她答话:“这样透气!” 玉宫主这儿烘着头发准备一会儿下楼“看戏”。庸大夫那儿从她门前离开后,也没闲着。他先下了楼,顺着长廊过时,一低头就能看见大厅里坐着的人。只要稍加观察就能看出底下坐了不少练家子的,各自三五成群聚着,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 庸弋从上头走过时,这些人中有一人注意到他,与身侧人低语了几句,不多时,底下的人都抬起头来,朝他投来目光。那目光之中有审视有忖度,也有带着几分不屑。庸弋叫这些人看得后背直起鸡皮疙瘩,赶忙加快了脚步,往客栈后厨那儿走。 他方才一句不是白说的,既然答应了玉天凰要给她煮姜枣红糖水,自然就过来找食材。客栈的伙计也客气,想来林护法订房的时候钱管够,看他来了,招呼着他到了后厨选食材的地儿。 帘子一掀,庸弋微诧:“林护法,您怎么也在这?” 林铛这会儿看着后院的鸡鸭鱼肉正挑拣着呢,看他来了也就客气点了点头:“快到晚餐的点了,过来选几道菜。” “原来如此。” “你呢?” “今日见宫主身体抱恙,我便想着叫店家煮一份姜枣红糖水给她送去。” “那便辛苦你了。” 她一贯沉默寡言,相处多日庸弋也都习惯,这般寒暄过后也就无话,他自然不会自找没趣。林护法在 旁挑选着食材,庸弋这边要的不多,随意选几样交与店家,又叮嘱了一番火候、用量,就算是将事办妥了。 他将要走时,林护法似是也选罢了食材,走到他身旁来唤住他:“庸大夫。” 庸弋停下脚步,听她道:“一会儿晚膳我会让人直接送去你房中。若听到什么动静,千万不要开门。待到诸事了毕,我等自会知会你的。” “听这话,林护法,难道天下山庄的人……” “来定然是来了的,不过究竟要闹成什么样,也不好说。”林铛只是提醒,“但你放心,既然宫主重视您,自不会让您在此处出任何事情。只消呆在房中静候就是了。” 庸弋当即点了点头,拱手道一句:“劳驾。”说罢就走。 林铛这话倒是和他方才路过大厅时所见对上了。想来也是,今日玉天凰一般闹腾,着实拂了天下山庄的面子。这帮正派之士历来讲究的就是一个“士可杀不可辱”。会派来这些人也是意料之中。 他再回房间时,又要路过方才那道长廊,这会儿走过,那些个武夫还是一样将目光落在他这个文弱书生身上。听得有人故做大声,嗤之以鼻:“听说丹霞宫里没有男人,这丹霞宫主也是没怎么见过真正的汉子。要我说,她若是见过,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瘦弱的白斩鸡?” “哈哈哈哈,这宫主真应该多出来瞧瞧,老子这样的才是最适合的才对嘛!” “你算了吧,我可听闻丹霞的女子一个比一个的放荡,这样的女人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放我们村可没人要娶她!” 庸弋在上面听得这话白眼直翻,他若不是为了隐藏自己这重小大夫的身份,恐怕早就一个个教训过来了。 他这听得不快,肩膀叫人一拍,没听见声先闻到一阵烟酒味儿。 “小大夫,看什么?”广闼顺着他的目光朝外扫了一圈,“兴致挺好,在这儿看野鸭呢?啧,这嘎嘎叫的,怪烦人。” 底下的人也就知道庸大夫不会功夫 ,这广护法先前在天下山庄门口舞锤子的景象却已深入人心。有几个不怕死的看见这样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出来,正欲出言不逊,叫边上知道事儿的一把拉住,小声嘀咕几句,立刻偃旗息鼓。 广闼叼着烟往栏杆边靠去,指着他们冲庸大夫讽笑道:“瞧见没,我为什么老说姑娘们一定得自个强。在绝对力量面前没有男女之分,你只要牛逼了,这些傻逼就闭嘴了。” 说完这话,她直起身朝庸大夫做了个“请”的手势:“天色将晚,小大夫您还是回房早些休息。若没什么事儿,就别出来了。这要是晚上明月灿星夜色不错,我们再来叫你喝一杯。” 她这话意思和林护法的差不多,庸弋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自然是点了点头,抬步回屋了。 他这一走,广闼沉下目光扫视了一圈大厅里坐着的人。此时林铛也从厨房那儿出来,寻了张靠近中央的桌子坐下。小二过来擦桌上茶,林护法一抬眼,就与廊上的广闼对视上。广护法朗声大笑,拍手叫好:“林姐,咱们今晚待遇可真是不错,想来还有人特意要来唱出好戏呢!” 说着便翻过阑干,好似脚踩青云,轻飘飘就落到桌旁。林铛给她倒了杯茶:“别高兴的太早,宫主还没到,这戏,还不到该唱的时候呢。” 庸弋听得后头那一阵热闹,真是心痒难耐,这会儿忽然间有些后悔——自己为何非得要说不会武功?瞧瞧,要是会武功,这可就最中央看戏的地方凑热闹了。 这可不必先前几个疯女人去打劫,江湖事江湖了,真要打起来,可好看的多。这么想着,庸弋平白无故叹出口气来。他把门一推,入内后真要关门,却被门后冒出来的人下一大跳:“师……” 门后躲藏多时的这老家伙赶紧捂住他嘴,替他把门关好上了锁,拉着他深沉道:“好徒儿,为师可算是追上你们了!这一回江湖事恐怕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简单!这丹霞宫恐怕是要遇上事了!” 第30章 师父又来,火铳迷云 庸弋看见张扬,也不先问对方如何来此,也不寒暄今日如何,只是后退一大步,下意识扯紧衣领,生怕他又从哪儿取出眠虫来再给他一剂疗程。偏偏他这往后一退,一个趔趄。他怎么也没料到脚下竟还有别的东西,冷不丁就将他给绊了个踉跄。 张扬忙拽住他腕子拉住他,一面故作体贴好言劝道:“哟,徒儿当心!” 庸弋低头一看,当即大喊:“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不知怎么的,他房间桌下竟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武林人士,看他们五大三粗、肌肉强健,估计和方才在大厅里的那些人是一批的。不同的是那些人好歹还呆在位置上不敢擅自行动,但这帮人却十分不客气,估计真以为庸大夫好对付,想再来重演一次绑架戏码。 张扬却对他这种反应很是不屑:“你慌什么?这有什么吓人的?横竖还有你师父我在这儿呢。” 庸弋便长叹口气:“师父,说好了咱们尽量别下杀手的吧?” “哎,我可没有啊!”张老爷子说着抬脚往前一踹,把人踹翻了个身,庸大夫蹲下身摸了把这人脉搏,倒是还留了口气。 张扬没好气地把这些人踢开去:“这帮人真是晦气死了!我一进门就看到他们在你房间里藏着,听见动静就直接跳出来,那气焰叫一个嚣张。怎么,把你当软柿子捏?” “……那你说就外面那三尊杀神,我不是软柿子谁是软柿子。” “那我倒是好奇,你要回来时真的撞上他们了,是要自己解决呢还是让你的宫主媳妇来搞定?” “只要她看不见,自然是我自己能解决就我自己解决了。就在这一个屋子里难道还怕露馅么。” “那可不一定,人要是害怕了把话说 到宫主跟前去,她性子要强,知道你骗她肯定有的好闹腾。” 庸弋听得他说话只觉得头疼,看着这满地躺着的人,无奈只能先一手一个把这群壮士扛上肩:“您方才心情激动,丹霞宫遇上什么事能劳您大驾这般奔波?” “那可真是大事!” 张扬说着,兴致正起,却看庸弋先扭头把人扛到窗旁,压根没怎么在乎他所言所说。张老爷子悻悻然咂咂嘴:“行吧,你先忙。” “要不是您动手,我还用不着这样忙呢。”庸大夫看着像是打算从窗户出去把人扔后门房檐上去。他这么来回跑了两三趟,张扬也懒得相帮,就坐在边上抽着旱烟看着,他很是不快:“那还怪到我头上?好心当作驴肝肺!” 说罢还啐他一口。 等最后一个人也挪出去了,庸弋擦了擦额上跑出来的薄汗,坐回到桌边上,灌下一大口茶。 他这边稍稍平息了一会儿,才开口:“行了,这会儿也把这不相干的人清理干净了。您说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平日里我见您一般都不出丹霞宫的地界。” “哦,原来还知道问,我还以为你真没把我刚刚说的当回事呢。”张扬这阴阳怪气地腔调已经在庸弋这见怪不怪了。 仔细想想,庸弋偶尔也会因为这回到丹霞宫之后特意去寻师父而后悔,毕竟当初他跟着张老爷子闯荡江湖时也在他身上吃了不少苦。当年如何被坑的经历尚且历历在目,好不容易脱身了几年,他这一身的贱骨头就是闲不住,非得念起当年的日子,去丹霞宫寻他老人家。 这一拜会的结果如今他也看到了,一而再再而三被老师父给用眠虫药倒不说,还将他就此卖给丹霞宫宫主,眼下当牛做马,好不凄 凉。 往事种种再度涌上心头,若是可以,庸弋真想为自己鞠一把伤心泪。这一切可真是他自找的!现在跟着玉天凰四处逃窜不说,他身为小王爷的人生轨迹可以说是大跨步地和自己原定生活偏离而去。 可能怎么办呢?毕竟路还是自己选的。 罢了罢了。 张扬看庸弋淡定坦然地喝茶,反倒是他先有些沉不住气,问他:“喂,不继续追问了?” “不是已问过一遍了吗?这会儿在等您说呢。” 张扬感慨:“这娶妻成家了到底是不一样,哎……师父是拿捏不到你了。放以前恐怕你早就慌慌张张问我怎么回事了。” “师父,若是这事情真的着急,您说不定就已经自己动手去解决,就算解决不了,您也是直接过来拉着我就走,哪会废话呢?至少现在您还能等着我把这些小喽罗解决干净,已经很说明问题。” “哼,说得好像你有多懂为师。” “我不懂您,我是被您坑怕了!”这话说罢,张扬瞪起眼胡子一吹:“为师哪里坑害过你?” 庸弋也不是说一点面子都不给师父,他为师父斟了杯茶之后,拱手恭恭敬敬道,“还请师父为弟子答疑。” 张扬眉头微挑,这会儿也过了耍脾气的点,敛起玩笑面孔,严肃道:“能让丹霞宫招惹上事的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你我先前说的火铳!” 这事儿在庸弋这当时暂时搁置了,眼下听师父重提此事,当即来了精神:“您查出什么了?” “这批玩意儿压根就没有落入丹霞宫手里!”“当初听那阉人说火铳让丹霞宫抢去时,我特意去丹霞宫的仓库翻了一圈,却压根没有看到此物。此事怪异,我让山下的眼线好生查探过后才发现,原来是有 人假借丹霞之名四处劫掠武器!” “丹霞宫骂名早已有之,是想故意借此藏身?” “你要知道,如若这批火铳是丹霞宫抢去的,那倒也不算什么大事。你在那儿待得那些日子应该了解,丹霞宫是不会无缘无故对老百姓动手,可你要是换了别人这事儿可就难说了。” 他既提及此事,庸弋想到今日在天下山庄时的情况冷笑道:“师父将此事看得通透,我今日在天下山庄时,看着帮所谓自诩正道人士的一个个都藏着许多秘密,去年的盐帮劫案,大前年的河村屠杀,哪一样他们能脱得开干系。现在倒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装出好一副仁善来。” “你们今日去过天下山庄了?” “嗯,玉宫主与他们打过一场才来的。”闻言他也纳闷,“您不是说一路跟着我们来的吗,如何我们在天下山庄的事您不知道?” “你们过城镇的时候我能收到些信,但要说这个天下山庄,我自然没办法把眼线安排进去。”说到此,张扬凑近了他,伸手揽过他肩膀压低声神神秘秘问,“我问你,先前过来时,你们是不是还打劫了不少地方?” 庸弋神情略显尴尬:“这……您比我应当更了解丹霞宫情况,自然是做了不少此类活动了。不过我与宫主他们早已说好,绝不轻易伤人性命。” “嘿嘿,不能伤人性命又如何?给你看看——”张扬笑得要多幸灾乐祸有多幸灾乐祸,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卷一卷的牛皮纸,“你们几个人准备着躲通缉吧!” 庸弋双眼瞪大,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堂堂王爷活到了今天,在宫中是锦衣玉食,众人敬仰,出宫了,跟着师父虽说的确容易被坑,可好歹张老爷子行为乖 张,不曾留下过什么把柄,毕竟是当初的朝中重臣。 可现在?他这张英俊帅脸直接就上了衙门通缉令了! 再瞧一眼几人下面的赏金,庸弋撇了撇嘴:“为何玉宫主赏金有整整十万,连这两位护法都各自有五万,我却只有两千?” 张扬拍了拍这几张画像:“她们定价昂贵是自然,这些年多少人想抓她们,可抓到了吗?至于你?你觉得你有几分本事能让衙门出这个价?两千白银都还算客气的。” 说罢这话,张扬“嘿嘿”一笑:“这几张画像最近还主要在南方城市挂着,可再过一两个月,恐怕……就要贴到京城去了!” 听得此言,庸弋更是头疼,他双手将脸一捂,深埋在双臂内:“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何就是要听着玉天凰的话跟着她去胡闹啊!” 张扬一耸肩,端起茶来抿上一口:“谁知道呢?” 这画像既然张扬能搜集到手,那如今客栈内的那些人又何尝没看到这些标价十万的通缉令呢?有道是人为财死,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这些人会聚集此地也就不奇怪了。 广闼与林铛在桌旁坐着,林铛取来小炉亲自烧过水以后自顾自斟茶。广闼扫过一圈,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略有不耐烦地等着核心人物登场。 好在玉天凰也没有让她们等得太久。她推门而出出现在走廊上的那一刻,原本嘈杂吵闹的大厅一瞬间都静了。玉天凰其人长得妩媚、妖艳,这小地方山水再好也滋养不出她那样的女人。 不论一群男人有多憎恶、恐惧一个女人的武力,又或者在传说之中听过多少与她有关的骇人之事,可只要她以这样一张脸出现的刹那,再如何惧她的人也很难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第31章 大厅惹事,丹霞骂功 玉天凰这几年再如何不爱下山,到底当初还是行走过江湖,去过不少地方。似这样的目光,她早已见怪不怪。她总和广闼、林铛说:“这山下的男人真是奇怪,看到一尊皮相,不论这女人好坏,便痴痴地将其当做好人,想方设法地来谄媚、想讨好。” 她自诩是尊杀神,可那山底下的男人竟能把她当菩萨,只因为她那眉眼长相。 对这帮人来说,女人的皮相仿佛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武功、品行、性情问都不问,女子身上明明有那么多独一无二之处,他们却只看皮囊。 庸俗。 说到此玉天凰多半白眼一翻,再评一句:“蠢不可及。” 她一身烟紫色的纱裙,抬手轻搭栏杆上,斜睨着扫过众人,而后不紧不慢踏着台阶拾级而下,神色冷艳。 这广闼与林铛自然也给足了面子,当即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高喊一句:“宫主。” 似是巴不得敲锣打鼓地宣扬一声丹霞宫宫主玉天凰驾到。 这会儿店小二早就躲起来了,他们这些店家不会主动惹事,自然也不想受牵连。不论他们到时候打起来是输是赢,怎么也都不会得罪。 玉天凰将手轻摆示意两位护法免礼,她这将要踏下台阶,果然还是有人耐不住了,一记飞刀破空而来。也不知是哪儿来的不要命的,玉天凰闻声还有些暗喜,她洗完澡以后神清气爽,感觉自己又能一个打十个,这会儿晚饭前还觉得无聊呢。 林铛下意识就想拔刀起身,反倒是广闼,喝着小酒按下她手腕:“急什么?这不先来点调味,准备上大戏了吗?” 林铛忧心玉天凰今日身体状况,倒是广护法,拉着老妈妈好生拍着她肩膀。 玉宫主自然不会放过反击的好时候,不等这飞刀近身她掌心一扬,只见银光乍现,眨眼间就听得周围一片哀嚎声。她一双樱桃唇含住两根银针,手里挽起个花来,指间都各夹上一根。 那柄偷袭的飞刀早就叫她用银针打下,这帮人本就身边带着长刀棍棒,这会儿见玉天凰来者不善,也不再藏着掖着,拔刀便喊:“妖女少嚣张!” 玉天凰唇舌轻动,随后一吹,银针瞬间飞出,一击狠狠扎在说话人的眼睛上。她飞身盘桓,一脚踹中这说话人的脑袋,在他们的桌上站定了:“你是什么东西?姑奶奶嚣张不嚣张地还轮不到你来跟我说三道四! ” 她这接连两招吓破这帮男人胆子,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广闼有些好奇地直起身。看着阵仗,玉天凰理应当胜券在握,谁料玉宫主刚刚放完狠话,得意洋洋又想将手里银针一发,冷不丁痛意再度袭来。 林护法再度握住刀柄:“这次总轮到你我了吧?” 广闼看这姑奶奶额头冷汗直冒嘴唇泛白,偏生还得端着一副我强任我强的姿态,连忙踩着几个倒霉蛋的脑袋飞到这中央,一把重锤舞得虎虎生风,一群人连连后退。她扭过头来,压低声问道:“姑奶奶,我还以为您好了呢。庸大夫不顶用了?” “呸,让你多嘴吗?”玉天凰说罢这话避过身去揉揉小腹,嘴里不忘嘟哝,“这庸弋,还说给我寻什么暖汤,给我送哪儿去了?” 林护法虽后来,倒也有别的收获,从那些个唯唯诺诺不敢上前的壮汉手里搜出了几张通缉令。她这一面看着,一面靠到玉天凰身旁,答她:“那汤水庸大夫方才差人做了,我怕他到时候受伤,请他上了楼。” 就看这群武林豪杰虽退避三尺,却不忘口出狂言:“玉天凰,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劝你乖乖束手就擒,不然我们可就对你那小夫君不客气!” 玉天凰掏掏耳朵,百无聊赖和两位老友道:“这帮人怎么说来说去都一样的话?广闼,这作者脑子里是没别的词儿了吗?” 广闼耸耸肩当不知道,她这会儿注意力全都到那些通缉令上去了。玉天凰也凑过头瞄了眼:“这有什么新鲜?姑奶奶不同版本不同地方的都有十几张了。” 广闼却指着自己那张很是兴奋:“可这次画的我比上回的好看啊。” 玉天凰“嘁”了一声:“你就这点出息?想要画的好看,咱们宫里有的是丹青高手。” “那不一样!这可是官方认证,人家觉得像才会拿出来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官府衙门觉得只有画的好看了,人家才能找着咱!哟,你瞧,身价也跟着涨呢,您十万……怎么我跟林姐姐打包也就十万啊?” 瞧瞧她这不服气的嘴脸,玉天凰就笑:“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谁。哎,也正好,这要是哪天没钱了,林姐姐,咱们就送广闼换钱去吧,你瞧瞧,她现在身价好高。” “闭嘴吧,怎么不送你去呢?” “你问问林姐姐,她哪里忍心送我去换这个钱!” “要 真有这个钱,你们两个我一起送过去。” 三个女人旁若无人还真就吵闹上了,周围那群人正想开口,可一张嘴又想到方才她们冷嘲热讽那些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士可杀不可辱!未等他们寻出话,却听外头传来求救声。几个男人相互搀扶,脸带淤青一瘸一拐地跨入大厅。 这个喊:“大哥!大哥救命啊!” 那个叫:“这小白脸屋里头有、有鬼啊!您瞧瞧,把我们打成这样!” “这有鬼还不算,还把我们给扔出来了!” “大哥,快跑吧,这帮妖女太邪门了。” 玉天凰一听是骂她家小大夫的,当即不乐意了,纤纤玉指挽起,就看她手里两根银针倏忽间就扎进说话人的嘴里。 “我相公那叫丰神俊逸、温润如玉,去你的小白脸。肚子里半点墨水都没的驴蛋子,人家是治病救人在世华佗,容得你在这说三道四?” “你……你哪里来的婆娘,跟老子敢较劲!”这男人真是没长眼睛,他怒气冲冲抽出嘴上那两根银针,顾不得身上的伤拔起刀来就要往三个女人这冲。 两边那么多人,没见的谁来拦阻,各个方才见识过玉天凰的厉害不敢轻易造次,反倒是这初来乍到的胆子大敢莽着冲。 玉天凰缓了缓,这会儿也没有那么疼了,一踩桌面接了力朝前一跃,抽出腰侧鞭子如绑狗似得绕住这莽汉的脖子,将他拖着往边地上一拽,硬是让他磕了一个响头。 “我是谁?我哪里来?我是你的曾祖奶奶,你家里头的祖宗,上阳间你给我磕头,下了阴曹地府你还得给我当牛做马呢!”玉天凰听得那磕头声震天响,收回了鞭子,腕上用力又往前一甩,左右在这人脸上给打下两道红彤彤的鞭痕,“仔细着你这张臭嘴,没眼睛的东西!” 她这一招接着一招,出手快如闪电,旁人压根没反应过来,场面上就已经出结果了。倒是林铛听了这些人的话纳闷:“庸大夫房里不是就他一个人住,如何来的鬼?还来这些人闹腾?” 倒是听一旁小大夫不急不慢地开了口:“我房间里也不是什么都没用,点两支迷魂香也足够这群憨子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了。” 循声望去,却看庸弋不知何时又下了楼,端着先前叫店小二做的姜枣红糖水,连同林护法点的那些菜一并送过来了。他一开口,先前嫌他瘦弱无力 、书生模样的汉子这会儿却都下意识地往两侧避闪。他扫过周围一片狼藉,似早见怪不怪,一面布菜一面道:“累不累?过来吃饭吧。忙活一天了,和他们较什么劲儿。” 林铛略微诧异:“庸大夫怎么下来吃了,我以为小二将菜送你房里去。” 玉天凰却不以为意,收起鞭子就往桌边来:“自是一块吃好了,人多吃饭才热闹么!林姐姐担心他做什么,你瞧瞧,他自个儿也是知道往自己房间里放下‘鬼’来挡人的!” 说话间,不忘扫过一眼刚进来的那几个莽汉,啐口唾沫来声“呸”。 广闼跟在她身后过来,路过这几人也冷嘲热讽道:“某些不长眼也不带脑的东西,我还以为多厉害呢,这一身腱子肉的,原来是摆设!中看不中用!我瞧你们也是不吃亏!横竖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敢以貌取人,当心着没命” 玉天凰嘴上历来是得理不饶人的,平日呆在丹霞宫也就广闼与她吵嚷几句,可那到底在家,姐妹们再怎么拌嘴也是玩闹,从来没真动过气。至于广闼就更别说了,除了几句脏话之外,积累起好多骂人的本事无处撒。这会儿出来了,矛头一并朝外,那骂起来真是毫无顾忌,畅快非凡。 庸弋布好了菜听几位姑奶奶口吐芬芳,无奈一笑。他将甜汤端到玉天凰的跟前,笑着劝:“好了好了,若是真将人气死在这儿,我救还是不救?” 玉天凰先是一瞪眼:“你敢救!” 再又反应过来,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扭捏道:“罢了,谁叫你医者仁心。倒是老娘做起了坏人,真要在这儿大开杀戒,岂不是给你多事。” 庸弋就笑,听她冲大厅一众朗声道:“你们都听着,不是姑奶奶今日放过你们,是丹霞宫的姑爷心地好饶你们一命。要是再叫我来,听见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口出狂言脏了姑奶奶的耳朵,我叫你们一个个的都做起驴马!姑奶奶到时拿刀子给你们当嚼子使,把你们身上那几根多事儿的玩意儿都给去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一哆嗦,终于不敢再多造次,扭过头灰头土脸回自个位置上去了。一时间大厅寂寂,没人敢说话。玉天凰抿一口甜汤,凤眼一横,声音不大不小又道:“怎么了,心里头憋着气,今晚上想怎么来取姑奶奶脑袋,一个个都不说话了?不是很热闹嘛?不喝酒 不划拳,是老娘碍着了你们的性子?” 话音刚落,一大帮人在那连声道着“没有没有”,片刻就又恢复到先前热热闹闹地嘈杂景象。 庸弋看这阵仗实在是哭笑不得,不过也道是他们活该。他方才在楼上时已经偷偷看过,张老爷子说罢这要紧事,抽上两根烟看玉天凰撒野,这老头连连称赞:“好呀,这丫头真是好,就可惜了不是我的徒儿。” 庸弋瞥他:“我给你做徒弟倒是多叫您丢脸呢?” “何止丢脸?那真真是后悔了。” 张老爷子说起这话也是玩笑,不过却让庸弋想到另一件事:“说来也怪,没见的玉宫主有什么师父在。” “她的功夫都是丹霞宫老一辈婆姨们教的。不过那功夫邪门又危险,她同她那哥哥练得同一门。她稍好一些,没见有什么大事,倒是她那做和尚的哥哥。” 这做和尚的哥哥也叫庸弋奇怪了好久,先前就想问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安业师父,他如何?” “小十年前他练功时走火入魔,险些在丹霞宫内大开杀戒,亏得那会儿几个婆姨还在,将他制住,从此以后,都不可轻易动怒,亦不能过多使用真气内力,不然杀心难遏。为此,他们便叫他皈依了佛门,从此戒嗔。” “……原来如此。” 此时谈及至此,庸弋也索性将别的疑惑也一并问出来了:“说来,师父,这丹霞宫原来是有些前辈在啊。如今怎一个都没见着?” “到了年纪当然退休了!怎么,还叫我们老骨头陪你们斗?”老爷子吹毛瞪眼,“许多事,该是你们去做了。我们老啦,该享福了,你臭小子还想来着折腾什么?” 说罢这话,张扬瞥一眼底下的局势,提醒庸弋:“我看宫主像是又有什么事。” 庸弋定睛一看,知道她这会儿又疼起来,眉头一蹙:“她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便与师父暂且告别,急急忙忙往楼下去了。张老爷子笑容玩味地望着他这徒儿背影,不多时看他端着托盘到了楼下,见着小年轻眉眼之间几番微妙变化——这种事,历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何况张扬这样的老不修了。 他站在二楼阴影之内,摸摸自己那两撇小胡子,沉吟半晌,只有一句:“罢,倒也不算是件坏事吧。” 待庸弋回想起来,往他所站之处再度看来,早已不见这老头的身影了。 第32章 霓裳情深,冤家路窄 眼下早已入夜。天下山庄内白天虽因玉天凰的到来吵闹过了一阵,这会儿也终于寂静了下来。 此处山庄依山而建,整体以深棕色的木色为主色调,看起来古朴沉稳,比不得丹霞宫那样张扬无比、富丽堂皇。 庄内正厅那儿人声吵杂,赵盟主这会儿正招呼着宾客吃酒谈天。也不知玉天凰是故意还是无心,她也算是挑了个好日子,武林盟近日来正在召开武林大会以遴选江湖豪杰,她这一通胡闹,虽说并未造成什么损失,可也结结实实地打了一番这帮正道之士的脸。 不过当人们汇聚成群的时候哪里会那么容易就承认自己的失败,一行人喝着酒唱着歌,好似庆祝自己的胜利,嘴里笑话着:“丹霞宫的人也太不把武林盟当回事,就这点能耐也敢上门叫嚣!” “有道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一帮泼妇,最后还不是丧家之犬,战败而逃!” “江湖盛传凶名算的了什么?最后还不是被我们打跑了?小小妖女,可笑可笑!” 三五句话的功夫就把今日败仗的局面忘到了脑后。一帮老东西别的不会,互相吹捧、诓骗的本事倒是一流。龙盛坐在桌边撑着头听得无趣,和别人讲话又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便一口闷了杯中残酒,兴致缺缺地从位置上起身。 坐他身侧的是一贯娴静温柔的柳霓裳。她见他起身,忙关切问道:“盛哥,怎么了?今日宴席上的菜不合口味?我一会儿去小厨房给你另做吧,如何?” 龙盛按了按她的肩膀:“不必多忙。你歇着吧,我出去逛逛。” “那我——” “你吃好了早些回房,我就不陪你了。”说罢这话,龙盛也不等柳霓裳跟上,自顾自端着一把小折扇扭头出了正厅。他离开的姿态正被赵自来看在眼中。这中年男人一捋长须,眯了眯眼,目光便又从这愣头青身上落到了成日陪在他身边的女子那儿。 柳霓裳看着龙盛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本柔情似水的一双眼,转眼间便冷淡了下来。她一回头,便看有人朝她凑近。 “柳姑娘,我这徒儿怎么将你一人留下,自顾自就走了?” 柳霓裳一抬头便看见赵自来已端着酒杯走近了。他笑容自认为得体又庄重,看柳姑娘没有明显拒绝的神态,便又贴近了几分。柳霓裳眨眼间便换上了另一副面孔,楚楚可怜道:“盛哥大抵是觉得我小女子的心性,平白叫他烦扰。他若这样想,我哪里敢多说呢,赵叔,唉……” 说罢一蹙眉、一抿嘴,眼中好似蕴着水光,再抬眸低垂一个眼神,哪个男人受的住这般娇柔? 赵自来忙轻拍了柳霓裳的肩,出言相劝:“龙盛这小子年少轻狂,哪里懂你们女儿家的心思?以后有委屈尽管与赵叔说。” 话一边这样说着,手便稍稍用力在她肩膀上按了按。柳霓裳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却又很快被那张可怜的神态替代,她叹着气,端起了酒杯:“那我就先谢谢赵叔。” “唉,你一个小姑娘家喝什么酒?” 话虽是这样说,他那目光却还是看着柳霓裳手里的酒杯等着她多喝的。柳霓裳知晓他心底想法,浅尝了一口便不动声色从他环着自己的臂弯中闪避了出来:“我知赵叔英雄气概。这丹霞宫的玉天凰不过是个小妮子,哪里是您的对手?早听闻这丹霞宫作恶多端,真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您拔除了江湖中这一毒瘤,那可就真是青史留名的善举了!” “哈哈哈哈,要我说还是柳姑娘会说话。赵盟主自然是要青史留名,放眼江湖哪有比赵盟主更武艺高强又宽宏大量的大侠?”坐在不远出的瘦高个张口便是一通夸赞,一看他那急不可耐的面相就知道是个怎么都不能错过拍马屁机会的小人,说罢了这话,还不忘起哄,“各位,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便忙开口附和,连连称是,这番夸奖,乐得赵自来满脸红光,喜不自胜, 复又将手搭在了柳霓裳的肩膀上。 柳霓裳虽然会审时度势,知道利用自己的女子身份给自己谋求利益,可归根结底年纪尚小,遇上这种情况,难免还是有几分厌恶,便想再躲,却听有人起哄:“都说这美酒美人配英雄,自古如此。柳姑娘,那龙盛毛头小子有什么好的?倒不如……” 赵自来偏偏还得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姿态,皱眉假意呵斥:“哎!怎么说话呢?柳姑娘就比我女儿大个几岁,这是我小辈,你们瞎说什么呢?” 那说话的人就假意哄笑,当这事过去了。 赵自来不忘侧过身,轻揉着柳霓裳的肩膀道:“柳姑娘,你就放心,只要赵叔在,没人能叫你受委屈的。” 柳霓裳脸上挂着假笑,藏于袖中的双手早已在暗暗发抖,只是神态间还维持着风平浪静。她只道自己是女子,既是女子,在这儿满是男人的江湖之中就不应当硬碰硬。她是女人,她要学会蛰伏学会妥协。 她也一定能用自己的方法帮助到盛哥,她知道自己的温柔与美貌是自己最强而有力的武器。她一定也能成为盛哥最值得信任的人。 柳霓裳款款一笑,落落大方端起酒杯:“有赵叔这句话,我便安心了。来,我敬赵叔一杯。” 赵自来欣喜喝下柳霓裳敬上的这一杯酒,听得周围人夸赞:“柳姑娘真是懂事!” 赵自来也不忘说:“是了,我看呀,这柳姑娘比我那徒弟懂事多了!” 一时间厅内哄堂大笑,喜气洋洋,似乎所有人都在为此欢欣为此庆祝。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这个年轻又貌美的小女孩嘴角的笑僵硬又机械,也没有人会发现,她藏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在掌心里抠出了血。 等到宴席结束,柳霓裳借口龙盛还在屋内,才躲过了那几个老东西的纠缠。等进了屋,门才一关,她便直直朝盥洗处奔去,喉口一阵作呕。等回过神,擦去眼角沁出的眼泪在一抬 头,她带着几分委屈唤了一声:“盛哥!” 然而屋内空无一人,压根没有人能回应她的那一声唤。她靠着墙缓缓坐在了地上,神情颓然,带了三五分的委屈,却又无人可说。最终只好长叹出一口气,自顾自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了。 她与盛哥相识多年,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有时候她却总觉得自己看不透他。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家中遭遇大难,同样是父母横遭不测,自己彼时觉得心碎了天塌了,可他却好似没事人一般,坦然自若劝着她:“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些痛苦如海啸般扑面而来,将她都有些压的喘不过气,可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一切都有转机。 那是乐观吗?还是麻木?亦或是他当真有她不曾想到的本事? 柳霓裳不敢去想,也实在是想不明了这一切。这些年来她唯一坚信从未怀疑过的就是她与盛哥之间的感情。她认定自己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们一定能成为这江湖之中最受人羡慕的一对伉俪。 只要他想要的,她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为他得到,只要他想做的,她也会用尽各种手段达成。这就是她的爱,这就是她唯一能表达爱的手段。哪怕这些事令她作呕令她难堪,她也依然能以爱之名催眠自己、蛊惑自己,说服自己去做这一切。 柳霓裳靠在墙角,将自己抱紧了,低声呢喃道:“盛哥……你又去哪儿了呢?” 龙盛能去哪儿呢? 他自然是下山去了。 山下的客栈早就传来了消息,玉天凰入住了以后如何一番折腾当然也传到了天下山庄这儿。龙盛到底是武林盟主的徒弟,这点人手还是有的。他到客栈门前时,听得里面热闹非凡,不免也疑惑——不是说玉天凰和这儿的人都打了一架吗?怎么一个个看起来都和没事人一样? 说白了,这龙盛到底是没有亲身经历客栈方才的惊险境况,没听见玉天凰的威 胁话语,自然就理解不了了。 虽说眼下大厅的事已算解决,但周围这些看起来高高兴兴喝酒划拳的哪个不是心下发颤,随时观察注意着玉宫主的姿态,无可奈何在那配合着。这帮壮汉面上挂笑,实际上早就做好了准备,稍有不对立马撤退。 玉天凰呢? 玉宫主这会儿没事人似的喝着甜汤吃着炖牛腩,一边舔着嘴角一边还不忘跟店小二来一句:“老板!再来两斤牛肉!” 庸弋看看她,又看看周围快乐得小心翼翼的猛男们有些想笑,但多年以来良好的道德修养让他暂且憋住了。他拍开玉天凰试探般伸向酒壶的手,将酒放到广闼跟前去。 玉天凰有些委屈撅起嘴,偏偏庸大夫现在不吃她这套,给她另盛了碗热汤递上,顺势问到:“这都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只这样几招,居然就将这群人给制住了?” 玉天凰向来骄傲,她这丫头就压根不知道“谦虚”二字怎么写,仰起头来就道:“我用得着别人出主意?当然是本宫自己做决定了!” 一旁广闼喝着小酒也笑了:“我不是早跟你说了,玉天凰——丹霞宫的核武器,我们一般都藏着不用的大杀器” 庸弋实在是拿她这脾气没办法,笑容无奈看着她。他这正夹菜想好好吃饭,忽然间好似动物感应般打了个激灵,天生感知到某种危险正在靠近。 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广闼、林铛二人一齐起身,一个握锤一个拔刀,齐齐看向屋外厉声大喝:“谁在外面!” 这一声怒喝好似信号,那群武林侠客立刻卷起随身物品扭头就跑,眨眼间大厅里就只剩下玉天凰这一桌客人。客栈小二就更不必说了,早就顶着锅盖寻了地方躲起来了。 外头传来朗声大笑,就见龙盛摇着扇子自自在在踏入门内,他不急不慢,似乎一点都不怕林铛与广闼这番凶相。 这人拱了拱手,恭恭敬敬:“是我龙盛。几位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第33章 男主出场,气氛异样 玉天凰看见这张脸顿时就没了吃饭的心情,连历来好脾气的庸大夫看他这一副轻浮的表情也生出几分嫌恶来。 “谁跟你‘礼’不‘礼’的,要嫌今日没打够,老娘奉陪到底。”玉天凰放下筷子就要去拿鞭,倒是龙盛,连连摆手,举起自己受了伤扎着白色绷带的手腕,好似求饶道:“玉宫主,俗话说伸手还不打笑脸人,我是来与你做朋友,不是做敌人的。你怎么整日只知道打打杀杀?” “朋友?谁要和你做朋友。”玉天凰听得他话白眼一翻,“我就是爱打,就是要打!我要打到天下无敌手为止!” “玉宫主。”龙盛站在那儿,语句诚恳到,“我曾听过一句话,说刀的真意不在杀,而在藏。这就是为什么刀要有鞘。您整日打打杀杀不知收敛,没有刀鞘,刀很快就会断刃的。” “断不断刃老娘心里头有数,不知收敛没有刀鞘也和你没有关系。”玉天凰冷眼睨着他,“你还是闭嘴吧,话不投机半句多,没有一句是我爱听的。” “是是是,我鲁莽逾越了。”龙盛和她左右的两位护法微微一笑,端着扇将对准自己喉口的刀刃轻轻挪开,“两位护法,也不要紧张,我若是想来打架也不会什么武器都不带,对不对?” 林铛面无表情:“也许你就是想找死。” 广闼笑他:“也许你这人就是蠢。” 玉天凰就更直白了:“你少他娘的放屁,先前那帮没用的蠢驴不也是你们天下山庄派来的吗?这会儿倒和我装起好人。我看你是知道他们打不过,就想来玩阴招了吧?” “玉宫主,我冤枉!”龙盛指着方才逃出去人的那扇门,“这帮家伙也就是狐假虎威,听了天下山庄吹得牛逼,自以为能来分一杯羹才到您几位跟前献丑的。我先前是真不知道!想来应该是受通缉 令的蛊惑。不过,几位姑娘武艺高强,应当不怕才是吧?” “我呸!”玉天凰眉眼一挑,“满嘴没一句实话,我看你就是想来找打!” “你们丹霞宫的姑娘说话果然不一样,一个个夹枪带棒,听起来……”他轻笑一声,抬起头时却全然没有半点愠怒,反倒显得格外兴奋,“格外让人舒畅啊。” 玉天凰眉头一皱,顿觉方才林铛与广闼的话没错,十分嫌恶拉着庸弋的手朝后一避:“你不会大晚上忽然犯什么病吧?我可警告你,想碰瓷没门啊!” 闻言龙盛直接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玉宫主,您的性子可真是有趣!” 他这儿乐不可支,更是让另外好好吃饭的四人都投来奇诡的目光。要说丹霞宫内怪胎已经够多了,谁能想到到了这天下山庄,找到了所谓的男主角,竟然更乖。庸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平日里替人诊脉的手蠢蠢欲动,似乎也好奇眼前这人到底有没有毛病。 龙盛笑的都要直不起腰来,大抵是感觉到几位姑娘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还故作害羞:“姐姐们不要看我了,我会不好意思的。再者说,玉宫主,您这夫君还在呢,对我眼神这般热络,哥哥吃醋了该怎么办?” “……倒也不至于,龙少侠。”庸弋有些尴尬,这话不接似又不妥,接了却又觉得自己身上莫名发毛,彼时初到丹霞宫的不适应感似乎又一次席卷全身。倒也没有别的,主要还是觉得奇怪,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 不论怎么看,他们几人白天时还是敌人,可这龙盛夜里独自前来,却又好像和他们是多年好友般熟络,丝毫不怕林铛刀与广闼的锤。 丹霞宫凶名在外,杀人不少,他身边坐着的这几个女人既然能让官府出资通缉,手里头少不了有人命债。杀过人与没有杀 过人的剑客、侠士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是截然不同的。除非是傻子,不然不会忽略掉这些人身上带着的杀气。 而在庸弋看来,龙盛绝不可能是一个傻子。 龙盛听了庸弋的话,便故作热络走到庸弋身旁:“庸大夫,今日在山庄外一见,没有机会与您好好说上几句。本来还想劳烦您替我看看手伤,我那小妹太过性急,冲撞到您了,我先道歉。” 说罢,便想伸手来向庸弋表示一番友好,可惜,还未碰到他衣袖,玉天凰便一筷子如飞刀掷去,逼得他将手缩回。 “有话说话!少在那儿对我夫君动手动脚。谁要看你这贼眉鼠眼的家伙?”玉天凰语气严厉,没给他留半点面子,“我夫君是菩萨心肠,街边毒蛇若受了伤都要出手医治。可他愿意医是他的事,你能不能让他医却是我来管!少在那儿给我无事攀亲!” 龙盛看着险些贯穿自己手掌的那支筷子惊呼一声,神色无辜道:“好险好险。玉宫主,我哪里有什么心思?您把我比作了街边毒蛇,我真是伤心极了。哎,庸大夫,看得出来您是个好脾气的,想来您平日里一定对玉宫主百般忍耐,不然哪有办法留在这爆竹千金身边?” 玉天凰听他一番话知觉胃内翻涌,庸弋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他靠近了玉天凰小声道:“娘子,你我夫妻坦诚为上。你直接告诉我,今日与他相斗时,你是不是砸到了他的脑袋,把他砸傻了?” 玉天凰很不服气:“你小瞧我?我若砸中了他的脑袋还能让他有命到这儿来?” 广闼看着这阵仗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把锤子放下,靠在把手上喃喃自语:“我靠,不会是男主角ooc了吧?” 她站在身后端详半天了,林铛听她这句话瞥了她一眼:“什么欧欧西?” 广闼这回 没有直接回话,只是看着这会儿厚着脸皮在玉天凰与庸弋这对夫妻面前坐下的男主角暗暗纳闷。这家伙非但没对玉天凰那口出恶言生厌,反倒自顾自举起手来冲柜台后躲着的店小二喊:“店家,给我再加一副碗筷!” “你有病吗?谁让你留下吃饭了?”玉天凰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要有病就直说,我相公,妙手回春的大夫,你要真的脑子有病,我可以勉为其难让他替你看看。” 龙盛笑得欢畅,好似当真在跟老朋友一块聚会:“玉宫主,我说了,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和你们做朋友的。” 一旁的店小二战战兢兢地端来一副新碗筷,放到龙盛跟前后立马头也不回地窜回柜台后面继续躲着。 龙盛端起碗筷,笑容满面,即便在他身后的林护法依然没有将手里的武器放下来。可他似乎就有一种自信,清楚知道自己不会命丧此处,林铛的刀离他脖子再怎么近也不可能伤及他分毫。 玉天凰气不过他神情自在的模样,抬手就要去抽自己的软剑,却让庸弋在桌下按住了手腕。她瞪一眼对方,眼神中带上三五分委屈,好似疑惑他何故忽然要拦自己。庸弋却一点点将她软剑又按回剑鞘,低声劝道:“你今日在他身上吃过苦头,我不想看你吃第二次。” “谁知道这次会不会失败?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 庸弋就又道:“他若真没有带武器,你不就是胜之不武?” 玉天凰性子是这样的:你可以说她坏,说她是妖女,说她心肠歹毒、恶贯满盈,但你不能说她是靠小人手段才做到这一切。她是一个“恶”也要“恶”得坦坦荡荡的江湖妖女,眼里容不得这样的沙子。 庸弋这番劝倒是劝到了点子上,玉天凰把软剑一收,朝林铛和广闼递去两个眼神,两位护 法这才重新又坐回到桌边,端起饭碗。 因龙盛的临时加入,这四方桌边上的局势也就变了。原本她们只有四个人,一人坐一边就好,现在男主角凑合进来了,总有一个人得跟他坐一张长凳。思来想去,还是庸弋主动让开位置给广闼,端起碗筷坐到龙盛身边去。 龙少侠似乎还挺喜欢玉宫主的这位大夫夫君,看他坐过来,还给人夹菜:“你们可真会挑,这悦来客栈是我们这片地界做菜最好吃的。他家的厨子当年是给这儿的知州做饭的。山庄里那帮老东西,一个两个油头肥脑,却一点都不知道享受。请来的厨子一个比一个差,我今日是有口福啦!” 他夹起一块肉送到庸弋碗中还不够,又夹起一筷子的茄子要往嘴边送,看的玉天凰是眉头直皱,猛一拍桌:“龙盛,老娘忍你很久了!你给我离他远点!” “玉宫主,您不要生气,我跟庸大夫两个男人也不会怎么样吧?” 庸弋夹在中间进退两难,他除了尴尬之外,一时间像是五感都被关闭了,僵在长凳上,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脱身。 广闼端着饭碗张着嘴也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当然了,她对龙盛的注视从今日在天下山庄时就已经开始了。打从龙盛出现的那一刻起,广闼的目光从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这男人归根结底是男主,有几个读者能亲眼看见小说里活生生的男主?不管广闼再如何帮着玉天凰谋划暗杀计划,寻求自由,可看到眼前这个曾在文字间陪她消遣了不少无聊时刻的男主角时,或多或少还是会有点别样的感觉。 主要还是新奇。若是这会儿有人能把广护法的心声画出来,那一定是漫画加粗字体,用惊叹对话框框着的一句:“亲娘咧!这是活着的种马文男主角啊!怎么就这个尿性啊!” 第34章 剧情复盘,又来书穿 广闼作为一个摸鱼的打工人,当初呆在纹身工作室里无聊就刷刷小说,虽然她是在消磨时间,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追求。这么多人之中只有她是真正看过全文的,虽说看得囫囵吞枣,许多事都记不详尽,但对男主的性子多少还是熟悉。 这本《狂道江湖录》也算是风靡全网的小爆款了,男主角走得就是屌丝逆袭道路,能风靡全网也恰恰说明男主设定也很到位。 小说里的龙盛——隐忍、强大,是“莫欺少年穷”的典型代表,幼年活泼顽皮,父母被害寄居在柳家以后则日渐彰显出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与稳重。原着里头,但凡沾上这男主的运气都不好。整个江湖都在追杀男主一脉,连同柳家都跟着遭殃。 这男主角可以说是背着深仇大恨成长起来,虽然时不时在关键时刻会因为他的天资血脉来一次爆发,成功打退敌袭,幸存下来,但连读者都觉得前期看下来,男主角的成长之路压抑无比。成年后他带着柳霓裳去天下山庄拜师也并非一帆风顺,那时名不见经传的他是少不了受人白眼遭人歧视的,毕竟不先把这种磨难摆在眼前,哪里有后面“啪啪”打脸的戏码?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打底,所以男主角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学好武功、在武林立威,为自己和柳霓裳的爹娘报仇雪恨。他去拜师学艺也好,去清理江湖黑恶势力也好,为的都是将来能够一统武林,抓出真正的杀人凶手,手刃仇人。 当然小说最后设计的反转点就在于,从一开始龙盛他爹就没死,不仅没死,还一直都是最终黑手黑鹰教的大BOSS。当年制造屠杀案是为了利用龙盛娘亲的天赋血脉。 说来当初广闼刷到结局时实在是瞠目结舌,从头到尾原来都是父子相争。从一开始的满门屠杀,送给男主角的深仇大恨不过就是一场骗局。龙盛他爹龙 天行布下棋局,只是想以妻子的血肉去淬炼魔刀。 当时看到,广闼不免感慨:看,说了吧,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龙天行的魔刀淬炼成功之后,就一直在修炼他老婆这一脉留下的武林秘籍:绝天刀法。而为了能将刀法修炼成功,他又发现,格局还是小了,修炼此法得有家族血脉。龙天行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儿子这个工具人,遂派出黑鹰教的杀手,杀了自己当年做好人时的兄弟,试图将儿子带回来。 那么那个时候为什么最终杀手又没杀龙盛呢? 因为这个老东西通过龙盛在反抗时展现出的武功发现,自己的儿子原来一直在修炼这个心法!在一个普通工具人和一个加量不加价的高级工具人之间,老家伙当然选后者了!他就等着龙盛武功修炼成功,成为自己修炼成绝世武功的最佳工具人。 当然广闼看的时候其实对这个世界观也感到费解,为什么作者认为所有解决不了的武功传承问题都可以扔到“血液”上去?这是一群武林高手,又不是吸血鬼! 从次以后,龙天行就成了自己儿子的“私生饭”,暗中观察龙盛的成长路径,发现他这个小小工具人遇上问题了,偶尔还会乔装打扮来为他解决问题。 最后大结局毫无疑问“父慈子孝”,知道真相的龙盛当然没有原谅自己这个爹。最终一战,龙盛这方损失惨重,他的几个好兄弟接连丧命,他的老婆们为帮他抵挡黑鹰教徒的攻势香消玉殒,最终龙盛虽然惨烈地赢了,却又好像输得一无所有。 当他从黑鹰教的大厅中走出来的那一刻,他看着初升的太阳撕破黑暗照在满地鲜血之上,他跪在挚友爱人的尸体旁哭得像个初生的孩子。 坦白说当时这小说完结时不少读者粉丝都在骂作者鼠辈狂又拽没有心,这个大结局看得让粉丝只想给他寄刀片,这么没心没肺虐笔 下人物的作者就应该送入小说里去体验一下龙盛悲惨的人生! 广闼那会儿也是在看完全文以后义愤填膺在小说下方留言要给作者寄刀片的粉丝之一,可她死活都没想到,自己前脚刚骂完“作者没有心”,自己骑着小摩托车就出了车祸,眼睛一睁,就到了丹霞宫,见到了玉天凰。 广闼望着龙盛半晌脑子里一时间思绪万千。好歹看过原文,说一句没人能比她更了解男主角应该没问题吧? 然而这一刻,广闼看着龙盛插科打诨的模样,一点都没感觉出他“苦大仇深”、“稳重冷静”来。 林铛似乎察觉到她异常安静,稍停下了筷子,侧头看她。广闼平日里是最爱胡闹的了,可不知为何,就只盯着龙盛不发一言。林护法十分疑惑:“怎么了,你不会是在动脑子吧?” 广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两男一女:“对,我再动脑子。我正在思考。” “你居然都已开始思考了?这事一定不简单,肯定会有坏事发生。” 广闼反应过来,回头瞪她:“什么叫‘我决然已经开始思考’?林姐姐,放在我那个时代,我好歹也是有文凭的。合着在你这儿我就没什么好事是吧?” 林铛却摇着头:“你能有什么好事?”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广闼该回嘴了,谁曾想她却只是看着林护法那一张严肃认真不开玩笑的脸,连句插科打诨的话都没说,转而转回头去,继续盯着龙盛。 这会儿龙盛正夹着筷子朝着玉宫主赔不是,一副嬉笑模样,像个纨绔。 广闼端着自己的饭碗,望着龙盛这有些过分油腻的姿态,莫名觉得食不下咽。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中闪现了许多当初的章节内容。先前她们在天下山庄时要去打架,来不及说这些有的没的,更别提和人家主角深交了。但是当时广闼看他和柳霓裳、赵自来的互动状况就已经感觉出他好像有 哪里不对,可那会儿时间太短,她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如今山下重逢,她终于反应过来! 轻浮!这小子身上有种有别于原作现阶段的轻浮感。 瞥一眼他往庸大夫那儿贴过去的神情,好家伙,甚至看他还有点gay。 广闼这么想着,忽然鬼使神差来了一句:“喂,龙盛,我出个上联你敢对下联吗?” “广护法尽管出题,能对我就对。” 广闼神情微妙,一旁的玉天凰看着纳闷,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听这女人张嘴就是五个字:“氢氦锂铍硼!” 龙盛一边吃着菜,一边自然而然地就接了下半句:“碳氮氧氟氖。” 只此一句话瞬间将让整个客栈都陷入寂静之中,原本还坦然自若的龙公子忽然之间面色大变,抬起扇子便做防御姿态对准了广闼:“卧槽你不要吓我!” 广闼舞起自己的锤子也跟着道:“你才别吓我呢!” “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 “也是枣树!” 二人面面相觑,怔楞原地,一旁三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二人到底在对什么。这种对子以前压根就没听说过。玉天凰与林铛好歹是知道广闼的身世背景,打过预防针,知晓她从另一个世界来,平日里也习惯她动不动蹦出的那些奇怪字句。但庸大夫可就不一样了,他虽说跟着自家师父见过不少离奇的事,也在丹霞宫接受了这么多时日的熏陶。 可谁冷不丁听见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能觉得正常啊? 庸弋不免问:“这是什么接头暗号吗?” 就看广护法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锤子回答道:“不是什么接头暗号,是我们那个时代的烙印。” “那个时代? ”玉天凰懵了,“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他是男主角吗?怎么又变成和你一个时代了?” 站在对面的龙盛也跟着慢慢将扇子放下:“我还奇怪呢,你不应该就是玉天凰身边的配角吗,你也是穿书过来的?” 广闼审视地看着他,这一刻,答案已跃然心头,她张口就问:“你的出生年月日!” “1996年10月11日,我属鼠。”龙盛朝她抬了抬下巴,“你呢?” “老娘永远的00后。别问,问就是比你小!” “你来之前什么身份?” “我?”广闼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纹身,“纹身师。你呢?” 就看龙盛十分骄傲又自豪地将扇子一摇:“我是网文写手。我就是本书的作者,鼠辈狂又拽!” 他这儿正洋洋得意等着周围几人露出艳羡神情将他封为造物主呢,谁料方才还算客气的广护法这一刻立马窜了上来勒住他脖子就想揍:“原来就是你小子写得这么虐!我他妈可算逮着你了!我让你发刀片!让你大结局全灭!” “喂!没有全灭啊!男主角不是活到最后了吗?” 一旁玉天凰听了也跟着撩起袖子加入混战:“靠,你就是那个把老娘写成男主角配角的混账玩意?你还狂又拽?你狂什么拽什么啊!就是因为你老娘现在才遇上那么多问题!” 庸弋与林铛站在一旁听堂堂男主角传来阵阵哀嚎。他瞄一眼林护法:“你说,这场面……” “小事,小事。”林护法到底是见过大世面,桌边坐着动都不动,只顾着喝汤吃菜,看他们动作大影响到菜碗,还不忘把桌子往边上挪一挪,朝着庸弋施然一抬手,“庸大夫,不要急,喝汤吃菜,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话音刚落,就看玉天凰举起广闼的锤子就要往龙盛脑袋上砸。 “这,确定没问题吗?” 林护法瞥一眼,点了点头:“就让她们闹会儿吧。没事的。” 第35章 长廊品茶,有人遭殃 清风、明月、长廊品酒,看万家灯火,听市井繁锁。如今日子将近小满,院子里的石楠花开的正好,有些艳俗的香气逼人而来。 这样的美景,这样的美酒,放到别的人身上都是举杯相庆,挚友相交的好时候,偏生这会儿坐在外头的五个人没一个是好惹的。 这大厅因为玉天凰、龙盛和广闼给弄的一塌糊涂,几个店小二敢怒不敢言,只能请他们几位吃完了饭到院子里来吹吹风。龙盛盘腿靠在廊柱旁,这儿只有他挨了打,也只有他看着夜景兴致缺缺。 方才玉天凰与广闼一番捶打,还得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这会儿龙盛抬手时只要稍稍一碰,便龇牙叫疼。还是庸弋好心,取来治跌打损伤的药膏给他疗伤。 “原来如此……可是你们自己觉醒,突破不了剧情设定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龙盛一脸无辜,“我只是平平无奇一届倒霉催的主角而已啊!” 玉天凰和广闼也打累了,坐在边上,各自端着酒杯。当然庸弋每每倒酒之际,不忘将玉天凰杯中的酒水换成茶。 丹霞宫行事一贯是坦坦荡荡,既然已经说开了,玉天凰也懒得藏着掖着,挑了挑眉就直白道:“我要不杀你,难道等着你带人把我丹霞宫上下屠戮干净?” 龙盛赶忙举起手来:“屠戮丹霞宫的是那个龙盛,和我作者没有关系。” “少把自己撇开,你作者写的剧情,难道还能改吗?” 龙盛看着广闼端着刀喝着酒的模样心里发怵:“广护法,有话好好说,咱们把刀先放下。剧情设计不是为了能够更加颠簸有起伏?写稿吗,赚钱吗,不搞事我不如就写家长里短婆媳关系咯。” “因为你的几行字,我们丹霞宫就遭了殃!” “哎,我一开始落笔也不知道会这样的好吗?要说惨,那我也很惨啊。我来的时候爹妈就出事,柳家也遭殃。当然啦,我知道干这事儿的是我这个小说里的老爹,可我压根找不到他。”龙盛无奈长叹出口气,“你们当我想呆在这儿啊?我也想回到有WIFI、电脑和 手机的现代!这不是回不去吗?” 广闼的匕首直接逼到他喉咙口:“你也少把自己往外头摘,嘴上说的好,可武林内多诡楼被屠戮这些事不都是你干的吗?” “我冤枉!”龙盛举高了手,“这些都是赵自来想的法子,我就是他手底下一个兵,我做他徒弟是剧情要求,只能照他说的做啊!” 玉天凰不耐烦:“剧情剧情剧情,难道不跟着剧情走,你就不会活了吗?” “大姐,我这个角色要是不走剧情了,那整个世界跟着塌了怎么办?我还等着大结局回家呢。”说罢这话,龙盛懊恼地捂住了脸,“我哪里知道这本书都被穿成筛子,你们一个个都已经偏离十万八千里。要早知道,我也不用那么憋屈。” 一直沉默呆在一旁的林护法倒是会找关键:“所以你一心跟着剧情,结束小说,回家?” 龙盛又不是傻子,这几个女煞星刚刚还在那儿说因为剧情自己才会满门遭屠,现在要是点头,那就等着被五马分尸,只能干笑着试探般反问:“那我要不这么做……有机会回去吗?”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耳朵边两道冷冽的杀意袭来。等反应过来时,两根银针擦耳而过,正钉在他身后的廊柱上。 罪魁祸首还很是失望:“主角光环也太厉害了吧?这也能躲,气死我了。” 龙盛干脆就打了个寒噤,余光撇向身侧的这两根针:“姐,你是铁了心要杀我啊?” 玉天凰随之又亮出银针,容颜娇俏笑容明媚:“你自己说的要走剧情,难道留着你杀上我丹霞宫?你说说,换作是你你杀不杀?” 她笑得想一尊玉面杀神,起身腕见一用力,几根银针立即脱手飞出。龙盛也不是木头脑袋,见状当然要逃。只要他能动,这些暗器就根本不可能沾他分毫。 他一面躲一面喊:“早知如此我就不下山了!还以为你们是什么有趣的好人。” “少拿‘好人’说事,你骂谁呢?”玉天凰见银针落在地上,从袖中又抓出一把,“本来去天下山庄就是要杀你,你以为是为 的什么?” “当然是看我天赋异禀,要拉我结盟啊!”龙盛扭头跳下长廊直接落在后院的碎石地上,他跑得趔趄,一个没注意还摔了个屁股蹲,连庸弋给他的药膏都摔在了地上。 玉天凰脚踩栏杆一个飞身,见他摔倒,指尖银针悉数皆出,放往常,这种情况敌人早该被她扎成刺猬了,可谁让龙盛天生带着这非同一般的“光环”,只见他躺倒在地,紧张闭眼,像是放弃了抵抗。谁曾想!一阵大风吹来,硬生生地把本该扎入龙盛体内的银针给吹歪了。 龙盛则捂着张脸,毫无半点英雄侠客气概地蜷缩成了一只虾,他大声喊道:“再说了!你现在杀了我又有什么用?我就是个听信办事的!就算我死了,难道未来赵自来就不会发兵杀上丹霞宫?你们也注意一下底层逻辑吗!” 尘土飞扬间,玉天凰失了耐性只想再出手,可林铛却开口拦下她了:“宫主,我觉得他的话说的不错。” 银针在龙盛周围扎了一圈,好似人体描边。广闼也皱了皱脸,跟着一块踩在了后院的碎石路上:“他这个倒没有说错,的确,丹霞宫被攻下肯定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如果不是有赵自来在后面出人出力,怎么可能短短一夜间攻破我们的防守呢?” 说着,她揽住了玉天凰的肩膀,和揉小猫似的揉着她后颈。龙盛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确定她们没再动手了又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碎石子:“对啊!听听玉宫主,这才叫明事理!的确是这个道理,若没有赵自来,我怎么可能去攻打丹霞宫?” 他这话一说,倒是悄无声息就把自己给摘出去了。 广闼忙先打断他:“但是原文里杀上山去逼的玉天凰投降的不就是你吗?” 龙盛紧忙狡辩:“我是写了龙盛跟玉天凰面对面,可一看就知道我只负责打,不负责下令。最后也是因为玉天凰我才回去求情!既然你们不想丹霞宫出事,那……该杀的不应该是我,是赵自来才对啊!” “赵自来是你师父,手握武林盟重兵,他死了,武 林盟依然在。谁继承了盟主之位就由谁来做决策,谁就是那个决定是否要对丹霞宫下手的真凶。”一直呆在后面仿佛背景板般的庸大夫这会也开口了。庸弋在一旁听得半天,大抵是听清楚了现在的局势。龙盛听了赶忙道:“我把你们都当自己人,要是我接手武林盟肯定不会对你们动手啊!” “你敢吗?”玉天凰眼睛一瞪看起来又要动手,吓得龙盛缩了缩脖子:“我当然不敢。再说了,广护法也知道剧情。现在大家都开天眼了,我要真动这门心思不是我自己找死吗?我还想留着命走到大结局杀了我那个便宜爹赶紧回家收衣服呢!” 其实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龙盛也算是把手里的牌都给他们亮出来。他一个穿越者,压根没想着那么多:保一条命,活到大结局,然后再看看那时候能不能回故乡。 广闼其实听他说起这个的时候神情有些微妙,但碍于姐妹几个都在,便也没先开口。 僵持之际,是庸大夫为人豁达,走上前去附身捡起了装着膏药的小瓷瓶递给龙盛:“龙少侠,如若说丹霞宫想要与你合作,你可愿意吗?” “我一开始就是想来找你们合作!要不然我吃力不讨好,跑到山下来做什么?抓你们去报官吗?我用的着吗?”龙盛是当真委屈,他接过膏药一面抹一面嘟嘟哝哝地抱怨道,“好端端的老婆跑了不说,居然还想杀我,还能有比我更惨的穿书人吗!” 庸弋目光一沉,脾气再好可不代表自己没有脾气:“龙少侠,你若再说这话,这药膏就还我吧。” 龙盛却厚着脸皮腆着脸冲他笑嘻嘻道:“错了错了,玉天凰应该说是我的女儿,嘿嘿,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是我写出来——你说,是不是该喊我一声岳父?” “岳你个腿儿!再贫嘴,信不信”几个人算是终于停战,不再动手,但并不妨碍玉天凰看他不爽。 重新坐回到长廊边,广闼自顾自倒了杯酒仰头饮下,一旁玉宫主见了也跃跃欲试看得眼馋,可惜庸大夫今日是盯死了她, 看她端起了酒杯,第一时间就拿着茶盏和她手里拿着的去换。玉天凰撇着嘴,试图和他讨价还价:“庸大夫,我一点都不疼了,真的,一口,就一口。” 庸弋只是捧着茶杯一言不发看着她。玉天凰顿时装起可怜:“我就只想喝一口嘛,保证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我了好不好?” “你这个酒量,哪怕只是一口恐怕也会出问题。不行,不行,不论你说什么,都是不行。” “喂!庸弋你不要给我太过分了!” 看着玉宫主发起了火,庸大夫却还是充耳不闻,只是把茶杯塞进她手里,淡然两个字:“喝茶。” 这看得龙盛这个原作者在一旁倍感稀奇,后撤一步小声问广闼:“这玉天凰OOC了吧?还有这个庸弋庸大夫,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写到过这个角色了呢?” 广闼瞥了他一眼:“你才OOC了呢。好好的男主被你演绎的像个二流子。我们玉宫主本来就是真性情,搞不懂你当初写的时候怎么会让她做后宫?她根本不可能会恋爱脑到不顾灭门之仇,为龙盛做牛做马。” 龙盛听她这样讲了只能尴尬一笑:“男频文嘛,一天更新六千字的情况下,只能在这种方面给读者们找点福利。那几年不是特别流行傲娇女王设定?嘿嘿……” 广闼抬手就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最好别对我们宫主有别的什么想法,警告你,虽然不杀你了,可这种事你想都别想。” 龙盛看着她们这几个杀气凌然的模样,哪里敢多想。 玉天凰喝了茶长叹出一口气,林铛看大家又重新坐回来了,重新将小茶几摆好,倒一杯茶递到龙盛手里:“既然你说真心下山来找我们,那就是有计划。不如先说一说,我们听罢再作打算?” 龙盛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早就等你们这句话!唉,我来的时候就该说了,不然也不会挨这么多的打!” 玉天凰抿着清茶,正有气没处撒,闻言斜过头一个眼刀,吓得龙盛立即挤出标准笑容,点头哈腰:“几位大姐喝茶,请,您喝着茶听我慢慢说。” 第36章 黑鹰旧史,正派邀约 只看龙盛深吸一口气,折扇一摇,只差一把惊堂木:“此事还得从我一道惊雷两眼一抹黑,睁眼一看到此地开始说起!话说那……” 玉天凰一个杯子掷过去,吓得龙盛伸手赶紧一接。 “你废什么话?老娘想听的是这个吗?” “咳咳,不好意思,姐。咱立刻改,立刻改啊!”龙盛重新扯了扯衣襟清清嗓,正襟危坐开口道,“这个赵自来,打从收我做徒弟开始,就把我当白手套用,只要他不方便出面干的坏事,都让我去。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仿佛是知道我那亲爹有事没事爱给我开金手指似得,老派我去做那些个危险工作。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个武功,真想把多诡楼、赤水谷拿下哪有那么容易?” “你爹?” 广闼急忙给玉天凰补课:“本书幕后大boss,基本上所有问题就出在那个老家伙身上。大结局的时候,龙盛的后宫和兄弟们基本上都是他杀的。” “叫什么名字,哪个门派,那么牛逼?” “龙天行,黑鹰教。” “对,就是这个。我先前到赤水谷和多诡楼的时候,其实有意想要放过他们。谁料这么做,压根没给他们送去一线生机。我和你们听到的是一件事——这些门派的人上下所有人都惨遭屠戮。”龙盛谈及此事,长叹出口气,“我回现场看过,那些死去的人都被吸干了,能干出这种事的,只有黑鹰教。” 庸弋虽然搭不上话,但可是竖着耳朵认真听着,当即把这六个关键字记在了心里。玉天凰仔细想了半天,冷不丁才记起:“你说的这个,是不是几十年前盛行一时的那个西南魔教?” “几十年前?”那广闼可就不知道了,只能寄希望于帮派里书读的最多的林护法,林铛不紧不慢道:“黑鹰教是从西域传过来的,他们当初横行武林时用了有不少奇诡功法,但行事狠辣,惨绝人寰,令人发指。后来在官府与武林共同努力之下被剿灭,如今已销声匿迹很久了。” 这话听得龙盛反倒是一愣一愣,张大了嘴感慨:“不是,黑鹰教历史那么丰富,能往回追溯几十年?” 广闼就瞥他:“你是作者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当初设定的时候,就写了这帮人行事诡异,有一套能将人血肉练为己用的血狂功法,其他基本 上……够用就行了啊。你写一个帮派那么多背景资料,谁看呀?” 其他几个人听了难免翻了一下白眼。 “我的妈,你什么文凭啊,这取名字也太随便了。” 龙盛嘟哝:“随便你不也看得挺开心的吗。” “龙少侠,即便是话本这样也太不讲究了吧?”庸弋这般说法却遭来龙盛反驳:“大哥,我是写网文的,又不是写什么文学巨作。写得那么复杂谁看啊?大家平日里上班已经很累了,只想看点又爽又轻松的嘛。” 广闼一拍桌,怒道:“你也知道大家很累了,要看点爽得轻松的,你还能写出那种结局?” “来,姐,这个结局你不觉得比大团圆更有深度、厚度吗?这是我为数不多的文学追求了。您理解一下,行吗?”龙盛说罢,看向林铛,“这黑鹰教还有什么历史吗?我先前在赵自来手底下都没问出个所以然。他们就只说这教派当年无恶不作、为非作歹,最终葬身正义铁拳之下。” 林铛看着这几人好奇的目光,迟疑了片刻,问他们:“你们确定,真想听?” “想啊!”除了庸弋,另外三个人倒是两眼闪光好像摇着尾巴的小奶狗。林铛放下杯盏来,沉了沉脸道:“那好吧。是你们要求的,如果今晚吓得睡不着我可不管。”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林护法的讲述之中,玉天凰、广闼和龙盛三个人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兴奋又好奇渐渐阴沉下来,眼中开始带上恐惧,等林铛讲述完毕,喝一口茶时,三个要听故事的家伙已经抱在一块,目瞪口呆。 当然龙盛在广闼反应过来以后一脚被踢了出去,他退而求其次抱住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庸大夫。 广闼面色发青:“你在讲故事之前,没说黑鹰教那么变态啊!” 林铛神色镇定:“我提醒过你们了,你们自己非得听。” 龙盛有点反胃,冲到院子里的树旁大口呕吐起来。玉天凰稀奇地看向庸弋:“相公,你居然一点事都没有,那讲的不吓人吗?” 庸弋注意到她和自己说话了,才后知后觉从耳朵里拿出两个塞子,还她一句:“啊?你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塞的耳塞啊!” 庸弋只能朝她摊手:“就刚刚林护法说‘很吓人,不要睡不着’的时候。我胆子小,我怂, 我不听。林护法,我就想听个梗概,黑鹰教做什么事您简单总结一句给我听就行了。” 瞧,这才是聪明怂逼该有的态度。 林护法也很给面子,总结成一句话:“拐走小孩杀了当药引,要求教众做一些违背伦理之事,在教内筛选少女献给教主做炉鼎,还怂恿教众自杀、互相屠杀。” 庸弋倒吸一口凉气:“真是丧心病狂!” 龙盛这会儿吐完了回来,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庸大夫,您可真有先见之明。早知道我跟你一样堵起耳朵等着听这条简介了!” 林铛扫了他们一眼,还是那一副毫无变化的脸:“你们啊,胆子小就别老听这些。晚上睡不着怎么办?” 广闼叹气:“难怪龙天行那老东西能干出用老婆炼刀拿儿子当工具人这种事,原来是有帮派历史。龙盛,你之前写的时候一点都没想到吗?” “谁能想到那么多!” “行了行了,黑鹰教的历史也听够了,回到正题上来。”玉天凰抬起双手,做了一个手势,“都给我收!龙盛,你继续说,下山找我们做什么?” “好家伙,刚刚故事都快给爷听麻了,天涯上面的恐怖故事都没有那么带感的。”龙盛搓了搓自己胳膊赶忙答玉天凰,“就一件事,请您入住天下山庄,参加武林大会的比武,漂亮胜上一局出出风头。” 他这话说罢,几个人都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龙盛自己偏偏毫无自觉,对上这几道目光只觉得奇怪:“怎么了?” “怎么了?”玉天凰反问,“你没觉得自己说话很离谱吗?我疯了,去住天下山庄?我等着你们给我包围圈?” “不是,玉宫主,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双方也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比一比呀。很多时候矛盾从哪儿来?从未知中来。正是因为武林盟和丹霞宫多年不交流,才造成双方互相敌视的局面!其实早在多诡楼赤水谷的时候我就很想建议他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了!这不是没机会吗?” 玉天凰皱眉:“龙盛,我这个人只是疯,不是傻。”说罢她还扭头问另外三人,“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我的小凰凰,这就算是真的谁能承认啊?”广闼笑嘻嘻地贴在她肩上,“你最聪明啦,丹霞宫没人能比你更聪明。” “你闭嘴,就你长嘴了 ?”玉天凰瞪她,“以后涉及此类问题,剥夺你的回答权!” 说罢她满怀期待地看向林铛,林护法顾左右而不答。玉天凰也不气馁,朝庸弋挑挑眉,庸大夫好歹是她名义上的相公,犹豫再三还是点一下头:“是,玉宫主秀外慧中,十分聪颖。” 龙盛在一旁看得没了脾气,这就好像是在线买的水军,能有几句真心话?但他该解释还是要解释:“哎,我真不是说来坑你们。玉宫主,咱们要出风头就得出大的呀,来都来了,就这么走了你甘心吗?” “确实不甘心。至少你和赵自来得死一个。” 龙盛赶忙捂住自己的脖子往后大撤一步。 “你不会是想让我们上天下山庄替你杀赵自来吧?” 龙盛笑着摆摆手:“那多明显呀,我也不傻啊。” 庸弋沉默半晌,这会儿也开口了:“所以,龙少侠是真心想要缓和丹霞宫和武林盟的关系?” “对啊!庸大夫果然是明事理的!”龙盛言语诚恳。玉天凰反问:“我凭什么信你,你是作者就一定会来这做好事?你自己不是一心想要跟着剧情跑,等着大结局吗?” “我的姐啊,做好事也有问题吗?我是法治社会长大的,根正苗红的少先队员。” “呸,你什么年纪还少先队员呢?共青团都要退了吧?” “广护法别插嘴,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很多事情可以和平解决,为什么要打打杀杀呢?”龙盛说得苦口婆心,就差拿个电脑开个PPT给人做演说了,“我来了以后,发现这个江湖太暴力了,太血腥太弑杀,很多事情没有必要闹成这样吗,对不对?赤水谷,我已经放水了!可是我怎么知道他们最后会被黑鹰教的教徒暗中杀害?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不想的嘛!现在明明有挽回的机会,换作是你,你做不做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他们这群人在江湖里混久了,根本不可能相信有人能平白无故这样好心!都不是三岁小孩了,若是这世上有那么多好人,哪还有恃强凌弱的事情? 林铛也不问别的,只是就事论事道:“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今日玉宫主已经带人杀上天下山庄,大战了一回,你的手腕也是那会儿被伤到,如何还有人能信我们是带着交好之意来的呢?” “我啊!”龙盛 赶紧跟他们拍拍胸脯,“我是赵自来的徒弟,我出面说咱们把酒言欢,大家其乐融融,他们肯定得给我面子啊!” “这可不一定。”玉天凰冷笑,“说不定,他会觉得你这个徒弟不听话,居然和一群魔教中人沆瀣一气,实在是令人可恨可叹,接着把你逐出师门,在正道名录上划掉你的名字。” “然后接着带兵杀上丹霞宫?” “不是没这个可能啊。”玉天凰说着,伸手不忘继续试探那壶酒,当然这一次也没能成功,庸大夫在这方面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龙盛沉吟片刻,抱手细思,他思忖良久终于起身道:“那这样,横竖还有三日才是武林大会。这三日你们暂且住在山下,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来骚扰你们。我去探探口风,只要有希望,明后天我便会带着请帖来!” “那要没希望你还叫人来围堵我们几个呢?” “那我就管不到了,你们丹霞宫是怎么处理的,就按照你们的意思来呗。”龙盛说罢这话,扇子一摇,“作为一个坚定的和平主义者,你们要相信我在法治社会所受的熏陶。能不战,就不战。人命啊……”他仰天望月,好似感慨,“可是非常宝贵的!” 说罢便一转身,一个飞身想要凭借轻功翻过围墙潇洒而去,可惜帅不过三秒,一上墙就被绊倒,只看他身影消失在围墙外后,是坠地声伴着一声哀嚎:“哎呀!” 院内四人神色尴尬。庸大夫高声问:“龙少侠,需要帮助吗?” 龙盛跟在外头赶忙答:“不必不必!小事一桩,我这就去了,等我好消息!” 听得他衣袂翩飞,好似当真离去,几个人互看了一眼。广闼挠了挠头:“林姐姐,您觉得这人可信吗?” 玉天凰不服:“本宫还在这儿呢,你为什么不问我要问林姐姐?” “那你说,他可信吗?” 玉天凰也立刻转向林铛:“林姐姐,你说呢?” 广闼“切”了一声,被玉天凰一瞪。 林铛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抿一口茶淡然开口:“信与不信,你我都无须畏惧,即便是修罗场也杀的出,这就是强者无敌。宫主静候便是。” “好一个强者无敌!林姐姐果然知道我最爱听什么!”玉天凰仰起头来,十分愉悦,“那就等他!大不了做个最坏决定,咱们一块杀出去!” 第37章 些许疑虑,今日同床 放狠话丹霞宫的人一贯都是会的。可是真的思量起接下来的境况,稍稍盘算一番,各自也都发现了几分不对。 眼下这明月皎洁,夜色宜人,院子里的四人各自端坐,似乎都思量着三日后将会有的局面。龙盛的身份是有些出乎意料,可想到他言行举止,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只是将龙盛留下的话掰开细想,却实在经不住推敲,武林大会和他们丹霞宫一贯没关系,现在刚刚招惹了人扭头还去人家里住了——若是成真,到底应该说是丹霞宫的人心大,还是武林盟的人心大? 此外方才谈话中,广闼另外也觉察出一丝不对,等龙盛走了才与另三人开了口:“龙盛是穿书者基本可以确定了。但是比较奇怪的是,他怎么就觉得只要撑到大结局就能回去啊?” 玉天凰叼着根牙签正剔牙呢,听她这句话跟着反应过来:“广护法,你脑子开光啦?居然能提出那么具有建设性的问题!” 广闼直接伸手把她嘴里那根牙签给弹开了:“哎,我刚刚也是很认真在听好嘛?” 林护法这会儿刚刚切了点水果过来,看她这样说,便示意她继续分析。广护法抱着手,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你们想呀,我当初穿越过来是骑摩托车出车祸,也就是说在前一个世界,我实际上已经死了。那就算我在这耗到大结局,看龙盛杀了他老爹,我也回不去啊。我难道回去做孤魂野鬼吗?” “说不定人家没死就来了呢?非得死了才会过来?”玉天凰虽然经常说些没什么营养的话,但偶尔脑子也会转一转,彰显一下自己的灵光,“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为什么会来到这儿,老天爷又是因为什么给你们做了这样的安排,但你怎么穿过来不代表他就怎么来啊。” “归根结底,方才你们为何 不问一句龙少侠是怎么来的呢?”庸弋坐在一旁一语中的,“与其在这瞎猜,不如开口问问明白。” “就是!相公说的对!” “喂喂喂,刚刚明明他自己正打算说,是谁打断的?”广闼瞪了玉天凰一眼,“那会儿你乖乖等着听他讲完不行吗?” 玉天凰一撇嘴:“听他那语气,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废话……这不就想着先听听重点吗。” 三人看着她一时间也确实找不出什么形容词。玉天凰吗,就是这个臭脾气,能怎么办呢?广闼语重心长看向林铛:“林护法,我现在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了。” “嗯?” “把玉天凰宠成这样无法无天的模样就是我们犯的最大错误。” “喂!什么叫把我宠成这样!我……我就是任性一点罢了啊!也没有做什么别的吧?” 广闼这会儿囫囵地咬了几口切好的果子,从长廊上站起身摆摆手:“好啦,今日这事儿算是有个了断,我累死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就在这客栈里等着吧。这龙盛要是再有什么计划,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怕的。” 她这话一出,倒是将另三人的倦意也一并勾了出来。林铛也跟着点了点头:“大家都好好休息,静候佳音就是。” 如此想来,今日一天过的也是有够丰富多彩,光架就不止打了一回。庸大夫坐着听故事时就已经哈欠连天,这下听了这话好似终于松了口气。他们走时小二十分勤快地过来替他们清理打扫,知道这四位都是不好惹得小祖宗,带着满脸笑容,不敢有半分怠慢。 四人房间都在二楼,不过上了楼梯后,林铛、广闼的房间在左侧,而玉天凰与庸弋的房间都在右面,四人在台阶上将要分别之际,广闼笑容微妙:“我说玉宫主,您这几日可是来了大姨 妈,千万别搞事啊。” 玉天凰“啐”她:“呸,你以为我是你啊?男人不断。老娘才没这个想法呢。” “哎!现在男主已经不是原设定的男主了,说不定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真的‘换夫君’啊。有些事情,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嘿嘿,当假夫妻有什么意思?” 庸弋一听她们要谈这个话题只想赶紧溜走,他这脚步还没加快,却被玉天凰一把揽住了胳膊:“真夫妻假夫妻我们自己说了算,你赶紧回去睡觉吧,真是把你闲的,什么事儿都要管。” “哎呦还生气了。”广闼真就是把玉天凰当自己的日常乐子了,嬉笑着摆摆手,跟着林铛一块扭头走了。她二人踏上了走廊,转过弯去时,林护法倒是淡淡开口:“你也不必次次都拿这逗她。” “好玩嘛。” “你再逗下去,保不准宫主真与庸大夫有什么。” “他二人郎才女貌,就是有什么也不坏啊。”广闼双手高抬枕在脑后,“再说……我记得当初玉天凰说要成亲嫁给庸弋,明明你也没反对啊。” “此一时,彼一时。” “那就怪了,怎么,先前我们与庸大夫不熟你无所谓,眼下咱们算是朋友了,你反倒不同意了?” 林护法回头朝对面台阶处望去,正看见庸弋被玉天凰拽着快步走在廊道上,她若有所思道:“宫主玩心大,有些事她虽说出口来,但是还做不得数。那个时候,我当她开玩笑,说了便也就说了。可现在与彼时不同。” 广闼也就顺着她目光望去:“你是怕她假戏真做,到时候伤了心?” “不仅如此。”林铛那一双眼紧锁在有些唯唯诺诺,不敢违背玉天凰命令的小大夫身上,“我们从头到尾,对庸大夫的了解都并不多。许多事情都是他自己说的。这人过往究竟经历过什么,都是 未知。” 其实还有一事林铛未说。今日在大厅中时,那些壮汉说自己闯入庸弋房中试图将其绑为人质,却莫名“撞鬼”。庸弋自行解释是致幻毒物所致,可先前极少有见他拿出过此类物件。 广闼却只把这些当作林铛老妈子性子发作,她揽着好友肩膀,劝说道:“林护法,您好歹歇歇吧,平日在丹霞宫处理上下诸事还不够心力交瘁?就当咱们这次出来是度假旅游,好好放松放松。别再想这些了。” 林铛却微沉着目光,仍打量着庸弋背影,直到他将玉天凰送入拐角处失了踪影,半晌才轻叹口气,好似听进了广闼这句话:“罢了,就听你的。” “这就对了嘛。”广闼笑着随她一同往房间处走去,她的房间比林铛的那间稍靠外一些。进房门前,不忘劝林护法稍稍放松一些,好好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假期。林铛直到她关上门的那一刻,才将自己心底最为犹豫疑惑的那句话轻声吐露而出:“倒也不是不想轻松。只是……这庸大夫当真是一点功夫都不会吗?” 只是这话太轻了,而作为她一人的困惑,她暂且不想把疑虑扩散。毕竟目前来看庸大夫还是他们的盟友,平白无故地怀疑只会让她们目前看起来较为稳定的团队陷入困窘。 所以最终林铛也只是回到房间,如广闼所说,好好休息一下,而不是继续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 说回玉天凰和庸弋这边。庸大夫这会儿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前,神情无奈。他和眼前的女人大眼瞪着小眼,最终还是他先败下阵来软了语气好声询问:“玉宫主,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玉天凰晃了晃他的手:“讨厌了,你怎么又叫我玉宫主?喊娘子才对啊。” “好,娘子。”庸弋指了指长廊尽头的那间天字一号房,“你 房间在那边,我送你过去吧,如何?” “不要。”玉天凰拒绝得很快,“今晚我不去那边,我就要住你的房间。” “这……这成何体统?” “怎么不成体统了?我们在外人眼里是夫妻啊,既然是夫妻,哪有住两个房间的道理?”玉天凰说着就要伸手想从庸弋身上摸出钥匙,吓得庸大夫连连后退,直接抵在门板上:“喂,你……娘子!” 玉天凰看他恕不配合,两手直接在他身体两侧一拍,脸凑上去——近的几乎要贴到对方鼻子。 “怎么了?我话里话外有什么错嘛?” 庸弋只要是在这种歪理上向来不是玉天凰的对手,支支吾吾半天只挤出一句:“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不等他后半句话说完,玉天凰伸出手指来在他唇上一压:“是这个道理就够了,‘但是’后面的内容就不要说了。” “难道你今晚要跟我同床共枕?” 玉天凰故作无辜状眨巴着眼:“对啊。” “这……你……我……”庸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二人对话之间,玉天凰已经从他怀中掏出了房间钥匙,利落开锁推门而入,回头不忘拽着庸大夫进屋。 她做事情也实在是想一出是一出,这会儿进了屋,大大方方地往床上一躺,抱着枕头斜倚在床边道:“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今日既然有人胆大包天想偷袭你,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半夜趁你睡觉卷土重来?” “那我也……” “哎!不用太感动,你毕竟也是为我做过事出过力,这点小事,是我应该做的。”玉天凰说着,将枕头一边一个摆好了,“喏,你睡里面,我睡外面。你放心,本宫主一定好好保护你。” 说着,笑眯眯拍拍床,还不忘冲站在那儿的庸大夫一勾手:“好啦,庸大夫,别害羞,来嘛,上床!” 第38章 头脑发热,小鹿乱撞 庸弋,庸大夫——别说是跟丹霞宫的人比,就算放眼全江湖,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了。按照皇家的“饲养”标准,庸弋从小到大可没少被人往脑子里灌输各种各样的规矩。虽说如今出差在外,深入江湖,理论上和朝堂里的事儿已经八竿子打不着了,但骨子里还是带着那种正派气质。 哎,这小王爷怎么着当年也是正二八经在太学里头读过四书五经的。 虽说后来他的老师是张扬那种压根不靠谱的老东西,但好歹在他十岁之前,教导他的都是当今最知恭谦温良的大儒。想当初,庸弋也是那个在学堂上为韩非子鞠一把伤心泪,为夏商周秦汉历史更替而深有感触。 哪像现在,王权贵胄不过过眼烟云,所谓权贵也都是蚕食人民血肉的渣滓。虽说他是既得利益阶级,可也抵挡不住张扬在前对他耳濡目染,后入丹霞宫这日日熏陶。 如果把人受过教育以后形成的人格形容成一株植物,那玉天凰不用怀疑,定是那长的最娇艳有最恣意的野牡丹,而庸弋?则是受过修剪,根深归顺的一株老铁树。只不过是后期受他人影响,枝丫长得再肆意妄为些罢了。 就这样一株不解风情的老铁树在前摆着,哪怕看着美人在床,笑容妩媚,所想到的第一件事也压根是与风月无关的东西。 他面上神情不是尴尬,也不是窘迫。而是沉吟片刻以后,踏步上前—— 便见他一张如玉似的脸朝着玉天凰越靠越近,手也随之朝她伸出。 “你……”玉天凰看这木头似的男人终于动了身形朝自己靠近时,心里头总觉得涨涨的,莫名就生出几分小期待来。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究竟在期待什么,眼看着他越靠越近,玉天凰还有 些无措地咽了口口水。 玉天凰当即睁开了眼,只见庸弋跨入拔步床内,踏上小踏脚朝着床头这靠近过来。玉天凰眯眯一笑,伸手顺势便想环住他脖子,而后有些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玉天凰面对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头回心里小鹿乱撞,差点没让那头鹿撞死在她心房里。可惜等待半晌,脸上身上没有落得任何触感,反倒是身上一暖。 庸大夫,正人君子,哪怕是人都快和对方贴在一块了,那小手一伸、身子朝前一倾,转头便从玉天凰身侧抽出一条小毯子说一句:“来,你稍微挪一挪位置。” 玉天凰还是有些发愣:“啊?” “垫一下。”说着,庸弋仔仔细细地将毯子垫在了玉天凰腰身下,而后起身道,“既然你今夜当真要宿在此处,我去换个汤婆子给你。” 玉天凰有那么一瞬间怀疑眼前的男人是个木头——又或者,干脆就是个姑娘。她没好气道:“都入夏了你给我什么汤婆子呀?” 说罢了这话,玉天凰转过身来趴在床上指尖绕着自己耳侧一绺长发,美目顾盼:“我现在躺在你床上了,你就没有一点别的想法吗?” 庸弋站在旁边思量片刻,而后又把另一条毯子给他拿过来,盖在了她腹部:“你提醒得对。是该再加一条。” “我说的是这个吗!”玉天凰一把推开那些毯子,再次铆足劲来端出一副妩媚姿态,“你呀,费那个劲儿做什么?汤婆子也不如你上床来叫我抱着舒服啊。” 这话说完,不忘朝这男人抛个媚眼过来。玉天凰的媚眼,那毕竟比不上广闼那个阅男无数的骚女子,这一眼过去,还让庸大夫有些担心宫主是不是葵水来了,连带脑子都有些不好使。 庸弋看着她一贯 没正形的模样,实在是无奈叹出口气:“宫主,你就稍等片刻,我把你的汤婆子拿回来就好。” 玉天凰白眼一翻道:“哎,庸弋,你是木头吗?你怎么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汤婆子?我!” 宫主纤纤玉手一伸,和他上下示意。 “躺在你面前那么好看的一个我!” 庸弋却只是笑笑:“是,好看的一个你。” 也不知庸大夫是不是被调戏久了,原来玉天凰三五句话,他会涨红了脸,可如今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似乎渐渐都已麻木。别说脸红了,听了这话甚至都有些懒得再多作表示。 玉天凰原来一度把调戏庸弋当成了乐子,毕竟当年刚上丹霞宫的时候,小大夫那叫一个害羞脸皮薄,哪怕她只是抬脚踩在了他胸口,他的脸都红得像能瞬间滴出血。 可谁曾想,此一时彼一时,这人啊同样的事儿遇上次数多了脸皮自然而然就厚了。几个月前看见她们几个穿着吊带到处走都要捂眼睛的男人,这会儿哪怕是对上玉天凰明目张胆地调情都能面不红心不跳,淡然一句:“是。” 再来一声附和说句:“不错。” 玉天凰总觉得自己吃了瘪:“不错什么不错?你不会是看我看多了,看厌了吧?” 庸大夫摇摇头:“宫主一贯美艳非凡,绝非平凡女子能相比较啊。” “那你怎么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了?”玉天凰说着抬起了手来直指着他。庸大夫顺势便握住了她的手腕。下一瞬,男人腕上稍稍用力,便将玉天凰往怀中一带。 这方才还在故作娇媚,风情万种的玉宫主一下子愣住了,好家伙——这姓庸的什么时候转的性?居然已经能够反客为主了?莫名感觉到一丝危险的玉天凰下意识想把手往回缩,可惜庸弋 却根本没有松开。 真是风水轮流转,这次换玉天凰涨红了脸,有些结巴地问他:“怎、怎么了?” “嘘,先别说话……”庸弋却好似没事人般,慢慢低下头来。他的脸越靠越近,鼻尖几乎都已经要和她靠在一块,玉天凰都已经感觉自己要呼吸不过来了,这男人却在将要贴近她那一刻停下,转而抬起手将手背贴上了她面颊:“你身上发凉,这种时候听大夫的就对了。汤婆子我不给你泡太热的,放心好了。” 说罢这话后,庸弋不再停留,当即便收回手来,朝玉天凰点了下头,接着转过身去,风也似的走了出去。 玉天凰呆愣在床上,半天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庸弋扭头一句话没留就出了门,她的声音憋在喉咙里总是试图冒出来。可直到庸弋穿门而出,关上门那一瞬,她都没能把那句话说出口来。 有什么东西像是在她心口一下一下抓挠着,抓挠得她冷不丁从床上直起身来。也正因窜得太快了,还害得她还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床框。玉天凰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吐出那三个字:“别走嘛……” 玉天凰抬起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正好是刚刚庸弋摸过的位置,总感觉刚刚发生的事有些失真。 “这家伙……在干什么啊!”她摸着自己面颊,眼中有些茫然,可面颊却烧得发烫,她自言自语,“再说了,哪里凉了,明明那么烫嘛。” 玉天凰想着方才发生的种种,实在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家伙,怎么感觉来了天下山庄以后就好像有什么变化啊……”她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说真的跟我们在一块久了,产生大变化?” 稍作对比也知道庸大夫的变化。 也不知道庸弋最近哪根筋搭 错了,从前老觉得他害羞、躲避的样子好玩,可近日以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少见。想当初,这家伙可是在自己的床上脸红得像是能滴出血呢! 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这家伙,刚刚那是一转攻势? 不对啊! 什么时候庸大夫有这个胆量,居然开始对她来下手了?玉天凰甚至都有些纳闷自己刚刚是什么情况。放以前,哪个男人能在她身边靠的那么近?哪怕是稍稍靠近她半寸,都已经被她一鞭子抽出三丈远的地方了。 但……为什么刚刚他靠近的时候,玉天凰会觉得自己心脏莫名好像突然间被人砸了一下。 奇怪,太奇怪了。 难道她被人下了毒?她也生了什么病? 玉天凰仰头躺在床上,思量了半晌,小脑袋瓜中转了转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唉,近朱者赤,一定是庸大夫已经越来越丹霞化了!” 好嘛,这个答案也不算是错的。 其实发生这件事以后,也不只有玉天凰一个人捧着脸有些发懵。庸弋这一跨出房间,就将眼瞪大了。他刚关上门,便立刻有些诧异地抱头蹲下,心里的噪音几乎要炸开了锅。 “我刚刚到底干什么了?我是摸了玉天凰的脸吗?!我疯了吧!为什么我会干这种事啊!” 庸弋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他朝玉天凰房间那儿走去时,不忘敲打自己那只手:“你也太过逾越了。鲁莽!丹霞宫如何,那是丹霞宫。你如何,那是你!你是正人君子啊!她如此是她信任你!你怎可辜负她一番好意?” 这样说罢还不够,末了再加上一句:“禽兽。” 哎,庸大夫可以说是对自己非常严苛了。不过……转眼去看屋里的玉宫主,对他却只有一句话:“这个庸弋,我真是恨他像个木头!” 第39章 “父女”情深,夜半难眠 眼看夜已深,天下山庄上闪过一道黑影。 龙盛落在屋顶,四处查看过后,确定没有被巡逻的人看见,才一个翻身落在自己的院子里。 这一落地他腕上一疼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拍脑袋:“要死,下山时候忘了问了,到底是谁把我的手腕给穿伤的!哎,全怪广闼,给我这么一搅合,全忘了!” 一开始想要下山也不仅仅是想解决一下这个敌对问题。他吃饭的时候盯着自己的伤口实在是纳闷。当时情况又没人在边上嗑瓜子,玉天凰也不像是用暗器的——除非天下山庄出内贼。 仔细想想自己拜师以后行为高调,若是有人看他不爽,也不是没有可能。再者赵自来那个老东西也不是省油的灯。 难说,都难说。 “罢了,三日内,若还有再见的时候,这真凶再查也不迟。” 龙盛翻过院墙之后,小心翼翼踏入屋中,见这屋内四下无人,稍稍松了口气。他也懒得点灯,借着屋外依稀月光,便想就此上床歇息。谁料正想朝前走出一步,脚下莫名被什么东西一绊。 “卧槽。”他一个踉跄朝前,慌忙间稳住了身形,立刻转回身摆起姿态:“是谁!” “……盛哥?”这声音委委屈屈,带着几分睡意,那温柔劲儿一听就是柳霓裳。 龙盛方才被吓得够呛,听见是他的好妹妹,松了口气:“是你呀。你怎么坐在地上?” 他蹲下身,想将柳霓裳搀起,谁料对方直接撞进了他怀中,一把将他抱紧了。说话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哭腔:“你去哪儿了,盛哥,我等了你好久。” 龙盛可不是庸弋那不解风情的木头,软香玉在怀怎可能不为所动?美女归美女,男人好色是本能,想多看一眼很正常。然而他到底是本文作者,柳霓裳再可爱在他眼里都有 一层“女儿”滤镜在。再加上他穿过来时,都已经二十好几的年纪,如今又用龙盛的身份从三岁长到了二十三,这些年差不多是看着柳霓裳长大的。 虽说原作里面早就已经设定柳霓裳是龙盛的官配,可他每每看着这个自己陪伴长大的“闺女”对自己这样投怀送抱,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比如现在。 龙盛看着柳霓裳越贴越近,急忙将手一抬,拉开了距离,哄孩子似得开了口:“这不是跟你早就说了,有点事儿下山了吗?你早点休息,等我做什么呢?”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把她往门外推。 “可我就是想等你回来啊。”柳霓裳肩膀一滑,便将龙盛的推搡躲了过去,再度靠近过来。这一靠近龙盛忽然间闻到一股子酒味。柳霓裳身上一贯有股淡香,平日里不胜酒力,如何会有这酒劲?察觉到这一点,龙盛动了动鼻子疑惑道:“你怎么今晚上还喝酒了?” “我没有喝很多,就……今日你师父见你走了,让我陪了几杯。” 龙盛一听,护犊子的心便起来了:“那老东西找你喝什么酒?” “哎呀,哥哥你别生气,那是你师父,既然他要我喝,我喝就是了!”柳霓裳蹙着眉头,有些胆怯地扯着龙盛的衣角,“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丢你的脸。我能替你做的也不多……这事不算什么,我没觉得委屈!” “你记着,你是个小姑娘,那老东西比你大了不只一轮。你长得又美,千万别听他们,让你喝酒就喝酒。你要是喝醉了呢,怎么办?” 柳霓裳急忙道:“我若喝醉,这不是还有你吗,哥哥。” “那我要是不在了呢?” “哥哥怎么会不在?” “就像今天这样啊,我要是有事儿忙去了呢?” “那哥哥守着我不就好了?” 原来这丫头在这儿等着呢。龙盛一时间被她一噎,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回过神来,只能是把她往外推:“你呀,迟早要嫁人的,哥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柳霓裳平日里看着温婉文静,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怎么回事,明明都被推出去了,却又回转身,一把拉住龙盛的手:“那就护我一世!我……我不想嫁给别人,盛哥。我……我……” 龙盛急忙趁她话没说完堵回一句:“不想嫁人也行,哥哥养你一辈子!咱们女人不用结婚也能过得光芒万丈,我们霓裳就是女王,要自信放光芒!” 柳霓裳被他这样一说,瞬间也没了脾气,本来憋着股劲儿想将心里话吐露出来,可惜眼前的男人却在刻意逃避。龙盛看出她无心在与自己说这些话,忙不迭地把她往院落另一头送,将人推上台阶,送入房中,而后往里轻轻一推:“妹妹早些歇息,哥哥也去睡了,晚安晚安,做个好梦!” 一连串话说得好不敷衍!柳霓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自己关上门,听着他吹着口哨回了房。她只能坐在床边跺脚,扭头砸进被窝里去。 男人,有时候吧,怕他来,有时候吧,怕他乱来——最重要的是,有时候还怕他不来! 玉天凰现在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这庸大夫说去拿汤婆子就的的确确是去拿汤婆子。说是睡觉,也就当真只是睡觉。玉天凰躺在庸弋铺好的小毯子上,身侧放着庸大夫泡好的汤婆子,一扭头就看见他在自己身旁睡得规规矩矩,没有半点逾越的状态。 玉宫主自然也是有她自己的脾气,小声嘟哝一句:“好,无视本宫?哼,我还不想看你呢。” 说着也就转过了身,干脆不搭理他了。 庸弋自然也听见 了她的话,他闭上眼,心里倒是长出一口气。不然还真不知道这一个晚上该怎么过去。 二人就这样一夜无话。那些个找事儿的家伙似乎也都学聪明了,半夜竟没有来偷袭。但庸弋也没真的睡得很安稳。天还没亮,他就先被玉天凰连踢带踹给弄醒了。 这姑娘白天就够闹腾了,晚上睡觉也不带消停的。庸弋打着哈欠看着她在床上像根司南里的指针,直接转了一整圈,几次差点一个翻身滚到床底,又被他给推了回去。 后面庸弋实在是太困了,一度试过上床睡会儿,然而刚一躺下,玉天凰一巴掌就呼到他脸上来了。 “哎。”庸弋无奈将她的手放回到毯子下,合上眼要继续睡,谁料玉天凰又忽然翻过身来,直接抬腿环在了庸弋腰间。 “宫主,你……”庸弋转过头来,想把人挪回原位。谁曾想这一转头,便对上玉天凰毫无防备的睡颜。 她睡着的时候,倒是少了醒着时的骄横不讲理。平日里只要玉天凰醒着,就极少会有安安静静闷声不响的时候。她是爆竹千金,一张嘴噼里啪啦能骂一堆,今日不就是把整个大厅的男人都骂得不敢出声。 这样蛮横不讲理,这样泼辣又骄矜,想法总是剑走偏锋,还常常想一出是一出……仔细想来,庸弋不论在京城还是江湖中都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京中女子,大多温柔贤良,她们的性格往往都在家族中被族人磨平了。贵族小姐所需要的往往不是“个性”,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宫中那些嫁给皇帝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她们是皇帝手边的奇珍异宝,是貌美又端庄的家族象征,是这宫中一茬一茬开不败的鲜花…… 唯独不是她们自己。 皇宫、贵族、礼教。一样一样,无不压榨着这些女人的天性。庸弋在 丹霞宫的时候就深切感知到玉天凰说的那些话,丹霞宫内的女子,每一朵都是在鲜血浇灌下长大,挣扎着、舒展着,努力向这个世界原有的压迫反抗着,所以才能长得那样娇艳好看的。 他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像玉天凰这样的女人,永远不可能成为谁的附庸,不会像京中那些被贵族礼教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女人那样温顺、端庄,只做家族里的某小姐,只做哪个男人身边的某夫人。 她自己就能将自己燃成花火,灼灼闪耀。她的“宫主”虽然是自封的,可却过得比王室真正的贵胄都要自由、快活。 庸弋情不自禁想到——而这,本应该是女子就天生该有的模样。 玉天凰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自然醒的。她醒来的时候,身边早没有人。她揉着惺忪睡眼坐起了身,便见一旁的小几上放着张字条,上面是庸弋留字:探访医馆,请勿担心。 “……木头!”玉天凰把这纸揉成一团往前一扔,“姑奶奶在你床上睡着呢!你居然只想着医馆药庐?庸弋你真是个木头!” 她穿戴好衣服下了楼,正好林铛与广闼二人在楼下用早膳。 广闼一眼就看出这丫头黑着张脸,急忙压低了声与林铛道:“你信不信,昨晚上,庸大夫肯定做了什么事儿惹着她。” 林铛虽说没有答话,可手已经往自己的刀上摸去。好在广护法先行一步按住她手腕:“大概率就是不为所动,将我们的宫主大人视若无睹,好似浮尘。” 林铛抿一口杯中清茶,淡淡道:“这难道不是常态?” 就看玉天凰一脸不爽在他二人跟前落座,开口便是一句:“你们说,庸大夫——是不是不行啊?” 广闼一口清茶喷在了林铛脸上,转而哈哈大笑:“你昨晚上是做什么了,居然能得出这个结论!” 第40章 情窦初开,重点略偏 林护法确确实实有些时候把玉天凰当女儿一样的养,听了这话,抹一把脸,顾不上先去骂广闼,只顾得手握长刀神情严肃问道:“庸弋哪里不行?” 这种事吧,一旦拿到台面上正经问了又觉得似乎更可笑了些。广闼一边忍着笑一边按下林护法的刀:“姐,来,林姐我们先把刀放下。” 她指了指玉天凰:“您就是拿这个问题问她了,她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答您么?” 广闼这会儿也吃得差不多了,把没吃完的那一笼小笼包往前递了递,她叫来小二,让他上碗汤面。这三个女人在大厅里坐下吃饭的时候,周围原本坐着的几个江湖中人都忙不迭加快进食的速度,接着把碗筷一放,扭头就走。昨夜一役之后,想来已经没有几个不长眼的敢到她们三人面前来招惹事端了 玉天凰大抵也看出林姐姐脸色不大对,赶忙道:“我们没有怎么样啊!就是昨晚吗——我俩好不容易一块睡觉,他……” 广闼听着就揉太阳穴,这哪里是解释,分明是来给林姐姐加大火力值的。 果不其然,就听林护法嗓音微微拔高:“你们两个人还凑到一块睡觉?” 广闼忙拉着她:“孩子大了,正常的正常的,她这不是都成年了吗,儿大不由娘,消消气。” 玉天凰反倒丝毫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问题,只是道:“对啊,昨夜一起睡觉,这家伙又是给我拿汤婆子又是给我垫毯子的。这人怎么那么不懂得珍惜机会?他是木头嘛!我是找他当夫君,又不是寻他做佣人!” “你那夫妻原就是作不得数,玩笑话罢了。”林铛稍稍松开握刀的手,给她盛了碗热汤递过去,“如此能照顾你也不是坏事,一路行来看他为人不坏,做个朋友确实不错。” 广闼也不是个惯给面子的,听着这话就拆台:“林姐姐,你这听着像是后山的老婆婆。哈哈哈,又操心又古板。” 林铛瞪她一眼警告道:“宫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来负责?” “庸弋又不是什么坏人,林姐姐,你先前不是觉得他人不错么?怎么现在这样说?” 玉天 凰左右看着她这两位护法,故意开口。 “虽说在丹霞宫时我的确有玩笑的成分在,可现在不一样了呀!我那个时候只是想试试看,这所谓的全文真相能不能让我搅乱了。可现在,连所谓作者都给冒出来——那这夫君的事又何必拘于玩笑?” “对啊,何必拘于玩笑?丹霞宫自自在在的,也没说让姑娘们做尼姑。宫主喜欢就上,不就是个男人嘛!” 林护法看广闼唯恐天下不乱的阵仗,那眉头皱的更深了:“明明当初在崖上你比我反对的更厉害,现在你倒是支持的很,日日喜欢拿这事儿给她打趣。” 广闼遇上这种事儿来是真的放松:“哎,此一时彼一时,我这个人很能与时俱进的。林护法,咱们公主到底小我们那么多,年轻人想玩玩先婚后爱的把戏怎么了?” 这话说的,似乎压根不在乎玉天凰可能接下来遇上的问题与困难。她们三人中本来就只有林铛一个人会仔细考虑事情全盘情况。剩下这两个人别火上添油都算是好的。平日里唯恐天下不乱,有时候甚至看着太过平静安宁自己去折腾出什么事儿来。 林铛似乎是真拿她们两个人没办法,回头自己喝了口汤。倒是玉天凰,听她这话,好奇心起,捧起脸来问道:“什么叫先婚后爱?” “字面意思啦,先结婚再谈恋爱咯。” “那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还是你平时说的封……封……” 广闼接过她的话:“封建婚姻,是没错啦。这个题材以前我那个时代挺多人爱写的,说白了就是建立在没有自由的婚姻关系上,还假想一下可能可以拥抱爱情。” “我和庸大夫不算封建婚姻吧!我们也算是双方自愿!” “你确定?”广闼故意调笑着,“庸大夫可不是真自愿吧?明明从头到尾都可以算是你威胁他。” 玉天凰顿时变脸了:“你这意思,这个相公还是我胁迫来的了?” 林铛这个节骨眼上倒是发话了:“说‘胁迫’也过了一些,我还是那句话,庸大夫与你的婚事本来就是玩笑话罢了。他也是听了你的建议,觉 得自己也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不是吗?” 玉天凰瞬间丧了气,一头栽倒在桌上:“啊……那照你们说的,庸大夫就压根对我没兴趣?那他干嘛对我那么好?” “人家那叫有礼貌。” “我说的话他都去做呢?” “那是因为你比他的武功高,你自己忘了当初怎么拿着软剑在他脖子上划了?” “我都答应他不会动手了!我把他当真朋友,他还有什么害怕的?” 林铛说起真话来算是毫不留情:“你说当朋友那是你自己说说的,庸大夫手无缚鸡之力,你这疯癫癫的性子,保不齐哪日惹到你了,你先前说的又要改口。我们知道你是说到做到,可是他,他与你认识才几日?自然会怕,怕了就会想方设法对你言听计从。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天底下男人不都是这个样吗?” 玉天凰听了这话更加丧气了,她整张脸都埋进了双臂中,看起来是十打十地失落:“不是吧……我……他真的这样想我?” “哒哒。”广闼看她这样,伸出手来在她肩膀边打了两个响指,终于感觉事情似乎和她想得有些不一样了:“玉天凰?” 玉天凰也不答她。 广闼诧异了:“我靠,你玩真的?” 林铛长叹出一口气,似乎在为自己搭档常年不靠谱而感到悲哀:“你以为我方才几句话是不解风情?” “那你平日里不解风情不是常态?”广闼干笑着,又扭头去看失落的小宫主。 玉天凰抬起一双眼睛,气鼓鼓道:“原来你们跟我聊半天还以为我在开玩笑?喂!我是很认真在跟你们说庸大夫的事!” 说完这句,她又把脸埋在胳膊里:“好啦!现在我知道了,你们就根本没觉得我会认认真真地想这回事!” 此言一出,广闼与林铛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广护法这会儿吃饱喝足了,剔了剔牙,拿出自己的那支小烟杆来点上。这只是玩笑,其实好解决的很,只要玉天凰没有当真动心,那没有什么是不能几句调笑个化解的。偏生这位大小姐居然在受此困扰,那事情可就有些不对劲了。 广闼抽了口烟,慢慢 悠悠吐出一口白雾,十分好奇地上下打量起玉天凰来:“姑奶奶,我就纳了闷了,你怎么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喜欢庸大夫的?” 谁料玉天凰立马抬头,嘴硬着否认:“谁跟你说我喜欢他!我没有哦!我我我、我就觉得,有个假戏真做的相公,很好玩!对,很好玩。” “你不说实话我们可就帮不了你了啊。”广闼凑近了她,一口烟吐到这小丫头的脸上,呛得玉天凰连连后退,“你要是没喜欢他,你那么计较他的想法做什么?小丫头,你不会真让我说中了,是铁树开花了吧!” 玉天凰伸手把广闼连着烟杆子一块推远了。她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又不肯承认,抿着张嘴,苦恼地又趴会到桌子上去:“我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就是不想庸大夫跟别人好,只想他跟我一块玩,这是喜欢吗?” “哈哈,这叫小孩玩玩具!”广闼正想再多说两句呢,被林铛一把捂住嘴,抢答道:“宫主,这只能说明你还小,你不算是夫妻间的喜欢。” “可我有时候跟他在一块相处,总会有种,有种小鹿乱撞的感觉!”想到这,玉天凰眼睛里像是亮起光,“对,就是感觉胸口这里闷闷的,胀胀的。这是不是就是小鹿乱撞?” “哈哈哈哈哈哈还小鹿乱撞,玉天凰,你……”广闼这还笑得没心没肺呢,让林铛一巴掌呼到了边上:“你少听广闼瞎说。她心里头的鹿早就撞死了。这女人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真心。” “姐,不用着拆我台吧?” 林铛没答她那话,只是看着玉天凰:“咱们丹霞宫本就没有几个男子,你如今与庸弋相处时日见长,对他有些别样情愫也是正常。你也二十岁的年纪,少女春心萌动是常态。但你得自己想明白了,你说你只想他与你玩,不想他与别人玩,那是喜欢还是友情?是你想与他做好友,还是你要与他做夫妻?” “难道这世上不能又做夫妻又做朋友吗?” 广闼在旁笑出声来:“哈哈,这就是没有谈过恋爱才说得出口的。”她还没笑自在,看林护法又一个眼刀 飞过来了,赶忙叼着烟抽上两口,尴尬一笑,“您继续,继续。不用管我。” 林铛往玉天凰身边一坐,揽着她肩膀:“宫主,我们其实对庸大夫了解并不多,这所谓‘夫妻’还是需要双方能够足够了解才能做的。庸大夫现在,只是我们的朋友,盟友。” 广闼在一旁直点头:“对对对,林护法怕你被骗。” 玉天凰左右看着自己这两位姐姐:“男人能骗我什么?” 这一句话倒是把广闼和林铛二人都问住了。倒是玉天凰,自己摆着手指头算:“骗财,我的钱都是林姐姐管着的。骗色,那你们怎么不说我骗他的,倒是他来骗我的了?” 林铛扯过广闼来:“这你来说。” “怎么又我来说了?” 林铛道:“你男人搞得多,更有经验一些!” 玉天凰顺着这话就说:“你看!那你这么说来,算不算广护法骗男人色?所以我也不大会被男人骗吗!” “那要是男人伤了你的心,恐怕比上当受骗还难受哦。” 玉天凰抬起头,一张天真又可爱的面孔说着最狠辣的话:“那要是我真的难受了,我就把他抓起来五花大绑扔进油锅里,让他生不如死不就好了吗?” 广闼与林铛看着玉天凰一张无辜又认真的面庞,些微往后退了退。广护法轻轻扯了一下林护法的衣袖,侧头小声道:“林姐姐,我觉得吧……可能我们确实有点把玉天凰教偏了。” 林铛倒是十分欣慰:“也不算坏事,如此我们也能确定,男人若是敢伤到她,必不得好死了。” “……你确定?” “如你所言,这可不是坏事。”说罢林护法上前,握着玉天凰的手郑重其事点点头,“宫主所言不错,记住您今日说的话。若有哪个男人敢对你这样,一定要让他千刀万剐下油锅。” 玉天凰立即点点头:“这是当然了!” 与此同时,远在客栈之外的庸大夫莫名一个喷嚏打出,他揉了揉鼻子,抬头便看自己师父躲到数米远外,一脸嫌弃看着他:“喂,我老骨头一把了,你可不要把一些莫名其妙的病症传到我身上来啊!” 第41章 低调潜伏,天下山庄 庸弋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别过头去。这师徒二人脸上都扎着一块面纱,挡住了真容。 老张略带怀疑凑近过来:“你不会是被谁惦记上了吧?” “我能被谁惦记?”庸弋这么说着,稍稍换了个姿势。老张兴致勃勃地搭着他肩膀:“你说还能有谁!嘿嘿,师父和你师娘可一直等着喝你那喜酒啊!先前山谷里头发的那些喜糖算不得数。” “师父!”庸弋先前是好不容易在这小树上找着一个平衡来,让一旁的老张一颠,差点又要从枝头摔出半个身子去。他故意借着机会,避开他问话,“您当心着,要是叫人发现也是不好!” 老张却很不屑:“哼,一帮酒囊饭袋,我就是在这儿扔块砖头出去也不见得他们能瞧见。” 这会儿临近中午,他与张扬一老一少两个人藏在高耸的林木之间,觑着眼朝着下方熙熙攘攘来去的人群看去。他们在这儿也呆了半晌,愣是没有半个人发现此处藏了人。 庸弋给玉天凰留得字条上写得是“医馆”,但这自然只是借口。“大夫”一职毕竟是兼做的。不过一开始他也并无出门的打算,罪魁祸首还不是他那个活宝师父。 当时天色熹微,庸弋被玉天凰扰了半宿总算有了几分睡意,好不容易侧躺着将要入睡,忽然被两颗石子砸中脑门。庸弋一抬眼,就看张老爷子倒挂在窗户外,这一点上师徒俩倒是一路风格。 做徒弟地无奈起身,换上了衣服压下张字条后,从屋内飞身而出。到了屋顶,就看张扬笑容戏谑,时不时瞥一眼屋内还在熟睡的玉宫主。老爷子挤眉弄眼,言语间尽是调侃,先问他何时好事将近,又问他自个儿什么时候有机会抱上徒孙。 庸弋不堪其扰,只能岔开话题,说起昨日的事儿来。将那龙盛身份、情况一并都说了。张扬听得滋滋有味,罢了还来一句:“他们这几个小娃娃可真有意思,若是有机会,我老头子也想去他们来的 地方瞧一瞧。” 庸弋还是当初那句话:“师父,您不觉得此事荒诞吗?如何有人死后会复生在一本话本里头?” 张扬却道:“原先你不是还觉得我们所处之地是话本荒诞?现在不也都见怪不怪?” “……原是觉得荒诞,可后来听习惯了,也觉得没什么。谁的人生不是话本?就如生死簿上一道生平词句,红尘百载最终也不过是青史几个字。最重要的不是此地为何处,最重要的应当是眼下该如何。” 张扬听他这句话,夸一句:“呵,好小子,让你品出几分道理来了。” 庸弋的脾性,不大爱在这些事情上多费思绪。这点倒不像玉天凰,意识到命运之流有多不公平后一定要争个高低出来。不过也确乎因为许多事与他无关,眼下他才有这般想法,若将他放到与玉天凰一般的位置上,也许又是另一般光景了。 庸弋与张扬说罢了这话,老爷子仰头喝完手里的酒,瞧一眼渐渐高升的日头,拽起徒儿便一个箭步腾空而起。庸弋忙问:“师父,我们去哪儿?” “能去哪儿?”张扬指指镇子外那座山,“你自己都说了这姓龙的小子有问题,我们当然是去天下山庄了。” 庸弋当时寻了块平坦的屋顶停下脚步:“去那儿做什么?昨天才刚去过。再说了,龙盛说届时会再来找我们的。” 张老爷子扭回头,拉着他胳膊往前走:“你们昨儿在门口那般闹腾做不得数。这个龙盛说的话也只能就是听一半信一半。你不好奇他到底为何忽然扭头朝你们示好吗?” “他一人势单力薄,赵盟主到底江湖地位在他之上,或许他有野心,或许他不想久居人下,又或许,如他所说,当真是想要避开这些江湖纷争。” “最后一项你怎么想的出来?”张扬嗤笑一声,与他一道快速在屋顶疾驰,“想要避开江湖纷争的人你又不是没见过,怎么可能是他那样的。倒是前面说的还算像样一点。” 师徒 二人脚力非平凡人能比,先前在丹霞崖上山下山都能如入无人之境,眼下这所谓的天下山庄也不过尔尔,那些个守卫压根都觉察不到有人潜入。 两人大约是辰时抵达山庄,彼时庄内的守卫才刚刚出来巡逻。张扬寻了棵枝繁叶茂的老树翻身而上,隐于林叶间,从腰侧又摸出一壶没喝过的酒,仰头便是一口。庸弋站在枝桠间低头朝这面的楼宇扫去。 与老张一块出来,少不得听他插科打诨,有时候还不得不接受他老人家不靠谱的指挥。在张老爷子又一次说完玉天凰与他的玩笑话以后,他抬手往前一指,正指向山庄中央在装饰的台子:“你去瞧瞧,他们做什么。” 庸弋看他躺在几根桠杈之间,轻叹口气,也不多问对方意图,自顾自趁巡逻队伍过去时,从树上一跃而下,蹑手蹑脚的藏入建筑阴影之中。 庸弋与张扬这对师徒能因为龙盛所言所语,偷偷跑到天下山庄来搞潜伏——难道丹霞宫的魔女们就能按兵不动吗? 当然不可能。 玉天凰一天能拿出半个时辰来为感情的事情苦恼已算是罕见事了,她那点少女心在几个汤包下肚以后似乎已经被彻底安抚下去。比起庸大夫那点小事儿,她更感兴趣的还是天下山庄里面的“原作者”。 玉宫主一口气喝完了粥,擦一擦嘴,一手托腮一手轻扣着桌面,问两位护法:“你们说,这三日内龙盛能把他说的东西拿来么?” 林护法是不参与此类讨论的,而广闼则像早已有所预料,笑眯眯地朝她探去了身:“你有计划?” “我什么时候有过计划?”玉天凰说着,笑容中带上几分狡黠,她从怀里取出三块面纱放在桌上,“只是觉得,既然庸大夫不在,我们不如也出去找找乐子?” 林铛抱着刀扫过她手中的物件,提醒道:“现在是白天,若被人发现,恐怕会另生事端。” 反倒广闼不紧不慢,她接过面纱以后,顺势也往林护法手里塞 了一块:“咱们昨日都直接杀到门前了,还有什么比那更生事端?昨夜咱们聊那么多,哪里有直接去天下山庄里头看看来的直接?” 林铛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手里捏着那块纱,思忖片刻终于还是败下阵来,妥协了:“但是先说好,此次行动,若有什么异样,你二人听我指挥。我说撤,便撤。” “林姐姐放心,我们一定乖乖听话。”玉天凰眨了眨眼,“既然你们都没有异议,这就换衣服出发!” 眼看武林大会将至,天下山庄出入人员杂乱的很。因昨日丹霞宫来的突然,在门前闹腾了一边,今日门外留守的护卫加多了一倍。可这加多一倍又能有什么用呢? 归根结底,还不是没有一个人发现不速之客到来? 庸弋从厨房一路摸到了大厅。他身上不知何时换了套天下山庄内小厮的装扮,大概是方才潜入时打晕了哪个倒霉蛋,从那人身上扒下来的。 这山庄里头比外头看起来要富贵不少。只不过从横木长廊的装修上看,透着股附庸风雅的蠢钝。庸弋打量过墙上挂着的花鸟画与字帖,总觉得这山庄主人实在没什么文化,是骤然暴富之后,硬要洗去当年粗俗的底子。 说来赵自来这个武林盟主差不多也是靠钱砸出来的。他私盐贩卖起家,刀口舔血几十载攒下的家底换来今日江湖地位。赵自来这个盐贩子能混到今时今日,其实也算是运气好。 他金盆洗手后没几年,庸弋皇兄就下令彻查国内私盐之事,查出了不少暗中勾结盐贩、贪污受贿的官员。此事当初闹得很大,上上下下也捋了不少人下来。倒是让姓赵的逃了,眼下摇身一变,成了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摆起架势来,好像还真是个正人君子了。 但凡他稍贪心些,多干个几年,这会儿江湖里也就没有这么一个姓赵的盟主,只怕世上只有他被砍掉了头的幽魂。 庸弋低着头,紧贴着墙根往中央正装点着的打擂台那儿走,才 一靠近,便有个小厮高声唤他,当他也是过来做事儿的。庸弋小碎步跑了过去,那人搬了一坛花草给他,指了指擂台边,让他搬去放好。 距离武林大会也就两日,不知道是谁想的,在擂台上缠上了红绸带,其间还杂着几条金光闪闪的缎子,此般品位,叫庸弋无话可说。知道的是武林大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大小姐要在这儿抛绣球选夫君呢。 庸弋这边才将手中的花坛放下,又看另一个大腹便便总管模样的人,过来指派任务,点了他与另外几个小厮到厨房去帮忙。 这几日来的江湖豪杰不少,吃穿都在天下山庄内,没到饭点,厨房内的人忙的脚不沾地,广上菜的下人都要不够用了。 庸弋跟在人群里一路小跑到厨房,一路上倒是在这帮小厮嘴里听到不少杂谈轶事。有聊武林盟内几位长老昨日酗酒之后打麻将差点打起来的,有说几个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侠士为谁武功高低在院子里打架的。聊着聊着,少不得说起赵盟主为丹霞宫来袭生气发火。 一个说:“昨日之事,虽说盟主给自己脸上贴光,可明眼人都看着,是龙少侠击退的敌人。” 另一人跟着点头称是:“若不是龙少侠出手,怕那妖女当真杀入门内。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昨日的且不说,先前剿灭魔教,不都是龙少侠带人……” “嘟嘟囔囔什么呢?”两人小声言语,被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下人打断。“嘘,这是什么地界,那些个习武之人耳朵灵的很,也不怕这些话让盟主知道了,把你俩赶出山庄讨饭去!” 这二人这才连声道句不是,低下头安心走路。 他们虽不再多聊,但话已全然传入庸弋耳朵里了。果然如他所猜,这山庄之内,想来龙盛势头已快压过赵自来了。明明是师徒,却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若是一个豁达的师父定然会为此欢心,可那赵自来? 只怕早就暗中对这龙盛生出些许不满了才是。 第42章 师徒密语,书房密室 天下山庄这会儿一众英雄都聚集在大厅这儿用午膳。龙盛这会儿一夜睡醒,耷拉着脑袋靠在角落边的椅子上直打哈欠。他心里头还记着昨天的事,时不时往赵自来那投去目光,可他身边总有这个“朋友”、那个“老兄弟”的聚着,一时半会儿寻不出个好时机来。 来来往往小厮众多,各自负责上菜、收拾。庸弋藏身其中,极为低调。他就在暗处远远看着,他这一副黑眼圈与自己算是同款。龙盛身旁女子看起来闷闷不乐,他仔细想了想,记得昨日广护法提过,说她是小说里的“女一号”。 这样看来,她与龙盛应当就是情侣关系。不过看着眼下境况…… 这边柳姑娘给龙盛要盛汤,龙少侠自顾自夹了只螃蟹放碗里啃。柳姑娘看着眼前的饭菜似乎有些不合胃口,龙盛以为她吃饱了,直接将她桌前的一道菜夹去七八。这氛围,相比较恋人反而更像是日日相处的兄弟姐妹。其中的暧昧氛围实在是没有看出几分。 庸弋离得远远的站着,怕自己靠近后被昨日在门口迎战的人认出来。那样一番闹腾,他也算是在这些人面前露了脸,要是被发现了,他又不能戳穿假身份,只能装回不会武功的模样。好在这会儿没人注意到他,庸弋穿着身小厮的衣裳来回跑了几趟,把菜送齐了就站在一边垂手静观。 也不知道昨夜龙盛回去后又做什么了,这个点精神萎靡不振,连打了几个哈欠。桌上山珍海味动了几筷子,吃的差不多时,和赵盟主对上一眼,似是想起什么,起身端着杯盏往他师父那儿去。一群大老爷们的场合,柳霓裳这样一位大美人在其中显得格外扎眼。少不得有人的眼光在她身上流连。 也是奇怪,武林盟开大会,来的江湖儿女怎么男多女少这般比例?庸弋故作好奇问身旁的人:“这怎么就那一位姑娘?” 一旁小厮道:“那姑娘是龙少侠的 师妹,武艺卓绝。至于别的那些都是侠士们的女眷,哪能上这儿来吃饭?” “咱们不是召开武林大会,难道会武功的都是男的?” “那是自然,女人即便习武又能如何?哪里比得过这些英雄侠客?” “可……昨日杀上门前的那几位,不是女子吗?” “那是妖女,与正派之人怎么能比?女人舞刀弄枪算什么事?要不然怎么叫歪门邪道呢!” 这下人不仅不会武功,更没有资格坐到席上,可腹诽起昨日的“妖女”倒是有几分洋洋得意,好似自己一拳一掌就能把人打趴下。 “这女人啊,要不然就在家乖乖相夫教子、洗衣做饭,要不然就像那柳姑娘,温柔贤惠、貌美如花,用自己的武功好好辅佐身旁的男人。哎,这龙少侠真是叫人羡慕啊!” 庸弋听他这话干笑了一下。他注意到龙盛已走到了赵自来身旁,便站在原地,仔细听着,想听听看他们所聊之事。 这边龙盛强打着精神,不忘昨夜与玉天凰等人答应之事到了赵盟主跟前。他先是敬了酒,和他这位师父调笑了几句,才小声提议道:“师父,弟子有要事相商,是与几日后武林大会相关的,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自来看他神情严肃,便擦一擦嘴答应下来。他二人离席之后,庸弋便也不在多留。先前跟他一块的小厮看有人离席,正要去收拾,回头一看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庸弋也没换衣服,看没人注意,飞身一跃上了房顶。他双眼如鹰,盯着龙盛与赵自来的身影紧跟其后、弯腰疾行。 他这轻功,在丹霞宫都没被人发现,到了天下山庄以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这边能算得上“武艺高强”的,龙盛勉强算半个,赵自来勉强也算半个。除此之外,没见着有谁有能耐的。 话又说回来,以庸弋这些年对江湖人的了解,赵自来这样的人能够集结过来的,多半都是沽名 钓誉之辈。但凡有些功夫在身上,能力远在他人之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想和别人混在一块?自然有自己自由自在的想法。再者赵自来这个身份,混江湖久的,多少略知一二。 庸弋一路跟着赵自来和龙盛两个人到了书房楼顶,掀开一块瓦片,他听其中传来争吵声,可因房中二人所占位置有些偏,书房内又摆着一座假山流水的摆设,嘈杂水声干扰了他的听力。片刻后,庸弋就看赵自来生闷气般坐到书桌后,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册子。 龙盛拱手道:“师父大人有大量,将来天下山庄定然屹立于万人之上。” 赵自来却沉着一张脸:“如若此次因他们几人破坏武林大会,届时我拿你是问。” “可若弟子凭此一招,让丹霞宫与我天下山庄协力并进,那师父可就为江湖解决了一大心腹之患了。” 赵自来冷笑了一下:“你自是年轻,我勉强信你一回。只是当心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些女人可不是什么善茬。还有几天就是武林大会了,你自己心里要有点熟。” “师父教诲徒儿谨记心中。” 龙盛如此便将这份邀请函收入囊中。 庸弋在房顶上看着有些犯嘀咕,先前龙盛说他去想邀请函的办法,原以为该没那么容易得才是。毕竟玉天凰与丹霞宫凶名在外,可现在看,似乎又有些简单过头。 龙盛出了屋后,庸弋又在房顶留了片刻,就见赵自来喝了杯茶后,起身来到那座假山流水的摆设前,伸手不知碰了何处,屋子里的书架顿时分作两面,朝着两侧打开了。 “……暗室?”庸弋看赵自来身形消失于书架后,屋内摆设自他进去后重新又恢复如初,便想进去一探究竟。 谁料不等庸弋率先从屋顶落地,便看侧屋的柜子忽然动了,门一开,一人踏步而出。拔步床下与窗帘后也分别走出人来。这三人佩着面纱,出来后都松了口气。 庸弋定睛一看——这几人正是玉天凰、广闼与林铛。 玉天凰带着两位护法潜入天下山庄本就没费什么力气。昨日都能大摇大摆在门口摆龙门阵,现在不动声色潜伏其中又算什么难事。她们三人在大厅那儿也晃荡过,看没什么意思,便靠林护法常年对各路山庄、宅邸的了解往重要之处寻去。 谁能想到,好好的一个武林盟天下山庄大白天的就被人潜伏成了筛子。 按照林铛的说法,像天下山庄这种级别的建筑,依照风水,定然是选靠山环水处安置重要场所。不是重要人物的卧房就是放财务的地方。三人按照这个规律一找,果然寻到了书房处。玉天凰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桌后,这边翻翻,那边看看,从抽屉里寻见了几分邀请函。 广闼凑过头瞄了一眼,玉天凰好奇:“原文里关于这赵自来还有龙盛有什么故事线?这个赵自来到底好人坏人?” “跟主角混在一块的肯定不能是坏人啊。要不然怎么推进故事线?” “他猥琐那样,也不像是好人啊。” 广闼笑了:“小说看不着人脸你指望谁知道他长得猥琐啊?反正这姓赵的无非就是龙盛开启金手指前的一个初级导师。原文里边吧,龙盛在他帮助下平了不少魔教,口碑飙升。后边赵自来身体不好,自动让贤给了龙少侠。” “赵盟主有自动让贤的气度?”连林铛听了都不敢苟同,昨日门前看他说话做事,好大喜功,除非龙盛一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不然怎可能放掉眼前荣华富贵。 且不说“武林盟主”的称号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可好歹还是个“盟主”。龙盛初出茅庐,毛头小子一个,凭什么抢他的位置? 广闼细细回忆,毕竟也过去有些年,她只记得和玉天凰、丹霞宫相关的内容,对这个赵自来真没什么印象:“这我怎么知道,后面龙盛一路升级成长,又是修炼武功又是收后 宫,压根没有那位赵盟主什么事。大家看的时候只想看主角怎么爽的,至于这种名头怎么来的,也不重要啊。” 这样一说,哪怕知道原文剧情,似乎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三人又在屋中一阵搜查,玉天凰耳朵一动,听有脚步声靠近,急忙提醒两位护法。三人一阵慌张,赶紧寻地方躲起来。 赵自来与龙盛推门而入。玉天凰藏在柜子里,靠着那一点小缝朝外看去。她们所处位置,倒是能把二人所说听得一清二楚。 赵自来一进屋就问了龙盛:“昨夜宴席你走得早,要不是霓裳在,倒是难周全礼数。”顿了顿,就道,“我听说你下山去了,怎么一回事?” 龙盛听得他话也不隐瞒,毕竟山下那些人里有不少就是赵自来派去的,就算想瞒也瞒不住,就说:“弟子昨日想着师父将那玉宫主夫妇打得落荒而逃,生怕魔教趁着武林大会杀上门来,坏了好事,便想将化干戈为玉帛。” “荒谬!我们与丹霞宫正邪不两立!怎么可能跟他们化干戈为玉帛?这样做可是要糟人耻笑!” “师父息怒。可是您从来都说天下人总有犯错的时候,关键在于迷途知返,知错就改啊!” “难道你能让那些个妖女知错就改?” 赵自来这眉头一皱,还是有几分威严在其中。龙盛忙道:“师父不怒自威,江湖之中谁不给您一个面子?” “你可别骗我,可别是求了人,反过头来又用这话诓我。” “这怎么可能?我多少也是您的徒弟,就算不顾我自己的面子,也得顾您的面子。昨夜弟子下山去找他们,只是提了提武林大会与先前被灭门的歪门邪道这两件事而已。玉宫主听完以后,也自觉硬碰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所以我们也商讨出了一个好主意……” 龙盛笑着上前。 “恭喜师父,丹霞宫愿不战而降,特意拜托弟子向师父讨要一份武林大会的邀请函!” 第43章 小小计谋,盟主遭殃 玉天凰初时听龙盛的话心里很是不爽,几次都想推门而出杀他个三进三出,奈何林护法藏身拔步床下眼神犀利,不断给她做手势让她克制一下自己。 外面龙盛已经算是把赵自来哄得开心,从他手中拿到了邀请函。玉天凰本以为这二人谈毕之后自然就会离开,不曾想龙盛一走,这老头却自己进了密道。 屋中无人之后,三人便从藏身处内出来。玉天凰站在书柜前细细端详,时不时还伸出手去,在木板上敲敲打打。林铛误以为她想找入门的法子,就先提醒:“进去以后不好藏身,若与赵自来打上照面,你打算如何?” 谁料玉天凰却一扬眉:“谁说我要进去?” 说罢从边上搬来桌子卡在入门处,拍拍手道:“行了,咱们换个地方逛逛。” 广闼笑了:“你这样,赵盟主出不来,饿死在里头怎么办?” “他们赵盟主要是半天不出来,总有人找过来吧?若找来了,我这桌子放的那么明显,肯定会觉得奇怪。到时候只要这老东西想出来,他这密道不就大白天下?”玉天凰为自己的计谋感到十二万分骄傲,“我最讨厌谁没事儿藏秘密了,既然他那么想藏,连自家徒弟都不肯透露分毫,我偏不合他心意!” 说罢这话,玉宫主一抬下巴。 “走吧。” 这三个人便不再这书房里多逗留,反倒是出了屋。 庸弋在屋顶上看得是哭笑不得。待她们离开后,顺着房檐轻巧落地。书房之中放着的无非是天下山庄历年账簿。其中一册倒也挺有意思,上面写着此次武林大会某人为邀请函花费多少钱。不少人银钱花的还不少。 难怪赵自来这些天敢这样大摆宴席,原来羊毛出在了羊身上。这样一想,今日午 膳时,庸弋只一眼望去,都没有几个眼熟的。这些人算盘打得也不算差,花点钱来武林盟“镀个金”,回去以后也好吹嘘自己的江湖经历,顺便借此机会发展发展自己的“帮派”、“联盟”,可谓是不亏本的买卖。即便有人心下存疑,也辨不出真伪来。 庸弋这儿正看着呢,忽然听见暗道处传来声响,估计赵盟主进暗道之后事情办完就出来了。他一阵捣鼓,似乎也注意到入口被人卡住,机关一时间失效,迟疑片刻后,掌风一震。可这书架只是颤了颤,并未有什么变化。 庸大夫端坐书桌后,听赵盟主在暗室里一次又一次试图利用暴力手段逃出密室,可惜屡试屡败。这么看,里头的密室是只有一个出口。可怜赵盟主,这会儿唯一能想到窥破自己密道将自己关起来的人只有龙盛。庸弋又多翻看了会儿,听赵盟主在密道内怒吼:“龙盛!你小子若是被我抓到,我必要你下十八层地狱!” 见事也了毕,玉天凰有林护法盯着,总归不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庸弋看这这庄中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便离了书房,打算窜回藏身处。 他寻回那个倒霉的小厮。这家伙叫庸弋绑住手脚蒙住眼睛还堵住了嘴,好不可怜。庸弋换回了自己那身衣服,压低了声,故作狠毒地贴在小厮耳朵边道:“今日之事,你若传出去,我定让你身首分家。” 那小厮身子一颤,忙连连点头,等他觉着身上束缚已解,忙摘去眼罩时,眼前哪还有那吓人的“武林高手”? 庸弋换回衣服以后也不敢在天下山庄内多待,毕竟要真和玉天凰撞上了,自己是要装傻还是演戏? 这么想着,他便往先前和师父藏身的老树那儿走。谁料刚一拐弯,却被人一 颗石子砸中了后背。侧过头,张老爷子笑眯眯端着烧鸡、卤鸭,拎着酒壶站在长廊阴影处,正朝他招手。庸弋急忙走上前去:“师父,你怎么还吃上了?” “不是说这宴席请的是武林侠士吗?你师父我还不配这一口?他这烧鸡不错,卤鸭有点咸了,厨子一般。”说着,张扬还挺客气要给徒弟地上一口。庸弋有些哭笑不得,咬过一口烧鸡肉,道:“此地不可久留,玉宫主带着她两个护法也来了。” “哦?那丫头哈哈哈,我就猜到她不可能乖乖留在客栈,什么都不做。” “您可别笑了。这天下山庄内的人好对付,她们几个可就不好糊弄。”庸弋这么说着,就提起书房的事儿来,“她们几个跑去赵自来书房,把赵自来关在他自己的密室里。” 听到这儿,张老爷子立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是她们干得出来的!她们跟赵自来又撞上了?” “没撞上。赵自来进了密室以后,她们才现身的。” 老张捻着自己那一把白胡子:“这家伙活该。” “对了,除此之外,我还在他书房里看到一份账本。这所谓武林大会,不过是他揽财的手段。来这的除了少数几个真的有名气受邀而来,其他都是花钱买的邀请函。” “哇,那这么说他们这个搞完不仅不亏,反而还能赚上一笔?徒弟,要不然我们下次也在京城搞一搞吧!这笔买卖也太聪明了。顺道还能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张扬说罢,眼睛一转,“不对啊,既然你说邀请函花钱才能买,这龙盛难道要替丹霞宫垫钱?” “丹霞宫的名气比这儿在座一些人要大得多。哪里需要花钱?”庸弋道,“他们估计巴不得想找一些江湖中有名气的人来。只要能 合作,是大名气,哪里分得出好与坏。” “瞧瞧,这才是做生意的人的头脑。啧,好徒儿,以后我们也学学。” 庸弋知道他师父又是在那儿开玩笑,没有搭话,只是陪他吃完了卤鸭烧鸡拉起人来:“天下山庄今日该查的事也算差不多。咱们先回去,静候佳音便是。” 张扬把手里的垃圾扔了跟在徒弟身后准备要走。没两步又像反应过来:“你怕露馅得赶回去,那关我又有什么事?这姓赵的被关起来,那么有意思的事儿,我可不走。我要留下把戏看完!” 庸弋怎么忘了这老顽童的脾气:“师父,那您要是跟玉宫主他们撞上了怎么办?” “嘁,我又不是你。我才没那么容易遇上她们。”末了,不忘拿出蒙面用的黑布,“你倒是把这玩意儿给忘了。” 既然张扬不肯走,庸弋担心他在这儿闹出事,也暂且先留了下来。两人躲着这群“江湖豪杰”把天下山庄逛了个遍,一直到日落西沉时,才堪堪反应过来,这赵自来还没出密道呢! 庄内已有人发现盟主不见,四下找寻着他的踪影。张扬更是要拉着庸弋回书房边上看看有没有人会找到这儿来。 庸弋却还是担心,可惜不等他先说话,张老爷子自己一个飞身已经去了。 天色已暗,华灯初上。庸弋紧跟着他师父回到书房处,还未落脚,就听张扬醉醺醺地来了一句:“瞧,徒弟,梁上君子不止我们一家啊。” 玉天凰带着两个护法也是到书房这看戏的。她们天下山庄半日游刚刚结束,和庸弋他们一样,也发现半天过去,赵自来还是不肯找人来救自己。 两方这一打上照面,玉天凰下意识以为是天下山庄的人,立刻抽出鞭子朝张扬、庸弋面门 袭去。这边林护法也抽出长刀,正欲一较高下。 要知道这边还是在天下山庄,一旦打起来,就算瞎子笼子也该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玉天凰鞭子一出,发现二人并没有大声喊叫引来别人,只是说一句“梁上君子”,立即也反应过来:“原来你们也是偷偷跑进天下山庄的?你们来做什么?” 庸弋掐着嗓子别过头不敢看她:“不做什么,来看看‘武林大会’有什么特别。” “切,能有什么特别?” 既然都不是天下山庄的人,两方这会儿都有所顾忌,一时间僵持在原地。林铛看来者身份不详,暗暗给玉天凰递去眼神。玉天凰知道不可多留,只能悻悻然收起兵器:“算了,这看戏的好位置给你们吧。我们可走了。” 张扬看她们三人就这样飞身离去,还有些失望:“哎,不知道你跟玉宫主的功夫谁厉害。本来还想看看呢。” 庸弋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师父!咱们这会儿在别人的地界。您多少也审时度势,看着点!” “这算个屁吗。” 说话间听屋瓦下轰然一声巨响。山庄各处的人也都纷纷闻声赶来。 庸弋与张扬趴在屋顶上好奇地低头看去——赵盟主经过大半日,终于将他进行打造的密室大门给轰开了。他一出来就看见满地狼藉,是有人刻意将桌子堵在了密道门口。当日同他一块进入书房的只有他那个宝贝徒弟。 山庄内的下人、侠客在赵自来书房前乌泱泱围成一片。赵盟主身形狼狈,灰头土脸,看着眼前景象顿时怒不可遏大吼:“来人!把龙盛那小子给我带来!丹霞宫的人但凡踏入天下山庄半步,立刻杀无赦!” 可惜了玉天凰走得早,她若是在这儿多留一会儿,估计好戏能即刻上演! 第44章 夜幕邀约,山顶齐聚 龙盛这会儿刚刚下山,他骑着马儿带着柳霓裳一块,莫名其妙打出个喷嚏,柳姑娘还担心:“盛哥怎么了?是这几日受了风寒不成?” 龙盛摆了摆手倒是示意无妨。他二人到客栈时,老板说丹霞宫的几位姑娘临近中午边就出去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呢。两人就点了壶茶,要了点心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慢慢等。柳霓裳想着他此次下上送请帖的行为还是不解,看这会儿没什么事,自然就先问了。 龙盛自然也不瞒她,直白道:“丹霞宫此次虽只有三人在门前叫嚣,可你看她们武功,远在武林盟高手之上。哪怕是我与师父一同联手,顶多也就是与她们打个平手。这样的人,如若硬碰硬,恐怕我们吃力不讨好。” “那先前那几个邪门歪道你也说武艺非凡,没见的盛哥你怕过。” “那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龙盛话说到这儿,更多也不便与柳霓裳透露,总不能跟她说自己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也像是穿书进来的人,想要以此看看到底对方还知道什么,能不能想到主意帮他一块回到现实世界。 其实一开始要下山,龙盛并没有真想跟丹霞宫结盟。纯粹只是诧异这些人为何提前出场。照理来说,丹霞宫的剧情要在武林盟之后很久才会上演,这个玉天凰也从未下山亲自杀来过武林盟。 现在和原剧情一下子偏离了太多,连他都不知道接下来应该会如何发展。 等了半晌,眼见着天色渐暗,客栈外华灯初上,才瞧见丹霞宫的三位姑奶奶优哉游哉地踏入客栈。她们一进来,小二便上前迎接,指了指靠窗处久候多时的二人。玉天凰先不管这个,只问了问庸大夫的事儿,听说他还未回来,就暂且放下心。她与两位护法交换了一个眼神,故作劳累朝他们那儿走去:“哎,这地界还真不小,逛一圈,累死我了。” 龙盛只当她们出去闲逛,寒暄了三五句,便将手中那份请柬恭敬递上:“先前与几位说的请柬,我从我师父那儿给求 来了,就请玉宫主稍稍收拾,我明日自会在庄内恭候。” 他的请柬怎么得来,玉天凰看的一清二楚,这会儿轻哼了一声,碍于林铛警告,只能压下脾气,先不发作。 “你可确定了我进天下山庄是有人‘恭候’。姑奶奶脾气不好,吃不得苦受不得罪,更看不得他人的白眼、轻蔑。”玉天凰把玩着手里那两根细长的银针。龙盛赶忙赔笑:“这事儿你尽管放心!既然请你上山参加了武林盟,来者都是客!哪有人敢对你不敬?” 旁侧的广护法戏谑道:“来者都是客,你可别什么客都接。” 龙盛挤出一个假笑当做回答。 柳霓裳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谈话的模样,心中疑虑逐渐扩大。可她终归还是听盛哥的,纵使先前对丹霞宫的人有多不满,只要龙盛态度转变了,她自然会压着心下的情愫。 几个人坐在窗边暂且谈妥,龙盛正打算要走,却从窗旁远远看见一片火光窜窜而来。仔细瞧了才发现,是大队人马举着火把,正浩浩荡荡往客栈这儿来。 这帮人来势汹汹,林铛与广闼见状,立刻取出武器。玉天凰虽坐着没动,可她手里的银针早就逼到了龙盛与柳霓裳的喉口,只要他们稍有动作,便会血溅当场:“你想跟我玩阴的?” “玉宫主!我冤枉!这请帖都送来了,我干嘛还派人来?我又不傻子。”龙盛连忙解释,“您想想,真要做点什么,那不得是瓮中捉鳖来的利落?” 广闼没好气往他脑袋上一拍:“说谁是鳖呢。” “比喻吗!”龙盛瞧着这帮人越走越近也奇怪,“我今儿没跟别人说我下山的事啊。霓裳,你说了吗?” 柳霓裳当即摇头:“盛哥,你知道我一贯听你的。你都没说,我怎么可能说呢?” 那这下就更奇怪了。 玉天凰大概也看出龙盛的迷惑,暂且先放下银针。因为她很快想起一件事——没错,就是那个被关在了自家密室里的武林盟主。 “所以,你也不知道这帮人是来做什么的?” 龙盛无辜:“就算是一个门派也很难事事都知道得清楚。” 玉天凰和两位护法互相望了一眼,可怎么想,那赵自来也不应当发现是她们干的坏事。而当时从书房离开的又只有龙盛一人。 外头拿着火把来的人已经站定,正朗声高呼:“请龙少侠、玉宫主及丹霞宫诸位上天下山庄!” 龙盛面露疑色,玉天凰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小声跟林铛、广闼道:“咱们这是去还是不去?” “当然要去。不去不就显得咱们心虚?”广闼倒是坦然,“看看嘛,这个赵盟主还能折腾出什么风浪。宫主慌什么,我们今日是在这镇子玩了一天,不管发生什么,也与我们无关。” “实在不行,还有机会杀出重围,您想玩,玩便是。别的交给属下来顾虑。” 不亏是最让人心安的左护法! 有她们这两句话,玉天凰就更无法无天了。她第一个站起了身,笑眯眯道:“还愣着干嘛?走呀。” 龙盛还在犹豫这帮“盟军”是好是坏,看玉宫主大方模样,也只能跟上一步,干笑道:“这……倒是请帖也不用了。” “请帖说不定还是有要用的地方。我看你这帮手下可没给我们收拾行李的时候。”玉天凰打了个哈欠,“真是有够热情的,昨日刚上山,今天又来邀约。龙盛,你师父看来比你更欢迎我们啊。” “欢迎吗?”龙盛一时间也寻不出个合适话语,只是拉起柳霓裳的手,怀揣着疑虑跟在玉天凰身后。 到了门口,看他们着装,一个个都是随时准备迎战的武夫。这下更让龙盛纳了闷了。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瘦高个,就是先前跟在赵自来身边常常给人拍马屁的那个。 “龙少侠,你可闯祸了。”这人一笑,两撇小胡子就跟着扬起,这幸灾乐祸的模样,真是叫人厌烦,“请吧,可别让他老人家久等。你要是不愿,恐怕就得吃苦了。” 龙盛有些懊恼地撇了撇嘴,他也想不明白到底哪儿又出问题,让赵自来发这个疯。扭头一看,却见玉 天凰手指点来点去。 “玉宫主,您做什么?” 玉天凰却淡然道:“我数一数真打起来了,杀光这帮人要多久。” 她云淡风轻一句话,吓得来人面色一凌。旁侧林护法不忘给她火上浇油:“宫主想多了,他们若想动手,属下即刻就取其项上人头。” 都是丹霞宫的妖女杀星,这话肯定不是随便说说,那瘦竹竿听了,吓得咽了口口水,转而将矛头对准龙盛:“你师父这般信任你,你却和这些人混在一块。要不是他宽宏大量,今日可是有你好果子吃。” “难道这会儿就是有好果子吃?话说回来,我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我出来时,没见他有什么异样。是他让我把邀请函送来,希望与丹霞宫化干戈为玉帛的。” 龙盛示意玉天凰把邀请函拿出来给他们看看。玉宫主不情不愿地取了,众人却并不领情,只是态度强硬:“有什么事还是先上了车去天下山庄说吧。” 玉天凰倒是自在,当然,主要也并不怕眼前这些人使什么绊子,自顾自就上了马车,不忘朝两位护法招招手:“来来来,人家盛情邀约,我们也得给个面子。走就走吗。” 龙盛忙跟上去,小声辩解:“玉宫主,这的确不在我预料之内!今日解决之后,我自会向你赔礼道歉。” “无妨。”玉天凰心说这事可能和她们逃不开关系,跟你的确八竿子打不着,面上挂笑,摆手道,“这天下山庄去就去了,没什么好怕的。都上车,咱们呀,去看看武林盟主想演一出什么戏。” 有她这一句话,事情倒是好办很多。其实玉天凰要当真发难,派过来的这群人自是没有人能做她对手。可这样反倒是把事情搅合乱了,没必要多此一举。上了车,林铛望着车外一路押送的打手,看玉天凰闷闷不乐,倒是好奇:“是你自己说要来,怎么现在又不高兴?” “她哪里是为这事儿不开心?”广闼倒是一针见血看的清明,叼着烟笑道,“肯定想着庸大夫的事呗。” 玉 天凰为人直白,听她这么说就顺势开口:“你们说,庸大夫就去个医官怎么能一天都没回来?他会不会遇上什么事儿啊?你说这帮狗东西会不会趁着我们不在,对他下手!” 广闼慢慢吐出口烟圈,林铛打开窗透气,外面的人见状作势想给她关上,对上林护法那眼神,又蔫儿了神地缩回手去。 “庸大夫也是个成年人,再者昨天这么一闹,谁敢动他?我的小凰凰,你可对自己有点信心。你的凶名早已传遍四方,他是你相公,动他就是与你为敌,哪个倒霉蛋敢啊?” “再者我觉得,庸大夫有自保能力,无须多虑。”林铛这话是有意说出,可惜玉天凰并未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只是叹着口气,神色担忧:“我那夫君,柔弱不能自理,这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不就成了寡妇。 “……我倒觉得你这乌鸦嘴,要再多说两句,这事儿真的能成。” 玉天凰瞪她一眼,没再多说。她可不知道,自己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此刻也正忧心忡忡的呆在天下山庄的房梁上,生怕她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要不怎么说关心则乱?倒是张老爷子,掰扯着一只猪蹄吃得满嘴油光。 “你操什么心!这帮人有谁是玉宫主的对手?” “我担心的不是玉天凰,我是担心她在此地大开杀戒——那丹霞宫恐怕能一举成为武林头号敌人。到时候这架势,朝廷管还是不管?” 庸弋烦闷地在屋顶上寻了个地方坐下。张扬倒仍劝着他:“那些人这样下山去寻,玉宫主还是聪明的,不会就这么打起来。不然不就坐实了自己偷偷上山的罪名?反倒是那个龙盛,在这其中夹着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你我也不可知。” 他二人原本在赵自来出来后就准备要走,可一听他下令派人去捉拿龙盛顺带“请”丹霞宫的女人上山,又因担忧稍稍停留。 师徒二人等候之间,就看火光在山林间攒动。 “来了。”张扬丢了骨头,舔了舔油腻腻的手指,“走,看戏去。” 第45章 误会一场,真相大白 赵自来这一回是拿出了全部家当好好撑一次“武林盟主”的威风。天下山庄门口,左右两侧早就已经站满了人一个个手里拿着武器,摆明是要寻人不痛快。然而这样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却出来早了。 大晚上,原本该是严肃站着的几个“武林高手”这儿抓抓那挠挠。山林入夜后蛇虫鼠蚁众多, “大晚上这么站着,真是闲的喂蚊子。”张扬嗑着瓜子嘟嘟哝哝。他们师徒其实早些时候就该走了,偏生看赵自来那一声怒吼,派出人去搜寻龙盛下落。庸弋担忧丹霞宫的人,遂又留下,静观其变。二人藏于楼宇间,底下的人并未察觉。 庸弋看他师父丢得满地瓜子壳,也是奇怪:“您到底在山庄里头摸出了多少东西。怎么感觉来了以后您这嘴就没停过?” “来都来了,难道连点吃的都不寻摸?哎,别说我了,喏,下车了。” 前去接人的马车这会儿慢慢悠悠在天下山庄门前停下,与其说派出去的人是去“押送”的,倒不如说纯粹只是在“护送”。先不说龙盛跟柳霓裳二人,他们的武功在天下山庄内已经算名列前茅,就丹霞宫这三位姑奶奶,这是愿意配合才不动手,她们要一个不高兴,这帮人恐怕还不够广闼一个人打的。 龙盛最先牵着柳霓裳一块下了车,仰头望去,天下山庄的人都在门口站着。他师父赵自来手握长剑神色严峻。两侧灯笼将所有人脸上都映得一片鲜红,这样望去都看不清他们面部表情。 柳霓裳有些担忧,她攥着龙盛的胳膊小声提醒:“盛哥,你与盟主之间是不是有误会,怎么今日这样大的排场?” 龙盛心说若有误会那早该有了,丹霞宫的事分明是他师父一开始允诺的,这才过去多久,下个山的时间就说变卦就变卦了?不合常理啊。 心下虽有这千思百虑,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轻拍着柳霓裳的手背以作安慰。 丹霞宫那儿几个人就没这忧心模样了,玉天凰在马车上打了个盹,马车停 下,林铛唤她了,她才揉了揉眼打折哈欠跟在两位护法身后下了车。 其实她一开始还不想下去呢,昨夜没睡好,这会儿入夜了正好困意上来,撒着娇问林姐姐:“不然就睡一觉,等他们一架吵完,出了结果在下去也不迟。” “那你岂不就错过别人打架的场景了?”广闼旁侧劝着。玉天凰蔑笑道:“菜鸡互啄,错过又能如何?” 最后还是架不住那句“来都来了”总算是也下了马车。 赵自来端着姿态,看见他们都来了,清清嗓子,严厉道:“龙盛,你可知罪!” 广闼给姐妹手掌心分着瓜子,小声嘀咕:“姓赵的要是觉得徒弟不好,干嘛不直接动手?还把人接回来吵架?” “估计觉得打不过吧?”玉天凰又扫了一眼,这帮人都是昨日手下败将不足为惧,“听听他们要怎么吵。” 能怎么吵?龙盛一脸无辜站在台阶下茫然极了:“师父,能给点提示吗?我何罪之有?这丹霞宫的邀请函也是您给的,我是问过了您才下山去请人。这个时候要是您说一句‘同流合污’我可就冤枉了啊!” 龙盛嘴皮子利索,到底前世是干网文的,正确的废话那叫一个信手拈来,出口成章。赵自来憋了一肚子的大道理让他这三言两语就给堵了回去。周围人本来是冲着龙盛和丹霞宫沆瀣一气这个罪名跑出来帮忙的,可他这话一说,所有人也迟疑了。 人群里有人小声道:“所以这丹霞宫是盟主同意来的?” “那他这个做徒弟的确实没错。” “这忽然之间又要抓人又要动手是什么意思?” “没看明白呀。” 看着龙盛话都说到此了,玉天凰瞥了一眼林铛,林护法便将那请柬取出来,展示给大家看了。玉宫主朱唇轻启:“诸位,我可没兴趣偷着玩意。是龙少侠说武林盟有意与我们丹霞宫化干戈为玉帛,我才接下的。怎么,赵盟主,您又反悔了?” “还以为武林正道一诺千金,想不到也是群朝令夕改满嘴胡言的家 伙!” 赵自来让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给憋的说不出话,四周响起了些许好奇声。有问丹霞宫怎么忽然就有请柬的,有疑惑赵自来怎么忽然就让步了的。 当然,更多的还在广闼那句“满嘴胡言”上。毕竟这请柬是真的,上头有赵自来的印章和他亲笔写下的字迹。 本来这些人还为昨日战败于丹霞宫的妖女心有余悸,正纠结着打还是不打呢。这下好了,一个个都打起退堂鼓,名不正言不顺,这请帖都给人送到手里了。 龙盛这下得了理,更是无辜:“师父,只要您说出个所以然,徒儿自然愿意真心受罚。只是我是在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叫您生这么大的气!” 赵自来吹胡子瞪眼的:“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龙盛心里还真就没数:“请师父明示!” “你……你对师父做的事,难道要我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这语气,广闼先兴奋了:“龙少侠,想不到你口味那么重!果然这天底下的师父都逃不开这欺师灭祖的事儿吗?” 龙盛黑着脸朝她瞪了眼:“别吵。这是男频!能不能少动那歪脑筋?这样的人你都磕得动?” “磕不动,但不妨碍我觉得你厉害。”这阴阳怪气的功夫,不愧是广护法。玉天凰看了看赵自来又回头看看龙盛,捂着眼睛假意喊疼:“这是他们师父唯一能伤到我的地方了。算我求你,广护法,这样的配对还是莫多说莫再提。” 这几个人说起话来奇奇怪怪,他人压根都听不明白其中意思。赵自来见这几人吊儿郎当戏谑模样,更是怒火中烧,拔剑就道:“孽徒!冥顽不化!” 眼看姓赵的要动手,一直作壁上观的师徒俩总算是有动作了——准确说是张老爷子有动作。他大抵是磕着瓜子嫌事闹得不够大,一脚把庸弋从屋顶踹了下去。庸大夫来不及反应,就看老头笑嘻嘻地摆摆手:“快去快去,这老小子不肯说密室的事,你替他说!” 一行人正在门口针锋相对,冷不丁 从天上掉下个人,原本就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就被点燃了。这黑衣人从天而降,门前的守卫立刻该放箭放箭该用暗器的用暗器。 庸弋低声咒骂了一句老头心黑,转过身抓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就当做武器,一个盘旋飞身,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兵器一一挡下。 本来看戏都要看困过去的玉天凰,一看这阵仗,立马精神了,拍着小手在那儿欢呼:“好身手!” 广闼扯了扯林姐姐的衣角:“这人眼熟啊。” “当然眼熟了。”林铛面不改色淡然道,“不就是那个‘梁上君子’吗。” 那梁上君子一身黑衣盘旋落地,周遭的飞刀、箭镞从他身侧转瞬擦过,手里一把枯枝经他挥舞好似有剑光闪烁。玉天凰在旁看着,不免也有些入迷,她历来武痴一个,见到厉害的一双眼生了根,定定落在这人身上挪不开了。 不论身法、轻功还是速度,这黑衣人形如飞燕、动如猛禽,手足轻扬丝毫不惧眼前飞来利刃。只凭一根树枝就能如此游刃有余,若是叫他拿了兵器,这帮酒囊饭袋就更不是对手。 玉天凰的手按在自己长鞭上跃跃欲试,一双眼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玩意儿,闪闪发光:“先前在屋顶上怎么没注意他有这身手?” “他们也没正经跟我们打,怎么注意的到?”广闼有些纳闷,“既然方才藏的好好的,这家伙忽然现身做什么呢?” 庸弋好不容易将箭镞、暗器一一挡下了,想着师父还在屋顶看戏,无可奈何将他想听那句话高声说出:“赵盟主,这密室看来还是关不住您,这么快就出来了?我还以为堵上了以后能多关您一会儿呢。” 玉天凰做恍然大悟状:“哦,我懂了。这人是来背锅的!” 庸弋听了她的话哭笑不得。他说话声已故意压低,与平日不同,可也不敢多说话,免得真叫丹霞宫的人看出端倪。 赵自来听了他话,神色一变:“密室?什么密室!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龙盛却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闻言立 即道:“原来如此,师父,您是误会我把您关在密室里了呀!唉,我连您有个密室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密室?书房的吗?今日我也就只与您去过书房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眼下就是了。赵自来不想让他人过多将注意力放在密室这件事上,只能硬着头皮指着黑衣人问:“你又是谁!难道和丹霞宫一伙的吗?什么密室,你不要乱说!我赵自来行事端正,哪里知道这些东西!” “随你便吧,反正天下山庄我想看的已经看遍了。也是个无聊的地界。走了。”庸弋自己也不知道这出戏往下演还能有什么意思,为避免多说多错,出来现个身就打算溜。反正一句话已经在围观者之间炸出效果了。所有人都低声窸窣讨论着赵盟主的“密室”,这师徒反目的戏码如今也有了理由了。 眼看黑衣人转身要走,玉天凰却早已蠢蠢欲动,按捺不住,立即大喝:“你慢着!” 所有人看玉宫主反应,还以为她要帮武林盟做事。林铛、广闼尚未反应过来,玉天凰的长鞭已经飞出去了。 庸弋这会儿才刚御风要走,谁料脚踝却让玉天凰的鞭子缠上,用力往下一拖。庸大夫生怕跟她缠上了露馅,忙将鞭子一扯,转身隐入山林间。偏生玉天凰这会儿来了兴致,看见对方暂且脱身,立即也飞身而出,转眼功夫也消失不见。 这下好了,什么情况?众人面面相觑,倒是龙盛反应最快:“哎呀,师父,您瞧!我说什么来着?丹霞宫是有意与我们交好!这不就帮我们追人去了吗!是误会一场,眼下皆大欢喜!” 广闼与林铛也有些紧张,互望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追。可想到先前屋顶情况,似乎又不必太过担忧。 “林姐姐,要不然,咱们就先等着?” 林铛看了眼山林内:“等这半柱香,若宫主不现身,咱们再去看看。” 这才是一出好戏!张扬站在屋顶乐不可支:“可算是等到这一出了!打,赶紧打,让我好好瞧瞧你俩到底哪个更厉害!” 第46章 酣畅淋漓,大战一场 天下山庄所处山林多为松榆冷山杉,这会儿入了夏,满山苍郁。天色昏暗,少了火光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分辨的清。 玉天凰神情兴奋,她许久没有遇上过一个看得入眼的对手,打从出了丹霞宫,那些个“高手”一个个都是花花架子。方才山庄门前这黑衣人只是飞身躲闪,就能看出轻功不凡。若是他能认真出手应对,定然是个不错的对手。 玉天凰看他逃的飞快,急忙解释:“你且先别逃,我又不杀你。与我过上个两招吧!” 这话说了不如不说,庸弋回头瞥她一眼,更是加快脚步。 “你这人,我都好言好语的劝了,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 玉宫主紧追不舍,长臂一甩,手里那条鞭子好似长眼,再度一口咬住了庸弋脚踝。一拖一拽,便是试图再度拖慢他脚步。 庸大夫这会儿只想早些脱身,免得露馅,见状只好无奈将脚用力往旁侧石块上一蹬。这一脚引起的气力震得玉天凰虎口发麻,鞭子也自然松落了下来。玉宫主以为他终于接招,兴致越发高涨:“好气力!好功夫!你莫要走!” 庸弋这会儿实在是没了办法,寻了处草木茂盛的地方藏身期间,与她高声婉拒:“姑娘,我还有别的事,既然你只是想要过招,不如将来再寻个时间!” 玉天凰自是不肯:“再寻个时间也不知道是要到什么时候去了。我又不知道你是谁!你万一不守信用怎么办?” “这将要入夜,姑娘你追着我打也是不方便吧?” “那你别跑,我不就不用追了!” 这天气炎热,即便是入了夜,林中仍不见些许凉意,玉天凰追着人,额上渐渐有一层薄汗。也是庸弋一看这丫头又来一鞭,急忙飞身上树,借着林木挡下一击。瞬时间林叶纷飞,洋洋洒洒好似秋日落叶。 “怪了……怎么会觉得你这身手 有几分眼熟?”玉天凰盯着他身形自问自答着,“不对,见过又好似没见过。” 庸弋确实不是第一次与玉天凰交手了。先前在丹霞宫时,他们在墓园边上也曾经对上过。那时他需藏匿身份,没敢多用招数。如今这情况也没比当时好多少,即便是能动手了,可开口言语却仍不敢多说,生怕哪一句话露了馅,招惹是非。 玉天凰方才的一来一回便看出眼前黑衣人的本事不止于此,如此更是来了兴致,想要试他一番深浅。庸弋却只想着逃,无意应对,只展露了轻功,却不肯将本家功夫再使出分毫。 玉天凰似是看出对方意图,当下便娇嗔道一声:“不准躲!” 说罢便收起长鞭,气势汹汹地拔出软剑。她那把锐首许久都没好好的跟人打过,细长的软剑在她手中挽出一道银光,直冲庸弋黑色面罩而去。对方见实在是躲不过了,终于两手成掌,俯身一冲,抬步朝前腕部发力,正正好好地砸中了玉天凰的手腕。这一下,玉宫主并非不敌,只为虚受一招拉近二人之间距离。眼看对方接近,她暗自一笑抬腿便踢。 庸弋反应也快,双手交叉一挡,顺势又将距离拉开了。 “好!”玉天凰看他接招越打越来劲,“你可要当心,方才是热身,这下才是真的开始动手了!要是不认真对待,当心命交代在这儿。” 庸弋顿觉棘手,本想脱身,谁曾想反倒越陷越深了:“姑娘,我真的有事——” “那你就打赢了我在说!” 话音未落,玉天凰就又是一剑刺了过去。她这一招好似万箭齐发,杀意凌然,这般狠戾逼得庸弋只能全神贯注。他想到这丫头还来着葵水,不能屡屡动气,自然不敢逼的太紧,生怕伤她分毫。可她剑势如风呼啸而来,靠躲是躲不过了。好在庸大夫这些时日来早就摸清了玉天凰的招数, 靠着拆招破招,勉勉强强撑过了半柱香。 奈何他忘了一点——玉天凰这姑奶奶从来都是愈战愈勇,越是打得酣畅,她就愈发兴奋。 过去在丹霞宫时,玉天凰极少能有机会能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不论是她那两位护法还是其他习武弄枪的姊妹,她都不敢当真拿出杀招来对付。哪怕是林铛,其实也不过是表面能治住玉天凰,两人若当真全力以赴,林铛定不是玉天凰的对手。 玉家的一双子女练得不是普通功法,这功夫是丹霞宫老一派婆姨们在死人堆里头练出来的,传给后人时招招数数没有半点收敛,玉天凰也很早就清楚自己招数中的杀意,她的哥哥就是在十年前因修炼这功法走火入魔,差点成了个杀人嗜血、不受控制的恶鬼。 平日里这样百般收敛,生怕伤着周围姐妹,如今撞上这个招招都能闪避的黑衣人,玉天凰渐渐卸去身上桎梏。二人又对上一掌,刹那间林内飞沙走石,四周原本的虫蚁、小兽声好似察觉危险,噤了声去,顿时天地寂然,只听树叶簌簌落地。 玉天凰回身盘旋,身形若飘然一只蝶轻轻地落在枝头。而庸弋也在那一掌后借了她的掌风一个空翻落在一块巨石上。 “你功夫那么好,不如摘了面纱咱们做个朋友。来我们丹霞宫如何?我定好酒好肉把你供着!”自古有道英雄惜英雄,这样好的功夫平日里可遇不上几个,这招数她也没怎么见过,看他抬掌出拳的姿势,有些像少林,可等真的出手以后,那似虎鹤的身形又一下子分辨不明。 玉天凰自诩当年也是走南闯北,闯荡过江湖的,几大门派的高手她都去挑战了个遍,名门正派那些招数她都看腻了,歪门邪道的打法她也早就了然于心。 可眼前这人的动作她却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总有那么一招半招仿佛在哪儿遇上过, 可招招相连打下来时,偏又找不着能对应的了。 “我怕摘了面罩吓着姑娘。这天色渐晚,你还是回去吧。”庸弋还是再劝。方才招数之间,他已感觉到玉天凰在逐渐兴奋,所使的招数也慢慢超出自己先前的了解,若是再这样下去,他也必须认真应对全神贯注。玉天凰作为对手,是决不能轻易小瞧的,她既然能坐稳江湖女魔头的名号,自是有那本事。她若一心要斗,庸弋恐怕很难保证不伤对方也不伤自己,安然了结这场武斗。 想到这,庸弋心下愈发懊恼他师父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性了。但凡他们之中有谁来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怎么办?这天下山庄的戏还要不要看下去了? “我偏不。说了,要不你赢了我,要不我胜过你。未分出胜负之前,我是不会走的!”说罢这话,玉天凰凝起真气聚于剑端,她从叶上一跃而起,形似鬼魅,朝着庸弋这飘忽而来。庸弋看着眼前不断出现对方残影,暗道不好,很有可能是方才走神,忽略了她什么先招。玉天凰这一剑看似如水,柔软轻飘,可稍稍逼近之后便能感觉剑气凛然而至。 这一招,庸弋不是不能破,他稍稍降低了身体中心,抬起手肘,正想以骨节击向对方,却意外发现,落入他攻击范围内的事对方的腹部。 庸大夫暗道一句不好,堪堪收住了攻势,朝后紧撤一步,未等他想出应对之法,玉天凰再度追来,这次剑势更胜之前。眼看她那一剑对准庸弋面罩而来,而庸大夫又不敢出手伤她——千钧一发之际,玉天凰的身形忽然一僵。 高手过招,只看分毫之差。只是这一僵便给了庸弋逃出对方剑势范围的机会。他绕过身后梧桐,玉天凰反应过来后,一剑直接扎穿树干。 这若是他的喉口,玉宫主恐怕立刻就做寡妇了。 方才打得欢畅,玉天凰都将 自己来葵水的事忘到脑后,这下忽觉下身汹涌,腹疼顿时袭来,彻底封锁了她接下来的招数。玉天凰疼得小脸煞白,看庸弋要走,还抬起剑想拦:“不准……不准走!我们还没打完呢!” 庸弋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当然得赶紧撤退:“你既然身子不适,我不能趁人之危。姑娘,这样,待你病好,我们再打不迟。”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叫什么啊!” 庸弋哑然,想了想只甩下一句:“有缘自会相逢,何必知晓姓名!” 转头就不见了踪影。 林铛与广闼找到玉天凰时,正看见她们的宫主坐在草地上委委屈屈地拿脚边的野花野草泄愤:“说走就走,什么玩意,说好要比出个胜负的!” 林铛匆忙上前将她拉起:“宫主,那黑衣人呢?” “走啦!本来打得正来劲呢,偏偏我又肚子疼。气死我了!”玉天凰拔起野草往前一扔。广闼瞧着这境况,还夸一句:“你都肚子疼算是落下风了,他居然没有趁机动手?” 林铛沉吟:“想不到他还是个正人君子。” “哼!胆小鼠辈,连个名字都不肯留下!什么来日再战,我看他是怕了逃了!”玉天凰顺着她二人搀扶慢慢站起身,她自觉面色不好,反应过来后急忙先道:“今日之事切莫叫庸大夫知道!他要看我又跟人打斗,非得婆婆妈妈念叨半晌。” “你追着那黑衣人出来可是别人都瞧见的。我们怎么说?” “不问就不说,问了也说小事一桩吗!” 广闼听了这话在旁笑话:“想不到玉天凰你也有今天,居然为着一个男人,叫上姐妹们去瞒另一个男人。” 玉天凰莫名脸色一红:“不一样啊!你不要乱想啊。” “我可没乱想。”广闼走在她二人前头开路,嬉笑道,“只是觉得,咱们庸大夫脑袋上啊,好像有点绿!” “广闼!” 第47章 赌桌英雄,暗度陈仓 星河灿然,但踏着夜路奔回去的庸大夫可没有这心情欣赏美景。待他从缠斗中脱身回来时,这遍地哪还有张老爷子的身影。虽说对于他老人家早就已经有所准备,可每每遇上他这样心血来潮时,总还是能打庸弋一个措手不及。 既然寻不见他那便宜师父,庸弋只能转头先回客栈。毕竟眼下,他那“娘子”已经被请上天下山庄,其后定是要来邀请他去做客。 换身衣服回到客栈,门内果然已经坐着天下山庄的人。庸弋还故意问一声:“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娘子呢?我如何信的你们?” 那姿态,好似当真忧心自己被人抓走当人质,会对玉天凰有什么威胁。 来人只好请来客栈老板一同解释,说是方才天下山庄的龙少侠来过,亲自请玉宫主上山的。 当然,那老板很聪明的避开门前叫骂的那一段。 如此庸弋也就没有再做推诿,整理了一下行李就跟着他们几人去了。 再说回天下山庄。玉天凰追人出去这事儿到了龙盛嘴里一下就成惊天壮举。就听他夸张道:“玉宫主的一小步,那是我们天下山庄与丹霞宫关系进步的一大步!” 一旁广闼叼着烟杆听他这话不免评价:“这小子不应该跑到这儿当大侠,他该去茶馆里头做说书先生。” 广闼这儿看着戏,林护法却一心照顾着玉天凰。她似老妈妈开口就数落:“庸大夫是与你怎么说的?你倒好,来了兴致就不管不顾,原来都调养的差不多了,这一下可不又疼起来。” 玉天凰原是小腹疼,被她这么说得反倒是觉得头疼,本是要捂肚子的手连连抚上了额头。 “林姐姐,你给我留点面子吧。那老东西还看着呢,就来个葵水他还以为我打不过别人受了什么重 伤。”玉天凰说着要起身,却让两位护法联手摁了下去。广闼俯身道:“你没听见龙盛在那儿说的话么?你把来袭者给打跑了,那可是了不得的壮举。要为此受点伤,那这人心可就都落在你这边了。” “……谁要这人心。”玉天凰小声嘟哝。 她想来都是来去自如,顺我者昌,逆我者眼不见为净该滚哪儿滚哪的脾气。这种局面下,她也懒得撒谎装样,倒是龙盛忙不迭往她脸上贴金。 林铛是他们三人之中的智囊,只要林姐姐没有反对这事儿,广闼和玉天凰也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龙少侠的一番激情演讲的确也起了作用,众人纷纷感慨,原来自己当初都误会了丹霞宫,误会了玉宫主。 玉天凰斜靠在林铛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赵自来的脸色,这老东西沉着张脸,看起来心情就很差。想来也是,下午这么莫名被关进了密室,花了那么久时间才逃出来,好不容易抓到“爱徒”把柄,偏偏又是个误会——最要命的是他那密室也因黑衣人公之于众。 龙盛说话之间,赵自来坐在他那把扶手椅上朝玉天凰投来目光,眼神之间可不见什么友好。玉天凰心里清楚,方才她随黑衣人离开半晌,到底是打架还是密谋也未可知。龙盛虽巧舌如簧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可终究还是不能打消赵盟主心中疑虑。 罢了,他爱怀疑就怀疑,与她何干?玉天凰心下冷哼一声,大不了就是打吗! 经龙少侠一番斡旋,赵自来终于开口:“既然如此,玉宫主便是我们天下山庄的贵客。今夜就暂且在此歇息吧,我会着人安排一座僻静的院落的。” 说罢露出一道假笑,玉天凰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看诸事总算了结巴不得赶快溜走。龙盛也不敢放他 们凑在一块太久,连忙上前请命:“师父,如此就由我去安排,您先去歇息吧。” 赵自来早就想走,眼看如此,便顺势点了头,转身带人离开了。他这一走,龙盛瞥了眼两侧还在看热闹的江湖众人,立即殷勤上前,做戏给外人看:“玉宫主此次出手,实在是令我们天下山庄感激不尽。来,这边请,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满足。” 玉天凰才不管他真客气假客气,闻言便说:“好,那我要打麻将,院子里有吗?” 广闼翘起了大拇指。龙盛面上有些挂不住,随即只能点头:“有。我一会儿就差人送过来。” 几人说话间就已经出了大厅,待那些人的视线都已甩开了,龙盛才开口抱怨:“姑奶奶,这大晚上的您怎么还要打八圈啊?这三缺一我上哪儿给您找人?” 广闼却奇怪:“你不是人?” “……我不会打麻将。” “不会可以学。” “我这人不好赌。” “那就赌的小一点。”林护法笑眯眯地看着他。龙盛又道:“已经差人去接庸大夫,一会儿他来了你们人数也正好。” 玉天凰却道:“我那夫君……” “柔弱不能自理?玉宫主,咱们说的是打麻将不是打人。” “呸,我又不是要说这句。我是想说我们庸大夫平日里正儿八经,哪里会这些赌博的活计?” 上一次在丹霞宫被骗的还不够惨吗?哪里还能再来骗第二次? 待庸弋连同行李一块到了天下山庄,进了院门就听见里头传来女人的欢笑声:“我胡啦!杠上开花,来吗!” 他这进屋一看,丹霞宫的三位姑奶奶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坐在北位的龙少侠神情萎靡、面如死灰。 玉天凰正好是对着入口这坐着,一 眼就看见庸弋进来:“相公!” 龙盛一回头仿佛看见救星,当即起身:“庸大夫!您可来了,来来来快请坐,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啦。” 谁料两位左右护法立即抬手将他摁下。庸弋讪笑着来到玉天凰身旁:“龙少侠,不是我不肯,只是我实在不会这些东西,学了几次都没能弄明白。你来打吧,我在旁看着就好。” 庸弋看了眼林护法桌前的碎银子,一看就知道龙盛没少出血。这三个女人一块上牌桌,剩下那个除了自求多福也没别的办法了。 一场麻将打到半夜,庸弋看玉天凰眼皮子打架,头是不是往下一点一点,知她今日累了,就不想让她在这强撑。但玉天凰知道两位护法都在兴头上,不想就此打断人兴致:“没事,我这一圈打了就去睡。况且我走了,他们三个不就玩不了了吗?龙少侠好不容易跟我们打回麻将呢,我就这么走了多可惜!” 龙盛听了,早就想及时止损,赶紧撤退:“不可惜不可惜。求您了姑奶奶,去歇着吧。” 却听庸大夫这时劝道:“你去歇着,大不了剩下两圈我来打。” 龙盛大惊:“庸大夫,您不是不会吗?” 玉天凰终于从椅子上起了身,打着哈欠靠到一旁。庸弋落座以后笑眯眯与龙盛道:“的确不大会,只是略懂,略懂。” 这位“略懂”的庸大夫上了牌桌就连赢龙盛一百二十八片,杀的他是丢盔卸甲、屁滚尿流,龙少侠底裤输尽,愤愤不平:“庸大夫,我看你浓眉大眼该是个好人啊!怎么也学了丹霞宫那一套诓骗我?” 庸大夫一脸无辜:“我在丹霞宫的时候的确不会啊。他们的赌术千奇百怪,我实在是招架不住。这可是我赢得最多的一次了。” 天边露出 鱼肚白之际,龙少侠连老婆本都一并赔在了赌桌上,从那以后他便立誓再也不和丹霞宫的人赌了——丹霞宫的女婿也不行! 赵自来手底的人来报时就一句话:“盟主,龙少侠与丹霞宫那几位已经打了大半夜的麻将了。” 灯火昏暗,他一人独坐桌后,看着书房里被他一掌轰烂的密室入口神色不明。那名侍从汇报完后,抬起头以余光打量着他的神情。 半晌,听他有些疑虑地开口:“只打麻将?” 那人拱了拱手:“是,只打麻将。” “没说什么吗?” “除了麻将之外,什么都没有多说。” 赵自来将手一挥:“继续盯着,有任何情况即可来报。” 只要一想到今日龙盛那副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今日情况,众人似乎都慢慢对一个魔教妖女改观了,这事儿就更加不得了了。 他们武林盟是因何而存在?一直以来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凝结在一块,将力气与金钱都共往一块使?当然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所以魔教是谁,不重要,魔教存不存在,非常重要。只要不断有新的“魔教”诞生,他们就有一个同仇敌忾的目标。 他以为这个道理以龙盛的聪明才智应该能懂,可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好徒儿竟然会和丹霞宫的女人混在一块。 赵自来长叹出了一口气,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只银色的铁盒。他低声自言道:“既然你们自己送上门来了,可就不怪我下这个黑手了。” 他冷笑着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株干枯的草药:“这毒药无色无味,加入茶饭之中,纵使你玉天凰武艺高强,也没命继续。” 男人伸手捻起,正欲嚣张大笑,忽然间白眼一翻口吐白沫:“糟糕,忘了不能直接伸手就取了!” 第48章 盟主重病,庸医施针 玉天凰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刚梦见酱肘子寻思扒拉两口解解馋呢,就听外头一阵喧闹。平日里在丹霞宫没人会打扰她睡眠,加之有林姐姐照看,哪有人会没事往她枪口上撞。 奈何天下山庄毕竟是外人的地盘,她性子乖张,一觉清梦让人扰醒,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就甩出数十根银针,穿透了窗户朝着人声出飞去。 庸弋被她突然一下给惊醒,他昨夜打完麻将后便合衣远远躺在了床沿,见此景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外头哪里来的猪猡,吵吵嚷嚷没完没了,老娘觉都睡不好。” 庸弋打了个哈欠示意她稍安勿躁,起身一瞧,窗户上让这姑奶奶拿银针扎出了一个“滚”字。 外头吵吵嚷嚷的人因为这一阵银光杀来,顿时噤了声,直到庸弋拉开了门走出来了,才有叫嚷起来:“丹霞宫的妖女!还不快快出来!” 庸大夫瞧了眼天色,大约才刚过辰时,早得很。门外站着的都是武林盟的英雄好汉。庸弋怕他们吵嚷又忙好声好语道:“我们昨夜麻将打得迟,一直未休息。诸位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先告诉我。让我娘子再睡会儿吧,不然她那脾气,诸位……” 庸弋扫过这一行人。他们没见的谁是玉天凰的对手,都悻悻然别过头。庸大夫的“本事”他们是知道的,丹霞宫的女人他们是一个都惹不起,倒是这丹霞宫的姑爷还勉强和气些。他们看有台阶下也就顺势道:“庸大夫,我们看你也是个正人君子,昨夜盟主突然中了毒,眼下新入庄内的只有你们丹霞宫的人,这事儿,怎么也叫人怀疑。” “什么‘正人君子’,是拐弯抹角骂我们庸大夫呢?” 庸弋回头就瞧见广护法端着个茶壶出来,待她走近一闻好一大股酒味。 “广护法,您这 一大清早就喝起来了?” 广闼冲着庸弋讪讪一笑:“漱口,漱口。” 接着扭头朝着那帮侠客们道:“昨天我们麻将一直打到日出,差不多寅时,你说盟主中毒,我们也没那个时间去下啊!” 就有人扯着脖子喊:“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派了什么人去的?” “我等刚刚入庄,随后又刻意派人去给盟主下毒,我们丹霞宫的人是有多蠢顿,才会在带我这个大夫的情况下,选择当天入庄当天害人,害到人尽皆知,我们要被人人喊打?” 庸大夫说话款款而来,轻声细语,却字字诛心。 此言一出,方才还群情激奋的侠客们也都青了脸噤了声。广闼咂咂嘴,摇了摇头,甩下一句“没意思”就扭头回了屋。倒是庸大夫十分友善,想着自己既然都已经醒了,不如帮人到底:“如此也算解了误会,你们要再有困惑,不如我随你们一同去瞧瞧。我随身带着药箧,我对自己的医术也有信心。” 来闹事的人里面就有赵自来的心腹,一听庸大夫亲自要去,生怕他看出别的事儿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句:“那也不行,要是你去了趁机下手怎么办?” “我自己找死吗?”庸大夫笑眯眯的一句话像是在骂他自己白痴,如何看谁都是白痴。 庸大夫最后还是起身跟他们一块去了赵盟主那儿。真是个操劳命,去的路上庸弋暗暗想,上了丹霞宫连夜给人看病不说,来了天下山庄也逃不过日夜加班。 前一晚陪“客户”打麻将,没睡醒还来替人看病解毒。 庸大夫随人一块进了屋,赵盟主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指尖发青,的确是中毒的模样。他床边坐着个妇人,神态自若,时不时还打个哈欠。旁人介绍说这位是盟主夫人。庸弋心下想着,那这夫人和盟主的感情一定不怎么样。 几人将 庸大夫带到床边,与夫人介绍到:“这位是丹霞宫的大夫,夫人,我们特请他来瞧瞧。” 那妇人一抬眼,看庸大夫眉目如画、温文尔雅,顿时亮起一双眼,接着秒变脸色,嘤嘤掩帕哭泣起来:“我这短命的夫君啊,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如何摊上这事儿了?” 说罢就要来拉扯庸大夫的衣袖,庸弋想也没想往后一退,拉起了赵盟主的手,搭了搭脉道:“夫人,盟主还有得救。” 妇人一愣,转而又道:“看他这模样,也不知道救回来还能不能行。哎呀我怎么那么倒霉……” 庸弋拿出针包,将其中几根扎在了赵自来的指尖又道:“夫人放心,毒性尚未蔓延,我施几针,再开几服药,喝上个三五天就能好全了。” 女人收起那几滴鳄鱼眼泪,又攀附过来:“庸大夫好有学问,这些个莽夫只知道说我夫君中毒了,要了命,只有你,定了我心神。” 庸弋再度一侧身,把她的手给甩开:“家妻善妒,凶名在外,还请夫人小心。” “啊……” 一旁有人提醒:“这位是丹霞宫宫主玉天凰的夫君。” 此言一出,妇人当即触电般将手缩了回来,神色慌张:“方才只是心神不宁,一时慌了,大夫莫要见怪。” 庸弋看她神色,不免想笑。这玉天凰的凶名看来都传到妇孺皆知的地步。这丫头,不愧是江湖第一女魔头。 因着赵自来中毒,连同打完麻将刚回去躺下睡的龙盛也给叫来,龙少侠一进屋,看庸弋也在,就凑近小声问了句:“这什么情况?” “武林盟的人怀疑我们昨晚没有打麻将,而是在暗中毒害盟主。” “那毒害完了你们留在这儿干嘛?不早就跑了吗?” 庸大夫淡然施针,闻言点头:“是啊,我也奇怪,为什么他们认定我们丹霞宫的人是下完 毒还乖乖带着等人找上门的。” 说话声不大不小,正好周围一圈人都能听到,那些个杀上门去想要在赵盟主跟前立立功的英雄好汉这会儿尴尬得冷汗直冒。 龙盛哭笑不得,小声嘀咕:“……好离谱的剧情,我就算日更两万要赶稿的时候都写不出来。” “两万?” “两万字。” “……龙少侠,好笔力。” 龙盛有些不大好意思:“我们不写文言文,怎么说话就怎么落笔。” 庸弋听了,于是改口:“龙少侠好啰嗦。” 龙盛:“……” 庸弋最后两针是放血,银针慢慢扎入赵盟主指尖之内,接着猛地一拔,他去过帕子垫在下方,就看黑血从创口处流出。 至此也算大功告成,赵自来的眼皮子动了动,很快睁开了眼。 “师父?” “夫君?” 几人凑过来,一下子将庸弋挤到床头处。趁着他人没注意,庸弋故意将其中一针飞速扎在了赵自来的喉口。本想说话的赵盟主立即咳嗽起来,言语含糊得像是要说什么。 庸弋急忙凑上前去,装模作样:“嗯嗯,是是是……赵盟主你好好休息,我知道这事儿和丹霞宫的人没关系。” 赵自来瞪大了眼看着庸弋,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又想说些什么。 龙盛倒是个反应快的,一听庸大夫这说话的路子就知道肯定在阳奉阴违,连忙也跟着上前,将耳朵贴近后连声称是:“好的好的,师父您放心,哪怕您受着伤,我也一定会把这武林大会给办好。” 赵自来让他这个逆徒气得吹胡子瞪眼,庸弋急忙给他拍胸顺气,就看他瞪了瞪眼,扭头又晕了过去。 旁边的盟主夫人立即一声哭嚎:“夫君呀——!” 庸弋一面收拾自己的药箧一面道:“夫人,盟主只是睡着了,不是没了。” 那女人好似惋惜叹出 一口气,幽幽怨怨瞥了他一眼。龙盛忙笑眯眯揽到中间,挡住她投向庸弋的视线,刻意问道:“小庸大夫过来的时候,有没有招什么桃花?” 说这话时,龙盛不忘轻轻拉起庸大夫的手。 “哎,还好我是个男人,要我是个女人,就是碰到你,恐怕都要让玉宫主砍了我这一双好手。” 身后妇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庸大夫倒也会跟着龙盛的话往下说:“还好还好,来时都见的男人。哦,倒有一人……” 庸弋说着朝那妇人投去目光。 妇人连忙苦笑,正想解释,好在庸弋先道:“不过想来妇人也是因为忧心盟主,所以一时间如此慌乱。我娘子一定会理解。” 二人说着这话,相伴离开。出了门龙盛先笑出了声:“想不到庸大夫你还有这么一面。我还以为你是丹霞宫唯一的良心呢。” “嗯?若是我们宫里其他人听到还以为你在骂我。”说罢这话,庸弋自己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知道从何时起,丹霞宫成了“我们”,他早把自己归入其中。龙盛想起昨夜那输的一败涂地,也是感慨:“说得对,一个扮猪吃老虎,把我底裤都赢走的人,哪里是什么善茬?” 庸弋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话了,他这会儿虽然人还是有些困乏,可替人施针以后,倒是清醒过来。再回去睡也不现实。想了想,他便问龙盛厨房的位置,打算给玉天凰做了早膳再说。龙盛看他要走,不忘提醒一句:“哎,庸大夫,去的时候记得跟玉宫主说一声!这武林大会准时召开,让他们可别熬夜了。虽说我来主事,但也有别的眼睛盯着。” 庸弋冲他摆摆手当做知道。 他这甫一拐弯,莫名被人拽住了手臂往巷子里一拉。庸弋如今都见怪不怪了,撞上这种事,长叹一口气来只唤一句:“师父,又怎么了。” 第49章 紫烬毒草,大会前夕 张扬看着他那兴致缺缺的模样,小声嘟哝了一句“无聊”。照他这样老玩突然袭击,次数多了,庸弋肯定习惯了。庸弋回过头上下打量着老头,看他穿着山庄里仆役的衣服,就知道他肯定没闲着,从他跟玉天凰打完架起估摸就在山庄里面埋伏下了。 “喏,给你。”张老爷子拿出个盒子给他递上。庸弋将盒子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株毒草,他是学医的,这一眼就看出来:“您哪儿弄来的紫烬?这玩意儿不是西南产的吗?” 再一想赵自来的症状,庸弋冷不丁反应过来:“师父!不会是你给人下的毒吧?” 张扬却很是不屑:“我若要下毒用得着草药?是我蛊虫不好用不成?” “那这……” “我从姓赵的手里偷来的。他自己不小心碰了这玩意儿昏过去,真是有够蠢钝。估摸着是想拿来害我的徒媳妇!你可当心些,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人。” 庸弋一时无语:“……想害人先把自己毒晕了,这是个什么道理。”这样说着,他却另又生出疑窦,“怪了,若是紫烬草,只要不是服用下去毒性也不至于那么厉害啊。谁对赵盟主另下了毒不成?” “这谁直到。武林盟主这么个尿性,也不怪他人有机可乘想要害他。” 张扬将这事说明以后,指指毒草道:“所以你们还杀不杀那个龙什么的?要是还杀,这玩意儿倒是能有点用处。” 先前他们师徒二人早就通过气。玉天凰千里迢迢带着手下人过来就是取龙盛项上人头的,可现在一看似乎事情又并不会如此发展。 想着昨夜打麻将时的氛围,庸弋抱手道:“玉宫主一时半会应当不会杀龙盛。她们本来只是为了能改丹霞宫被屠戮一事,既然龙盛真心想要合作,愿意与丹霞宫相联手,那他活着远比他死了能做到的事更多。” 张扬倒是直白:“龙盛是想杀了他师父取而代之吧?不过那都是 他们的事,只要姓赵的傻子不要瞎扑腾,你们若是能找到武林盟内的人相互合作倒也是不错。” 说罢这话,张扬把那盒子又抢了回来。 “如此若定下了,就催着宫主早些回去。一想到有人冒充丹霞宫抢夺火铳的事儿,我就觉得有蹊跷。你自己也旁敲侧击着催促些,她三人是丹霞宫的主心骨,要是这些时日宫内出事,只靠玉天凤那和尚怕是扛不住。” 庸弋闻言反应过来:“师父,您是要回去了?” “不回去做什么?我娘子一个人在家估计想死我了。” “可……” “剩下的你们解决不就行了?既然宫主这儿也没什么事,将来丹霞宫遭屠也能避开,皆大欢喜,我还有留在这的必要吗?”张扬笑眯眯地把毒草收入囊中,拍拍徒儿的肩膀,“你也该到独挡一面的时候,何时回去复命,如何处理宫主的事,我想你自己心中自然有答案。” 其实每次发生点什么事,庸弋都会发现,他师父只会处理好前面一部分,等到事态渐渐进入尾声了,他就会选择隐遁离开。 “别人的师父巴不得手把手样样教,您倒好。这些年遇上大事就没影儿了。”庸弋说着,露出一丝苦笑,“当年京中我皇兄登基时您也是如此。一言不发,说走就走,余下诸事,便留给我来处置。” “你平日里听我教导难道还不够?那会儿你也到该行冠礼的时候了,有自己的主意。师父干嘛还处处教着你?” “师父,那您说,我这次之后是该回京……还是留在江湖?” 张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徒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问这样的问题。 他望着庸弋的面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徒儿渐渐褪去脸上稚嫩,有时他的想法连自己都看不明朗。 思忖片刻,老爷子还是道:“我替你决定不了。这事儿你得自己想。” 是了,庸弋反应过来,他的师父从来都是 如此,一概不会给他一个果断的答案。 有的长者是用自己的经验来为年轻人制定规则,可张扬不是,张老爷子只会告诉他曾发生的事,有可能会造成的结果,其他都由他自己去想。 事情在岁月长河中早已被潜移默化着改变了,年长者们要做的只是把自己脑中曾经有过的知识教授给年轻人们。除此之外,别的应该是年轻一代自行消化、补充,最终运用出来。长者们在面对现实、面对衰老,或多或少都在妥协,他们对这一切已经到了不得不接受的关头,自然会丧失了反抗的念头。 庸弋记得,当年他皇兄登基在即,而他仍处迷茫之中想从师父口中寻求答案,可张扬却如仙人一般长袖一甩与他道:“你何苦从我这寻求答案?怎么做终究还是你自己选的。师父又如何?父母又如何?天地君亲师又如何?最终因果如何,是好是坏,你心里自又定夺了。你问,只是怕会走偏。可我告诉你,不论如何选,终有后悔的事,想人生无悔是不可能的,但只要你遵从内心去做了,你就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平衡。” 张扬这一类的长者最不想成为的便是所谓‘权贵威势’,那些不容置啄的‘一家之言’不适合他。过去如此,如今依然如此。 聊罢了这些,张老爷子也就走了。庸弋自己踱步到厨房,热了豆浆又煮了碗红豆薏仁粥。等带着这些回房间时,正好看见玉天凰迷迷瞪瞪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睡眼惺忪,头发也乱糟糟的,听见庸弋的脚步声,打着哈欠问:“你做什么去了?” 庸弋把餐食放在桌上,习惯性地先把盥洗盆拿到玉天凰身边:“赵自来中了毒,天下山庄的人怀疑是我们干的,我就过去看了看。” “难怪早上吵成了这样……”玉天凰擦了擦脸,似乎清醒了过来,神色雀跃道,“赵自来中毒啦!现在人怎么样?死了吗?” “没死,昏迷 中,我施了几针就差不多了。” “哼,居然敢污蔑我们丹霞宫。我们是会下毒杀人的吗?能一刀毙命干嘛要那么麻烦!既然如此直接杀了赵自来,坐实这事算了。反正我看他不爽很久了。”玉天凰撇了撇嘴,“要是我,直接让他一觉不醒算了。” 庸弋无奈:“宫主,我们还在他们地盘上呢。” “是啦是啦。知道庸大夫担心。”玉天凰悻悻然道,“怎么又叫宫主?不是说了吗,喊我娘子。” “……是,娘子。” 玉天凰穿好了衣服走到桌旁:“眼下赵自来昏迷,那武林大会该怎么办?” “龙少侠接手过去,还是按照原定时间进行,届时大会种种就由他来负责。”庸弋斟过茶,给玉天凰递上时就问,“既然我们不动龙少侠,是不是差不多也该回丹霞宫了?” “虽然我们不杀龙盛,但是横竖也得先确定龙盛不会再对我们丹霞宫动手。” 说道与丹霞宫相关事宜时,玉天凰难得正经起来。 “与武林盟合作,以后丹霞宫恐怕就要一改原貌,你确定想这样做吗?” 玉天凰却头也不抬,当即就答:“只要是能为丹霞宫好,可以逃开一场大劫,怎么样都行。况且我们丹霞宫本来就不是个土匪窝呀。怎么?我们那地儿不好吗?” 倒也不是说好不好,反正上哪儿能找玉宫主这么一位女魔头。 庸弋望着她,须臾一笑,伸手摸了摸玉天凰的头:“说的不错,丹霞宫是个好地方,如此和睦、温馨的氛围,好极了才是。” 玉天凰喝着他给准备的红豆薏仁粥,笑容得意:“咱们的姑娘放眼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若是只要参加一次武林大会就能护住她们所有人,要我做什么都成。如若说这样做还是遭致祸端,那回过头再杀龙盛也不迟。” 龙盛的身份已定,看他与广闼交流的方式就能看出此人确实不属于这片江湖世界。玉天凰 还是识时务的,她嘴上虽然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但骨子里从头到尾所坚持的事很简单——她只要丹霞宫安然无恙。 只要丹霞宫能够不必遭此一劫,只要她的那些姐妹、宫人们都能继续享乐笙活,其他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况且眼下的事态发展已经和当初她在梦中看见的故事略有不同。所有人都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与意识,他们也不会做故事中的提线木偶。而龙盛也不会再像原故事一样做花花公子,开后宫,四处撩拨。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日听林姐姐说起的黑鹰教,可有在别的地方另有耳闻吗?”龙盛的事暂且告一段落,玉天凰吃着早膳自然就想起了这一回,可是与庸弋一番讨论后,却发现这个“黑鹰教”确实神秘,除了林姐姐说的那些之外,他们对此都一无所知。 不过这教派暂时也不会影响到丹霞宫,玉天凰只是这样一提,没有再多追究下去。 到了下午边,林当与广闼也逐一醒来。广护法一醒就跑去找龙盛,抓着龙少侠来打麻将。龙盛昨日输得都有心里阴影,怎么也不肯答应,最后还是被广闼用锤子悬在头顶,一番威逼利诱之下才勉强答应。 众人又玩闹了一宿,打起麻将时一概不谈穿越、剧情、江湖问题。玉天凰上了赌桌就杀红了眼,可惜牌技生疏,与龙盛并列倒数。几个人玩到几近丑时,直到柳霓裳过来催促龙盛休息了才算完毕。 他走之前,不忘与丹霞宫的几位姑奶奶道:“明日就是武林大会,届时名门正派都会到场,我到时候会好好介绍介绍玉宫主您。也劳驾您给我些面子就是!” 玉天凰老神在在地摆摆手:“知道了,你去吧。本宫该给你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就是怕上了擂台动起手,我太厉害,倒是让那些名门侠客们丢人。” 众人一阵嬉笑也作鸟兽散了。今夜休憩罢,都等着明日的武林大会。 第50章 武林大会,闪耀登场 山上雾气氤氲,尚未日出前山上的温度比镇上要低。玉天凰裹紧了被子蜷在床上,庸弋半夜冻醒来,看她这模样,起身寻出别的被褥给她添上,自己则另睡在了罗汉榻上,省的与她抢被子。 不过这一夜还是睡得不安宁。锣鼓、鞭炮声大抵是从寅时就开始作响,玉天凰被吵得又想发作,庸弋倒是早有准备,取出一副耳塞塞进了她耳中,这才有效保住他们房间新换的窗子。 林姐姐到底是丹霞宫为数不多有责任心的人,昨夜虽说跟着他们一块胡闹,到了时间还是先起来去与龙盛等人接洽。等事情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才不急不慢带着几个下人,端着早膳过来敲门。 庸弋醒得要早些,他开了门,林姐姐进屋后扫过一眼,看见罗汉榻上另准备的被褥,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庸大夫还是正人君子。” 庸弋知道她们姐妹几个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先前玉天凰寻他一块睡觉是什么结果她也应该知晓。听了这话,庸弋只是苦笑,指了指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玉宫主,只道:“余下就交给林护法了,我先去会场那瞧瞧是什么情况。” 林铛起得早自然早就看过一遍,简单说了外头盛况,又道这会儿各大门派的人都还在入场阶段,不必太过着急。 末了看他要出门,又提醒一句:“我方才回屋一趟看广闼已经不在屋中,你若在山庄中看见了她,记得警告一声,切莫贪杯,若是醉酒惹下祸事,让她等着罚堂的鞭子。” 广闼那嗜酒的脾性,就算驾马车都得来上两杯,玉天凰开玩笑说过一句话,这娘们要是哪天马车翻了摔死了,衙门里的仵作过来查验只怕说的都是:“死者体内酒水里含部分鲜血。” 庸弋朝她施一拱手:“若看见广护法,我定提醒。” 林铛看他出门,才转回身来到床榻旁,将还在熟睡中的玉天凰拖起来。她也是习惯了,玉天凰睡得七荤八素,她照样能指使这两侧女侍给她更衣、洗漱、编发。等玉天凰睁开了眼,打着哈欠醒来时,自己已坐在梳妆镜前由人粉饰了。 “林护法 ,你怎么这样早?” “若是属下也跟您与广护法那般日上三竿都不见得会醒,只怕武林大会我们丹霞宫此次是要白来。” 林铛将步摇与发簪一一插上,又让她将手伸出,将镯子和戒指戴好。她今日给玉天凰打扮得极为用心,毕竟是在武林大会上好好亮相,可不能跌了份。 玉天凰跟着一块往头上插簪子,听着话笑起来:“我们算是这群歪瓜裂枣里头的‘角儿’了,不等着我们来,他们好意思开场?” “我今早去看过,来人之中还是有那么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玉天凰还没醒之前,她就已经在会场那儿逛过一圈,“少林、武当、倥侗都有人来。” “是掌门人?” “不是,来的都是门派内的老前辈罢了。” 玉天凰就蔑笑:“瞧瞧,连个掌门人都没来,还叫什么‘武林大会’,我看就是一群废物开会。” “您也来这儿开会。” “切,除我们之外都是废物就是了。” 林铛看打扮的差不多了,将玉天凰的脸转过来,为她略施粉黛。玉天凰抬头望着林铛那副面容,安静了没多会儿,忽然又开口。 “我们杀了赵自来如何?” 她话说得自然又轻巧,像是约姐妹去饮茶吃酒。林铛也并无几分诧异,淡然道:“此地动手,脱身不易。再者先前赵自来中毒,已经有人怀疑到我们身上。白惹一身腥总归不大好。” “有人下毒就说明有人也要害他。昨日我就在想,那个下毒的会不会就是那日出现的黑衣人。” “那日你与他交手,可看出什么吗?” “是个有意思的人。”玉天凰回忆起那日情景,还有些遗憾,“要不是我身子不爽利,不然必要跟他分出个高低。许久没有打得那样畅快,他压根没用全力,却能招架我所有攻势。” “哦?这样的人武林之中可没有几个。”林铛是看着玉天凰长大,她这一身功夫究竟已经练到什么程度恐怕没有比林姐姐更清楚,当年玉天凰行走江湖,四处挑衅找架打,也是林铛一路保护,“那你看出是那个门派吗?” 玉天 凰摇摇头:“她与我们宫里的人一样,武功路数集百家之长。有几招像是武当太极,有几招又像少林的达摩,我与他来回拆了不下百余招,这百余招里少说能见着几十样不同的功夫。” “这样厉害?” “偏生他还不见得慌乱,可见每一样都有练到稳妥。” 林铛沉吟片刻,复又一想:“这样的人又何必跟赵自来动手?若当真如您所说是个武林高手,想必更不会用下毒这类主意。要杀他一剑封喉。再者,赵自来不过沽名钓誉,是个妥妥小人,还没到他人需如此上心的程度才是。” 林铛这话说得不无道理,玉天凰听得此言,悻悻然地叹出口气:“龙盛也不杀,赵自来也不杀,这一趟来得实在无趣。” “就是杀了赵自来也无趣。” “咱们都没什么收获。” “难道武林大会如此亮相断了丹霞宫会遭袭的因果不叫收获?” 玉天凰眼神闪烁了一下。她们姐妹间从来不需要将话说得太明,玉天凰同意上天下山庄时,林铛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打算。只要是她去做的,她从来不会多加制止。毕竟她们的目的一贯是统一的。 只要丹霞宫好,丹霞宫的姐妹、百姓们能安然度日,她们做什么都行。 “好了。”待林铛收起胭脂时,玉天凰已彻底换了副模样。青黛眉、樱桃唇,一双微挑圆润的桃花眼,再配上林护法今日特意挑选的金丝滚边的湖绿大袖,佐以宝蓝色的罩纱,乍一眼看珠光宝气又大方妥帖。 玉天凰倒也是个不懂谦虚收敛的,她看着镜子里的模样十分得意地仰起头:“对吗!这才是本宫该有的模样,哈哈!让他们那群凡夫俗子们看看什么才叫江湖大美人!” 林铛沉稳地将镜子放下,提醒:“既然如此,劳驾您今日稳妥行事,满头的珠钗不便宜,这身衣服布料也不易求,若要打架提前知会属下。属下也好想方设法保住这宫内财产。” “好啦好啦,知道林护法会当家!我定不会又糟蹋了好东西。” 这边玉宫主整备完毕,准备着去会场。另一边,庸弋倒是早就 先过去了。会场就以前几日便搭好的擂台为中心朝外扩张。那上头拿红绢布扎成了绣球、彩花铺了一片,乍一眼望去,不像武林大会,倒像谁人娶亲。 庸弋一到,就听见龙盛的声音远远喊他:“庸大夫!这,这儿呢!” 他循声望去,正看龙盛站在高台处,左右两侧分别站着柳霓裳与广闼。广护法倒是破天荒,一贯爱偷懒的家伙,今天居然会主动提前跑到会场来了。 不过庸弋走近以后才发现,这人原来是想趁人少还早,往丹霞宫所在座位底下多搬两壶酒过来。 “庸大夫,怎么就你一人?玉宫主与林护法呢?” 广闼搬着酒,听着话替庸弋回答:“小凰凰睡得迟,不到点肯定不会想爬起来。人家到底是个宫主,你以为和我们这帮社畜一样得提前起床?” 有人答了,庸弋就不多话,只是笑笑。 龙盛今日要忙的事情多得很,也没那么多精力顾着他们,闻言便指了指不远处:“这会儿各大门派来的客人都在我师父那儿谈闲天,等辰时左右,大家就该各自落座。还请庸大夫一会儿帮我个忙,稍稍看着点玉宫主。” 说着,好兄弟般揽过了庸弋和广闼肩膀压低了声音:“今日大家齐聚一堂不容易,既然玉宫主不想重蹈覆辙,我肯定也帮人到底,只要丹霞宫这次彻底扭转了舆论攻势,未来也一定能一举改写,我不用死,你们不用死,谁都不用死。” 广闼瞥了他一眼:“你确定一切都能按照你说的发展?” “我可是作者本人哎,这个世界就是我创造的,一切一定会如我所预料的。” “你连黑鹰教到底是怎么来的都不清楚,确定这个世界会如你所预料?”广闼一如既往吐槽的一针见血,龙盛尴尬一笑,拍了拍两人肩膀,便叫上柳霓裳走了。 柳姑娘走的时候看广闼的眼神不善,广护法故意装作没看见,反倒还调情似得冲她晃晃手中的酒壶:“姑娘也想来两口?” 柳霓裳眉头一蹙,话都没说,扭头就走了。 庸弋看她这样,没忘林护法要他来传的话:“广护法, 林护法叫你活动开始之前少喝些,免得醉醺醺耽误了事儿。” “小酌而已,也没喝多少。” 庸弋又道:“照您这样一日三餐都不忘喝酒,只怕身体会每况愈下。” “人生中有一死,早死晚死、病死被杀死,那喝酒喝死反倒是最不错的。”广闼说着,也劝庸弋,“庸大夫,要不然也来一口吧?” 庸弋知道劝她不住,也就不再多说,两人在属于丹霞宫的位置上落了座。眼看来人众多,渐渐将原本的空位坐满,龙盛也站到正中央,准备来主持大局。 他回头四下扫过,各大门派的前辈们已依次入座,反倒是丹霞宫这儿孤零零只有庸弋与广闼二人。他打了个手势,似乎是询问庸弋玉宫主何在,未等回答,忽然听见琅佩叮当,一阵冷香幽幽默默地飘入场中。 “这劳什子土里土里的,谁想的?一片红就好看?乡下结亲也没见的这样。” 刁钻刻薄的语气,一听就是玉天凰。她这话音未落,就瞧见数到银针簌簌飞来,好似暴雨骤降,落在中央台子上。 龙盛吓得面色苍白,却被眼前这阵杀气压得动弹不得,等他反应过来时,却看银针正正好以他为中心在周围点出一朵莲花。再一抬头,漫天红绸此刻被有心从当中撕碎,原本又土又满的红绸这会儿却稀疏有秩,悬于半空造了幅百鸟朝凤的图来。 众人一时间被震住,这时才看始作俑者不慌不忙翩然落至。玉天凰本就艳绝的长相,如此从楼宇之间飞身而来,又伴身后霞光、绸缎,正是如谪仙般叫人惊艳、挪不开目光。 还是台子上先响起了掌声,广闼最会给自家宫主捧场,随着她一句:“好功夫!”整个会场都因玉天凰登场掀起潮水般的吹捧与鼓掌。 这一幕正正好好落在赵自来眼中,他就坐在不远处的小楼窗户旁,眼下身体虚弱,身上还盖着毯子。随着瓷器碎裂声响起,赵自来掀翻手边的杯盏怒骂道:“妖女!妖女!岂容你在此造次!” 可他话未说完,从他身后却伸过一双手,一双枯瘦衰老的手,悄无声息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第51章 大会现场,盟主出事 龙盛看着自己身侧这一圈的银针,还有些后怕,待玉天凰落座了,才堪堪顺过气来,站直了身。他这儿一一介绍着在场来宾,玉天凰坐下以后还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哎,你们说这个龙盛的主角光环怎么那么厉害啊?” “你又对准了他打得?”广闼这话一问,玉天凰连连点头,庸弋属实无奈:“你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杀了,那我们四个人只怕今日是得一路杀出重围才是。” “那我这不是早就知道杀不得他。”玉天凰兴致缺缺,“没意思。这天底下竟然还有杀不了的人。” 这边林铛也跟着玉天凰一块落了座,到了便闻着广闼身上的酒味,轻蹙了眉,伸手取过广护法身前茶盏,仔细一闻,果然不是什么茶水,是酒。 “广护法,我记得拜托庸大夫提醒你一声。” 广闼嬉笑道:“林姐姐放心,我再怎么惹事也比不过玉天凰。纵使喝多也不会如何。不然等到回了丹霞宫,我自己去罚堂领鞭子呗。” 真是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林铛瞧她厚着脸皮,也懒得多说她。 今日玉天凰是出了风头,她那样一登场,还有谁能比得过?龙盛再如何不满,也拿她这大小姐脾气没辙,只好认了。横竖他是杀不死的,只当这疯丫头又闹腾罢了。 龙盛嘴皮子厉害,虽说他师父因身体抱恙来不得现场,有他在,气氛倒一直都十分融洽。偶有几人往玉天凰她们这儿投来试探目光,但那些人也不过是私下低声交谈,暂且没有人开口多说。丹霞宫这样堂而皇之的在武林大会上登场,多少还是有人心生疑虑。毕竟丹霞宫内的那些姨婆们也是杀出凶名来了,虽说玉天凰混迹江湖那会儿勉强还算收敛,可老一辈对丹霞宫的女人还是 有几分警惕,想想当初的境况依然心有余悸。 不过这些视线对玉天凰等人来说已见怪不怪。 反正来的路上又是大劫又是打架,那群老古板会说什么能说什么玉天凰猜都能猜得到了。 玉天凰端着茶盏直打瞌睡,广闼兴致缺缺地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这种传销大会最没意思。以前读书那会儿是没办法,没想到穿越了到了古代还有这玩意儿。” 龙盛一句:“欢迎我们武当派的长老们为我们讲两句。”真是一瞬间让广闼觉得梦回现代社会,就差武当长老手里没有拿一份演讲稿了。广闼说罢这话,转头看去,玉天凰正低着头拉着庸弋一块在桌子上沾了茶水画五子棋玩。 看来是大家都觉得无聊。 好不容易等人讲完,几人正想鼓掌松一口气呢,就看龙盛上去又邀请了另一个来。她就撅起嘴很是不快道:“好不容易打个擂台,也不过两招。真是年纪大了打不动了。既然打不动还说自己是什么‘江湖人’。回家养老去不行么?” “就是因为有人要去养老,才把副手派过来演讲。真在擂台上打起来输了也不要紧,反正不是真正的门派脸面过来。” 林铛不紧不慢道:“名门正派的面子活儿历来多,他们招募弟子不像我们。平时里还是有不少人慕名而去,交钱受训的。” “那难怪了,平日里的银钱估计是靠着宣传招来弟子赚来的,倒也是门好生意了。”玉天凰虽说平时疯了些,但真到事情跟前了,倒是总能总结到位。 好不容易挨到了午时,到吃饭时间,玉天凰伸了个懒腰,心说这浪费大好韶光,还不如去打麻将呢。一行人陆续离场,准备去吃席,才一转身,就瞧见几个穿道袍的老爷子朝她们走来。 玉天凰 瞧那来人,像是想起什么,那为首是个高瘦白须的老人,走近站定后,笑眯眯地打量了一回眼前几人:“你们几个丫头长得这样大了,还有你,玉家丫头,几年不见,功夫像是又有长进。” 庸弋看这来人虽着道袍,却又不像武当传人,再看丹霞宫三位姑娘,玉天凰没大没小地凑上前,绕着这小老头转了一圈:“嘿林老头,你胡子怎么长得那么长了?还有这身衣裳,你居然也会穿这样好的料子!我刚刚都没认出你!” 一旁跟着老爷子的中年人眉头一皱,意欲出剑呵了一声:“小辈休得对我们掌门无礼!” 那老人家却好脾气的笑着摆摆手:“无妨,她就是这性子。” 玉天凰神情雀跃:“你不是说掌门是最无趣的玩意儿?想不到呀想不到!当初你笑话我这个宫主当得憋屈,我看你这掌门也不见得做的比我透气!” 老人家脾气好,笑笑不说话,这几人中还是林铛最为礼貌,先行上前喊了一声:“七叔公。” 广闼这才不紧不慢与庸大夫介绍道:“这位是不成观的掌门人莫欠道长。俗家本姓林,是林姐姐的远亲。” 莫欠道长的目光便顺势落在了庸弋身上:“你就是那个不怕死娶了丹霞宫宫主的小子?是有什么本事,架得住那丫头?” 玉天凰不悦:“怎么!姑奶奶成亲还有人这样说闲话吗?” 这道长侧目数落她:“你倒还好意思说?成亲都未曾叫人往不成山上送份请柬?我这七叔公难道连你一杯喜酒都吃不到?” 广闼就在一旁笑:“那是玉天凰先前胡闹着结的亲,我们都未曾在丹霞宫办酒席。这要真成亲吃酒怎么也少不了七叔公您啊!” 庸弋心下一时间也嘀咕,都说丹霞宫与外人联络不多,这么 看江湖里倒还是有那么几个亲戚。与这七叔公寒暄几句,几人便想着一块去正厅那儿,却不料看一个小厮面色煞白朝龙盛出匆匆跑去。龙盛本是与柳霓裳走在一块正低声说笑,听了小厮的话面色也骤然一变。 玉天凰远远瞧见他那变脸的模样,给身侧的人使了个眼色,三人抬步上前,问龙少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叫你吓成这样?” 龙盛听罢话后目光惊惧,看玉天凰她们过来问,四下环视也注意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便开口:“我、我师父……死了。” 赵自来死了。 全场顿时哗然,更有好事者猛地抬手直指庸弋:“打从盟主病了之后,就只有丹霞宫的大夫去瞧过他!说,是不是你们丹霞宫干的!” 玉天凰一看自家庸大夫叫人泼了脏水,气不打一处来,拦在庸弋跟前就想发作,倒是龙盛先行开口:“诸位稍安勿躁,庸大夫诊疗那日我也在场,我离得最近,若是他有所动作我怎么会看不见呢?” 说罢这话,便要先去盟主房中看看。 “若是大家都心生疑虑,不如一同去看,看过再做决断也不迟。” 原本好好的宴席眼下却被赵自来突如其来的死讯给破坏。所有人看向丹霞宫诸人的目光也都带上了几分警惕。 有人开口:“既如此,你们丹霞宫若是不心虚,可千万别干什么趁乱逃走的事!” “逃?姑奶奶要是想杀人也是堂堂正正的杀,我身上的骂名那样多,难道还怕多背这一样吗?”玉天凰神情睥睨,很是不屑,“你们盟主若是真要死在我手上,我定会昭告天下,谁与你们玩这样的手法?” 她语气决然,信誓旦旦,一番言辞倒是将本存心怀疑的几个人压了下去。龙盛这会儿头疼得紧,只带着众 人往他师父房间那处去。顺着长廊楼阁一路往上,赵自来到底多疑,住也住的是进出只有一条路的地方。 这要是放在没有“武侠”之说的世界还勉强可行,奈何这儿的人不是能飞檐走壁就是有法子销声匿迹,赵自来所做看起来就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一路向上,丹霞宫的人不紧不慢跟在人群之后。玉天凰一贯厌烦别人把她没做的事强压在自己头上。一侧广闼看着前面颇为警惕的人小声嘀咕:“这群人同样的话真是说不厌,只怕背后的人铁了心想把我们当替罪羊了。” 林护法冷着脸道:“今日众目睽睽我等都在场地上坐着,再怎么怀疑,也轮不到我们头上。先前我与玉天凰在房中时,还有别的天下山庄侍女作证。昨夜我们又在打麻将,如此看来,不论赵盟主是何时死的,都与我等不想干。” “反正我不背我没干过的骂名。”玉天凰那根反骨一起来,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他们铁了心觉得我们是杀赵自来的凶手,大不了老娘一不做二不休,屠了他这天下山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看看这帮人还有什么主意。” “好了好了,莫生气。这事儿不是还没看明白么?”庸弋好言相劝,生怕她火气上来这会儿就拔剑。 到了赵自来屋前,便听见有妇人啼哭声从中传来。庸弋熟悉,是那位盟主夫人。龙盛带了几个人走进屋内后便发出一声恸哭,不消片刻,他从里头走出,与众人道:“诸位,我觉得……照着我师父的死法,不大像是人做得出的事。” 众人一阵哗然,纷纷疑惑,究竟他师父是怎么死的。 只看龙盛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姿势,长叹息而掩涕,哭诉道:“我师父、我师父他,他——” 第52章 荒诞死因,三日查明 “我师父他,让蟒蛇给缠死了。”龙盛捂住了脸,看起来像是过于悲痛,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自己也觉得场面太过不可思议,想遮住自己的表情。 一群人进了屋才看清楚里头情况。桌椅杂乱满地,满屋弥漫着一股腥臭味。赵自来就死在了窗户边,一条碗口大的蟒蛇正将他缠住,一张嘴大张着,将他整颗脑袋吞进嘴里。 这事儿就格外荒诞。好好地武林盟主,没死在宿敌的剑下,没死在他人阴谋诡计之下——居然被一条蟒蛇给缠死了。 盟主夫人早就被这景象吓得昏迷过去,前来报信地小厮面色惨白结结巴巴:“这、这蛇是什么时候来的?先前分明是没有的啊!” 方才进来时,龙盛一时惊诧,忘了反应,这会儿缓过神来,长剑出鞘,将这蟒蛇砍成三段。这蛇身一下子瘫倒下来,软在地上,倒是蛇头还是咬紧了人的脑袋。 龙盛就问那小厮:“你说先前没有?那你来时所见到底什么境况?” 下人指了指窗边,说盟主就倒在了椅子上,他喊了几声,看盟主没说话,探了探鼻息才发现死了。 龙盛站在窗边四下查看:“看来是盟主窗户没关上,才让这畜生爬进来。”他绕着走了一圈,人们都仔细着他的神情变化,试图从中找出些微的线索。 但是龙盛眼下只是先将那蛇头一点点掰开,而后又蹲下查看了一遍周围的情况。但他最终也并没有多做什么,命人守着这处“案发现场”,与众人道:“此次武林大会事发突然蹊跷,劳驾各位暂且待在山庄之内,不要随意走动。我已差人下山去通知县衙,届时会有捕快、仵作过来查明真相。” 听了这话,又有人有意见了,这可是武林大会,一帮舞刀弄枪的危险分子,不说丹霞宫这类已经上了通缉令的,满山 庄看去,有哪个身上不背个几件人命官司?这把衙门的人给招惹来,那事情有完没完了? 龙盛听了也觉得有理,可他师父这死状着实蹊跷,本着专业人士做专业之事的态度,他才想着去报官。 “江湖事江湖了,你师父走了,自然应该你这个徒弟来查明白究竟是何人动手!怎么能交给官府呢?” 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这话,顷刻间就引起他人附和:“说的是啊!” “就是,你做徒弟的来查不就行了?” “真有什么弄不明白的,大家在慢慢想不就行?” “那也好吧!”龙盛是赶鸭子上架,无可奈何也得接下,“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也希望各位大侠能好好待在山庄之内,在我未查明真相之前,切勿进出此地。也切勿随意离开山庄,以免届时我们有所误会。” 说罢这话,龙盛便将赵自来的房间关上,不再让人入内。 众人听了龙盛所言也都低声讨论起来。有人说:“这样大的蟒蛇,也不见得像是谁能随身带进来的。这山庄临山,莫不是自己跑进来?这怎么也想不到赵盟主会酿成如此祸事啊。” 又有人说,以盟主的武功,就算身体虚弱,对付不了什么武林高手,可遇上了蟒蛇难道还对付不了吗?这也不合理啊。 “曾经江湖人传丹霞宫内有女子习得黎人的诡异功法,可以笛声驾驭猛禽、野兽,会不会……” 一群人又把目光落到丹霞宫的几人身上。 玉天凰听了他们的话,白眼一翻无语至极,手掌一抬,指尖掐着银针随时都要发作,却是被广闼和林铛一同给压了下去:“姑奶奶,您可消消气,这一下打出去了咱们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听得他们说这些,你们心里头服气?姑奶奶最烦这些。” 庸弋劝道:“知你厌烦这些胡乱猜忌的话, 但咱们也无需受困于他们的想法。” 林铛也道:“这会儿与他们计较,反倒平生事端,也不好。” “就是就是。横竖不管咱的事,咱几个打麻将去。”广闼拉着玉天凰就要往回走。好在龙盛也是个客气的,听了别人怀疑,也替丹霞宫鸣不平:“今日一早大家都在会场,互相之间都见着,这事做不得假。到底是谁人动手,又是谁人做事,一切就等我带人查清探明了再说吧。我定不会放过罪魁祸首,也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这事儿一出,下午边的活动也干不下去了。中午的饭食大家也都简单对付了过去,便跟着小厮回了房。玉天凰等人回他们院子里的时候,才一入内,就看龙盛一人早早等候在此。 他眉头紧锁,额上带汗,看起来像是跑了不少地方,见着他们回来了,忙迎上来:“可算是等到你们,今天这事儿实在是太蹊跷。我寻不到可以说的人,只能再来寻你们了。” “龙少侠来寻我们做什么?不怕被别人传你与我们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暗害了你师父?”玉天凰言语刻薄,龙盛早就见怪不怪,冲几人招招手,示意有话几个人屋里说。 五人落座桌边,龙盛自顾自地先倒了茶给自己,猛灌下一口,接着就道:“玉宫主,我真的劳驾你借我一个人!” 玉天凰神情警惕。 龙盛指着庸弋:“劳烦将庸大夫借给我吧!” “你想得美。”玉天凰自是挡在庸弋跟前。广闼更是直白:“庸大夫是医生又不是法医。你要查你师父的死因找他去有什么用?” “有总好过没有吧?这事儿这么蹊跷,难道你们有思路吗?”龙盛说着,将他方才忙碌之事一一说了。他一个曾经的网文写手,如今不仅要检查尸体,还得将什么问题一一记录下来,说是喉 咙有伤,窒息而死,身上没有什么挣扎的痕迹,不可能是蟒蛇杀的。蟒蛇是等人死了以后才出现的。 “就因为这个我中午饭都吃不下去。” 玉天凰一个眼神,广闼拿起苹果就往他嘴里塞:“这种细节就不用说了!我们可是吃了午饭的,你别坏了我们的兴致!” 龙盛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我师父到底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被蟒蛇吞头?这个地方它有蟒蛇合理吗?我明明没有写过这样的剧情啊,从你们丹霞宫的人出现以后,好像很多东西都变得越来越奇怪。而且,赵自来本来也不会死,谁会杀他?” 龙盛说完这些,目光有些迟疑地落在玉天凰身上。 玉天凰把手里的长鞭摆上了桌:“你若有所怀疑尽管去比对。我要杀人怎么还会弄得那么麻烦?” 龙盛被吓得连连摆手,笑容尴尬:“我也知道你闲来无事不至于会对赵自来下手。” 广闼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我们与赵自来之间可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反倒是某些人……赵自来生了病,便是你主持大局,赵自来要是没了命,武林盟会归谁所有,谁才是那个最大获益人,似乎……” 龙盛闻言也苦笑:“我知道你们会这么想,说老实话,不止你们,那些平日里跟我师父关系好的老家伙也都开始怀疑了。可是你们想想,我是知道最后剧情,我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他死不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可这些对查案压根没有什么进度。 “若真查明不了,你可就得留神,说明有人觊觎武林盟的位置。那谁来做盟主,也许谁就会遭殃。”庸弋一直在旁侧静静听着,他这话一出,龙盛耷拉下脸来:“这便宜盟主有什么好?传销组织似的,哪个没脑子的想要这个位置尽管拿去,说 的我喜欢似的。” “你还真的得拿着。”玉天凰眉一挑眼一横,“别忘了丹霞宫的事。若是别人做了这个武林盟主,我怕到时候该来的事还是躲不过。” 龙盛哭丧着脸:“好不容易穿越一回,还没享受过生活呢,居然得开始给死人做检查。这算什么事儿啊!” 他说着羡慕地看了眼广闼。广护法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每日生活过得不要太滋润。广闼注意到他神情,嘿嘿一笑:“那没办法,谁让我是路人甲,你是男主角?” 玉天凰玩心又起,抬鞭就往龙盛面门而去,还是老样子,每每要杀中之时,总会有意外发生,最后龙盛都能有惊无险地躲过。她悻悻然撇了撇嘴,道一声:“切,男主角。” 龙盛最后还是没能将庸弋借走。他与丹霞宫的人又谈了几句,一番分析实在是没有什么结果。之后三日,玉天凰几人待在院子里打打麻将喝喝茶,也算是态度配合等着龙盛出调查结果。到第四日傍晚,终于有小厮来了,说龙少侠已查明了真相,请诸位到大厅那一聚。 玉天凰对此兴致缺缺,倒是广闼饶有兴趣:“不是说弄不明白,三天时间就查清楚了?他不会是靠着脑补瞎扯胡掰吧?” “反正能查明就好,这天下山庄我都呆的无聊了。快些解决,我们回丹霞宫,谁要吃他们这的东西!”玉天凰早就怀念起丹霞宫的吃食,女人多的地方,点心、吃食都精致,比天下山庄的要好多了。 到了大厅,玉天凰看来人不少,莫欠道长携人站在靠门处,大家各按交情围聚在一块,都小声交谈,等着龙少侠出结果。 没过多时就看龙盛从堂后走来,手里头还握着一封书信。他在众人面前站定之后,清了清嗓子:“诸位,我师父的死因如今已查明了!真相就在这封信里。” 第53章 众人哗然,满口谎言 三日时间就已查明了死因?众人一时间哗然。也就丹霞宫的人格外淡漠又无聊地在外围站着。傍晚时分的余霞一点点爬出了厅堂,烛火撩动,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定落在了龙盛手中的那个信封上。 庸弋站在玉天凰身后远远看着,思绪渐渐飘散开去。赵自来死的时候他跟玉天凰一块待在会场那儿。玉天凰怕无聊,他就陪着一块下五子棋。等赵自来出了事,他就像个影子似的飘在玉天凰身后,有人说,只有他这一个大夫接触过盟主,叫玉天凰一个眼刀给吓退了。 丹霞宫的女人伶牙俐齿,啐他一口,骂道,大夫医者仁心倒也是你这不长眼的东西污蔑的? 就也没人再敢多说了。 其实若不是那日他主动跟着龙盛过来查看情况,他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位宫主君。庸弋像个影子,他总像个影子,就藏匿于玉天凰庇护之下。毕竟比起那个“臭名昭着”的武林魔女,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又算的了什么? 但别人的怀疑也不无道理,确实,明面上看,接触到赵自来的也就他这么一个外人。要不是赵自来身边的弟子、亲友下手,他便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庸弋当日看龙盛的语气,的确也稍稍使了些小手段。他那一根银针没入后颈,点的是昏睡穴。但只是一个昏睡穴,不至于叫他会命丧黄泉。 赵自来出事的时候庸弋也心底直犯嘀咕。几日前张老爷子拿来的紫烬也蹊跷,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什么样的人想毒人前会先将自己毒倒。 过去他在医书上曾看到过,这紫烬毒草若是磨成粉末溶于水中,再将毒水擦在皮肤上,皮肤自会溃烂,长久不治,毒性蔓延,必死无疑。但那株紫烬草尚且完整,即便赵自来伸手触碰,也不应当症状如此严重。 因心中有着这些思量,庸弋在赵自来出事的当天晚上便 换上夜行服,悄然离开房间,趁着四下无人,潜入停尸处。 彼时丑时刚过一刻,龙盛是在困乏,留了两名小厮在门口守着,便与手底下的人先歇息去了。庸弋拿迷烟把人放倒后潜入房中。赵自来的尸身被安放在地窖。如今入了夏天气渐热,也就这处地方稍稍凉爽些。龙盛应当是怕停尸久了,尸身腐败,倒是下葬也不好看。 屋子石墙石砖,灯火摇曳照着一小方地方,尸身停放在一块石床上,隐隐约约已能闻到一股腥腐味。龙盛为了查明情况,早将赵自来的衣服去了,顺便摘掉了那个蛇头。在石床另一边的长桌上摆着那条蟒蛇的尸体。不知谁给它开膛破肚,从它腹中取出一节又一节的白骨,就放在旁侧的木盘里。 庸弋凑近看了眼木盘,端详过后,总觉着这几节骨头不像动物身上的,倒像是人的手指骨。 回过头再去看赵自来的尸身,他指腹还留有昨日的针眼。庸弋伸手摁了一下他的喉口,并没有什么异样。 这倒奇怪,都说蟒蛇猎杀猎物时是将猎物的骨肉碾碎再吞吃入腹,既然这蛇从人头开始吞没,怎么从头骨到喉部依然完好无损?这不合常理。 他又仔细看了看赵自来身上各处,未见淤青,没有伤口,也没看出有中毒的地方。 怪,实在是太怪了。 庸弋取出银针扎入腹腔。拔出时也未见变色,如此又排除了中毒身亡。 既没有人利器伤之,又没有人给他下毒。那…… 庸弋一番思虑后,附身朝他鼻腔处看去,他令取出一支纤细的棉棒,在他鼻孔里稍稍捣鼓了一下,取出一看,棉棒上粘着一缕纤丝。 “难道……是被闷死的吗?” 门外传来了谈话声,庸弋急忙将尸体盖起,一个健步攀上屋梁藏匿起来。来人是过来换班的守卫,瞧见两名小厮睡着,把人拍醒狠狠呵斥了一 遍。趁着这个空挡,庸弋早就从他们身后闪身出门。 回屋时玉天凰仍在床上睡着,庸弋换好衣服进屋时,玉天凰还醒了一下,问他:“你做什么去了?” 庸弋随便扯了个起夜的理由,玉宫主也没多追究。他躺在罗汉踏上,脑子里总思索着赵自来的死因。 若有那纤丝,这真凶肯定不是蟒蛇。可若是他杀……谁会下此毒手呢? 龙盛? 但他知道“剧情”走向,自然不会把赵自来当做障碍。 丹霞宫就更不可能,他们整日混迹一块,哪有机会去杀赵自来。 庸弋脑子里一时间闪过数人,可都不像是有杀人动机的。一直到鸡鸣天亮,他模模糊糊睡去,这事儿都没有什么眉目。 如今三日已过,龙盛站在大厅中央高举手中信封,庸弋自是好奇真相如何。 “我师父走的突然,原以为如此盛会突发此事是有人对武林盟有所不满,可没想到,原来我师父早早就已经准备了这一封信。”龙盛说着,语气中带上几分哭腔,“身为徒弟,这些年竟然没有发现师父内心所想,实在是我失职。诸位……那条蛇,就是我师父养的。” 龙盛说着,将信件展开,一一逐字朗读出来。 在他朗读之时,另有人从暗处推来一只铁笼子,笼内结着暗红色的血块,一些地方看起来像人的毛发。一股腥臭扑鼻而来,瞧着实在是有些年头。 “杀人众多,无心有愧。若有一日为人寻仇而死,也是报应。”龙盛几度哽咽,说到最后,甚至落下了泪来,“幸得弟子龙盛,与我分忧。奈何心魔已成,难以脱身。今日仙去,切莫悲伤。慈悲渡我,万事休了,不必愁闷。” 玉天凰听得这些话眯了眯眼,旁侧的广闼小声笑道:“这信我们听着都觉得像假的,你说底下的人能服吗?” “服不服,他都已经说出口了。” 玉天凰瞧着龙盛那副假惺惺的模样,“杀人众多都说出来,还养了条会吃人的畜生,谁觉得赵自来的死有问题,那就是否认了赵盟主那满心愧疚。怀疑不得,也追问不得。你要追问,岂不是瞧不起龙盛这个徒弟?我看他是铁了心给自己的盟主之位铺路了。” 林铛就更简洁直白了:“此子不可深交。” 庸弋虽然没说,但听她们三人的对话也已得出结论。虽然龙盛不一定是动手之人,但他也绝非正派人士,看见赵自来死了想到的并不是如何查明真相,反倒拿出一封信想把事态搅浑,从中牟利。 赵自来怎么死,不重要。赵自来被谁杀也不重要。 赵自来死了以后,他还能得到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 龙盛在台上假情假意地哭着,底下的人唏嘘之余,却又并不觉得事情荒诞,毕竟赵自来以前的行当他们都有数。 龙盛冲众人拱了拱手道:“辛苦前辈们给我师父面子,此次前来参会,只是这次做的实在差强人意,待小辈处理完我师父后事,定遵照他老人家遗愿,再好好举办一回武林大会。至于这会费……” 有人就道:“你师父已去,许多事还要操持,什么会费不会费?都是小事!” 龙盛感激涕零:“晚辈能得如此多助,实在是幸中之幸!” 事情似乎就这样落定了。 庸弋望着灯火之中的“男主角”,看他粉墨登场,看他巧舌如簧。看他先前能将玉天凰的丹霞宫从黑的说成白的,看他如今又能把武林盟主赵自来由白的说回了黑的。 他蓦然想起当初手下的人送来那份书信:“江湖异动,波谲云诡,似有危星降生。” 当初他误以为这所谓“危星”说的应当是玉天凰,所以才潜伏丹霞山下,想要一一探明。可今日再看,眼前这人刁滑奸诈、行若狐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都辩不清楚。 几日前他服软示好,如今又谎话连篇——龙盛,也许才是所谓“危星”。 众人听到此处也不再追问,龙盛站在中央将接下来的出殡、葬礼之事一一定下,又和他师父那些老友好生寒暄,等他回过头来时,早不见丹霞宫的那些人了。 玉天凰看了龙盛这一出戏,自然还是有她自己的考量。一开始接触只觉得他油腔滑调,武功一般,后来见他几次示弱服软,本以为能借此机会好生合作。可眼下看来,此人太过精明,利字当头,不可深交,也没有办法深交。 而且这么一看,是不是龙盛杀的赵自来,又未可知了。 回了屋内,玉天凰便道:“你们说如今杀他,几成概率?” 广闼摇头:“与你说了,你也见了,他带着主角光环,纵使我们万箭齐发,他都有办法成功脱身。我们杀不了他。” 林铛沉了脸色:“这人谎话连篇,又擅伪装,你知他今日答应不动丹霞宫,明日又会作何打算?和他合作,与虎谋皮。” “对啊,今日誓言明日狗屁,他不是个会履行诺言的人。” 龙盛的这一番操作在丹霞宫的人看来,实在是没有信用度可言了。 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庸大夫这会儿却忽然开口了:“虽无信用,可他却有一点可用。” 三人望向他。 “利益。”庸弋摊手道,“他只要利益。我们能给什么样的利益,我们才能和他有什么样的合作。” “所以不是朋友。”玉天凰耸了耸肩,“我们也绝对不能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广闼,你觉得如果从利益角度来说,我们可能和他达成一致吗?” 广闼咂了咂嘴陷入沉思,就在四人正思索之际,却听敲门声响起。 柳霓裳站在外边道:“玉宫主,庸大夫,我师兄请您二位小酌。” 玉天凰与庸弋相视一望,似乎都有些惊诧。 第54章 夜色浓稠,各怀鬼胎 从院子里出来时,夜色浓稠,柳姑娘头上扎着一条白布条,已然是在守丧的模样。她手里那一盏灯笼成了夜幕中的一只眼。玉天凰与庸弋相伴行于她身后,柳霓裳不说话,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讲。 玉天凰还在思量着龙盛的事,暗暗后悔当初如何没有动手,暗自思索间,有人轻握住了她的手。她抬头,正看见庸弋好似宽慰揉了揉她掌心。玉宫主回握了过去,低声道:“你放心,不论如何,我一定护你周全。” 柳霓裳带着他们往南面的院落走。一路过来,常能看见为葬礼来回奔波的侍从。等踏入南厢院落时,人员进出的就更多了。柳霓裳看了眼这些个仆从,回头道:“赵夫人伤心过度,操持不了这些事,就都交给盛哥来办。想着接下来事情更多,便嘱咐我快些去请您二位来。免得到时他忙起来了,都赶不及去送别。” 玉天凰没答话。柳霓裳只是做说明,也没打算听她回答什么。 跨过门槛,绕过小院,柳霓裳在走廊尽头停下了脚步:“二位请。” 庸弋主动上前推了门,他才一入内,一阵剑气凌然当前——危急关头险些逼他动身,还是玉天凰长袖一甩,反手将庸大夫护到身后,怒斥一句:“龙少侠,你这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真以为本宫杀不得你?” 却听里头传来一阵爽朗笑声,龙盛披麻戴孝,手里握着剑鞘不紧不慢迎上前:“莫要生气,玉宫主,我也不是当真要动手伤你夫君。相处那么多天,我还是觉得庸大夫并非没有武功,只是深藏不露,所以才出手一试。” “你——” “我也是知道宫主武艺超群,就算他一点武功都没有,你也定能挡下这招才敢动手!”龙盛一边 说一边赔笑道,“瞧我,怎么忘了庸大夫是宫主心头肉,莽撞了,莽撞了!” 玉天凰冷这张脸:“你少给我嬉皮笑脸来这套。今天我算是看明白了,龙少侠不愧是‘作者’本人,许多事做出来,我猜也猜不到。” 龙盛给他们夫妻二人十分客气地斟了茶:“哪里的话?我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要说猜不到,玉宫主,你身上的事儿才是我猜不到呢。” “怎么,不满意?” “也不是。要是事事都跟我写的一样,那多没意思?有点意外才有趣。你瞧,至少你给自己寻了个夫君,要所有角色都和你一样,我还用不着为我接下来那些个后宫费脑子呢。” 玉天凰没有接他的茶,她只坐着,也不答话。 龙盛又将目光转向庸大夫:“只是我还是奇怪,庸大夫,您到底是怎么认识玉宫主的?这么说吧,我要是写到过的角色,不论大小总归还是有印象。但是您……我是确实没有印象。” 玉天凰替庸弋答:“我先前觉着身子不适,就叫两个护法下山抢来的大夫。你没有印象也正常,我丹霞宫几百号人,难道你各个都写的到,每个都有印象?” “也是。就像原来,你那两个护法我也不知姓的什么。” 玉天凰知道他寻自己来肯定不是想要唠家常,直言不讳道:“你也不用说这些个没用的。你师父现在死了,武林盟主的位置自然也是你的。如今没有人追究,可你师父这死法还是叫人起疑心。你现在混得过去,以后混得过去吗?” “只要没有人深究,人死灯灭,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能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利益。谁杀的他,确实难说。可他现在死了,不是坏事。他若不死,我岂不是没有办法 帮你们了?” 玉天凰仍冷着张脸:“你的师父到了你这都能落得‘死得好’,我怎么知道将来丹霞宫会不会也在你这儿‘死得好’?” “玉宫主,我是把你当朋友!当初我既然说了会施以援手,你就放心好了。丹霞宫到底是我笔下的‘女儿国’,就此被毁,我也心疼!我说了,我哪里是什么坏人?从头到尾,在这个世界,我就希望能和平到底,给我个机会成功回家。”龙盛言语坦诚。可他做出那些个不靠谱的保证时一样也会言语坦诚,对他来说“言语坦诚”只不过是最好用的手段罢了。 “不过玉宫主,我师父刚死,我才刚刚接手整个武林盟。如果说有人一心想要对丹霞宫下手,我想阻止肯定也得费一番力气。玉宫主啊,我得确保一样,我这个力气是花在朋友身上的。” “朋友?”玉天凰眉眼微挑,“你想要朋友给什么?我的丹霞宫吗?” “我要你丹霞宫做什么?以后江湖若真的收归于我手下,我哪里每个都管得过来?”龙盛笑眯眯道,“我想你把广闼,给我。” 他话音未落,喉口一阵凉意。玉天凰的锐首正紧贴着他的皮肤,她一双眼如蛇般紧锁住了他。 原本一直在桌边剥着山核桃的广闼忽然莫名觉得眼皮跳了一下。她瞥了眼门口,外头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林护法抱着刀,合眼坐在桌旁,她已经这样安静做了许久了。广闼这正想把剥好的山核桃肉往嘴里送,听她冷不丁问:“你前几日提前去会场,可与龙盛聊过什么?” “我?” “嗯。” 广闼摇头:“要是问出什么,我不就跟你们说了吗?” “我记得暗馆的人是最先查到龙盛情况的。那时在宫 里,你甚至一度想给龙盛送信,成全他与宫主一桩姻缘。” “那个时候是看事不清,要知道龙盛是这个样子,我死活也不会寄了。” “龙盛曾说,顺着‘剧情’熬到大结局,也许就能回家。你曾经一心寻思,也是为了回家。”林铛睁开了眼朝广闼望去,“如果说,丹霞宫覆灭是‘剧情’必经之路,你会为了‘回家’认了这事儿吗?” 广闼原本剥核桃的手微微一顿。 林铛的那双眼仍定定然地盯着她。 广闼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我要是真的想认了这回事,就不会跟玉天凰那么细心说起剧情。天命不可违,可我觉得玉丫头说的很对,天命就可违。” “哪怕死了?” “我又不是没死过。” 广闼顺便也剥了一颗核桃肉喂进林姐姐嘴里:“不过有一点,龙盛这个人,你没说错,确实不可与之为伍。这也是我今日看罢境况才想到的。” “如何?” “我把你、玉天凰,还有丹霞宫的姐妹们当真姐妹。”广闼说,“可是龙盛不是。他对周围的人没有对待‘人’的情感。你看他今日演的那一出。他认定了这是个小说世界,你知道吗,他不会把这里认识的人当回事的。” “那你觉得他会如何对待丹霞宫?” 广闼回忆起和龙盛相处的境况,长叹了一口气:“若是有用,一切好说。若是无用……” 林铛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担忧:“‘天命使然’?” 这一次广闼没有反驳了。 玉天凰这边,她的剑也在龙盛喉口越逼越紧。龙盟主却不急不忙地抬起手,嬉皮笑脸道:“哎呀呀,和平,和平最重要嘛!舞刀弄枪的,吓死个人了。宫主,你说说广护法到底是我一个地方 的人。我们更有共同话题。你留着她,她说的你也不一定懂。可我不同。我与她能交流好多!你不信,去问问她吗。” “我的人你休想动!” “哎哎哎,你看,又动气了。庸大夫,你多劝劝她,别老动不动发火。我们是就事论事啊。”龙盛说着,伸手想把玉天凰的剑稍稍挪开,奈何玉天凰杀心已起,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消解的,他只好放缓了语调,“我想回家,广护法也一定想回家。你把她借给我,好不好?帮帮忙吗,我也帮帮你的忙啊。” “我要是真的不给呢?怎么,龙盟主是打算叫武林盟上下杀到我丹霞宫,把广护法掳走?还是说今日就直接把我们四人围困住,以生死相逼?” “太暴力,太血腥了,小凰凰,我给你写设定的时候,怎么会有这些东西?”龙盛表情夸张,好言相劝,“你要是真的不给,我也没有办法啊。你不给,广护法也不肯,我把她掳来了又有什么用呢?那只能放你们去了呀。” “你有那么好心?” “你看看,我们之间一定有误会。我既然都答应了你,岂有反悔的?”龙盛小心翼翼地又把剑身往外推了推。玉天凰却不以为意:“你这一张嘴,想反悔是什么难事?” “那也得我有命来做吧?我虽然是男主角死不了,可那日山庄门前,我已经看见,你们要想伤我还是能伤到。”龙盛说着,伸出他被贯穿的手掌,“喏,你瞧!我伤口还在呢!我这个人虽然不靠谱了些,可是我胆小怕事,你们也看见了呀。你们和别人有不同。他人不过是书中角色,不过如此,你们可都已经知道这是本小说了,我唯一的优势也不在,甚至还得指望你们帮忙,我何必自讨苦吃呢?” 第55章 暂为盟友,趁夜而走 龙盛好言好语,一双眼时不时低头瞥向喉口的长剑。 他也不是不怕玉天凰。毕竟这女人从不按套路出牌,到底什么时候会真的一剑封喉夺了他性命也未可知。她能在知道“天意”以后说出“天意必可违”的话,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杀他。 要不是自己的主角光环,龙盛猜测他这会儿应当已经被大卸八块挂在了丹霞宫的墙上。 从前她没能杀的了他,以后却未必杀不了他。 他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就是证明。 “玉宫主,您细想一下。”龙盛好言劝道,“你我在原本剧情中关系也不错,如今更是相遇甚早,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要跟你为敌呢?” 玉天凰冰霜般的脸上终于稍稍松动几分。她收了几分气力,将剑撤离他喉口,收回鞘中:“我只有一个要求,丹霞宫,不能有事。” “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竭尽全力!” 庸弋一直静坐一旁,闻言就问:“龙少侠,你不是一心想要回去吗?丹霞宫若真是你回归之路上的拦路虎,你也愿意这般给面子?” 龙盛却道:“那我问你们,你们既然知道我是男主角,也知道主角光环是怎么回事,那跟我作对必定倒霉,为什么还要犯傻这么做?” 玉天凰嗤笑:“我就不信这个邪。这天下难道就绕着你转?那丹霞宫几十年起伏、天下几十年起伏和你压根没关系。这些没关系的事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所以这事就很有趣。有的信了和我有关系,也许就会受其所困,而你偏偏不信,倒是真能伤我。你以为我不怕?我自然也怕。”龙盛晃了晃自己缠着绷带的那只手,“我们之间有个平衡,这个平衡就是我害你们,我可能要遭殃,你们害我,也没好果子吃。这种平衡挺好的,我觉得很完美。” “就 是说你要放我们走了?” “对。而且我希望用时间来证明一件事。”龙盛摊手,大大方方道,“我是你们的最佳靠山。只要你们想通了,把广护法借给我用一用,我给你们的就是千倍万倍的回报。” “那我不给,我只想回去呢?” “我也会让你们回啊。合作这种事,强求不得。只有你真心实意是自愿的,我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龙盛说罢,又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喏,这是我的信物。玉宫主,我知道你这次看了我处理我师父的死,心里对我生出疑虑。但没关系,日久见人心,以后你会明白的。” 玉天凰接过他给的那块玉佩,沉了沉目光,勉强收下:“那我明日就要下山。你准不准我都要走。” 龙盛也不纠结,笑眯眯地一拍掌:“没问题!玉宫主想走就走。我要的是长期盟友,自然有求必应!” 玉天凰看着他那张和和气气的笑脸,虽心有疑虑却也不好发作,最终只是拉着庸弋一块站起身,和他一摆手,转身便走出了屋。不可谓不潇洒,不可谓不自在。 龙盛不忘起身挥手:“玉宫主,我是好人呐!可别忘了这回事!等你想明白了,记得飞鸽传书,我一定会好好证明给你看的!” 玉天凰她们一走,柳霓裳也就跟着进了屋。她一进来就瞧见龙盛喉口的红痕。玉天凰刚刚那一剑虽然没有没入肤骨,却也留下了痕迹。 “盛哥!” 龙盛知道她又要大惊小怪,赶紧先摆摆手:“没事没事,玉宫主那脾气,方才只是发了火,倒也没别的。” 他是一直到玉宫主携着夫君在那长廊见看不见踪影了,才将手放下,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了三四分。柳霓裳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丹霞宫的人走远了,就开口问:“盛哥,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这 丹霞宫到底是有什么厉害之处,让你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 龙盛转回了身去坐回到桌旁,他朝柳霓裳招招手问:“霓裳,你觉得丹霞宫的人到底怎么样?” 柳霓裳想着那几个人,摇摇头:“性子乖戾,实在难以相处。”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龙盛笑了,“你不觉得他们很有趣吗?” “那盛哥觉得有趣,我也觉得有趣。” 龙盛却无奈一笑,叹气道:“哎,那你也不是真心觉得有趣。要是可以,我真的挺想跟他们做朋友的。可惜了。现在天意变了那么多,事情也变得更丰富多彩了。” 沉吟片刻,他望着玉天凰与庸弋留下的杯盏悠悠然道。 “我们以后,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玉天凰进了院落,长袖一挥便利用内力将门给掀开了。门一开,就看见广闼与林铛二人整装待发,将所有东西都已收拾妥当。看她神情,二人施一拱手,恭恭敬敬道:“属下尊听宫主命令。” 玉天凰将手一挥:“我们回丹霞宫。” 这一趟,赵自来死了,龙盛暂且也是杀不了。除了回去,倒也没有别的法子。林铛等这句话也算是等了有些日子,立即去将马车也牵了过来。四人如今重新踏上了归途,回去的心情早已与来时有些不同了。 广闼拿起打火石来点起手里的烟,吞云吐雾间就问一句:“你这趟和龙盛没谈妥?” 玉天凰眉眼微挑,只道:“这小子嘴里没句靠谱的话,今天答应了明天说不定就反悔。” “那你就这么回去?” “我要是不回去,他当真要对丹霞宫发难怎么办?只少眼下还能寻得一丝平衡。你说的对,龙盛的确没有那么容易杀。所以眼下我只能先用他,再想着如何除去他。”玉天凰低下头来,望着自己的手掌,这么 多年,她若想要杀谁,谁便难逃一死,可遇上龙盛以后,不论是当真杀意凌然而上,还是好似玩笑出手,终归还是不能伤他分毫。 庸弋看她出神似乎在想什么,瞥一眼她目光所落之处,忽然间意识到,她想的是那天龙盛掌心受伤之处。 “你们说……”玉天凰神色疑虑,“那日击伤龙盛的其实另有其人?” 广闼好奇:“不是你我,那会是谁?” 玉天凰眼中渐渐凝起几分明朗来:“那个黑衣人,你们记得吗?武功不亚于我,当日若不是我葵水在身,早就与他分出高下了。” 她说罢这话,便和广闼下令:“着暗馆众人给我在武林中细细排查,我定要找出这个黑衣人来!” 庸弋坐在一旁眉眼一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才是。 广闼苦笑:“姑奶奶,我知道你一心想找出龙盛的弱点,可你都说了,这个黑衣人听口音听不出籍贯,看模样又没个准数。暗馆再如何神通广大的,也没法给你这样大海捞针啊!” 玉天凰撅起嘴来有些不服:“你满江湖的龙盛都给找出来了,怎么一个黑衣人都寻不到?” “大小姐!这是一件事吗?龙盛我可是知道家庭背景、种种经历!” “那你难道小说里头没有发现过这么一个家伙?” “哎,你别说,这样的人还真就不多。”广闼摸了摸下巴细细思量起来,“能够伤到龙盛……也就只有他爹还有他爹手下黑鹰教的人了。但这些人也最多只是把他打成重伤,最后一条命肯定还是能捡回来的。” 两人说话之间,庸弋的脑子也快速运转着。 当初他那一招极为平常,以瓜子壳为暗器阻碍了龙盛的攻势,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功夫——可如今看过玉天凰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境况,庸弋自己也发现此事蹊跷 了。 难道说……他真有能力伤到这个男主角? 可惜当初在山庄之内,他始终没有验证过此事,如今跟着玉天凰走了,一时半会儿还寻不到脱身之法。下回再遇上这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玉天凰还在那冲广闼撒娇:“我不管,我就要把这个黑衣人找出来,你掘地三尺也得找,这人说不定就是龙盛命里的克星!” “别别别,玉天凰你别给发嗲!” “不嘛不嘛,我要他!” “你相公还在边上呢!” 玉天凰拉着庸弋的手:“我相公自然是能明白这其中的缘故!他理解我,自然知道黑衣人之重要性!” 庸弋干笑了一下,总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那个人,只能跟着附和般点点头:“是是是……确实如此。” 三人说话之间,马车突然一阵颠簸,车门外传来铃铛高声厉喝:“何人敢对丹霞宫的马车动手!” 此言一出,广闼与玉天凰立即摆出姿态守在庸弋跟前。又听箭镞声呼啸而来,更有不少扎在了马车车身上,看的玉天凰都一阵心疼:“老娘这车修一次不少银子!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打到姑奶奶跟前来了!” 她说罢这话,转头娴熟地将两条安全带给庸弋系上,又取来两侧的抱枕将他护住:“相公,你好生待着,等我与广护法他们一道教训完这群不长眼的就来找你!” “哎,宫主……” 庸弋话都还没说完,就看广闼与玉天凰二人飞身而去。车身一阵颠簸,时不时能听见外头传来厮杀声。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这一条条的束缚与保护,正思虑着要不要换身衣服出去帮忙迎敌,就感觉车轱辘似乎撞到了什么巨物。 车身翻转,天旋地转,庸弋只听得玉天凰的一声高呼:“庸弋!——” 他便跟着马车从某处高地一路翻滚而下。 第56章 刺客来袭,心急溺水 林铛原本驾着马车行走在夜色之中,马车前的两盏灯笼撕扯开了山中夜幕。她的眼睛在夜里好似一条蛇,不论多暗,她都能看得清晰。玉天凰想趁夜离去,对她与广闼来说都是意料之中。 玉天凰尚未回来之前她就已经与广闼达成一致,不论龙盛此次究竟与丹霞宫达成什么样的协定,以其个性,定然也不会就此坐以待毙。如若届时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需要牺牲他们的利益,龙盛根本不会在乎“友谊”不“友谊”。 广闼毕竟跟他是一个地方穿越过来的,她有句话说的十分直白。 “你若将人,当做人,自然会为之喜,为之怒。可要是你只觉得这些‘人’不过笔下几个字,你会在乎吗?你在乎《西厢记》里国破家亡吗?你在乎《山海经》中那些野兽动物是生是死吗?” 广闼在乎。她早已经信了这就是她的第二条命。 龙盛不是。 如果是,他就不会对赵自来的死如此游刃有余,如果是,他也不会说一套做一套。归根结底,他只想“回家”。 那个车水马龙有空调电脑wifi的世界才是他的家,这里不是,永远都不可能会是。哪怕他在这儿过了十几二十几年,始终都没有认同自己属于这里。 马车行在路中,眼看将要下山进入官道,林铛的耳朵忽然一动,周围林木内传来几分簌簌动静。 林护法下意识按在了她的腰刀上,随着那些窸窣声愈发靠近,她一声厉喝:“来者何人?敢对丹霞宫的马车动手!”随即拔剑出鞘。 回应她是林木之间飞出的箭镞。林铛拉住了缰绳,停下马车,而后一个纵步,飞身上前。长刀挥舞之间,挡下不少箭头,但还是有不少落在了马车上。 随着箭镞 声响,从两侧密林之内密密麻麻涌出许多刺客,浩浩荡荡铺面而来,带起的杀意甚至灭了马车前的烛火。 玉天凰此时也带着广闼从马车里出来,长鞭一甩,直指其中一名刺客面门。 “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我下山时分明已经与龙盛说好了,他变卦的也太快了!” 林铛正面迎战,几次过招之下也心中也有了几分考量:“这帮家伙比先前天下山庄里的人本事要好。武功路数不大一样。” “来了那么多‘武林豪杰’,林姐姐,你可得看明白了。”广闼一把重锤舞得呼呼作响,一记重击将来袭的人狠狠打落。 玉天凰迎敌之际也是疑惑:“那这帮家伙会是哪儿来的?就算是死对头老冤家也没见的能知道我们这个点离开天下山庄啊。” “哎,会不会跟你那个黑衣人是一伙的?” “他功夫比这些人好多了!” 来袭着穿着贴身的夜行服,面上带着副鬼脸面具,数十人手握弯刀靠近袭击。另有不少藏于林中,偷偷发射箭镞,阻挠玉天凰等人。 玉天凰抬手暴雨梨花针便朝林木之中飞去,眨眼间就听那群刺客藏身之地传来闷声哀嚎。林铛和广闼护在了马车两侧,可来人众多,一时间竟将她二人都缠住,叫她们无暇分身顾及马车情况。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记飞刀,正好就扎在了马屁股上。那马儿受了惊,顿时拉着马车疯跑起来。 玉天凰彼时正盯着林中刺客,想要留个活口问问明白,猛地一听身后出事,急忙转回身,鞭子出手,缠住了马车顶端的圆珠。奈何那马根本不受控制,玉天凰力气再大也大不过两条牲口。 山谷与官道之间横着一条长河,河水波涛汹涌而去,河上原是有一座又宽 又实的老石桥。奈何刺客骤然出现,乱了原本的路径。眼下马儿拉着车,反倒是朝着河岸边蔓延一片的滩涂地那去。 马顺着河岸一整疯跑,冷不丁叫那车轮被巨石一绊,登时翻入河床之中。 玉天凰心跟着一拎,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庸弋!——” 马车沿着山坡反复翻滚,眨眼间就落入了波涛翻涌的河水之中。玉天凰想要扯住马车,可惜无能为力,人哪能斗得过山河湖海?这翻涌而来的河水气力好过万马奔腾时,玉天凰一时间红了眼眶,咬紧了牙冠想把人救下。 她看马车拉不住,就跟着一跃要跳入河中。然而她才一落在马车一角,想掀开车窗将庸弋拉出,一阵巨浪翻来,将她打落水中。 玉天凰仍死握着手里的鞭子,纵使被马车拖着也不肯松手。河床中多乱石、杂物,她的身体被河水反复摇曳拖拽,不消片刻就因那些石块撞出一身淤青。 浑浊的河水中,她掌心渐渐有血水伸出。女人几次尝试抬头却都失败了。她历来武功不差,偏偏只有个水性从小到大都没练好。眼看着手中气力渐失,水底突然一阵寒光闪过,玉天凰手里的鞭子也跟着断成两节。 她那一箭一瞬间仿佛将她心门处什么东西一同击碎了,她试图朝前游去追上马车,奈何水下太久,空气稀薄,渐渐夺走了她的感知能力。 是我害得吗。 如若庸弋死在了这,是我害得吗? 有那么一瞬,玉天凰脑中闪过了庸大夫那温温润润与他说话时的模样。眼眶酸涩,说不明是河水还是别的原因造成。她挣扎着朝前追去,可一切都太迟了。 不要这样……不要。 那是我的夫君。玉天凰心中喊道。若是你老天爷真的看不过 ,有种堂堂正正当着我的面来! 玉天凰能感觉到眼眶中有什么液体再不断渗出。就在她感觉身体都渐渐缺力,隐约之中却看见有道影子似乎从马车底闪出。 她在河底心中重燃希望,可还未看清,河水再度翻涌而来,这一次是迎面而来,狠狠砸向了她口鼻,将其彻底封锁,河水如同一直猛兽,把她扑入洞穴。 林铛与广闼原本在岸上迎敌,见此情况,哪还有抓活口盘问的心思,立即下了杀心,将人灭口后转身就要过来拉玉天凰。 可等她们回过神来时,玉天凰早就被河水淹没,上哪去寻。广闼大呼不好:“林姐姐,你守着岸上,我去找她们!” 说着广闼就要放下手中重锤,想要靠近。未等她跃入水中,便看有人掀起波澜,从水下翻涌而出,一个盘旋飞身,落在了岸上。 周围刺客此时正找准了机会想要再度上前袭来。林铛顾不得去看到底是谁救的玉天凰,只能先全心全意对付那群刺客,与广闼叮嘱:“守着宫主!” 玉天凰在水中就已经昏迷了过去,即便是上了岸也未见的清醒。广闼本想一跃水中去救人的,这方才一个健步上前,被溅了一脸水。抱着玉天凰上岸的是个一袭黑衣的男人,正是那日在天下山庄前现身的那一个。 “是你!” 这黑衣男子也不说话,将玉天凰交给广闼后,随手从旁侧被击毙的刺客手中捡起长剑随林铛一同迎战。 广闼接过玉天凰后,连忙寻了一处平地将她放下,随后给人做起了人工呼吸。 另一边,有了黑衣人加入之后,林铛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挡得吃力。这人手握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刀,直接利用手边的碎石、树枝作为暗器,内力催动直直朝着这群 刺客袭去。原本这群人胜在人数众多,其实若玉天凰专心来对付,他们也算不上威胁。奈何宫主关心则乱,看着马车翻到,一心只想着庸大夫的死活。 林铛一刀将身前来袭者砍倒,回头看去,黑衣人形如鬼魅,动作极快,眨眼之间就已经将树上藏匿在那得杀手统统都清理干净。 随着周围刺客越来越少,死人越来越多,这群宛若蝗虫般浩荡袭来的杀手终于偃旗息鼓,不敢再战,转身想跑。却看黑衣人眼神冷冽,从地上接连捡起数把长刀,掌中发力,顿时将刀身震碎,而后随他掌风朝前破空而去,狠狠扎入这群刺客后脑勺中。 只此一招,别说那群刺客彻底被吓破了胆,就是林铛在旁都看的心底一惊。 如此一来,这群刺客总算是清理干净了。 林铛朝这黑衣男人施一拱手:“多谢相助。” 接着转头紧张万分跑到了广闼身旁,查看玉天凰情况。 广护法也是在现代社会里正经学过急救的,几个标准的心肺复苏按压动作过后,玉天凰终于将那些脏水吐了出来,可偏偏却不见得醒来。广护法这时候也有些着急了:“怎么办,她还是没醒啊!” 黑衣人稍稍靠近几步,他沉思片刻,弯腰从靴子处取出了一只蜡封的竹筒。破开口子后,从中取出一支穿云箭。他扯去引线,将手举高,片刻后听得啸声长鸣,夜空里炸起一团烟火。 他将这枚穿云箭交到林铛,压低了声线道:“过后有我的人前来接应。那马车内的人,我会替你们找寻。不比担心,活见人,死见尸。” 说罢话就要走,林铛忙将将他叫住:“可否留下名字!” “无名无姓,江湖有缘再会。”说罢一个眨眼功夫,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57章 归家之路,订婚之宴 “奶奶,我真的能担负的起丹霞宫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吗?我只是个小孩,我什么都不会……” 那双大手落在玉天凰脸上,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你当然可以。你是这一群孩子中最有天赋的那一个。我们都相信,只有你才能守护他们所有人。你不会没关系,每个人有每个人应该做的事情,做好你自己的就行。别的她们会去做的。” “可我要是做错了呢?” “为什么要害怕犯错?” “您让我守护所有人。可我如果选错了,我守护不了她们怎么办?” “天底下没有人能不犯错。错了,我们就认,不要逃避,不要试图拖延时间来假装无事发生。及时止损,想方设法去弥补就好。不要困顿于犯错本身。知错能改,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是梦。 玉天凰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奶奶了。她还是年幼的模样,躺在奶奶怀抱中。奶奶穿着她平日里的那件绛红色纱衣。腰上配着的是如今已传给她的那把软剑锐首。 老人面容慈爱,她伸出手将玉天凰耳侧的碎发慢慢捋顺:“凰儿啊,你记着,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属于他们的使命。你的使命,就是在接替我们守护丹霞宫上下。” “我来守护,那奶奶呢?” “奶奶又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神仙妖怪,哪能永远不老不死的呢?” 小小的玉天凰一头埋进老太太的怀抱中,撒娇般道:“不,奶奶就是可以长命百岁,永远留在丹霞宫!奶奶不会死的!” 老人看着她这模样没有说话,只有带着几分怜爱轻拍着她的后背。 周围的景象一边,玉天凰发现自己又身处后山陵园,天上下着小雨,所有人都穿的极厚,那是给她奶奶办葬礼的景象。丹霞宫上下都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玉天凰穿上那身绛红色纱衣,手握锐首,在林铛与广闼的陪伴下踏上主厅台阶,坐在了那把金丝楠木太师椅上。 “从今日起,便由我玉天凰接任这丹霞宫宫主的位置。自会遵循前辈遗愿,为诸位寻太平安逸,过去恣意自在,将来也可以恣意自在!”玉天凰接任宫主之位时年仅十三,稚气未脱,却是眼神坚定、决然。 台下教众齐声便道:“吾心之所向,欲为天之星与日,欲为不灭之骄阳花火,欲火,欲耀,欲烧不平燎原火。” 梦的最后,她总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小路上。小路前方不远总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玉天凰一路狂奔,试图追上她的脚步,可她们之间的距离却始终没见得缩小。她步履不停,嘴中终于高呼出声:“奶奶!” 老人家的身影终于慢慢清晰起来,她站在不远处,朝玉天凰挥挥手:“别追了,孩子,快回去吧。” “奶奶你等等我。” “别追啦,回去,快回去。” 明明只消一伸手就能抓到奶奶的衣角,可玉天凰却又忽然间感觉自己双腿宛若铸铅般定在了原地,她眼睁睁看着老人的身影与自己越离越远,无能为力间只能戚戚然说一声:“……我想你了,奶奶。” 可那身影最终还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暗降下,所有一切都归于寂灭。而她也开始察觉到喉口腥甜,耳边有说话声传来。 “她真没事儿吗?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醒?” 是广闼。 “这丫头不会缺氧把脑子弄坏吧?那不行啊,我们丹霞宫本来就没几个正常人,她要是傻了,比疯了还完蛋!” “你少说两句,没看见庸大夫在施针!” 还是林铛开口制止了广闼那没休止的忧心唠叨,听见一阵脚步声响,似乎是她们二人暂且离开了房间。 玉天凰试着动了动手,她现在浑身都觉得没力气,费了好大劲才将眼睛睁开。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庸弋忧心忡忡又格外专注的面庞。 男人一双眼睛熬得通红,眼眶下是青紫的黑眼圈。他似觉察到什么冷不丁抬起头,正好对上玉天凰的目光。 “你……” 庸弋一把将玉天凰拥入了怀中。她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男人还能有这样的力度。他长叹出一口气,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慌乱:“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玉天凰开口以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可能是溺水时对声带喉口造成的影响。 庸弋没有作答,只是伸手将她抱得更紧了。当时境况,他很清楚玉天凰是担忧自己才会跃入水中。但这一切也都因为自己塑造的软弱形象太过彻底,他的身份不过是一场谎言,若是因此让眼前的姑娘为自己牺牲,那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以为,我的医术没用了。” 玉天凰轻笑了起来:“那还好我醒过来了。不然你岂不是很没用?” 两个人的拥抱时间显得太漫长了一些,因为这份漫长才让原本有些失礼的庸大夫反应过来,尴尬地松开了手,慢慢叹出一口气:“你醒了就好,饿了吗?我给你去拿点吃的来。哦,还有,我这就去叫林护法、广护法进来!” 说罢便要起身,可玉天凰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等等。” 庸弋忙又坐回来:“嗯?” “你……”玉天凰的记忆渐渐回到当初在河边的景象,“你没事?” 庸弋只好干笑着 挠了挠头:“我当时晕过去,醒来时就在岸边,听广护法说,是当初出现在天下山庄的神秘人救了我们。我们的马车和客栈也是那人帮忙提供的。” 说这些话时,庸弋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明明他藏匿身份也不是一天两天,类似的谎言也说了有些时日,可这回开口讲起时,却莫名觉得不是滋味。 马车跌入河水那一瞬,庸弋就已经从车底脱身而出,他眼睁睁看着玉天凰一鞭子勾住了车身,用尽全身气力不肯撒手。那一刻这平日里骄纵乖佞的小宫主在想什么呢?忧心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君会沉尸河底?害怕他因此丢失性命? 过往种种闪过心头,玉天凰好似玩笑的一句:“我那夫君柔弱不能自理。”在这一刻却成了她愿意倾尽全力的理由。 庸弋实在不想看她被马车拖着,藏于暗处从袖中飞出一剑将她长鞭斩断。他等着女人在鞭子段落后能游回水面。可谁料,玉天凰却瞬间失了神。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庸弋反应过来时,一个浪头翻涌而来,已将玉天凰彻底拍晕了过去。他再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能扯去外衣,一身夜行服朝着女人那游去。 若是她因我而死…… 庸弋心中想到。 是我害得吗。 如若玉天凰死在了这,是我害得吗? 好在最后关头,他伸手将玉天凰抱如怀中,看着她陷入昏迷,忙不迭游上了岸去…… “庸大夫?” 庸弋本陷入回忆,听玉天凰呼唤,才堪堪回过神,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头:“我去叫你护法。” 说罢便起身,显然已不敢与她再细说下去,扭过头出门将林铛与广闼叫了进来。林护法心中大石落地,抱住玉天凰反复查看,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广闼则显得奔放多了,看见玉天凰醒了扑上来就是一顿哭喊:“你这丫头真是吓死我了,下回咱们可不能在干这事儿了。你心急想要救人我心里头明白。可你的命也重要啊!还说什么要逆天改命!你要是自个儿没命了,这还改什么?嗯?改什么!” 玉天凰被她俩惹得鼻头一酸,忙拉住她们的手:“好啦,别说我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林铛冷然道:“幸亏你没事,不然我定会叫庸大夫下去给你陪葬。” “对!陪葬!要是你没了他活着,我们肯定不能叫他好过!” 庸弋在一旁哭笑不得。 经此一劫,众人在那“神秘人”相助之下换了马车重新踏上归途。玉天凰也曾与他们一同思索过此次袭击究竟是何人主导,甚至还与龙盛通过信,对方字里行间的确对此事毫不知情。 林 铛也说,看这些人的武功路数师出同门,不像是天下山庄那种包揽天下豪杰的队伍。 玉天凰冥思苦想许久都没想到自己究竟又惹了哪一门灾星。最后索性一拍手,选了个以静制动的法子:“若是他们当真想对我们下手,这次失败,下次一定还会再来!等着呗。” 广闼白眼一翻:“你这是守株待兔,坐以待毙吧?” 玉天凰不服,梗着脖子与她辩解:“当时情况事发突然,要是老娘没往河里救人,这帮小子还不够我一个人打的!” 这边的事暂且就先这样定下。 倒是另一件事——让庸弋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打从玉天凰落水之后,他们这对“小夫妻”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变得有些微妙。庸弋也说不清这算什么,只是常常回过神时,就看见玉宫主笑眯眯地瞧着自己。 就这样维持了几日,回程途中,他们在一座小镇歇脚。 日落时分,庸弋本是想将马车行李安置好就去厨房看看可以做些什么,全看一道身影一个翻身从屋顶落到他跟前。 玉天凰穿着这边小镇女子才穿的靛蓝色褂子,手里挽着不知从哪儿寻来的红缎子与他兴奋道:“庸弋!你知不知道,这儿的风俗,只要女子将红缎缠在男子的腕上,他们这一辈子就分不开了。” 庸弋尚未作答,就看她笑脸盈盈地跃到他跟前来,将红缎子绕在他腕子上:“瞧,这样我们就分不开了!” 说罢这话,扬起脸看着庸弋,看他面色绯红,支支吾吾害羞地说不出话,大大方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庸大夫,咱们成亲吧。” 庸弋愣住了,顾左右言他道:“你我不是已经叫做夫妻了?” “那不算,你也听林姐姐和广闼说了,大家都当我是在玩闹。确实也是,咱俩没成亲,没有婚礼,顶多给宫人们发了点糖果,这哪里算数啊?”玉天凰说着,拉起了他的手来,喜笑颜开地,“等你我回了丹霞宫,我就与你成亲,山上山下有什么规矩,你喜欢就依你!新娘子怎么穿好看?你给我挑挑!” 庸弋这会儿是真的心慌了,可他正想将手缩回,对上玉天凰那双满怀期待热忱的眼睛,却又软弱了起来。 男人只好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当初那样儿戏都儿戏过了,现在可不算是儿戏了!” 庸弋只好说:“你是丹霞宫一宫之主,我只是个小大夫。我又怎么配得上你?” “配不配得上是我自己的事儿!我问你,庸弋,你喜欢我吗?” “这世上恐怕极少人能不对玉宫主动心。”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喜欢我,其他的交给本宫主来不就好了?”玉天凰挽着他的手,二人手中的红绸缎越拉越紧,“那日你落水中时我就想,若你死了,这凶手这老天爷我一个都不想放过!这两日,我想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想错失良缘!” 她神情明媚,一双眼灼灼地望着眼前的男子:“我们成亲吧!” 庸弋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这事儿就在玉天凰一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害羞,同意啦。等回丹霞宫,我就安排这事儿!我现在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林姐姐去!” 说着又在庸弋脸上落了一吻,转身飞上了楼阁。庸弋看着她离去背影欲言又止,过去这夫妻关系不过玩笑,是玉天凰想找他帮忙他才认下。可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同以往,若他贸然答应,是谁娶了玉天凰? 庸弋吗? 可他又怎么可能做一辈子的乡野大夫呢?但是若告诉她自己是谁……以玉天凰的性子,又怎么能忍自己被骗如此之久? 眼看着丹霞宫的越来越近,庸弋心下的担忧与愧疚也愈发明显。 当如何?该如何?他说还是不说?每每庸弋欲言时,遇上玉天凰那张明媚的面庞却又说不出口了。 一路归途,玉天凰买了许多东西,她拉着庸弋的手,二人如胶似漆好似一对浓情蜜意的恋人,每一眼,每一句,每一个词每一个字,她对他毫无半点保留。 在她眼里,小大夫就是最好的,天底下再厉害的英雄侠客都比不过她的小大夫。 这一路归途并不算漫长,当玉天凰回到丹霞宫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宫内所有人朗声宣布:“诸位!本宫要成亲啦!” 她不管兄长玉天凤气得直跳脚,也不理林姐姐偶尔叨念她做事不顾后果,连庸大夫背景都没查明就想托付终身。玉天凰面对他们时只有一句话:“我喜欢他,中意他,满心满意都是他。他若是死了,我痛不欲生。人这一辈子,没法不犯错,所以我要做就做不后悔的事。” 就做不后悔的事——所以回到丹霞宫后,她便设了订婚宴。 庸弋站在她身旁望着她的那双眸子,心中波涛翻涌,却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订婚宴第二日,玉天凰带着满身醉意幽幽醒来,嘴中呢喃一句:“夫君……我口渴。” 平日里对她体贴入微,一定会第一时间将茶盏递到她嘴边的人却并没有出现。玉天凰忍着宿醉后的头疼,朝身边摸去,枕衾冰凉,早就没有庸弋的踪影。 庸大夫,失踪了。 丹霞宫玉宫主的未婚夫——失踪了。 第二卷 完 第58章 大义取舍,忍痛割爱 第三卷 京都下雪了。 男人拥着一身大氅漫步于御花园内,身后的小太监匆匆赶来,恭敬道:“王爷,这四皇子的百日宴就要开始了。” 男子回过头,那眉眼自是先前一贯温润和善的小大夫庸弋。只是此刻他神情间却带上了几分混不吝的轻蔑与不屑。他伸手摘了御花园里一朵山茶花笑道:“急什么,满朝文武看的是我皇兄又不是本王。” 说着回头斜撇他:“你是来提醒本王,还是来吩咐本王的?” 那小太监吓得忙在冻得冰凉的卵石地上一跪:“小的可不敢!只是……只是得了圣上的嘱咐特来知会王爷一声罢了。” 男人冷眼扫视,小太监屏息凝气不敢出声。片刻后他终于转过了身,不紧不慢地朝着今日要举办小太子百日宴的乾清宫走去。小太监看他走了,忙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紧跟上来。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有个不学无术、性情乖张的弟弟,自打封了晋王有了封地后,本应该远离京城,奈何太后与圣上对他百般宠爱,百里外的晋王府是去都没去住过,始终都待在京中。 重回宴席,男人进殿之后,便脱了黑色大氅交于宫人,捻着手里的山茶花信步走上台阶。也只有他在这宫中能有这般自由,换作他人早就因有失礼节挨教训了。那高位上坐着的正是太后与皇帝。见他来了,皇帝先开口道:“今日你侄子百日宴,怎么来得还这样迟。”、 他与男人在眉眼间总有那么几分相似,但看五官就知道是对亲兄弟。 男人把茶花递到那衣着华贵的老夫人跟前:“御花园茶花开得不错,我见喜欢,便取一朵来赠与母亲。” 老妇人就笑:“风儿,你若是把对母后的体贴多用到那些姑娘身上,总不至于你皇兄的四儿子百岁了,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是了,在这儿他不再是那个出身平凡、清贫度日的赤脚大夫庸弋。在这儿,他是先帝宠爱的小儿子,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晋王,夏临风。 “孤家寡人又有什么不好 ,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夏临风望着太后手捧那一朵茶花,点了点头,“果然配母后。” 这般送罢了茶花,他总算在靠近圣上左侧的位置上落座。见他坐下,周围有人低声讨论起他的事来。 有说许久不见晋王,好奇他近日在忙什么的,有问几日前京郊狩猎何故不见他的。 声音虽轻,姿态也故作隐蔽,但还是让男人注意到。他一个眼神扫去,那几个多嘴多舌的官员连忙正襟危坐,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嘴脸。 而后又是老一套的宴会歌舞,圣上祝词,宫人将小皇子抱了出来,所有人都在开口大笑庆贺小皇子百日,说这盛世昌隆,皇帝圣明,说百姓安居乐业,幸得我朝有忠臣明君。 夏临风兴致缺缺地看着这些人好似台上戏子那般,你方唱罢我登场,思绪一时间飘散开去,分明天下间再寻不出比皇宫更豪华的盛宴,偏偏晋王心内想着的,还是丹霞山上的景象。 他在想,玉天凰这会儿该在做什么呢? 自他离开丹霞宫已经有小半年了,他是懦夫,临阵脱逃,可除此之外,却又别无选择。犹记那日订婚宴上,玉天凰一袭红衣,目似点漆眉目如画站在他身旁。满山的民众、宫人都在为他们庆贺。她站在桌前举起了酒杯,笑盈盈说:“从此以后,你们谁若敢再欺负庸大夫,便是与我作对,我要护他一辈子!” 那日的丹霞宫似乎满山的扶桑花都开了,遍地火红,烛火之下照着玉天凰的面庞也微微泛红。她吃了酒后,醉醺醺地靠在庸弋身上与他一块回了房间。她靠在他肩头一遍遍问:“庸大夫……庸大夫喜欢我吗?喜欢的吧?不喜欢不会为我做这些事,对不对?不喜欢你也不会就这样陪着我。你知道的,陪着我是最危险的,许不得哪日就没了命。” “我……”庸弋一时间有些迟疑,玉天凰抬手将指腹压在他唇上:“嘘,我知道你害羞。” 她笑靥如花,侧过身来顺势躺倒在他怀中:“无妨,我知道你 的心意,哪怕你不说,我也感觉得到。你就是喜欢我,你中意,对不对?” 也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当时氛围的确暧昧,庸弋终于点了点头。玉天凰坐直起身,将眼睛闭上凑到她身前,庸弋望着她满怀憧憬的面庞,终于握着她的手腕,俯身吻在了她唇上。 玉天凰的嘴唇湿润又柔软,吻下去时,能闻到她身上淡淡地艾草香。数月之前,也是在这轻飏阁内,他被困住手脚扔到罗汉踏上,眼前的姑娘挥着一把软剑,疯疯癫癫似是要取他性命,那时他们说着“女子贞洁”、“冒天下大不讳”,而现如今,这疯丫头却躺在他怀里,环着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一个吻。 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想永远做庸弋。不再去管朝堂纷争,不再去想圣上交予他的重担,不管天下如何,不管世间如何,抛开晋王的身份就此在丹霞宫里做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宫主君,做小小的山野大夫,再也不想过去种种。 然而这一吻了毕,庸弋低头望着打着哈欠神情困倦的未婚妻,却还是怯了。 他抛不下朝堂中的这些,面对天下与京都,发生的那些事,他没法不管,否则他早在当年就跟着师父一走了之。 庸弋低头在玉天凰的额上落下一吻,玉天凰在他怀中安然睡去,脸上仍带着那份幸福的神情,全然不知所爱之人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她。 细细想来,这几个月来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庸弋何尝没有对玉天凰动心? 一个明媚如朝阳的姑娘,一个张牙舞爪又恣意妄为的姑娘,一个与京中那些官家女子截然不同的姑娘——庸弋其实远在玉天凰亲口说出这些话之前就已经动了情。 可对她来说,他是庸弋,他的身份,她对他的了解都是假的。他如何做得到以谎言来骗取这姑娘一生呢? 感觉到她呼吸平稳,已是熟睡,庸弋终于开口了。 “娘子……若能有缘再会,我定许你一生,永不相负。不,哪怕将来再无相逢之日,我夏临风,也绝不会再负你。只是我不 能在骗你……” 说罢这话,他慢慢将手臂从她身下抽出。庸弋坐到桌前取出纸笔,一时之间思量繁多,不知该从何落笔。 几个月来发生的种种荒诞又可笑,好似一场梦,情与爱似是那个夏日里的镜花水月。最终梦醒,什么都不剩下。 一番思量过后,庸弋只在纸上留下一句话:吾非良人,盼宫主早日寻得如意郎君。 写字时他的手莫名发颤,即便是过去陪父皇面对千军万马他都不曾有半点紧张害怕,可只是写下这几个字竟莫名让他心如刀割。 庸弋放下笔,将字条压在杯盏下,起身要走。他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自己就再无勇气离开轻飏阁,离开丹霞宫,离开玉天凰。 从窗户翻出时,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他:“你当真不愿意为宫主留下?这一走,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庸弋转回身,张扬端着他的旱烟杆斜躺在屋顶,似是早就有所预料,在此等候多时了。庸弋别过头闷声道:“京中来信,皇兄想知道如今是否安稳,又说朝中起了些许变化,盼我早日回去替他排忧解难。” “那就这么走了?” 庸弋没回答。 “不做庸弋,要做夏临风了?” 庸弋苦笑:“我从来都没办法不做夏临风,师父。这出身,我没得选。哪怕能逃,也只是逃这些时日,该回去的时候,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可玉宫主呢,她怎么办?” “她已解决了‘天命’,如今看来,她不会再嫁给那个龙盛,丹霞宫的命途也将要改写,江湖之中眼下看来似乎也不会因为那个人再起波澜。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张扬听罢,气不打一处来:“我是说,你与她!她怎么办!” “她有自己的主意,她会找到另一个更适合她的人。庸弋不适合,庸弋……”他低垂着头道,“庸弋,不配。” “这就是你的选择了,是吗?我送你回京,让你想明白自己以后的路,可不是让你做一个随时要逃走的懦夫!” “那我要怎么办?”庸弋向张扬反 问道,“坐视不理还是学师父您隐居山林!我是皇家的子嗣,我逃到天涯海角身上的命运也不会因此改变!我和师傅您不一样!我在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只要陛下看不见,我就可能是别有用心,试图谋反。他是君王我是臣。况且,我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去做您当年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泛红。 “我难道不知道自己厌烦京中那一切吗?我难道不知道丹霞宫的日子才是我心心念念想过的吗?我难道不知道……不知道玉天凰对我,我对玉天凰,是真心的吗?” 张扬慢慢走到他面前,最后问了他一遍:“你真的打算放弃如今丹霞宫的这一切吗?” 庸弋说:“那你觉得,我又怎能忍心以谎言骗她一生?” “你怎么知道说了真话后,玉宫主一定不接受呢?” “我若说真话,哪怕玉天凰能接受,难道我要把她与我一同束缚在京都王室内吗?她又何苦受此折磨?”庸弋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可越想就越不忍心。 玉天凰就应当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翱翔于江湖天地间,不受约束不受管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世间没有枷锁能困住她,天意不能,他更不能。 张扬终于没有再问了,他转过身去,从屋顶一跃而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天边一轮红日撕裂了黑暗渐渐升起,庸弋头一次看见丹霞山的日出,耀眼夺目、光芒万丈。可这也将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了。 满山的扶桑花也到将凋落之时,他顺着山路往下一路疾驰,与身后那座宫殿渐行渐远。 抵达山脚时,早有他的下属备好了马车静静等候。自从那日江边一战,他动用了手下这群人后,京中就已经知晓了他所处方位,也知道他与丹霞宫的人混迹在一块。 庸弋踏入马车,有下人为他穿戴好衣帽,又在他腰上系好玉佩,长剑。等再出马车时,他已不再是当初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小大夫庸弋,取而代之的,是京中纨绔又无能的小王爷——夏临风。 第59章 祸事再起,山脚陈兵 “殿下,殿下?” 夏临风听见有人唤他,终于回过了神。 来的是太后身边的婢女,这会儿宴会已近尾声,太后最先离席,特意着人过来找他的。夏临风本就不想多呆,见状顺势就跟着婢女出了保和殿。出来前还看见几个官员聚在一块低声说笑,看他起身,目光还望往他这扫了一下。 夏临风看他们这样处心积虑费心钻研就莫名觉得可笑。所处世界不过是话本故事里的寥寥几笔,“天意真相”不过只落在了少数人身上,他人的痴罔一生如今看来毫无意义。 奈何看似毫无意义,他却仍要去争去抢,去谋去夺。 生死这种事,是不能用“毫无意义”四个字就简单含糊过去的。即便知道真相,他也无法放弃身上的重担,就此一了百了。原来他不懂母后为何常会叹一口气,望着帝陵的方向道一句:“世间总归是有许多身不由己。” 总觉得只要是选定了的事,去做了就不必后悔,不后悔自然就不算身不由己。如今动了情知道人心难抑,才明了,原来这就是身不由己。 婢女领着夏临风到了偏殿处,屋内烧着炭火,才一踏入便觉一阵暖意。 太后正与人说笑,婢女进去通报,说晋王来了,她便停下话头,等着夏临风走近。夏临风看着太后身侧还坐着的几名女眷,一名命妇带着个十六七的女孩侧坐在榻上。 一看这场面,夏临风心里就有数了。打从夏临风皇兄有了第四个孩子以后,他母后就愈发着急他的婚事,时不时拿王府内缺个女主人的事儿来说道。见状,他故意寻了个离那千金小姐远些的地方落座,可惜太后就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太后朝他招招手:“我正与你姨母说起你的事儿。来,记得你那个小表妹蕊儿吗?” 说着太后把那小女孩招到自己身边,女孩低垂着头,怯生生的,看都不敢看夏临风一眼。 “你呀,属龙,正好蕊儿是属马的,这龙马精神,听着也吉利。” 夏临风对那小丫头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姿态来:“母后若是寻我来说这事儿,儿臣就先回了。” 老妇人见状,知道逼他不得,使了个眼色,便让身旁的娘家 姐妹先带着孩子退下。 夏临风支着头斜倚在榻上,手里把玩着茶盏,时不时还打个哈欠。那小女孩跟着母亲一块离开时,终于鼓足劲抬头瞧了眼他的模样,只是未等夏临风侧目,她便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目光。 这外人一走,太后便略带嗔怒地数落起他:“你皇兄纵着你,随你满天下的跑,可这终身大事,我不信他也一样纵着你!你都二十有二了,你皇兄在你这年纪,都已经有尚儿和念儿了!” 夏临风淡然答道:“是,那您二十二岁时,我都能进太学读书了呢,父皇二十二岁时,正宫侧妃没有一个落下。” 太后嗔道:“臭小子!我就知道,你见过你那师父回来肯定更没好事。” 夏临风倒也不奇怪老祖宗会知道这件事,毕竟他在丹霞山脚时见过陆公公,那阉人怎么可能会把这事儿藏着不告诉她呢? 就道:“与我师父又有什么关系。不想娶妻是儿臣自己选的。哪怕我娶了妻放在王府,您也说了,皇兄纵着我满天下的跑,这晋王妃不就是个独守空房的活寡妇?” 太后哼了一声:“行,你大了倒是不听管了。嘴硬了,想活活气死本宫。” “母后,我哪里敢呢?只是当真没有喜欢中意的女子。” “是吗?” 夏临风嘴上虽这样说,心底却还是想到了玉天凰。 是也不是,只是令他心动的女子永远不适合嫁入皇家就是了。 母子二人就这事儿又闹了个不欢而散,夏临风离开偏殿时,正看文武百官也三五成群地往宫外走,知晓宴席已散,不愿凑这热闹,索性等那些官员都走了再出宫回府。这样想着,信步一走又到了御花园内。此处静谧,无人打扰。 京都入冬以后比丹霞山要冷,丹霞宫可能一年到头就偶尔下场薄雪,京城内却是一下就连下四五天,所见之处银装素裹白皑皑的一片。这严寒中,也就只有腊梅与茶花还算坚韧。 夏临风从怀中取出一条鲜红色的缎子,当初玉天凰兴奋非常地将缎带系在他手腕上,而现如今,相隔千里,他也唯有睹物思人。 御花园内有了脚步声,夏临风抬头望去,看他皇兄慢慢踱步走来。 他忙收起手中的缎带,起身行礼:“皇兄。” “听说你方才去母后那里了?”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他身侧落座。 夏临风故作头疼:“还是那点事,母后也说不厌。” “你一日未成家,母后便操心一日。”皇帝神色间忽然带上几分戏谑,“不如就把你那江湖中的夫人带回来吧,也算是了了母后一桩心愿。” “……那都是玩笑话,当不得真。” “我看可不一定。”皇帝笑道,“若是你与她一段姻缘佳话,江湖能得以安定,那更是好极了。” 早在夏临风刚回京时,皇帝就已经与他说起过这些事。他手下的那些影卫虽平日里听命于他,但归根结底,他们还是归属于皇帝。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夏临风在丹霞宫时宁可自己四下查探,也不想动用这批影卫,要不是后来紧要关头不得不发射信号弹,恐怕宫内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身处何处。 “江湖人入朝堂,岂不是要闹得鸡飞狗跳?皇兄真爱说笑。” 皇帝听他答复也不多话,兄弟二人寒暄过后,夏临风便出宫回府了。 他所住的晋王府原是先帝还在做太子时所居府邸。先帝为人低调,不喜奢靡铺张,宅院内所用都简单质朴,与宫内极尽奢靡的装潢风格截然相反。府中栽种着几株新移植过来的扶桑花,可惜北地天寒,这草木渐显颓势,也不知到了开春能不能生出绿意来。 晋王府内比宫中静谧,夏临风回到自己房间,方一躺下,忽然间听房间内似有小虫振翅声响。他忙起身点起烛火,就看一只卵石般大小的甲虫停在他桌前。 这甲虫背上的图案好似笑脸,待夏临风点起了灯,甲虫再度振翅,这回竟传出人话。 “青卫府陈兵,丹霞宫遇险。速归!” 这是张老爷子驯养的应声虫,见状夏临风也一时紧张,思忖片刻,忙换上了夜行服,窜出了晋王府。 片刻后,他在一间酿酒铺子前停下,四下看过,确认无人注意,便上前,三长两短的敲了五声门板。 门从内打开,一个高瘦的男人皱着眉伸出手来。 夏临风熟门熟路地往他手中放下几锭银子,高瘦男人收 下了钱,带着他踏入铺内。 一入内就听里头传来娇声浪语。屋里灯火通明,酒香四溢。门一推开,就看一剑眉星目皮肤黝黑的男子被几名妙龄少女包围,左拥右抱,头倚玉枕,放浪形骸好不快活。见人来了,他还放声大笑招呼道:“稀客,稀客呀!来来来,快请坐,老甘,去拿酒来给我们贵客!” 夏临风却并不吃他那一套,直言道:“我有要事找你商议,此事非同小可,耽误不得。” 听得这话,男人总算正色几分,颇为不快地将身侧的姬妾遣散。屋内很快就只剩下他与夏临风。 “王爷回京才半年,怎么又有大事要寻我杜某人了?” “我要青卫府的消息。” 男人就笑:“您的影卫遍布江湖,哪里需要我来告诉您。” “影卫知道的圣上也知道。可你知道的,圣上却不一定知道。”说罢,夏临风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往前一抛,“青卫府,丹霞宫,将你知道的都说了,这些就都归你。” 夏临风面前这男人名叫杜康,平日里浪荡成性,嗜酒好色,奈何消息灵通,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杜康是见钱眼开的脾性,见状笑嘻嘻地接过来道:“放心放心,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而后脸上笑容转瞬即逝,继而神色严肃道:“今日从西南处传来消息,那边征兵进行的并不顺利。王爷,听说您回来以后,带的消息是武林盟内都已人才凋零,这快意江湖早已没有当年威风。那为何征兵之事推进得还是如此缓慢?” 当初皇帝会让夏临风去查探江湖武林境况,也皆事出有因,多地征兵受阻,青壮年竟只一心想混入江湖,而不愿当兵入伍。这怎么行? 彼时夏临风出发前,皇帝就说:“这些人不服兵役,不事生产,只顾着习武斗殴,以武犯禁,长此以往官府哪还有威信可言,百姓还怎样安居乐业?” 杜康道:“您回京之后,这江湖中竟隐隐约约涌现出一股凝聚之势。许多地方官府都难以与那些大门大牌相匹敌。您想想您上头的那一位,怎么可能容许有超出朝廷的势力存在?青卫府只是诸多朝堂江湖势力相争的一个缩影。况 且,可不只是在青卫府有陈兵,凡是大帮大派都被逼着表态了。您猜怎么着?凡是男人所在帮派,都和官府达成一致——只有那个丹霞宫,她们那宫主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死活不肯答应!” 那日夏临风离开酒庐时,杜康还不忘多说一句:“若是王爷您当真想要帮丹霞宫,可否给小人一个机会?早就听闻丹霞宫内美女如云,我早就想去开开眼界啦!” 丹霞宫若再度有难,夏临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第二日便再度入宫。 他到时,皇帝正抱着小皇子说话,看见弟弟来了,将孩子交给嫔妃,眼神示意他书房中谈。 皇帝似乎早已预料到他来所为何事,夏临风尚未开口,他便先道:“青卫府的事,朕意已决,你不用多说了。” 夏临风忙说:“青卫府的事不是皇兄所想那般。我在青卫府呆了大半年,那儿的情况何须派兵解决?” 皇帝目光微沉:“你先前所在的青卫府,下辖九县,原是丝织、茶叶产地,近年来税收骤减,九县之中女子凋零。知府一番调查,才知道这些女子竟都被掳去了一座叫丹霞宫的地方。朕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如此猖狂的门派,坑害妇孺其罪当诛。” 听及此事,夏临风急忙辩解:“皇兄,这丹霞宫并非外界所传,臣弟便是在那儿见到的张太学,他们带走的女子都是因在家受辱,生活不顺,故施以援手,为其解难的!” “他们是为这些女子解难,可女子家中的父母、丈夫、儿女又怎么办呢?”皇帝蹙眉不悦道,“家国家国,千万和美之家组成我们昌盛之国。临风,张太学如今年过七旬,早已不是当年针砭时弊时清醒、智慧了。他糊涂,你可不能糊涂啊。” “可是皇兄先前也已经说了!轻易对这些江湖门派用兵恐怕得不偿失!” 皇帝反问:“可除此之外还有何妙计?诸多门派都愿与朝廷合作,只有这丹霞宫,冥顽不灵!甚至将官府派去传话的人狠狠羞辱一番丢下山来。这难道不是在与朝廷作对?” 夏临风一听这话,大抵就明白了,情真意切拱手道:“还请陛下将此事交给臣弟,臣弟自然能找到万全之策!” 第60章 宫主失恋,贼人来袭 三个月前—— 林铛一大清早刚到罚堂准备开门上班,就看见堂前坐着个和尚。 丹霞山上总共就一个和尚。她冷眼扫过,开口就问:“玉天凰又怎么了?” 玉天凤道:“玉天凰霸占了我的庙,说要剃度出家做尼姑。” “你们玉家兄妹两个都断情绝爱,看破红尘了?厉害。” 玉天凤道一句“阿弥陀佛”,将眼睁开:“不然还是着暗馆的人好生查探,将那庸弋抓回来,以儆效尤。实在不行,做祭品也好。” 林铛在书桌后落座,取出算盘又拿出了账本,头也不抬道:“安业师父,您是出家人。” 玉天凤是强忍着怒意,他面上虽神情未动,可手里的念珠却渐渐被捏得变形,不经意间就成了掌中粉末。 “我的妹妹,堂堂丹霞宫的宫主竟这样遭人玩弄,受之欺骗,真是闻所未闻!” 林铛方才将一笔账目算平,闻言抬起头:“三月前你若说这句话尚且还有说头,可如今三月过去,连宫主自己都说是两厢情愿,并非有谁欺骗,你这样讲不就是不尊重宫主的意愿。” “那她干嘛抢走我的木鱼占着我的庙?” 林铛听明白了,玉天凤这会儿看似为妹妹鸣不平,实则是来告状的。 三个月前庸大夫落荒而逃,玉天一早起来,看见桌上留下的书信,像是被人一掌拍的神魂皆失,愣在原地,许久没反应过来。广闼看了那信自是要遣暗堂的人去查个明白,非得把人抓回来问清楚了,可玉天凰却抬手拦下,苦笑道:“他既然都去了,抓回来又有什么用?” 便摆摆手,让她们都出去,想一个人静一静。 玉宫主在桌前坐了整整一天,从白天坐到晚上,不吃不喝,平日聒噪的丫头连句话都没有。广闼最先沉不住气,推门进去找她,进门后难免 诧异:“……姑奶奶你怎么跟个拧不紧的水龙头似的,这眼泪不要钱的掉啊?” 玉天凰捧着那张字条,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广闼,我是不是生病了?我眼泪为什么停不下来。还有,还有我胸口疼,还喘不上气。” “真是要命。”广闼大步上前,捧起玉天凰的脸,忙擦去那些眼泪,“你这不叫生病,你这叫失恋了。” 玉天凰抽噎着反问:“什么、什么叫失恋?” 广闼看她这模样,摸摸她的头:“你现在这样,就叫失恋。” 最开始,玉天凰不相信庸弋就这么走了,常常和宫人们说着话,忽然就跑到门口去张望,总觉得庸大夫不多时就来了。她问林铛,是不是她真的有什么事情做错了,所以庸弋才走了?林护法早就对那小大夫有所怀疑,闻言只有一句话:“宫主,你去过他的药庐吗?” 玉天凰才猛地想起,原来认识那么久了,她从来都没真正踏足过庸大夫生活过得地方。 她们一块下了山,一块去了庸大夫曾待过的小药庐,一块见了曾经与庸大夫有交集的村民。这才知道,原来小大夫也没来这儿多久,大家也都不清楚他来历,所有人在此之前根本没见过他。 他父母是谁,家中还有哪些人,过往如何——一概不知。 这个仿佛突然有一天蹦出来,就这么在村子里行医看病,大家也因为他良善慢慢接受了他。 广闼和林铛说,在她的时代,有人总结说失恋后的悲伤可以分为五阶段。先是否认,再是愤怒。 玉天凰当天就砸了庸大夫曾经的小药庐,一剑下去,门前的牌匾都一分两半,屋中摆放着的药箧、书籍被粉碎了一地。 林护法淡然站在屋外看着她一顿发泄,而后小声问广闼:“愤怒完,是什么?” 广闼仰头饮一 口葫芦中的美酒,答她:“是讨价还价,反复纠结。” 果然,从药庐回丹霞宫的玉天凰整日抓着姐妹们就问:“你说是不是我性子真的太蛮横了才这样?要是我当初稍稍收敛些会不会就是另一个结局?” “可庸弋明明是喜欢我的,那喜欢我就应该喜欢我全部啊!” “还是我自己太不懂事了……你说我以后学乖了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还是说,庸大夫得了什么绝症?所以才用这种方式离开我?” 这样又折腾了几天,这丫头不再问这些话,转而躺在床上好像没有力气起不来。林铛与广闼送来她最爱吃的果子点心,她也看起来有气无力,只是心情低落道:“我说要逆天改命……结果还是没成,一定是天意,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两位护法除了要照顾这位失恋的大小姐,大小姐她哥也成了重点监视对象。玉天凤虽然是个戒嗔戒怒戒杀伐的和尚,奈何本质是个火爆脾气,几次都差点要冲下山去,找寻庸弋踪迹,想要将其一剑穿喉,为自己的妹妹出气。 眼看这样蹉跎了一个月,玉天凰终于哭够了,脑子里的水都给倒干净了,知道丹霞宫上下那么多事要处理,日日为一个男人流眼泪也不像话。 就这么着,丹霞宫宫主的初恋,似乎彻底画上了一个句号。大家都以为宫主恢复成以前的模样,哪曾想,这才刚过三个月,又闹腾出事儿来。 林护法收了算盘,又放好账本,站起身:“行吧,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二人一道往后山去的路上,玉天凤还时不时旁敲侧击地问:“那个人,你们到底查没查到?” “宫主说不查,那就不查了。” “可总不能就让他欺负了人跑了吧?” “宫主说,谁欺负谁也难定。这事儿就这么过 去吧。” 玉天凤一双桃花眼很是不屑地一翻:“别的时候,不见林护法如此恪守宫主所言,这会儿倒是字句谨记于心。” 林铛言语中也不见得会与玉天凤有几分退让:“毕竟情爱之事只与他们二人有关,我们外人干预太多,有时反倒弄巧成拙。我问你,安业师父,你觉得真杀了庸弋,把他尸身带到玉天凰跟前来,她是会大喜过望还是恨之入骨?” 玉天凤是个僧人,不是个傻子。此言既出,他自然也就不好再多答了。 二人穿竹林,过小桥,不多时来到了小庙前。庙门没关,近日秋雨频频,寒意渐起,秋风簌簌而来,吹落一地黄叶。在这一方天地间,就看玉天凰一袭浅青色的裙衫,虔诚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好似正与神佛祈求什么。 林铛这正想踏入庙中,身后山林里传来一阵声响,再一抬头,就看广闼喘着粗气一个翻身落在院内,大喇叭似的高声问道:“听说玉天凰要剃度出家做尼姑了?真的假的!” 林铛好似头疼揉捏着太阳穴,玉天凤率先不悦道:“广护法,难道没人教过你,佛门净地不可喧哗吗!” 玉天凰听见了动静也从蒲团上站起身,她走出佛堂,皱眉问道:“谁说我要抢他的寺庙做尼姑?” 玉天凤冷哼了一声:“你不做尼姑抢我木鱼占我寺庙做什么。” “我是来找神佛问问题的。喏,你的木鱼还给你。” 玉天凤收回了自己的木鱼,看玉天凰也不像是当真要做傻事的模样,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念着经文跨步进了庙堂。 广闼一听就先笑了:“你不信天意倒信神佛?” 玉天凰倒是有自己一番道理:“天意是要来约束我的,神佛那是给我提供意见,只是帮忙,又不管我。” “那你要问什么?” “ 姻缘。”玉天凰话音刚落,就听广闼故作大声叹出口气:“哎呀,晦气!你怎么又想庸大夫了!” 玉宫主急忙辩:“谁想他了?我才没有呢。我就当他死了。” “那你问姻缘?” “谁说姻缘就非得跟他有关系?”玉天凰眉眼一挑,两手一叉腰,“姑奶奶是来问问,这回会不会又跟姓龙的那家伙扯在一块!” “那结果呢?” “还没听见神佛有没有给意见,你们就来了。” 玉天凰兴致缺缺地往庙外走,林铛与广闼互相看了一眼,紧跟其后。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玉天凰渐渐也不提天意与庸弋这两件事,丹霞宫一如既往地培养着多元化女性人才,偶尔暗堂打听到见山下谁家女子受尽欺辱,想逃却又无处可逃了,另会组织人马,下山“打劫”。 眼看着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山上受训的学员又走了一批,眨眼间便到立冬。丹霞山上不论是宫内宫外都早早准备起今日要吃的汤圆。玉天凰裹着一件银白色的狐毛大氅靠在火炉边,正边取暖边听林护法报今年各个分舵商铺送过来的账目呢,有人匆匆来报:“宫主,有人杀上了丹霞宫闯入绮罗阁抢人,广护法派人去拦竟未曾拦下,您快去看看吧!” “龙盛那小子不是说与我们结盟?” 玉天凰一听便怒意上头,以为龙盛违背诺言,还是杀了过来,立即一拍掌冲出了屋子。丹霞山山势险峻,丹霞崖更是易守难攻,她们落宫此地,本就占天然优势,加上此处女子武功非凡,过去从未有人能攻入宫内。 谁料她还未到绮罗阁,便听见一阵鞭炮似的炸响。广闼手拿大锤被打得连连后退,看见玉天凰来了,急忙高声厉喝,要她千万不要靠近:“我干他娘的!玉天凰,这帮孙子居然有枪!操了!” 第61章 一呼百应,严惩贼人 后山塔楼处,天井中央的麻将桌这会儿都挪到了长廊里。入冬以后,山上早晚冷得人直打哆嗦,哪怕支起了火炉,被风一吹也散了暖意,谁还敢在天井支桌子。 张扬捏着手里的一张二饼,正犹豫打还是不打呢,冷不丁听见前山传来炮仗声,他一个激灵地抬起头,轻道一句“不好”,手里的二饼随即扔到了牌桌上。 对面的嬢嬢欢呼一句:“胡啦!” 张老爷子却推倒了牌面,起了身:“你们先打着,这账等我回来再算!” 便不管身后人如何叫嚷,脚步匆匆地出了塔楼。 自打陆公公说丢失的那一箱火铳后,张老爷子可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会儿说是丹霞宫派人抢走,他特意查看过,确定没有。其后又以丹霞宫为中心,绕着青卫府搜了一圈也未寻见。又着曾经的江湖旧友在黑市中私下查探,却也不见这批火铳流入市场。 天下之大,一时间想要找这样一箱东西实在是不容易,本以为这事儿就此先耽搁了,谁曾想今日竟然骤然响起一声枪响。然而这火铳虽然现世了,张扬却仍疑惑。分明先前他已确认火铳不在丹霞山上,枪声怎么又在山上响起了? 此时攻入丹霞宫的人已经掳了人后朝外头跑去。这些人并不恋战,看已的手便立即撤出,似乎也是在忌惮玉天凰,趁她未到赶紧先逃。 广闼所带暗堂头一回被打得如此狼狈,穿越来那么多年,她头一回知道原来这个时代也有人用枪。玉天凰携人前来支援时,广护法差点破口而出一句——宫主,时代变了! 玉天凰看这帮人一路后撤,急忙动身去追,谁料广闼却将她一把拉住:“这些不是武林盟的人,看那为首的武功路数,恐怕是毗邻咱们丹霞山的玉龙山庄!” “玉龙雪山?他们来做什么!” 恰逢暗馆内的杀手前来报告:“闯入者掳走了绮罗阁的赵阁主,这会儿已经逃至山门了!” 玉天凰立即要追,却让广闼再拦:“他们手 里有枪,你不要鲁莽行事!” “难道就放任他们抓走我们丹霞宫的人不成?姑奶奶可没受过这档子气!”玉天凰说着再度要冲,可广闼却拦腰把她给抱住:“你既然都已经知道谁人劫走的,我们从长计议再下山夺人不好吗?” 拉扯之间,玉天凰嗅到了一阵血腥味,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衣摆染血,急忙回过神拉起广闼细细查看:“你受伤了?伤在何处?” 广闼这才将原本捂在腰侧的手松开:“还好老娘知道他用的是枪,那小子也没什么准心,就擦破点皮。可你也看见,那武器厉害得很,就当是听我一句劝,这回先别冲的那么快行不行?” 一看这样,玉天凰更不能忍了:“闯我丹霞宫,伤我右护法,这帮人真是活腻歪了!” 广闼只好寄希望于林铛:“林护法,您不管管?” 林护法这回却也长刀出鞘,面不改色道:“宫主所言不错。若只因他人手中武器非凡便连连退让,那丹霞宫威信何在?自是不可纵容。” 玉天凰有了林姐姐做后盾,更是有了底气。她唤来了人先送广闼去包扎修养:“他们有枪又怎么样,那噼里啪啦响的东西难道比我的武功还厉害?” “姑奶奶,这不是一个层次的事。” “我就不信没有破解之策!用这玩意也得人活着才行,只要我动手的速度比他快,先于他们取他性命,还有什么枪不枪?” 广闼看拦不住,只好叮嘱一句,“他们填火药需要点时间,我刚刚交手时观察过了,只要你离得够近,他的枪就快不过你的剑。” “那不就是杀伤力稍微厉害点的暗器吗?玉龙山庄也就那样点东西”玉天凰一听这话,更有信心,“我懂了,你且好好养伤,我与林护法去去就回!” 说完,口哨一吹,唤来一匹乌黑的高头大马,扭头扫一眼正待命在侧的宫人,立即高声道:“都不必怕,本宫在这儿呢!罚堂、暗堂听命!随我一道下山,把咱们的赵阁主抢回来! ” 她这一呼百应,众人立即翻身上马,随她往山门那儿追去。 这边玉天凰才刚带人出发,那边张扬早就追着玉龙山庄的到了山脚。这一行十数人都戴着斗笠,为首的骑着一匹白马,怀中抱着的是刚从丹霞宫内掳走的姑娘。绮罗阁历来只负责教授宫人丝织刺绣技艺,他们的阁主一心钻研针技,根本不会武功。 下了山上了官道,一行人倒是将蒙在面上的斗笠摘了,露出面容。那女子被白马上的男人牢牢钳制,反复挣扎,男人极为粗暴地勒住她喉咙怒吼道:“安静点!我为了救你费心费力,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那女子却怒吼道:“我什么时候要你来救?我在丹霞宫内呆的好好的!你如今上山伤我姐妹,毁我绮罗阁内织物,怎么反倒还是你有理了?” 说着,终于叫她一阵挣扎,从马上摔落下来。男人急忙拉住缰绳,厉喝着叫周围人小心:“不要伤着赵姑娘!” 女子跌落在地后,额头难免擦伤。她也顾不得疼,发现自己好不容易从马上脱身,艰难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要往回跑。 白马上的男人也跟着一跃下马,冲上前去拽住了她的胳膊:“你是我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过门的妻子,除了玉龙山庄,你还想去哪儿?丹霞宫内皆是淫贱之人,世间难容,才逃上山去的,你难道也是吗!” 女人怒不可遏瞪着他:“是!我宁可做世间难容的淫贱之人也绝不做你冯庄主的夫人!” 男人被她言语激怒,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这赵阁主每日待在绮罗阁专心刺绣、教授学员,整日不晒太阳,皮肤白皙,如此一掌,脸上顿时红了一大片。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却又被男人拖拽着胳膊又拉了回来:“你想得美!你就算死也要死在我玉龙山庄!” “你等着!我们宫主一定不会让我白白受辱的!” “什么狗屁宫主?”男人嚣张的举起火铳,夸耀道,“我现在有了这个,她已不是我对手 。我奉劝你现在乖乖跟我回去,不然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我们如何血洗丹霞宫!” “就凭你?呸!” “你——”男人看她冥顽不化,索性一掌将其打晕。张扬藏在暗处听他们这话,正犹豫该不该动手把人给救下来,就听见玉天凰的声音遥遥传来。 “冯庄主,你擅闯丹霞宫,伤我宫人,掳我阁主,如今又口出狂言,挑衅本宫!我倒要看看,你哪里来的本事,竟敢肖想血洗我丹霞宫!” 她动用了内力,一阵声浪袭来,叫马上那几个武义不精的都被震得一晃。 冯庄主将女人一把扛上了马去,冲着声浪传来的方向大声答复:“玉天凰,你少嚣张!我是看蕊儿已经同我离开,所以才不再恋战,跨马下山,现在你自己找上门来,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说着,他嚣张地举起火铳,将枪口对准身后。可惜,未等他们看清来人的身影,数十根银针倏得一下破空而来,狠狠扎穿了几人手掌与手腕。 几人一时间吃疼,顿时松开了手,火铳也随之坠落在地。然而未等他们附身拾捡,又是十几根银针飞来,正正好好扎进了他们的眼睛里。 一时间哀嚎声四起,方才还叫嚣着要血洗丹霞宫的男人这时也嘶吼着捂住了眼睛:“妖女!妖女!” “哦,原来你知道本宫是妖女。”话音未落,又是两针,这次则是正好对准了冯庄主的膝盖。男人随即跪倒在地。 恰逢此时一阵冬风骤然袭来,卷起满地落叶,玉天凰恰恰好从这一阵寒风中翩然而来,她拔出锐首,剑锋就顶在了冯庄主喉口。 “冯庄主,赵姑娘在我丹霞宫内是受人尊敬的绮罗阁阁主,可到了你的玉龙山庄,却成了整日受你打骂的佣人。你说,换做是你,会想回去吗?” “你……你这是狠心拆散我们夫妻!我与蕊儿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与她早就生了孩子,一家和美!”男人一双眼虽什么都看不见,却仍强撑着气 势,“玉天凰你这妖女,你自己孤家寡人便见不得别人生活美满!” 玉天凰阴沉着脸,手里的锐首又往他喉口逼近了几分:“我巴不得天下人都婚姻美满幸福,每日安康度日,丈夫体贴,公婆良善。奈何入住丹霞宫的女子,皆是苦求如此生活而不可得的。冯庄主,你听好了,我丹霞宫是为天下所有受委屈的女子所设立的,他们若是觉得回家好,本宫绝不阻拦。他们若是觉得回家不好,却有人以劫掠手段将他们带走——本宫,杀无赦。” 此时林铛也已经带着人骑马赶到,上前将赵阁主抱回了姐妹间,其他的人则伏下身去,将玉龙山庄这些人掉落的火铳一并捡了回去。 男人在玉天凰的剑下瑟瑟发抖,原本硬撑出来的气势这一瞬终于彻底垮塌,跌坐在地上。 马蹄声再响,这一会儿是渐行渐远,他似乎是听出丹霞宫的人撤了才终于回过神,慌张失措地拔了身上的银针,浑身哆嗦着爬回自己的白马旁,嘴中不住念叨:“疯了,疯了。丹霞宫的女人都疯了!这是要反了天了,做丈夫的还管不了自家的妻子,一群外人也敢来掺和别人的家事了!” 他这会儿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楚,旁边的手下一个不当心撞到了他马上,气得他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没看见我在这儿吗!” 那手下也是委屈:“庄主……我的确是看不见了。” 冯庄主又骂:“你们这群废物!不是手里都拿着火铳吗?刚刚怎么不动手!我养你们是吃白饭的吗!” 就又有人答:“庄主,我们是想动手,可是方才那妖女拿针把我们手腕都给扎麻了,根本拿不住啊!” “那火铳呢?” 这帮人急忙俯身找寻,冯庄主听这些人一下子没声了,暴跳如雷:“不会连火铳都没了吧!” 哪曾想不等他开口再骂,又是一阵阴风卷起,冯庄主眼前愈发模糊,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低声询问:“冯庄主,您这火铳是从何而来的?” 第62章 绝不妥协,帮手将至 待张扬清理干净玉龙山庄的人回到后山时,夜幕已深,山中刮起一阵寒风,月明星稀的日子,这风吹在脸上直刮人肌骨。他顺着山路绕过竹林,眼看塔楼就在前头,从身后“簌”得飞来一击暗器。老头抬手一夹一个翻身闪入阴影之中,定睛一瞧,这暗器原是敲木鱼用的犍稚。 那竹林里传来一声“阿弥陀佛”,玉天凤从阴影中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对着张扬藏身处开口:“施主不必再藏,我若是觉得你是敌人,自然不会孤身在此等候了。” 老头仔细一想,倒也确实,要是觉得他有害于丹霞宫,恐怕玉天凤早就通知罚堂的人了。可就这么现身似乎也不大好,思量片刻后,老爷子只是往前走了两步,与那和尚还有点距离。 “你若觉得我不是敌人,使这犍稚做什么?” “以您的武功,难道还怕小小犍稚不成?” 都这么说了,可见对方已不是第一天观察着自己了。张扬又往前走了两步,这一次才是终于光明正大地站在玉天凤跟前。 “安业师父是何时发现的?” “早在玉宫主远赴天下山庄办事时便有所察觉,不过看您只是上山下山,并没有做别的事,所以没有多问。” 张扬就问:“那何故今日要问?” “今日有人来袭,您偏偏下山,贫僧心中难免会有几分疑虑。”玉天凤说话时,原本微合的眼抬起望向老爷子。张扬也未多想,只是道:“我只是担忧宫内的姑娘。眼看化险为夷,就先回来了。” 玉天凤盯着他那双眼半晌,似乎是在确认他是否撒谎,半晌才又道一句“阿弥陀佛”,抬手请老爷子早些歇息,便悄然退回到竹林黑影之中。 看他走了,张扬心下暗暗叹了口气,这会儿还没到能 将火铳的事说出口的时候。他在山下时利用蛊虫仔细盘问了一番,可惜收获极少。那冯庄主只说火铳是个不露面的黑衣人送来的,对方身份如何,从何处来,一概不说。 而且这火铳是他们主动送上门来的,来时似乎是知道他们在为如何杀上丹霞宫而伤神,还刻意教授了他们如何使用火铳摆阵。若不是有这人突然出现相助,恐怕他们这次也不会一鼓作气杀上丹霞山,掳回庄主夫人。 张扬其实想过,也许做这件事的就是丹霞宫的敌人。丹霞宫成立这些年来,在江湖中树敌不少,尤其是当年才刚创立的时日,第一代的丹霞宫主是踩着他人尸体一步步爬上来的,哪里不平便杀遍不平,谁人不服便靠着血腥暴力来制服。当初这些女人都是从夫家、家族内逃出来,一路过来集结成群,慢慢的才有了如今丹霞宫的规模。 江湖中的某一些人与丹霞宫是有“夺妻之恨”的,只是时日久了,那些人慢慢被老宫主给杀服或干脆杀没了。 可不代表丹霞宫在江湖上就彻底没了仇人。一个全是女人的地界儿,又能赚钱又过得开心,这得多遭人恨啊?谁不想从中分一杯羹,谁不想看着这群女人又哭又喊的回到男人的怀抱中? 只要这样想,张扬就更找不出一个答案了。这火铳虽然出现了,却又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玉龙山庄的人这样闹了一次,丹霞宫以雷霆手段向世人宣告,谁若敢来再犯,杀无赦。 谁料一个月后,却又山下的人来登门拜访。这次竟然是官府派来的使者。玉天凰端坐高位,眼神睥睨略不耐烦的听着那人神色严肃读着手中的文书。简单总结,就是要钱。 “丹霞宫的生意,遍布四方,我们是正经做事 ,该交税交税,一样不少,大人可以去当地官府查。”这事无需玉天凰开口,林铛就先行答复了。 来人两撇八字胡,一双倒吊眼,听了这话当即就道:“别处的是别处的,青卫府可一直没有收到过丹霞宫的钱。” 玉天凰也不和他绕弯,冷笑一声直白问:“你这意思,我们打劫的也要交税了?” 那人但笑不语。玉天凰斜倚在她那张宽大的椅子上,一手支着头:“官府是不是忘了,我与我宫内的人还在通缉令上挂着呢。” “只要玉宫主能与我们相合作,有些事都是好商量的。那通缉令,也不是不能撤下。” “是吗?本宫明白了。”玉天凰慢慢悠悠地将身子朝前倾来,“你们官府的意思,我丹霞宫若抢得十万,就得‘依法’缴纳给你们三五万,我若是靠着手下宫人年赚黄金万两,就得好好给青卫府知府上供数千两是不是?” 小胡子不紧不慢点点头。 玉天凰抬起脸来,两手一拍:“这还不止,还有上下官员,上有省下有县,不能只打点一方对不对?那文官打点过了,咱们武官也不能放下啊!这大的都有了,下面小的也应该有些小恩小惠,这师爷、衙役不也是官府的人。你说对不对?” 八字胡这会儿听得已是喜上眉梢,对着玉天凰连连点头:“玉宫主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啊!” 玉天凰脸色骤然一变,手腕轻扬,便看数根银针好似落雨般朝着那官员袭去。那人哪见过这阵仗,顿时吓得腿脚发软,“扑通”一声往地上一瘫。等回过神来,那银针绕着他身子在地上扎了一圈。 “你听好了,丹霞宫绝不会与尔等宵小沆瀣一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贪官污吏是动的什么歪脑筋?今日我 答应上供交钱,明日岂不是就要我们这儿开始往山下交人?再过几日,可是要把我这丹霞宫也变成那秦楼楚馆,供你们享乐?” 那官员颤着声音抬手指着她道:“玉天凰,你不趁这机会投诚,将来可不要后悔!” “后悔?本宫从来不会后悔!回去告诉那群狗官,姑奶奶玉天凰在这等着呢!到时候看看谁不怕死!” 说罢拔出了锐首对着这八字胡便挥起剑气。八字胡吓得连滚带爬逃出主殿,一路朝着山门那跑,一边跑一边不忘骂:“发了失心疯!居然敢和朝廷叫板?武林盟都要松口了,你真以为你丹霞宫又多了不起呢?蚍蜉撼树!痴人说梦!” 等这件事再传到京都,再由京都的人说给夏临风,其间已过两月。 而这两个月,青卫府早已往京中递了奏章,为清除丹霞宫暗中集结兵力,就等着一声令下攻上山去。 夏临风坐在马车上听杜康将这些事无巨细讲罢之后,倍感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一听就是玉天凰干得出来的事儿,这丫头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这与官府结盟与否可与处理龙盛那事不同,这能派出的人马也不可放在一块作比较。只是这样就下决定,夏临风不免忧心起丹霞宫接下里的命运了。 杜康仰头灌下一口酒,他坦言:“在下不得不夸赞一句玉宫主女中豪杰。其实细细想来,若是她答应与官府合作,满山逃离家乡藏匿在此的女子到底要不要往山下送呢?今日合作只是交钱,明日合作是不是又要交人?况且,满山妙龄女子,其中又不乏姿色绝艳的,那些当官的能就这样放着不理?更别提那玉宫主本人就是江湖出了名的大美人……” 话音未落,杜康的酒壶上莫名就多出了一个窟 窿,他着急忙慌地拿嘴去接:“哎哟,这是陈年老酒,宝贝得很!王爷,您要打打我就是,打酒壶做什么!” 这杜康嗜酒成性,又是个好色的登徒子,夏临风原是不想带他离京的,谁曾想他的马车才刚刚出城,就在城门外的八角亭里看见拿着行李,端着酒壶,等候已久的男人。 他也是有备而来,知道夏临风要往青卫府去,当即拿出这几日连夜搜集的情报供王爷审阅,更是与他下了保证,等到了青卫府,若有任何影卫做不得的事,交给他去办就行。 夏临风瞥他一眼:“我要是打你,打死你了,谁陪我去青卫府处理这些事?” 那杜康随即一笑,好奇地凑到夏临风身边:“我还未问呢,王爷怎么忽然对着丹霞宫如此上心?怎么看,这也不过是个武林帮派罢了,是哪里入了您的眼?哦!难不成,王爷您也对那玉宫主……” “你若如此聒噪,就自己骑马去。我不喜欢吵闹。” 杜康撇撇嘴:“王爷哪里是不喜欢吵闹,您只是不喜欢小的吵闹吧。” 夏临风没有再多做理会,他稍推开车窗,望着外头的愈发荒凉的景色。这会儿已经快出京郊地界了,日头也一点一点地西斜。他师父送来那只应声虫这会儿还静静躺在他随身的小盒里。 从京城到丹霞宫至少还有小半月的路程,夏临风眼下只能先寄希望于师父,只要这小半个月能稳住官府的人,待他到了之后,事情自然就有转机了。 可这也仅仅只是希望……夏临风暗暗叹气,心里不免又想起玉天凰当年所见“天意”。 难道说,龙盛不再来袭,转而变成官府将要动手吗? 这“剧情”与“现实”之间究竟又有什么线索被他们忽略,才有了今日这般困局? 第63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丹霞宫内眼下氛围也十分焦灼。轻飏阁南侧的议事之处,宫中所有主要负责人都已一一落座。玉天凰端坐在首位,左右手自然是广闼与林铛二人。 再往下,左侧是雅文阁阁主张合、剑影阁阁主刘招娣以及伤口尚未痊愈的绮罗阁阁主赵五儿。而右侧则是晨曦楼与星辰楼的管事嬷嬷金花嬢嬢与银花嬢嬢。 玉天凰正襟危坐,神色严峻开口道:“今日召集大家过来,是有要事相商。相信各位前短时间已听说有官府的人上山,想要我们丹霞宫上供上税的事了吧?” 众人点点头。 “丹霞宫成立至今,也经历过不少磨难与波折。多亏姐妹上下同心,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只是今日之事不同以往,听闻青卫府已召集士兵,不出十日就能将我丹霞山围住。眼下这灾祸将至,我想着这几日,便由金花娘娘、银花娘娘负责,带领各位沿后山暂时躲入山谷之中。”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却听剑影阁的阁主率先开口反对:“这帮狗官看不惯咱们也不是一日两日,过去不也一样派兵说要剿匪,不都被我们给打回去了吗?这次大不了咱们硬碰硬,还怕他不成?” 广闼打断她的话:“这次和过去不一样,暗堂的探子昨日才来报过,说是至少集结了不下千人。这样的兵力,丹霞宫若想去硬碰硬,恐怕是得不偿失。咱们宫内会武功的也就罚堂、暗堂与你剑影阁的人罢了,这场仗打不得。” 旁侧雅文阁的张阁主也面露担忧:“若是官府这次铁了心要清除丹霞宫,那丹霞宫安置于四方的铺面该怎么办?还有许多姐妹都四散在外呢。” 林铛道:“这点倒不必担心。只要我们手里的账面不曾外泄,官府的人也就不知道我们的 店面到底开设在何处。” “我们躲去山谷,那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总躲着不是个事儿啊,这丹霞宫之所以在江湖上杀出一片凶命,为的不就是姐妹们能有个地方畅快度日吗?” “赵阁主说的是啊。宫主,咱们这一躲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况且隐入山谷之内,难道就能保证官府的人不会继续追踪吗?” 玉天凰听着她们的话,无奈道:“等山上战事一了,林护法会分批次将诸位安置到各地商铺,各位也不必太过担忧,也许过段时日,我们又能寻到一处新地方,重建此地。” 此次议事结束的倒也快,虽说仍有人有几分异议,但听了玉天凰的话也都没有再坚持。丹霞宫再如何易守难攻,玉天凰的功夫再如何出众,只要山下派兵足够之多,自然也难以抵挡。 玉天凰在他们将要离开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诸位记住,丹霞宫指的不是此山此殿,而是诸位姐妹。只要姐妹们都在,丹霞宫就永远都在。只要我们仍能互相依靠相帮相助,那这丹霞之火就永不覆灭。” 众人虽看起来脸上都灰扑扑的,但听了她这番话多少也受了鼓舞。 玉天凰看着他们离去背影,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可面对山下的官员,她不能妥协,这一点,许多年前奶奶就教过她了。 山下的人总爱将虎狼之心藏于甜言蜜语之中,只要妥协一分,而后便是步步退让事事依顺,等到一切都不受其控制,再想反抗可就来不及了。 林铛与广闼就站在她身后,听她轻声开口:“你们说……为何官府会在今时今日动手。” 二人一时间也寻不出回答。就听玉天凰继续道:“偏生是在我们从武林盟回来以后,偏生是那个人消失无踪之后。广闼, 你原来看书时看到过这番景象吗,那本小说里,官府也在插手江湖事宜吗?” 广闼却摇了摇头:“原来小说中官府压根没什么事儿,只看着江湖里的人打打杀杀好不快活,哪有这档子事儿啊。” 玉天凰沉吟许久,终是没有再开口了。她站起身道:“你们随我来书房吧,再商议一下这守山之战该如何去打。” 书房中央放着一块沙盘,沙盘上是丹霞山至周围城镇的景象。丹霞宫处周围已一圈又一圈拉出红线,其中几处关键点上已暗中造好了树屋,只等敌人来袭,可随时统治宫内。 对玉天凰来说,有一点比那“原作”要好,至少她事先已经知道有官府兵马要来,可以提前做下准备,倒不会被打的手足无措。林铛早已着人储备水粮,又命人在几条上山路上挖出沟渠,以备不时之需。而广闼也开始训练守卫人员,绝不打无准备之仗。 照着广闼所预估的,丹霞宫内能以一敌百的武林高手大约有四五十人,这四五十人可组成精锐,作为防御的第一线。而剑影堂那边武义不精勉强能抵挡攻击的小姑娘有上百,勉强能做二线。 “还有在各地开设镖局、操持分舵的分舵主们,若能尽快赶回,也是一大助力。”林铛仰头望着书房右侧的地图,这地图上插满了小簪子,插着蓝簪的是商铺,插着绿簪的是镖局,插着银簪的则是分舵所在之处。 每隔几年丹霞宫就会往各地分舵送去人,这些人四散天下,若能集结也是一大助力。玉天凰斜倚在书桌旁,她只忧心宫内这些人的性命,但却并不担心丹霞宫会因此覆灭:“你们说,这官府难不成真的铁了心要灭了我们丹霞宫吗?他们要打,可又能得什么好?哪怕是 杀上了山来,若没有火铳那样的武器,只怕杀我八百,他们会自损一千,这到底图什么呢?” “官府做事哪里管下面人死伤多少?他们能赢就好了。” 玉天凰却还是摇头:“可这赢得有意义吗?他们哪怕打赢了,满山人死不能复生,山中的良田也遭受破坏,山下的兵力也因此受损。这不是亏本的买卖吗?” 广闼却摊了摊手:“你也知道,你也于心不忍,但你并不见得要认输啊。宫主,您不肯与官府合作,不肯乖乖送钱,官府一定会拿您做典型。这次不打,别人一一效仿,也学着丹霞宫抗旨不从,那他们还怎么从中牟利?” 广闼早在暗堂报告说官府有兵马集结时,就与玉天凰讨论过这件事了。官府出兵与原作中,龙盛带着他那正义之师要来清理江湖邪门歪道不一样,前者是师出有名,助力颇多,后患无穷。而后者再怎么闹腾,最后也不过是江湖事江湖了,到最后也都能有斡旋的余地。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看来这丹霞宫命中注定会有一劫,想躲也躲不掉。”玉天凰最后愤愤然道,“总而言之,横竖不能让那小说中原本剧情再发生。即便山下的人要打上来,我也不会让他们好受。” 按照玉天凰的想法,她得在官府攻上来之前先将后山的老弱妇孺安排妥当,而宫内的年轻女子,凡不会武功的也需尽快转移去安全地带。 林铛指了指沙盘上的几处位置:“码头、关卡处眼下都设了官兵检查来往人群,想来也是怕我们山上的人提前逃跑。我们手头的商船每次能够运输的人数有限,想在几天内将山上千百名人口转移干净,实在是有些困难。” 三人对着沙盘一筹莫展,此时有名女侍 来报,说山下有人来了,还自称是宫主的朋友。 “谁?”玉天凰疑惑,“这个节骨眼我有什么朋友会从山下来?” 侍女答:“他说,他有信物留在宫主这儿。” 是龙盛。 玉天凰不免嘀咕:“这小子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要来给官府的人做说客?” 广闼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抓了把瓜子磕起来:“他不会还不死心要来娶你做老婆吧?” “呸呸呸,晦气!还提这档子事做什么?”玉天凰朝女侍抬了手,“带他去会客室等着,我稍后就来。” 等女侍出去了,玉天凰阴沉下脸来:“不是说这段时日里,江湖各大帮派都已经和官府达成一致了吗?这会儿上山,他是为了自己来的还是为了官府来的。” 林铛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把上,还是广闼先把两人劝住:“稍安勿躁吗。他什么脾气我们不都知道,无非就是个贪生怕死无能小辈。估摸那些官府的人来吓了吓就听话了。咱们这会儿也不知道和山下什么时候打,听听龙盛怎么说也行。再不济,也能听点新消息。” 武林盟愿意被招安其实也不奇怪,自打赵自来死了以后,龙盛绕开了丹霞宫,按照原剧情将江湖上几个名门大派给搜罗了一遍,前段时间又跑到南面的深山里找寻什么武功心法。对于龙盛来说,称王称霸作威作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好好活着,活到大结局,成功回家! 只要是能满足他这一点心愿,哪怕黑鹰教那个便宜爹跑出来要他合作,他也不会拒绝。 龙盛其人,用得好是锦上添花,用不好只怕许多祸事都要从他这里起来。 玉天凰暗暗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也只能遵照着广闼所言了:“那就先听听看吧,这小子究竟要找我们谈什么。” 第64章 说客到来,大错特错 龙盛是在山门前等候半天才等来人领他上山的。 丹霞崖上这几日落了些许薄雪,龙盛驾着小驴车顺着山路慢慢吞吞的往山上来。打从入了丹霞山的地界,就看一层有一层巡逻的人马。柳霓裳撩开帘子朝外探头,望着一身戎装的女兵,不免感慨一句:“盛哥,你说,这丹霞宫真打算与山下官府开战吗?” 龙盛看着路边正热火朝天做着防守工事的女人,自然知道山下传闻不假:“要是不打,她们在这忙活什么?” “可民与官斗如何斗得过啊?”柳霓裳看着那些人,不免摇了摇头,“玉宫主平日里看着骄横,没想到在这些事上也那么不懂事。还是盛哥行事果决,不然武林盟岂不是要和她们一样遭难。” 龙盛听罢也没有答话。小驴车不多时到了丹霞宫门前,前来通报的女侍请龙盛与柳霓裳下马,随后唤人来,把他们的驴车牵到后院去。二人仰头望着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殿宇,难免发出一声感慨,龙盛甚至都觉得可惜:“这样好的地方,过段时日就要经历战火了。实在是可惜。” 领他们去会客室的女侍听了,却摇摇头:“这有什么可惜,若是为了这一砖一瓦,低下头同意了官府的要求,反倒叫宫内姐妹们受委屈,那才叫可惜。” 龙盛也是好奇:“你们宫主当真铁了心要跟官府叫板?” “我们这不是‘叫板’,龙少侠。我们只是不愿意姐妹们再回到山下,过以前的日子,宫主是没有办法,必须要拒绝。” 柳霓裳反问:“山下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你们这儿男人都瞧不见,难不成都觉得在这做尼姑才好吗?你们就不想嫁人,不想成家,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吗?” 女侍听了这话,回头扫了一眼柳霓裳,她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却什么都没有说,轻摇着头转过身,在会客室前站定:“请吧,二位。宫主与两位护法已在此等候了。” 柳霓裳看着这女侍离去背影,和龙盛小声抱怨:“她那笑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像是瞧不起我?” 龙盛怎么会不知晓丹霞宫的做派呢?这一处单属于女子的小桃源正出自他自己笔下,清楚其中众人不过是想寻个地方安身罢了。他笑容无奈地劝道:“山下与山上许多想法、观念不同。丹霞宫的女子大多是不愿意在山下结婚生子才跑上来的。你以为这天底下所有女人成家之后就幸福安康吗? 大多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在夫家受尽了委屈。” “……要是觉得过得不开心,干嘛不去报官?非得聚在这儿。她们现在倒是舒服了,她的家人、父母、子女可要怎么办?” 龙盛还没答她,就听会客室内传来玉天凰的声音:“她们的父母子女,那些亲戚家人有手有脚能自己寻法子过日子,怎么,缺了一个女人就连喘气都不会了?再说了,我们一向都欢迎这些女人带着孩子逃来丹霞宫,不曾说叫他们就此断了尘缘。” 玉天凰带着两位护法走到堂前,在会客室的太师椅上坐下,顺势也冲两位客人抬抬下巴:“坐呀,别到时候出去了,说来丹霞宫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又唤来侍女看茶,神色间倒也算客气。 龙盛瞧见玉天凰,立即摆出一副热络的表情:“玉宫主,您那夫君呢?怎么就你们几个?庸大夫上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龙盛耳侧飞过一根长针,正正好好钉在了他身后柱子上。男人吓得一缩肩膀不免道:“喂,玉宫主,你这脾气该收一收了!” 广闼说起风凉话:“你要不是有光环护体,只怕在宫主这儿死了千次百次了。怎么,不是跑出去到处找武林秘籍和神兵利器了吗,怎么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你还好意思说。广护法,你是不是早就派人扫过一圈?我除了找到两本心法外,那把呈擎剑根本没寻见踪迹!” 广闼倒是神色无辜:“我确实此前派了暗堂的人搜罗过一阵,不过你书里说的那几个地方瘴气重,想要进出还需等待时日。我根本没抢过。” “那是我误会了?”话音刚落,他耳侧又飞过几根银针,吓得龙盛一下子跳上了凳子,一旁的柳霓裳也紧蹙起眉来意图拔剑。 “玉宫主,这大夫不在身侧,可别玩得这么吓人啊!” 玉天凰收起脸上笑意,倾身朝前盯着他问道:“你一个盟主,天下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会不知道庸弋的事儿?” “我以为你把人找回来了吗。你莫要觉得我是幸灾乐祸,宫主,你若难过,我也不会开心。” 龙盛挤出笑脸想和玉天凰示好,岂料玉天凰却又是两针出手,这回则对准了他的双腿,可惜还是老样子,压根不沾他衣袖,堪堪扎在了他足尖之前那一点瓷砖缝隙里。 “你少在那儿嬉皮笑脸的。说吧,你大老远跑到我丹霞宫来到底想做什么?不会还对我们广 护法不死心吧?” 广闼一听这事儿落到自己头上来了,皱了眉头看向龙盛:“这话可不兴说啊,我是玩男人挺多,但不是什么菜都吃的。” “广护法误会。我这不是看咱们两个是老乡想叙叙旧?宫主放心,眼下我倒也没有什么要用的到广护法的地方。”龙盛看玉天凰那易怒的模样,暂且收起玩闹之心,“咱们有半年不见了,没想到才半年时间,您又闹了个大新闻出来。” “我也没想到,才半年时间,你这个盟主已经转投了朝廷。” “宫主听没听过一句话?‘贫不与富争,民不与官斗’。”龙盛带着柳霓裳在一旁落座,端起茶盏,气定神闲地吹一吹茶面,抿了一口,“武林中人再厉害,那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算不得数。这天下都是朝廷的,你再怎么翻也翻不出个天去,何必要大动干戈?” 玉天凰靠回了椅子里,她撑着头,静静听着龙盛的话:“我懂了,你是来给那群狗官当说客的。你想劝我投诚。” “什么叫‘投诚’?敌人才叫投诚,你这丹霞宫,是不是在青卫府内?你是不是青卫府的人?那放在千百年前都是同祖同宗,一家人,哪里是敌人?”龙盛故作语重心长,“宫主,你这上下加起来不少人呢,你不能拿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的命去冒险吧?” “龙盛,我若是答应了山下那群狗官的要求,那才是真的拿他们的命去冒险。” 玉天凰本想再说,目光却扫过柳霓裳,知道小说、原作者这几个词不适合在这出现,就换了个说法反问他:“你也是见多识广的,理应知道,我这丹霞宫并非是为了武林势力而生,我们是为了女子生机,为了她们而生。或者,也可以说我们是为了那些过得不好的百姓而生的。” 玉天凰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十字,指着那四块格子。 “你没有在青卫府待过,恐怕不知道。青卫府下辖九县,县里收税送去州府,州府收税送到上头,层层剥削,一块田一分为四,种地的老百姓只去其中的一份。剩下的三分,都在那群大腹便便的官员、乡绅手里。”玉天凰抬眼望着他,“我问你,这样的官府,这样的‘合作’,我拒绝了,难道有错吗?” 龙盛一时间竟然还真找不出反驳她的话来。毕竟在这一点上他们的立场是截然不同的。男人低头抿一口茶,思量片刻,反问她:“玉天 凰,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为什么那些武林高手总是低调隐居,而不会去管那些平头老百姓怎么样?” “那是他们不管。我们遇上不平就要帮一把,凭什么要坐视不理!” “因为管不过来。而且管了会遭大难。你双拳难敌四手,你想做英雄?想要救别人脱离火海?好呀,可这天底下的那么多女人,你难道都救过得过来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玉宫主,你哪怕救得过来,可那么多人都过得不好,偏偏他们就是活在俗世之中。你是做英雄,你是对不公平大打出手,可你不恰恰扯了俗世中的那层遮羞布,大喊着说统治这俗世的那群人不是好东西,没有救该救该帮的人吗?” 玉天凰顿时大笑起来:“龙盛,你的意思,我帮这些女人还帮错了?” “不是我觉得你错了,是官府的人、被救走女人的家人觉得你做错了。” “这世上就不该有英雄,不该有好人了?” “这世上是应该有,可恰恰因为你在做英雄你在做好人——不正像夜里的明灯,把这帮本能藏在黑夜中的恶人给照亮了吗?你把他们照的无所遁形,他们又怎么可能容你呢?现在他们上山来好不容易想试着把你拉入泥潭,你倒好,索性把人赶走,干干脆脆将这英雄做到底了!” “我听明白了。”玉天凰站起身来,“你也是夜里走路的那个人。你也怕被照的无所遁形。龙盛,你也不容我。” 龙盛急忙想解释:“我只是不想看到那些无谓的牺牲!你想想,人活着才有更多可能。打仗是要流血是要死人的!” “你宁可跪着活,我不情愿。”玉天凰面色一沉,大手一挥,“送客。” 说罢便拂袖离去。 龙盛站起身冲着她喊道:“一个人身上就有一段因果,千百人身上就有千百段因果。所有人的因果你都要替他们担着吗?是你自己说天意可违,你来找我,来做这些事,不就是想避开丹霞宫的祸事?现在为何还要往前冲!玉天凰!玉天凰!” 广闼拦在了龙盛面前:“龙盟主,看来您还是不了解我们宫主的为人。是,先前去找你,做那些事,是为了丹霞宫好,避免一场可能发生的大战。可如今我们不远与官府合作,也是为了丹霞宫好。” 龙盛急了,他瞥了眼柳霓裳,随即将广闼拉到一边:“广闼,你也是现代来的,你读过《水浒》也看过那么多的历史 ,哪个和官府作对能有好下场?我是看在咱们是朋友的份上来好言相劝!你要不想玉天凰行差踏错你也应该劝劝她啊。这个时候服个软,认个输,能怎么样呢?” “龙盛,你知道现在的你像什么吗?” 龙盛不解:“什么?” “日军打来时,冲到前面去心甘情愿寻合作的汉奸。” 龙盛当即不悦道:“官府是官府,日军是日军。哪里是一回事?” 广闼摇摇头:“你就当做不是一回事吧。总之,你再劝也是没有用的。你自己写了丹霞宫,你也知道,哪怕原文中那些名门正派攻破了山门,也依然没有人退让半分。要不是你一波剧情杀,让原文里的玉天凰愿意委身男主角,恐怕整个丹霞宫能战斗到无人能迎战为止。” “可是这些明明可以避免啊!为什么非要让这儿尸横遍野?多好的丹霞宫,多好的一群姑娘,留着命吧,干什么非得打呢?不就是跟山下服个软?玉天凰的日子还是一样好做啊!” 龙盛劝的苦口婆心,广闼却忽然间冷笑起来:“我以为写出丹霞宫的作者应该是最明白其中原因的,没想到,我还是猜错了。你知道这里的女人曾经历的,也清楚她们过去究竟妥协了多少次。你还没明白我们为什么不肯跪下去吗?” “你们……” “我们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跪一次,恐怕就没有机会起身了。” 窗外的红霞正落在丹霞宫上,龙盛望着广闼显得有些冰冷的眸子,终于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究竟犯了什么样的大错。 玉天凰站在沙盘前,伸手轻轻抚过丹霞宫殿模型。她眼中乘着万种温柔不舍,可依然有条不紊地在沙盘上推演着届时攻势。 龙盛清楚,自己这回实在是错的离谱,他太低估这些女人了。这一番谈话终究是不欢而散。当他带着柳霓裳准备离开丹霞宫时,正从正殿前的石碑处走过。夕阳余晖照在白玉石上,将上头的烫金字照得灼灼闪光。 柳霓裳在旁侧轻声念着上面的字句:“吾心之所向,欲为天之星与日,欲为不灭之骄阳花火,欲火,欲耀,欲烧不平燎原火……” 心纵之,自在之,不服之,不弃之。为猛虎,为豺狼,是凡使人畏惧之,是满心满欲,不怯逃之。自在恣意,无需从人之厌,此所以为吾之道也。 龙盛望着上头的字句,喃喃自语:“原来丹霞宫……是这样的丹霞宫……我反倒是配不上了。” 第65章 早做准备,蓄势待发 马车陡然一震将夏临风突然震醒。他揉了揉眼,推开窗往外看了看,外头天已黑尽了。一只手端着水壶伸到他跟前:“您醒啦?” 夏临风接过水壶灌了一口,声音略微沙哑地问道:“到哪儿了?” 杜康把手踹回袖子里:“咱们已经到青卫府的地界了,丹霞山就在前头,大约一个时辰就到山脚了。照您的吩咐,昼夜不停往前赶,不然哪有那么快到这儿。” “……我方才睡着时,你看过外头的情况吗?” 杜康也如实回答:“方才过来时就已经看到军队巡逻,看地上的车辙痕迹,这回青卫府驻守当地的守军应该都被安排过来了。” “那也就是说,至少也有千百号人。” “王爷,您说这一场仗,打的值当吗?” “这要是打的值当,我会特意不远千里赶来?”夏临风放下窗子,目光一沉,“时间紧迫,我自己赶路吧。你届时将马车停在山下就是,没有我的命令,千万别擅自上山。” “嗯?王爷!您不带我了?” 奈何杜康这话还没说完,夏临风早已飞身出了马车,他轻功卓绝,眨眼间就消失于夜色之中,只留杜康吹着冷风留在车上,很是遗憾:“还以为能好好瞧瞧这丹霞宫的盛景与美人,这下看来是没机会了!” 夏临风抬脚略过林木,天边一轮皎洁明月落下满地光华,寒冬腊月里的风从他身前卷席而过,他举目而望,看着远处山顶一星明亮——那正是丹霞宫的方向。 来的路上,他也仔细思量过为何官府今时今日要对丹霞宫下手。他也是曾听广闼、龙盛等人说起过“剧情”的。在原本故事之中,对丹霞宫宣战的是武林名门正派,朝廷根本就没有插手过这些事。 换个角度来说,如若江湖内一直在你争我斗,波橘 云诡从未有过安宁,那朝廷的确不可能插手去管,只会站在局势之外静观其变,看看究竟谁赢谁输。等到那时,赢家也会元气大伤,朝廷若想下手自是更为方便。 而不像现在,因为龙盛出事,江湖中愈发风平浪静,而丹霞宫也一改常态,宫主竟出席正派聚会,甚至率先表态,要与武林盟交好。 这样的一派和气的局面,朝堂又怎会容忍呢? 夏临风现在甚至都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何必要与皇兄说江湖安稳,并无波澜。 若是玉天凰因他遭难,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丹霞宫中—— 书房内,玉天凰正仰起头望着地图上的那些簪子,林铛则静默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她一一扫过上面的店铺名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询问林铛:“打从八年前起,广闼一句话,我们的铺面、分舵扩张至原来的十倍百倍。救下的人也远超过往……她似乎早就有所预料,所以在提前布局吧。” 林铛跟随她的目光望着这偌大的版图。 她们丹霞宫的店面、分舵几乎分布在这个国家每个角落。钱庄、茶馆、绸缎庄……过去丹霞宫从来没有想过将商业版图拓展的如此之广。 林铛也忽然间想到数年前的一个傍晚,她与广闼就站在当初尚未改成雅文阁、绮罗阁的楼宇跟前,那女人叼着烟,两手叉腰仰头看着,说:“光救人算什么了不得?咱们难道要这群姑娘在山上过一辈子?那不等于说,救了他们,却还是把他们关在了一处?得挣钱,得出去,得看看外头是什么样啊!” 也就是从那时起,丹霞宫才终于找到一条她们最应该走的路。读书识字,学习算数本领,那些姑娘一个个被救来,又顺着后山路走出青卫府,走到外头去,一路去找寻属于自己的 道路。 广闼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儿做一个安稳度日的“穿越者”。如她所说,她把在这儿的日子当做第二条命,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丹霞宫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林铛便对玉天凰道:“她既然清楚在这个世界即将发生的事,自然也会早早做出准备。若不是她当初一句话,这些分舵周围如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商铺、店面。” “是啊。这大梁江山,处处有我们的身影,遍地都是想着靠自己努力去过上好日子的姑娘。”玉天凰抬起手轻轻拂过,“她们争过,赢过,所以,我更不能让她们输。” 她们是要做灼灼燃烧的火,决不可让他人轻易熄灭了。 “宫主,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问您。”林铛望着她背影,疑虑许久后,终于还是将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您有没有想过,庸大夫失踪、官府招安也许是息息相关的。” 玉天凰的手微微一顿,她侧过头:“我不想谈这些。” “宫主,此人出现蹊跷,离去仓促,您不觉得……” “那也是你把他带上山来的。若你不曾将他带上山,又哪里有后面的事?”玉天凰深吸了口气,望向林铛,“我知道,林姐姐你从来都没有信过他,我也知道你会有这些想法自然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他的事早就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谈了。若没有什么意外,你也不要再提了,好吗?” 只有在这些事上,一贯固执己见的玉天凰才会稍稍柔软下态度。庸弋终究还是成了她心里头的一根刺,拔不出,稍稍一摁又会疼。 林铛脸上露出一丝歉意,闻言只好拱手道一声:“属下明白了。” 此时一阵烟味儿散入书房,二人一闻就知道是广闼回来了。女人一进屋就见她俩神情凝重,忙先问一句:“怎么 了?瞧你们这模样,龙盛已经走了啊,你们不会后悔了想把这哥们又叫回来吧?” 玉天凰看见她忽然间身上的担子都莫名一轻。她笑道:“那可是你老乡,说赶走就赶走?也不问问他到底是拿了官府什么好处,带着人家柳姑娘说来就来。” “那能怎么着?他就光想着活命了,爱来来呗。”广闼抽了口烟也走到那地图前,“还是老祖宗地盘大啊,放我们那会儿,蒙古都成外蒙古了。你们想好没,等山上这场仗打完了,咱们先藏身在哪儿?” 玉天凰的眼睛在那地图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江南处:“去苏杭吧,那边姐妹多,吃喝也习惯些,景色也漂亮。” “为什么不往闽南走?冬日里还暖和。” “冬日里是暖和了,可入夏了热的人脑袋都发昏,蛇虫多,他们说话也听不大懂。”玉天凰伸出手指点点江南,“定了定了,咱们到时候就先去那儿。” 这些事儿说罢,几人又将目光落回到沙盘上去。这会儿天已擦黑,丹霞宫内却是灯火通明。晨曦楼那凡不会武功的姑娘都井井有条地排成一条条队伍有条不紊往后山处去。 玉天凤端坐在寺庙之中,仰头便能看佛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身后有人推开门,一个小女孩端着食盒踩着小碎步走进来:“安业师父!” 玉天凤站起身,朝她微颔首。女孩把食盒递给他:“这是我给您送的最后一餐了。一会儿我就得跟阿娘一块去山谷里了。” 玉天凤摸了摸这小女孩的头:“去吧,万事小心。” “嗯!师父也要小心。”小女孩说罢话,朝玉天凤绽出笑容,转身走了。玉天凤回过头又望了眼那佛像,双手合十弯腰鞠了一躬,再念一声“阿弥陀佛”后,抬手,取下了脖子上的念珠。 这 几日的丹霞山,注定不眠不休。 玉天凰拎着一只酒葫芦飞身上瓦,她这一次并未带着林铛与广闼,只是独身一人坐在轻飏阁的屋顶上放眼远望,从晨曦楼到后山的塔楼间有一条光河,这是她的宫人,她的子民。她们无条件地信任着她,只要她一句话,她们就都会愿意为她倾尽全力——哪怕付出生命。 这何尝又不是她的国度,她们的家乡? 玉天凰仰头灌下口酒,听着人群中隐隐传来低啜声。 青卫府早已往丹霞山派兵,开战只是时间问题。也许明日,也许后日。总之按照暗堂送回来的消息,并不会等太久。等到真打起来的那一天,此处一切也都将不复存在。 玉天凰将酒壶举向远处的月光:“奶奶,你说我真的做好这个宫主了吗?” 从始至终,她都只想好好护着丹霞宫,护着这些姑娘。一心改命时是如此,如今毅然决然选择迎战时也是如此。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这儿遍地都承载着她的回忆。她甚至还记得自己幼年时,与哥哥一同爬上屋顶,对着那高悬的日头自在又恣意地吼道:“本小姐!纵情,纵意,天地如我,我如天地。天下再变,我亦不变!” 可如今…… 如今这一切,也都将烟消云散去了。 然而她心下清楚,若不舍掉这丹霞山上的一切,根本保不住她的宫人们。楼宇殿堂都能再建,可宫中上下的人若没了就真的难在聚齐了。 正出身间,玉天凰突然听见地面传来一声呼唤:“玉宫主!” 她与那声音阔别整整半年,有时梦回甚至都觉得他正在耳边呼唤。玉天凰有些惊诧地朝地面看去,在那轻飏阁月光下——站着的,正是半年中她日思夜想的人。 男人尚未再度开口,却先觉察一阵剑气朝着自己身侧袭来! 第66章 久别重逢,终是不忍 夏临风抵达丹霞宫所做第一件事自然还是去找张扬。 并不是说不想尽快去见玉天凰,只是暂且不清楚丹霞宫内情况,他也不好贸然前去。顺着曾经的老路而来,山上增加了不少前哨站,他藏于暗处,脚步随风,那些巡逻的女子一时间倒也无人发现。 踏入丹霞宫,便能见灯火通明,姑娘们排成一排从晨曦楼出发,背着行李一路往后山处去。夏临风顺着旧路寻到师父住处,却看整座塔楼这会儿也都空了。他顺着窗户溜进张扬家中,四下望去,却看他师父连同墙上的画都一道带走。 男人自言自语道:“看来都已经铁了心要与山下一战……先将这些平民百姓安置好了。” 他过去也不是没有打过仗,幼年时,父皇御驾亲征,也曾带他通往,上了战场可不管男女老少,刀剑无眼,一场下来死伤无数,漫天风沙卷着血腥味直往人脸上盖,不管输赢,各有损失,只要这场战争打响,就注定没有真正的赢家。 藏在盒子里的应声虫这时忽然有了动静,夏临风听到那振翅声响,急忙把小盒取出。就听这小虫发出人声:“徒……徒儿切记,久战可赢,山下不可尽信。内有奸佞,当心!” 奸佞? 夏临风重新收起了应声虫,细细想来,山下唯一有可能涉及到此事的也就只有宫里来的陆公公了。 他失了火铳,而不久后,竟是丹霞宫外与之有仇的玉龙山庄得到的火铳。而原本也暂且不会前来询问招安的府尹也偏偏是在玉龙山庄偷袭失败以后来的。 这其中总归还是有些许缘由……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巧合。 夏临风知道,此处应声虫会答话还是他师父的手笔。既然知道他没事,他也暂时就放下心来。 师父的事暂告一段落,再往 下……便是玉天凰了。 等再回丹霞宫,男人站在高处四下眺望,远远便看见一道人影窜上轻飏阁的屋顶。稍加辨认便看出是玉天凰了。 半年未见,眼前女子倒也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不知为何,当初是他决然离去,可如今重逢再见,心中却仍有万千惆怅。 他到底还是进了轻飏阁,站在院落之中,仰头望着几近天边仰头望月喝酒的女人,看她举杯时神情黯淡,终于还是情不自禁唤了一声:“玉宫主。” 他并不指望对方会神色雀跃望向自己。话音刚落,凌冽杀意便破空而来。 夏临风望着直指自己眉心而来的剑锋,未有半点迟疑,丝毫不惧站在原地,连动都不曾动过。本该横穿了他眉心取他性命的剑在将要触及他肌肤一瞬骤然转变方向,闷声扎入了他肩上。 “你为何不躲?” 玉天凰的一双眼通红紧盯着他,这些时日来被压下去的思念与怨憎这一刻如潮水般翻涌而来,片刻间将她原本早已梳理好的理智击溃了。夏临风低下头看了眼贯穿了肩膀的那一剑,锐首极细,又是一柄软剑,他能感觉得出来,这一击看似凶狠,实则避开了他身上所有致命之处。 他只好说:“以宫主的武功,若想杀我,我是躲不掉。既然躲不掉又何必要躲?” “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听闻青卫府陈兵,丹霞宫有难,我怎可不来。” “你?你来有什么用?”玉天凰冷笑着将剑又拔出,鲜血顺着伤口慢慢殷出,“你手无缚鸡之力,除了手头医术尚可,还能起什么作用?留你下来,我还得费心思来照顾你。” 夏临风捂着伤口,开口:“我知道这个时候与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当初订婚宴后,是我落荒而逃,是我对不起 你。你真心待我,我却不识好歹,此事还请宫主宽宏大量……” “宽宏大量?”玉天凰怒目而视,“你站在我面前还能活命就已经是本宫宽宏大量了!庸弋,你自己扪心自问,我与你相处之时可有半分对不起你?可你却如何待我?” “我……” “我也不想听你什么解释,都已过去半年,你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玉天凰话虽说得狠心,可眼睛却是不是瞥去看他身上的伤口,怕对方发现,又总是瞥一两眼,便目光闪烁着避开了,“你走吧,丹霞宫的事儿无需你来操心。” 说罢转过身去,等男人自行离开。夏临风望着她那决然的背影,知道以她性子不会轻易原谅,他正想再度开口,冷不丁觉察身后凉意袭来。 寒光闪烁,两柄系着铁链的镰刀破空而来,直取他项上人头。玉天凰也听见动静,飞速转身将男人拉入怀中,随后银针飞射,将两柄镰刀弹开,伴随“铮”得一声,两柄长刀都嵌入青石板中。 脚步声自轻飏阁外缓缓踱步而来,玉天凰神情诧异地望着来人,半晌才从口中吐出一个字:“哥?” 玉天凤褪去原本一身僧袍,换上一袭黑衣,佩着软甲与护腕,全然是武人的打扮,他本就与玉天凰一样,长着张过分魅惑的面容,眼中邪佞即便是吃斋念佛那么多年也不曾改变分毫。如今又换回这一身,原本压制多年的杀意也慢慢又渗了出来。 玉天凰有些年数没见过她哥这样的着装了,自从他因修习内功心法走火入魔过后,就再也没有脱下过僧袍。 玉天凤沉着脸,一双眼紧盯着妹妹身旁这个负心汉不放:“他负你而去,你今日为何还要护着他?难不成这家伙说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你给哄住了?” “他要走也是 我与他不合罢了,我既然早就已经不放在心上,又何必再对他下杀手?那哪里是放过他?我只是放过我!男人的事情,哪里用得着耽误我们兄妹时间呢?”玉天凰话虽这样说,一双眼却还是紧张地盯着兄长手中的镰刀。玉天凤换回这身黑衣以后,面上神情也变得有些阴鸷,他似乎还在怀疑,可看玉天凰固执如此,做哥哥的还是将手放下了。 玉天凰心下松了口气,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始终都握着男人的胳膊,赶忙触电般将手给松开,小声道:“我是怕他杀了你又犯起病,你死不死,我可不在乎。” 夏临风知道她的性子,闻言也不戳穿,点了点头就当做是知道了。 玉天凰松开他后,转而将目光落在自己兄长身上:“你怎么这样一身打扮?宫内民众都往山谷那儿去了,你为何不去?难不成,林姐姐没通知到你?” 玉天凤将镰刀放回腰侧,走到这丫头跟前,抬手就轻弹了一下她眉心:“丹霞宫有难,我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去独自承担?奶奶、阿婆们要是知道了,我是得受罚的。” 玉天凰看他这模样,揉着额头笑道:“你这和尚做了那么多年,原来本性还是没变。看来从前那恬然淡漠的样子都是装的,这会儿的你才是你。” 玉天凤却嘴角一扬,凑到玉天凰耳朵边小声说:“不,我要是直接一刀砍死那小子,才叫做回真正的自己。” 说着趁机又拿眼刀剐了站在身后不远处那男人一下。玉天凰神情尴尬,推着他往外去:“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不肯去山谷待着,那你找林姐姐,问问看还有什么活儿能给你安排的。” “你呢?” “我把他处理好呀!”玉天凰指着自己的“前未婚夫”眨巴着眼,“您大可放心 ,我绝不可能再重蹈覆辙!我发誓!” 玉天凤眯了眯眼:“真的?” “真的!” 男人将信将疑地转过身,玉天凰挤出笑,想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她这兄长离去不过三五步,又转过身,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手势:“我盯着你呢。” 好不容易等玉天凤也走了,玉天凰总算是能转过头与庸大夫好好“叙叙旧”。方才还有的那半点懊恼怨恨因为玉天凤的出现,这会儿都消散了。嘴上再怎么说,可到底行动未曾骗人——她终究还是会在对方面对危险时出手相助,根本做不到视若无睹。 玉天凰看着手里还没喝完的酒,嘟哝了一句:“坏了老娘好不容易寻来的清静。” 而后便转头,冲庸弋道:“我不管你是怎么上山下山的,你的身份,你从何处来,你究竟是谁,我也不想深究。林姐姐怀疑你与官府有染,是因为你才造成今日局面,此事我也不愿多想。只是你听好,以我的脾气,对你的大度也就到此为止,滚出我视线,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看着对方神色低沉,而后抬步,朝着自己靠近过来,下意识便想去拔剑,但男人却并没有给她机会拔剑。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剑又摁入剑鞘,随后握着她的双手言语诚恳道:“先前之事,是我对不起你。官兵最多两日就会进攻,我不想看丹霞宫看到你出半点意外。” 玉天凰看着他的那双眼睛。 她总觉得,短短半年时间,眼前的男人虽然是当初的长相,可却有许多东西截然不同了。不论是他的目光,他的着装,他身上所带配饰,还是那周身的气场…… 玉天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缩回了手,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你到底是谁?” 男人反问:“宫主何故会出此言?” 第67章 误会加深,奈何情急 玉天凰不是没有想过庸弋有问题。 只是这事儿不能细想,若细想,男人的所有一切都成了个迷,而她自己的一段情爱不就成为一段笑话吗? “你不仅仅只是一个大夫,对吧?我山门上下人手安排众多,你却能悄无声息潜入其中,直到你出现前,没有一个人先来通报。你会武功,对不对?”玉天凰扫过他的双手,终于沉下声,“你来丹霞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临风看着她渐渐冷淡的面容,试图靠近,可对方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我只是想来帮你。”他是如实作答的,“我比山下的人都清楚丹霞宫的优异之处,我会去找官府的人说明白,让他们尽快撤兵的!” “那你是什么什么身份去与官府说这些话?你不要再骗我了。”玉天凰说这话时,喉口都莫名发紧,“你,就是官府的人,是不是?” 夏临风忽然有些后悔。 他应该悄无声息看过丹霞宫上的景象后立即下山去找府尹处理此事,而不是因自己的一份不忍心与玉天凰见面,最终还得面临对方的质问。 坦白还是继续隐瞒? 夏临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响过一声,玉天凰的手已经握在剑上,随时等着出鞘。 只要答错,要不是他命丧此地,要不便是袒露武功,全无半点保留。 思量片刻,他终于开口:“玉天凰,你愿意再信我一次吗?” “我从未怀疑过你,是你自己不告而别。”玉天凰咬了咬牙,眼眶微红。夏临风上前握住了她肩膀:“只要你愿意再信我一次,我一定会想到方设法让官府撤兵的。”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直带在身旁的那根红丝带。玉天凰看见此物时也是一愣:“你为何还留着……你不是说,不愿与 我在一起,所以才走吗?还留着它做什么?” 她言语之中带上几分鼻音。 “庸弋,你耍我好玩吗?嗯?” “我从未想过要戏耍你!” “当初答应我的人是你,点头愿意与我成亲的是你,订婚后只留下一纸书信逃之夭夭的还是你!现在你回来了,告诉我说你有办法让官府撤兵?你让我怎么相信?” 玉天凰将手抬起,银光闪烁,男人手中拿着的缎带也随之被一分为二。 夏临风知道自己眼下说再多都没有用,他也没有办法袒露真实身份。若她知道自己是晋王,只会加深误会,根本无益于两人间的谈话。 最终他只能叹出一口气,俯身捡起被斩断的红绸,留下句:“你等着我,我会弄明白前因后果再来,这一点我绝不会骗你的!” 说罢便转身飞身而去。玉天凰看着他展露出的轻功,一时间更是满心怒意翻涌,漫天银针追着对方而去,男人觉察身后杀意腾腾,回头看了一眼,却看玉天凰眼中不知何时涌出了眼泪。 “你最好永远别让本宫再见到!——你这骗子!骗子!还说自己不会武功!” 等广闼与林铛匆匆赶来时,轻飏阁内就只剩下玉天凰一人了。广闼拿着锤子一路猛冲,进来就是一句:“狗男人呢?逃哪儿去了?老秃驴刚刚才跟我说他在这儿呢!” “怕我们杀了他着急送走了吧。”玉天凤也跟在她俩身后,当然马上反应过来,一拳砸在广闼后脑勺,“说谁是老秃驴呢。” “喂,你不当和尚脾气怎么这么差?求你了,赶紧回你的庙里去吧!” 林铛走在最前面,第一眼便看见茕茕独立站在天井之中的宫主。她抬手示意正拌嘴的二人噤声,忧心忡忡地快步上前:“宫主,他对 你做什么了吗?” 玉天凰摇摇头,只说:“我一剑,刺穿了他肩膀。” “他反击了?”广闼也很好奇。 玉天凰却还是摇了摇头,随后目光扫过男人离去时翻过的屋檐:“他逃了。” “哦,逃了……” 广闼突然反应过来:“这小子又不会轻功,怎么逃得?里里外外都安排了守卫,他除非会飞……” 话未说完,她便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玉天凤走上前去将玉天凰揽入怀中:“你若心中有气,我这就追去!方才你不让我动手,这次总能动手了吧?” 玉天凰却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倔强道:“追什么追?让他去!咱们丹霞宫是没别事儿要做了吗?还不知道山底下那群狗官什么时候动手呢!管他呢?林铛、广闼,随我去看山上的防事安排。” 两位护法互看一眼,到底是没有戳破玉天凰这番嘴硬做派,拱手跟上了她脚步。 玉天凰不愿意再去细想庸弋的事了,其实林姐姐说的都不错,他藏匿了太多秘密,都已展露轻功了都不肯多说半句。 玉天凤跟上来,试探般问:“那下回他的脑袋……” “你要砍就砍吧!” “你要拦着呢?” 玉天凰停住脚步,怒吼道:“我要拦着,你们直接揍我!” 夏临风知道自己这一趟肯定把玉天凰惹恼了,可事态紧急,真要解释,到时没完没了。再多话不如都等一切事都了结为止。 他重回马车上,正要上车,听车厢内传来了谈话声。 门一打开,就见杜康摆起酒菜,对面坐着小老头,二人把酒言欢,十分自在。 “……师父,你不应该跟着丹霞宫的人先去寻地方藏身了吗?” 张扬拢了拢身上的厚袄:“我是去了呀,看你来了这不是问问什么情况 吗。原本在丹霞宫就想叫住你,没曾想你找宫主去了,我就想着别打扰你了。” 一提这事夏临风就后悔:“找到不如不找呢。哎,我应当了解她的脾气,怎么还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去触她逆鳞。” “玉宫主知道你身份了?” “那倒不知道。”夏临风叹气道,“只是我走时是轻功离去,她看了……” “那肯定暴跳如雷。你下会出现可当心着点。”张扬剔了剔牙,让了个位置好叫夏临风能坐下。杜康知道他们师徒二人有话要谈,十分自觉地退出马车,赶车去了。 老爷子的应声虫已经将口信带到,关于山下官府内的情况,夏临风也已经有了大概想法,只是有一点,他到现在还是有些没明白:“从火铳失踪,到武林盟赵自来暴死,再到这个玉龙山庄偷袭丹霞宫……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武林盟有没有关系还说不好。不过火铳失踪的事情,我这几日细细想来,陆公公那儿说的话怕是不作数。” “话是您当初用蛊虫套出来的,怎么就不作数了?”夏临风挠了挠头,“我们在这儿瞎猜那么多也不合适。不如直接找他本人问问明白。” 张扬喝光杜康壶里的酒,伸伸懒腰探出马车:“那就交给你了,好徒儿。我还得回去守着,万一你玩砸了,宫内的人还得逃呢。” “您就认定了我没办法把这事儿做好?” 老头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笑容:“你可是小王爷,自己做不得主的事儿可太多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看见你跑回来的——哪怕到时候可能没什么用。” “师父!” “记不记得宫主那句话?天意又如何?偏是要逆天而行了,又能怎么样!” 张扬说罢话,大笑着点了一下夏临 风的眉心,接着窜出了马车眨眼间就消失无踪了。 杜康一面驾车一面问夏临风:“王爷,我们这下是往哪儿去?” 夏临风想着他说的那些话,当即便达:“上县衙!” 山上彻夜不休,山下也依然灯火通明。 衙门后院,灯火通明、莺歌燕舞。两道黑影从房顶略过,最终暂时藏身在宴会厅的楼顶。 杜康扫了眼下方正寻欢作乐的一群人,小声嘀咕:“不是说丹霞宫在,青卫府的钱都给掏空了,怎么还有钱请姑娘来唱歌跳舞。” 夏临风先前来过这地方,当时是张扬偷偷摸摸把他扔过来的。他扫了一圈,在角落里看见那两撇小胡子的胖子。 陆公公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姑娘如何舞动身形,是不是拍拍手,道一声好。 大约是酒吃多了,看到一半,站起身来往外头走去。 夏临风与杜康递了个眼神,两人即刻跟上。 陆公公刚一出茅房,就被两人拦住了去路。他喝得醉醺醺,见人挡路很是不快:“去去去,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拦在我跟前了?” “陆公公好气派,好威风,想来回乡以后,无人能挡您的路了。” 对方只一开口,就把陆公公吓得双腿一软,当即要跪。 “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夏临风没空跟他寒暄,单刀直入直接问道:“围攻丹霞宫的事儿你可知情?” 一听他说这话,陆公公立即绽出笑容:“此事确实是咱家牵头。王爷不必夸赞,替京中分忧是底下的人应该做的!” 夏临风瞥他一眼,将声一沉:“可我要是说,这丹霞宫,我要保呢?” 陆公公的脸色骤然一变,连同脸上沾着的小胡子也登时落下半沓来。 “王爷,这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什么叫您要保丹霞宫?” 第68章 疑窦丛生,诸多质问 丹霞宫有此一劫,可以说是命定之中必然会来,也可以说是有人暗中谋划,设计良久才有的这样一子。 至少在夏临风看来,任何事在发生之前必然会有所征兆,而这些征兆往往就藏在了各式各样的小事之中。 陆公公将夏临风请到房中,恭恭敬敬地为他斟上一杯热茶。长叹气道:“王爷,不是我不想替您做这回事。只是如今上头有令,我一人哪里做得了主?” 夏临风端着茶盏却并不往嘴边送,只是听了这话之后沉下目光:“照你这么说,你来这做的事都是京城吩咐的?” “咱家做什么事不是京城吩咐?”陆公公笑容谄媚,“王爷,您瞧这朝廷上下哪儿不花钱?可你看看,就是因为这些个江湖宵小,咱们这税收一时间少了多少。皇上的避暑山庄造了三五年还没造好呢,可丹霞宫那可是碧瓦飞甍,她们配吗?丹霞宫这些年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咱们这事儿办得不仅仅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咱们这老百姓!哪里能让这蛀虫就咬在咱大好河山上?” “她们织布经商,靠的是自己一双手慢慢才有今日富有,如何就是‘蛀虫’?” “那她们打砸抢烧的事儿也没有少做。王爷,我就不明白,您平白无故怎么就替这群女土匪说上话了。哦,我知道了……莫不是有人告诉您,她们干的是杀富济贫的活儿?” 陆公公打量着夏临风的眉眼,知道自己这话没有说错,赶忙就道:“有人富自然就有人穷,这再怎么杀来杀去都没个准。咱家是不知道谁该富,谁不该穷的,只知道一样,这天底下没有朝廷穷的道理。” 话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了,夏临风也全然明白,这场围猎是早有预谋,早就等待这“丰收时刻”。 陆公公看趁着 这机会赶忙又把自己给撇干净:“再者,我们也不是不想跟丹霞宫打好关系。她们只要愿意,该给钱给钱,该听话听话,我们又何必要动武呢?王爷,您既然在丹霞宫有朋友,自然应该劝劝她们啊。这样坚持到最后,不就是两败俱伤吗?” 言毕他还不忘举个例子来说说。 “江湖之中连武林盟都已经低头了他们盟主就在这帮我们一块对付丹霞宫呢。” “武林盟也在这?” “您可以见见他们那位龙盟主,见了您就知道,这江湖之中也不是只有一类人。”说罢,陆公公一抬手,示意下人,“去,请龙盟主过来。” 杜康站在夏临风身后,看着情况,也压低了声好奇问:“您不会连武林盟的人都认识吧?” “行走江湖也有那么长的时间……多多少少也认识些人。” “看不出来啊,王爷。” 两人再一抬头,下人已经领着人进来了。那武林盟主一脚才进,正想开口,岂料一抬眼就看见了夏临风。那双眼睛顿时瞪大了:“你……你这是……” 陆公公有些惊诧:“哦,您二位认识?” 夏临风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两个字:“旧识。” “没想到龙盟主与我们王爷还是旧识。”陆公公说着话,便站起了身,他在宫里头呆了那么久,自然是老奸巨猾,哪里还会在这儿继续触人霉头,笑眯眯地往外头退,“那老奴就不多打搅了。您二位叙旧。” 说罢便拉门离去。 龙盛站在桌边,看看夏临风,又看看夏临风身后皮肤黝黑的帅大叔,一时间太多疑惑萦绕心头:“你……你们……” 他思忖了半晌才憋出一句。 “玉宫主知道吗?” 夏临风摇摇头。 龙盛犹豫了,试探般问:“那她,该知道吗?” 夏临风只说:“至少现在,不该知道。” 龙盛从他一句话就感觉出来,眼前的男人与当初自己认识时已截然不同了。庸大夫是温文儒雅、内敛随和的,但眼前这位王爷却沉稳非常,带着些许神秘也带着些许危险。 前一类人,可以交心也可以利用,但是后一类人……就需小心警惕,一个不当心,也许就会被对方夺走性命。 龙盛是聪明人,更何况他还是现代来的穿越者。这本书是他写的,整个故事都与他息息相关。即便眼下有太多异样出现,他也始终相信,所有一切会顺着自己所想发展,而他终究还是能“回家”的。 夏临风没有问别的,只有一句话:“我没想到,你代表的武林盟是最先同意朝廷招安的。” 龙盛还以为他会问什么,听到这话,立即笑了:“你见过历史上哪个跟朝廷作对的有好下场的?我这条命还得留着熬到大结局回家,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死了?” “我还以为武林中人都有一根傲骨。” “那是别的‘武林中人’,我又不是。我要活,我要好好得、舒舒服服的活。我充其量只是个‘玩家’而已。 “所以你根本不在乎别的?” “我不是不在乎,有句话不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吗?对了!我也不是没有为丹霞宫出过主意!她没有听啊。” 龙盛这人也精,既然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当然要找准机会献殷勤。 “我知道你操心什么,你怕丹霞宫没了,玉宫主也没了。”龙盛道,“可惜,她是劝不住的。她的性子比你我所想得更倔强。” 夏临风看着眼前这个人,有那么一瞬,许多事忽然在他脑中慢慢链接了起来。龙盛,曾经故事的主人公,整个故事所有的变数是从哪里开始的呢?玉天凰被 雷击中那一刻开始的。 因为她受了伤,所以林铛才会替她下山去寻大夫。因为寻了大夫,所以夏临风才会被牵扯进这一系列事情中。 而发生了那么多,最终武林盟还是参与到这场讨伐中来,而朝廷实际上也从很早之前就已经有过想清除异己之心。 也就是说,玉天凰的天命……看似是在武林盟男主角身上——实际上,是握在朝廷这边? “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夏临风说罢话,给杜康递了个眼神,对方十分识时务地离开房间。 眼下就只剩下夏临风与龙盛了。龙盛看见他支开其他人只留下自己,就知道他应该想问“剧情”了。 夏临风说:“你在你的原文之中,到底有没有提到任何与朝廷、皇族有关的内容?” 龙盛却当即摇了摇头:“我那就是一本讲武侠的,全书最牛逼的就是武林高手。朝廷?朝廷跟武林有什么关系?本来就已经够复杂的剧情,又何必要掺入这些?我靠着打打杀杀已经够有噱头了,不是吗?” “那到底原文之中丹霞宫遇袭,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盛挠了挠头:“庸、不是,王爷,当初我写丹霞宫遇袭,简简单单就是正邪不两立。这件事之前武林盟也再做,我先前不也替赵自来去攻打了不少帮派吗?” “就因为‘正邪不两立’这五个字?” “当然不是了!这不还是为了钱和资源?赵自来这个人我也不必多说,我想您应该也清楚,他靠着什么发家致富?不还是一堆脏活儿?”说到这,龙盛也难免会提一嘴赵盟主当初蹊跷的死因,“他这人这般贪心,就算不死也活不了太久。” “反正他现在已经死了,他的死因你也没有细查,也是认定这件事不会对其他产生什么影响吗?” 龙盛 嘟哝:“有影响没影响的,反正他在和不在也会改变现在发生的一切就是了……” 夏临风这儿还想在问,门却被杜康一把推开:“王爷!不好了!府衙提前对丹霞宫发起进攻了!” “你说什么?”夏临风当即拍桌飞身而出,陆公公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连声告饶道:“王爷!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啊!我先前就已经说了,再等三日,给丹霞宫一个机会,可我哪儿知道驻军会这么快下手!我真不知道啊!” 夏临风哪里还顾得上处理这老宦官,他握紧了身侧长剑,不等杜康追来,直接跃上了屋顶。 龙盛站在下方看他这轻功,难免感叹:“深藏不漏啊……当初还能如此藏匿内息,这功夫到底是有多厉害?” 侧过头,就看陆公公送走了两尊瘟神,擦了擦脸,换了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龙盛好奇:“陆大人,这驻军已经攻上山去了,您不紧张吗?” 陆公公朝龙盛“嘿嘿”一笑,摊开手问:“咱家有什么好紧张?咱家是替上头做事,上头的事儿只要能做成,我就不紧张。” 说罢这话,他还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就沿长廊走了。留下龙盛一人站在原地,迟疑片刻之后,还是从腰侧拔出刀来。 柳霓裳这会儿穿戴好衣服匆匆赶来,见他蓄势待发,便问:“盛哥,我们也要上山吗?” 龙盛仰头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火光:“这一场戏,有人谋筹多时,咱们不论如何,也得去看看到底演得怎么样。” “可……” “你放心,这场戏不是咱们唱的,唱戏的人,早就在搭好的台子里站着了。”龙盛说罢这话,脸上笑容也愈发微妙,“来的人也愈发的有意思,做的事也愈发的逗趣。我倒是要看看,这一出究竟会演成什么样。” 第69章 敌军来袭,火光冲天 丹霞宫内—— 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轰击声,这场战役彻底打响了。 玉天凰本待在晨曦楼处,等着所有学子离开之后再一一将门关上。 运走的是最后一批女孩,就在她准备与林铛、广闼一同回去时,骤然感觉一道火光照亮了夜空。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火球砸在了山门前。 最外一层燃起狼烟,长鸣声响彻云霄,玉天凰拔出剑来看向身侧:“准备好了吗?” 广闼舞动着巨锤,林铛也拔出长刀,玉天凤手握镰刀。暗堂与罚堂的女子们纷纷握紧了武器。 玉天凰将手高举:“丹霞宫诸位听令!” “是!” “神挡杀神,佛当杀佛!” 她们这一仗不是为自己打的,她们不是为了能在山上称王称霸而斗,是为了这漫山遍野好不容易自由了的女子而抗争的。 丹霞宫要她们不必再被抓回去过那样的苦日子,要她们无需再忍受谩骂与殴打,让她们可以读书、写字、学文化,知天地文史兴替,知这天下并非只有男子可以做顶天立地的人。她要她们永远都能堂堂正正的,不是以谁的妻子,谁的母亲,谁的女儿那样的身份活着,只以她们是谁而活着。 丹霞宫的女人,永远都要如同花火那般灼灼闪耀。 山下的官兵冲上了山来。山门处守卫的女兵们抬起弓弩朝前射去。满山响起女人的怒吼:“杀!——” 夏临风快步穿梭于山林之间,侧目望去,青卫府的官兵已经与丹霞宫的女匪们交上手了。看着他们都缠斗于一起,满山渐渐弥漫开血腥与硝烟味。他顺手抓起地上的石子,朝那些官兵掷去,连连救下数名丹霞宫的女子。 他这一路往上,只想尽快抵达玉天凰处,山顶已能看见火光窜起,他加快脚步,在林中纪行。 倏忽间冷不丁地感觉身后一道寒意袭来,夏临风只好稍稍改变方向,侧身一避,躲过暗器。然而当他再度想向前去,却感觉那道暗器紧跟而 来,随后便听见虫翅振动,传来嗡嗡声响。 若再过去,夏临风听见了也都当做未曾听到,可眼下情况危机,他当即挥刀,将袭来的蛊虫一分为二。 从暗处走出一个人来挡在夏临风身前。他抬起头,语气一如既往淡然,问一句:“你要去哪儿?” 夏临风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自是丹霞宫了!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却看张扬摇了摇头,一动不动挡在他去路上:“来不及了。战火已起,你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夏临风却道:“哪怕山下兵马众多,至少还来得及救人吧?” “那也来不及了。只要山下兵马一发,丹霞宫‘反贼’身份就已落定,你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张扬将脸抬起,似乎是铁了心要拦在去路上。夏临风不明白:“师父,您在丹霞宫生活了那么多年,难道你就不想做点什么吗?至少我去了……至少我去了……” “至少你去了又如何?你想说与所谓‘天意’那般,娶玉天凰为妻,以这相结合来改变结局吗?” 张扬眼中带着一丝让夏临风感到陌生的冷漠:“师父,你不救人了吗?您不是说您是丹霞宫的人了吗?” 张扬却只有一句话:“大局之中,已不容她们了。你还没明白吗,王爷?” 眼前的人似乎不再是那个不争不抢寄情山水的隐士,在他身上,有种夏临风十分熟悉的感觉——谋臣。 张大人,张太学。 原来那么多年过去,终究还是那个谋臣。 张扬说:“你何必再去呢?这一子已落定了。丹霞宫不肯低头,那今日这一步,可充盈国库,可缓解此地矛盾,可让京中探明此地兵力,更能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让江湖中人有所顾忌。” 夏临风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他喉口莫名感觉一股腥甜,高声质问道:“是您说这儿是一个自在恣意,无需从人之厌的地方!是你说此地可容离经叛道之人!为何……为 何如此……为何你能视若无睹,把这当做局中一子?” 张扬叹了口气,却并不回答。此时杜康终于追上夏临风的脚步,一看这阵仗,还不知道究竟应该站在谁那一边。 夏临风握紧了刀身,定了定神,扬起脸来对他的师父道:“我不管大局不大局。也不管您说的落定不落定。这丹霞宫,我去定了。” 说罢举起刀来朝着张扬这就冲来。望着一意孤行的弟子,张扬抽出腰侧的烟斗,抬手便朝夏临风手腕而去,岂料夏临风却将身一转,待张扬迎战一瞬,顺势绕到他身后,冲破了他的阻拦。 杜康也随即跟上他脚步,与他一同消失于山林之中。 张扬望着这二人离去背影,长长叹处一口气,自言自语般道:“您猜的还是没错……殿下到底心软,狠不下心啊。” 山顶处此刻早已火光冲天,玉天凰不断挥舞着锐首,握着剑的那双手早沾满了鲜血,她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人肉砍多了,剑都钝了。她举目四望,所见一切仿佛当初自己那场噩梦。 山下的兵马一次次被击退,又一次次进攻上来,这些人好似洪水,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怎么杀都杀不完。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身后传来厮杀,她听见有人在嘶吼,有人在哀鸣。广闼的被重重包围着,手中的重锤上沾满血肉。林铛一双眼早已杀的血红,而玉天凤周身杀意凌然腾起,早已压制不住。 玉天凰第一次对自己所作决定动摇了。她看着仍然不断冲上去的丹霞宫人,看着那些剑穿透她们的胸膛,鲜红又残忍。 她并未思量多久,随后以内力催动,声浪袭来召集起宫中众人:“剑影阁听令——” 原本跟在刘招娣身旁的那些剑客们纷纷朝她投去目光。 玉天凰从腰侧取出长针,而后冲在最前,用力斩杀着那些朝她宫人奔来的敌人:“尔等后撤,此处留给我们来对付!” “宫主 !” “不行!” 这些姑娘都高声拒绝,岂料得到的确实玉天凰一声怒喝:“本宫说的话不算数了吗!给我撤!刘招娣!你给我看好这群丫头,少一个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刘招娣此时早已杀红了眼,听见玉天凰的这一句,本不想后退,谁料玉宫主竟然直接一个飞身跃到她身后,将她往后一拽:“听见了没!” “没有!”刘招娣嘶吼着,“我他妈也丹霞宫的人!剑影阁也能抵御外敌,凭什么您都没撤要我们撤!” “就凭姑奶奶能活你们不一定能活!你要是不肯带人撤退,老娘现在就撤了你剑影阁阁主的位置,还给别的愿意带队的人!”玉天凰扯着她的衣领怒吼道,“我要你们一个个都活好!不准有人再牺牲了,听见没有!” “可……” 刘招娣咬着牙不想退,然而玉天凰已经铁了心了。 “广闼、林铛,准备往后山走!” “是!” 刘招娣还是有些不甘心:“宫主,你让我杀,我哪怕死在这——” “那就是丢我玉天凰的脸。”玉天凰最后看了她一眼,她的决绝与果断彻底将刘阁主说服。 她朝后退了一步,冲着玉天凰用力一拱手,声音颤抖着道:“属下……定竭力完成宫主命令!” “记住,一旦进入,立即斩断绳索放下石门!” 随即召集剑影阁幸存者,带着人在她们的掩护下步步朝后撤去。 根据玉天凰当初所定计划,一旦山门失守,确保那些不会武功的人已撤到安全地带,她们就会将战线收拢至后山田埂处。 从殿宇撤到后山,道路愈发狭窄,也就愈发便于守卫。这也是为何玉天凰有这个底气叫刘招娣带人撤走。 随着身侧人渐渐后撤,玉天凰也慢慢放下了心来。 只是回头望向源源不断的敌军,玉天凰心里头也纳了闷了。 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人?他们到底是从何处集结的兵马,如何会有这样多的人? 广闼将杀到 自己跟前的那一人撞开,冲到玉天凰身边。玉天凰急忙高声问她:“水断流了没有?” 广闼摇了摇头。 “你告诉她们一进山谷就放下石门了吧?”玉天凰急切问道,“不然我们守在这儿的意义就全没了!” “我说了!五儿和小合都答应的好好地!可是这水仍未断!” 玉天凰一听就意识到什么了,她一剑刺穿另一敌人:“她们,莫不是在等着我们撤去?” 此时此刻,后山谷处。 绮罗阁的赵五儿此刻正与雅文阁的张合一同拦在刘招娣身前,阻止她以长剑斩断控制石门巨石的绳索。 只要这块石头落地,挡住山上水源,瞬间积蓄起来的山泉会即刻将石门关上。这是许多年前丹霞宫内就已造好的机关。 刘招娣吼道:“石门不关,官兵一旦杀来,山谷内所有人就都死定了!” 赵五儿却拦在她剑下:“可是石门一关,玉宫主她们就再也进不来了!此处天堑,纵使是她那样的武林高手也没有办法过来。前有官兵,后路堵死——你是要害死她们吗?” 刘招娣也红了眼,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这是宫主的命令!”刘招娣哽咽道,“宫主有命,要我必须确保石门落下。石门落,这满山谷的人才能活。” 张合朝西南面远眺着,曾经的家园此刻却火光冲天。 刘招娣就说:“我可以不关门,可是到时候追兵若来,二位阁主,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宫主与两位护法守在山前为的是什么?老张!你是文人,你说,是为了什么!” 张合低沉着答:“为满山百姓,为众人可活。” “是啊!为众人可活!” “众人活,她们就不活了吗!”赵五儿早已泣不成声,可手却丝毫没有松开半分,“就再等等,刘阁主,算我求你,咱们就再等等吧!宫主与两位护法的武功天下难有,说不定就逢凶化吉,来了呢?说不定……说不定我们就是她们最后活命的机会!” 第70章 血流成河,背水一战 山上的战争仍未结束。 原本碧瓦飞甍的殿堂此刻早已破败不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玉天凰站在桥头,低头望去,水依然潺潺向前淌着。只要水还在流,就说明山谷的石门始终未关。 他们退守在后山入口山路处,人撤得差不多了,暗堂与罚堂的剑客们也都在林铛与广闼的厉声要求下边守边退往后山那儿去。 眼下挡在兵马之前的只有玉家兄妹与左右护法。他们四人组成一条血线,凡是试图往后进攻者都被他们四人牢牢挡下。 “玉天凰,暗堂撤完了!” 林铛那儿也传来呼声:“宫主,罚堂也已经撤完了!” 玉天凰当即飞上竹林,远远望去,正看见自己那些宫人互相搀扶着退过石桥。知道这些人已安然无恙,玉天凰当即高声呼唤:“林铛!” 林铛守在玉天凰离去前的位置,又是一刀挡下来人攻击后,侧过头去,看玉天凰与她下令:“放信号!” 林护法当即一脚飞踢,长刀一挥瞬间取下身前敌军的项上人头,她用力蹬地,随后飞身上楼,取出腰侧的信号弹,用力一拽引绳。 山谷处,张合看着天边骤然间腾起的烟花,终于似是认命般将眼一闭:“刘阁主听令!” 赵五儿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她这次终于不再阻挡,手无力地向下垂去。 “关——门——!” 刘招娣的刀一瞬便斩断了麻绳,伴随着机关隆隆作响声,齿轮咬着齿轮,锁扣搭着锁扣,不过是眨眼功夫,数块巨石纷纷扬扬洒落阻挡在河道之中。 而她们身前的石门,也随之轰然落下。 石门之后有座长桥,桥下是悬崖峭壁,深不见底,桥后是村庄田埂,此处又是另一片天地:溪水、小楼、内有田地,左右两侧甚至还有专门辟出的草坪用以放牧。山民们早早在此等候。有人点起了烛火,有人满怀期待望着桥另一边。 这本就是丹霞宫多年以前就已经准备着的藏身之处,就等着覆灭之日到来那天,可以逃出生天。 人们聚集在桥的另一端屏息凝气地等待着最终结局。然而过桥而来的却只有三位阁主,她们耷拉着头缓缓而来。人们一瞬时便知道了结果。 石门既关,轻易无法打开。也就是说…… 守在 外头为他们争取时间的宫主、护法还有安业师父,恐怕都要没命了。低啜声从人群中传来,渐渐蔓延开去。当初在丹霞宫内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可谁能知道,这覆灭之灾会来的如此之快。也不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丹霞宫从成立到现在,温顺过、暴戾过、屠戮过也慈悲过。会被处理其实是意料之中,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那样快。 玉天凰望着愈发微弱的水势,满是血污的脸上慢慢露出笑容。她转过头去,再一次扫过自己这一方天地。玉天凰再一次想将手中银针弹射而出,谁料一摸针箧,却发现里头早已空了。 她手中的锐首也难抵不断冲上的敌军。一番权衡过后,玉天凰俯身捡起他人落下的长刀挡住面前攻势,偏偏身后又有杀意凌冽而来。她正想用力一推,翻身抵挡,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替她挡下了攻击。 她误以为来的是哥哥,还在那兴奋大笑道:“憋了那么久,你今日赶紧好好杀一场吧,今日不杀,只怕将来可就没有机会了。” 谁料答她那人却并不是玉天凤。 “你让你哥大开杀戒,不怕他走火入魔届时控制不住自己吗?” 玉天凰一回头就看见庸弋的脸。 “你……”她望着对方身形敏捷地将人挡开,手中长刀挥舞,毫无半点拖泥带水,甚至几次杀招之间仅有几分眼熟。 对,眼熟。 不仅是眼熟,甚至让她有那么一瞬,回想起当年在天下山庄外那场没有结果的对决。 她到底是习武之人,不过几招之后就一切明了了。 “你原来不止骗我这一些。” 夏临风哪里敢搭话,只顾着去阻挡来人。这个时候不论说什么在玉天凰这都已经无用。 先前来时,他已看见山下的军队将攻城用的投石器都运了上来,这些人用黑油浸透了松木与石块组成的投石,也正因如此才会在最开始时损毁了丹霞宫的山门与宫殿,大火腾起黑烟弥漫久久不散。 眼看不远处火光腾起,又是一轮火球袭来,夏临风只好护在玉天凰身前想将她拉走。可玉天凰却在他碰到自己手腕的那一刻立刻甩开“你松手!” “他们带了攻城之物!你难道想以肉身相抗吗?”夏临风回头望 了眼后山,“你山中的人早就撤了,你又何必再做抵抗?逃就是了!” 玉天凰却指着不远处:“广闼和林铛还在那儿呢!” “她们自然也会走!” “那我也要等她们走了再走!”玉天凰眼神决绝,“丹霞宫的宫主,永远都是最后一个撤的。不然我们凭什么做宫主?” 她满身血迹狼狈不堪,可那一双眼却灼灼闪光。 命运也好,天意也好,若是注定在这这一刻要面对成山敌人,那就面对,她绝不可能会有半点退却。 若是说她终究命中注定要为守护他人牺牲,那她也认了。 至少这份牺牲是值得的,玉天凰想到,至少这一刻,丹霞宫里的人已经逃入山谷之中,而余下那些四散各方的,守在商铺里,没有人在会知道她们和丹霞宫的关系——她还是遵照了当年答应奶奶的把这一切都守住了。 夏临风挡开了身侧袭来的士兵,自知不论再说什么他都劝不动她,只好沉下一口气:“好。” 夏临风护在玉天凰身前:“那我替你挡着,你掩护两位护法撤离!” 玉天凰当即驱动内力,与另外三人高呼一句:“撤!——” 随着她一声令下,广闼、林铛与玉天凤都不再恋战,转而飞身而起,往后撤去。 战线再度后移,这一次已经退到了后山小桥一侧。玉天凰就守在桥头,在她身前是一片竹林,在她身后是兄长曾吃斋念佛,日日诵经的寺庙。 玉天凤这一落地,手中的镰刀就往夏临风这一抛,谁料还未触及男人喉口,就被他抬手握住了锋刃:“安业师父,若有什么恩怨,也等诸事了毕以后再算!” 玉天凤早就已经杀红了眼,他看向玉天凰:“你不是说再见他就取他项上人头吗?” 玉天凰看着远处的敌军高呼声愈发靠近,沉了沉目光,冷声道:“要杀我自己会杀他的。你们先撤,总得留着命才好看我怎么折磨他吧?” 林铛是随后落地,手中的雁翎腰刀为迎敌早满是缺口。她见此状,倒是握刀不动。毕竟当初将这男人带上山来的人是她,最早怀疑夏临风身份的也是她。 看着他娴熟握刀的姿态,林铛冷声道:“若是再来一次,我定要查清你来历再让你接近宫主。” 夏 临风也是苦笑:“林护法放心,将来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 此时广闼也终于扛着她的重锤穿着粗气跑到桥头,她一边跑一边喊到:“来、来了!又追来了!” 玉天凰一手握着她的软剑,一手反握着捡来的阔刀在桥头摆好迎敌姿势:“都给我撤。” “撤?”玉天凤却站在她身旁动都不动,广闼背起重锤一个转身,正好迎上漫天飞来的箭镞,她爽朗笑声几乎响彻云霄:“老子才不撤,你以为这出风头的机会就给你一个人?” 玉天凰急了:“一直耗下去没完没了!你们先撤,我给你们掩护,等你们走干净了我就立刻走!” “这种事情就应该交给我们这帮护法。”林铛也握起长刀挡在了玉天凰跟前。 “林姐姐说得对,小凰凰。”广闼朝她回头一挑眉,“我可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杀得痛快了。” “你们……”明明已经战了那么久,明明先前也有宫中女子牺牲,可她却在这一刻感到鼻酸。 她曾问过奶奶,如若这个宫主她做不好该如何? 奶奶告诉她:“每个人有每个人应该做的事情,做好你自己的就行。” 所以才有广闼,所以才有林铛,所以才有默默守护自己的兄长。 而她是宫主。 宫主要做的,就是护住所有人,让她们都能安然无恙。 “往后退。”玉天凰深吸了一口气,挥舞着手中长刀,一步步将广闼身前的箭镞接了下来,她也许这一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肃认真地下过命令,“本宫有令,即刻撤退,不得再回。若不从,以宫规处置!” “你做梦!”广闼怒骂道,“臭丫头!照年纪你喊我声姐,我不护你谁护你?” “你们若是跟我一起折损在此,谁继续为丹霞宫的人谋后路!”玉天凰嘶吼道声音都有些沙哑,“林护法,大梁四方的丹霞宫姐妹还需你来照看!广护法,你他娘的还有那么多要为姑娘们做的事情没做呢!” 玉天凤此时已准备飞身上前抵挡来兵,可玉天凰还是没有漏掉他,直接长刀一横,把他拦在了桥后。 她对自己的兄长只有一句话:“哥,再杀下去,你就完了。” 随着她话音落定,玉天凰飞身而起,用力将这三人都撞到桥 后。一时间烟尘四起,而后石桥上传来轰然坍塌声。就在他们于庙前落定的那一瞬,玉天凰便驱动内力将石桥击碎了。 整座桥面簌簌坍塌而落,山谷石门一落,山内的河床也渐渐裸露出来,幽深狭长,石块落下之后砸出几声闷响,即便是有绝世轻功也难飞跃过去。 “玉天凰!你他娘的疯丫头!”广闼感觉自己眼中顿时湿润,她冲到岸边想要过去,偏偏让林铛拉住了。玉天凰就握剑站在对面,她冲着广闼做了个手势——是很早以前,广闼开玩笑说她那个世界打招呼的姿势:竖起中指。 虽然后来她们也知道了这手势的真实意思,广闼还是在那一瞬流下泪来了,嗫嚅着嘴唇重复道:“……你他娘的,真是个疯丫头。” 玉天凤也一样想试着越过河床,林铛也一样伸手将他拉住了。他们三人之中,只有她永远都冷静,永远都能保持理智:“够了!你们要是不想让宫主的苦心白费,就乖乖跟我撤退!” 玉天凰就站在岸边,她淡然看着,看着她们的身形渐渐隐没于黑夜之中。 耳边是敌军的厮杀呼啸,是竹林被风催动,是满山破碎后的静谧,还有远远传来的轰鸣。玉天凰仰头看了眼天空,夜色沉沉,不见星月。 而后她侧过头,看向最后守在身旁的男人,将刀剑握紧:“如果这一战,我死了,你会在死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 “……我不叫庸弋。” “我知道。” “我也不是山野大夫。” 玉天凰一笑:“我知道。” 可她也看出男人脸上的犹疑与纠结,终究还是没有再逼问下去。 “罢了。”她道,“那就等这一战了结了,你我再慢慢算这一笔账吧。” 看着玉天凰满脸失望地转过身,男人终于还是开口:“我姓夏,我叫夏临风。” 然而此刻玉天凰已经没有什么心思继续与他讨论此事了。地面因马蹄而震动,地方所采取的战术显然是步兵冲锋,弓箭手追击,而后骑兵再屠。玉天凰心中暗暗猜测着来者人数。 随着马儿嘶鸣声响起,玉天凰的剑也蓄势待发。 谁料下一刻却听见有人在高呼—— “王爷!您怎么在这儿啊!” 而那说话人所看着的,正是夏临风。 第71章 水落石出,输赢既定 “王爷?” 玉天凰侧目看向身旁的人。 夏临风望着此刻出现的陆公公,心跟着彻底沉底了。而在他身后,竟然是骑在马上的杜康。 注意到他目光,杜康很是尴尬的挠挠头:“王爷,不是我不想帮,可……他们人实在是太多了,我哪儿打得过啊?” 玉天凰讪笑道:“这是你的帮手?” 她放眼望去,眼前的兵马停下了,满是杀意的箭镞停下了。 那些被玉天凰都当作敌军的人统统都停下了。 他们在身旁这个男人面前俯首称臣不敢再进一步,似乎生怕他眉眼之间杀伐果决,断了他们的仕途。 夏临风有些尴尬,他只能无能为力地说一句:“我确实想要帮你……” “是啊,你是想要帮我。所以这才是你什么不肯说的原因。”玉天凰不知道为何自己这会儿竟不气反笑,她望着自己手中的长剑与刀,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无比,荒唐至极。 “原来林护法从来都没有猜错……” 夏临风总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是胸口的沉闷感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开口。他抬头,正对着她通红的一双眼,满眼都是恨意。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做的,你却还堂而皇之的告诉我说,你要制止这一切?” 玉天凰的剑再一次指向了他的喉口。 那群士兵如临大敌,立即将刀剑举起,生怕眼前女人对王爷下手。夏临风却高声喝止:“都给我退下!” 他迎着玉天凰的剑锋。 “这是我与她的恩怨,谁都不要插手。” 玉天凰哂笑道:“好大气,好气派一句话。你拔剑吧,这次你我,在这定个输赢。” 夏临风却始终不动。 “我让你拔剑!” “好,是你说的要定输赢。可我确确实实从未做过对丹霞宫不利的事! ”夏临风终于抬起刀身,认真望着她准备迎战。 “眼见为实,你还不承认?行,你若嘴硬,我便打到你认为止!”说罢玉天凰的剑便毫不犹豫朝着夏临风袭去。 夏临风这一次没有再让,他知道她要的不是自己的欺骗,她是要自己真正把她当做对手。随着脚步后撤,他的推入竹林之中,手中长刀也随即接下玉天凰的杀招。 刀剑铮铮声响不绝于耳。竹林之内,两道人影缠斗正紧,簌簌寒风之内,血腥味也一阵弥漫了开来。玉天凰一身如火般灼灼红衫,上头已染满了鲜血。而夏临风则身墨绿好似沉湖潭水。 玉天凰杀红了眼,她的剑每一招每一式几乎都是奔着夏临风的命门去的:“今日遭难之事你还不认?你的那帮兵马都已经杀上山了!你还有什么理由说你从未做过这些!” “我没有做过就是不认!” 崖上渐渐亮起了天光,他们二人紧咬不舍,缠斗在一块。随着一道银光乍现,听一人闷哼,玉天凰一把扼住了男人的咽喉将她抵在了竹林之上。 “你认不认——!” 她眼通红,手上施力,青筋暴起,被她扼住的男人丝毫不落在下风那般看着她。 玉天凰的那把锐首已深深扎入了他肩头骨肉三寸有三。 可夏临风仍然是摇头,固执道:“我一心想救你性命,没有做我凭什么认?” 玉天凰大笑起来,笑容之中莫名染上一丝悲凉:“救我?你一心只想救我?好呀,真是太好了庸……不,王爷!” 她松开了手一把将长剑拔出,血溅在她如玉谪仙般精致面容上。女人仿佛杀红了眼,一脚将对方踹下竹木,狠狠压在了地上,锐首的尖端对准他喉口:“那这一切,就是你咎由自取。” 她的剑愈发逼近 。 “是我赢了。” 夏临风其实很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玉天凰是宁折不屈的性子,他骗了那么久就注定会有这结局。可他也没有办法,出身不是他能选的,大局之中他又太多需顾忌的事情,朝廷、江湖……又怎么能只顾情谊而不顾别他呢? 要是就这么死了也好。 就这么死了,再也不用为往后去顾忌了。 夏临风望着她的那双眼,曾经是一双明眸好似星光闪耀,可如今却布满了血丝蒙上了一层翳障。 他就等着她的剑了,却没想到下一瞬,玉天凰的剑停下了。 她的身子骤然一斜,顿时脱力般朝下倒去。夏临风急忙将她扶入怀中,一低头便看见一只小虫咬在了她脖子上。 他急忙抬头朝前望去,果不其然看见张扬就站在不远处的竹林间。 “师父?” 张扬缓缓踱步而来,道一句:“我总不能叫她杀了你。” “是我愿意。”夏临风感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喉口沙哑,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告诉对方,“我愿意!” 张扬沉着脸:“你愿意王室也不愿意!你是王爷!” “您现在又与我提这句话了?那此前您说的又是什么!” 张扬却只是轻叹一口气告诉他:“此一时,彼一时。先帝若是泉下有知你就如此逃避如此赴死,只怕会觉得我教导无方!你现在死了,才叫什么都完了。想改变局势,就得活着,不记得了吗?为师没有教过你吗?” 夏临风望着玉天凰陷入昏睡后的面容,觉得自己无能又可笑。他低下头去听着老人所说的字字句句。 “张太傅博学,弟子没有您那么多的思绪与考量,弟子也做不到人前人后各有一幅面孔,两者偏偏能截然不同。” 天色虽然越发亮堂了,可他却知道,自 己眼前的那片黑暗还远远没有到能被驱散的时候。不论他怎么做,不论他如何选,好像眼下都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以为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人却最终都选择了背叛。 他以为自己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能够帮助到别人,可终究还是无法阻拦丹霞宫即将到来的覆灭。 张扬说:“你要知道,师父为你选的,终归不会是错的。” 夏临风将玉天凰打横抱起,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 张扬说:“凡有血性,必有争心。临风,你躲了近二十年,这就是你的命,你躲不掉的!你越是懦弱退缩,越是委曲求全,你以后会失望的就越多!现在丹霞宫已如此,玉宫主也已陷入僵局了,你还打算躲下去吗!” 夏临风抱着玉天凰试图转过身离开。 张扬在他身后高声道:“你是王爷,你这辈子都是王爷。你自己也说了,这身份你没得选。既然你从来都没办法不做夏临风,又何必再逃?” 凡有血性,必有争心。 可夏临风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争。他认了君臣,也认了皇兄。 没有野心就是最大的野心,没有二心对这个国家就是最好最完满的忠诚。 夏临风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他:“你难道,想谋反?” 张扬却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最后教你一子,此名为‘争’,却为不争。” 晨间的寒风呼啸而来,夏临风怀抱着满身是血的女人,莫名感觉自己的后背涌上一股寒意。 丹霞崖上的火似乎久久不会熄灭,整座丹霞宫都被火覆盖了,宫宇熊熊燃烧之间,大厦摧枯拉朽发出悲鸣。 在山门坍圮处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皆神态凝重。 他们就是过来看丹霞宫最后结局的龙盛与柳霓裳。 小说写作与亲眼所见天差地别,丹霞 宫的悲壮让他在这一刻都不禁怀疑,这是他笔下的女儿国吗? 如何就成了这样一个誓死不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地方? 连柳霓裳都有些迟疑:“盛哥,你说……她们为什么能用自己的命去和官兵拼?她们只是一群姑娘,我们当时上来看过的,她们……她们都不过二十上下,比我大不了多少,为什么?” 龙盛走到山门石碑前。这座石碑已经被人恶意击碎,只能看见最下方那几行字:自在恣意,无需从人之厌,此所以为吾之道也。 他望着已成了一片焦土的地方,无奈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说:“我原来以为,遇上危险遇上问题,该逃的时候就应该逃,该服软的时候就要服软。生存是需要智慧的,一昧的牺牲根本没有意义。人只有活着,活着才能创造奇迹。可……” 可是丹霞宫却在用另一种方式来证明了自己的“道”,龙盛忽然想到了一句话,那是他曾经周游四方时,在一座城隍庙前看到的,叫:“施为休弄巧,看戏无非做戏人”。 柳霓裳望着满山惨状也不免忧心忡忡:“盛哥,你说官府能对丹霞宫下此死手,我们哪怕乖乖顺服,会不会有朝一日,也会落得这般下场?” “你不要想那么多,至少现在我们还是安然无恙的。”龙盛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握了握柳霓裳的肩,“你相信我,待我将诸事了毕之后,这些问题自然也能迎刃而解。” “可……” “好了!”龙盛揽着她的肩,打算带她下山,他不想再去看丹霞山上的情况了,官府是否会继续对江湖人下手他也不知道,可是除了归顺之外他也别无选择。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决不能让官府阻挠了他的计划! 他还要回家。 第72章 绝处逢生,来日方长 雪,下雪了。 玉天凰仰头看着纷纷扬扬落在大殿台阶上的雪,有人从她身旁跑过,她抬头一看,是还没成年的哥哥。 玉天凤穿着一身黑袄,鞠起一捧雪揉成了团朝她扔来,谁料却直接砸在了她额头上。 玉天凰哭了,她一哭玉天凤就没辄,小男孩只好赶过来,不情不愿哄着她:“玉天凰你笨死了!我砸过来了你不会躲吗?” 玉天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梦见了小时候。 不仅又玉天凤,还有林铛、广闼,还有奶奶、姨婆…… 奶奶、姨婆她们是怎么死的呢? 是了,是那一年的夏天。 那一年的夏天也像今天这样满山火光冲天,那时她还年幼,是广闼抱着她一路冲去了后山山谷处。她站在绳索边远远望向丹霞宫,漫天杀伐声里,轰然巨响传来。 而后,她再也没见过奶奶和姨婆们。 丹霞宫的宫主、护法,唯一的使命就是不折手段哪怕牺牲自己也要保全满宫上下。 那一年玉天凤才刚刚修炼心法,他临时突破修行瓶颈,杀人杀到血气上涌、走火入魔,若不是广闼抱着他沉入山谷冰凉刺骨的湖底,也许几年前他就死了,哪里还有后来做和尚的日子。 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 而后府兵退去,而后诸事落定,而后丹霞宫上又再度建起了楼台阁宇,又再度有了辉煌大气的宫殿与学堂。上山的姑娘越来越多,她们的日子也渐渐越过越好…… 可梦的最后,玉天凰抬眼望去,看见的却是丹霞宫上一片焦土。她站在山门前,两腿好似注了铅根本动弹不得。曾经的欢声笑语,曾经的朗朗书声,如今却都被哀嚎悲鸣盖过了。 山火滔天,血流成河。 而这,就是她所选的路。 “凰儿。” 是奶奶的声音。 玉天凰回过头去,看那老妇穿着绛红色的衫裙就站在那株老红樱树下,笑容慈蔼、神情柔 和。 “奶奶……” 看见她那一刻,玉天凰不知道为何鼻子有些发酸。 “奶奶,我已经尽力了。我尽可能的护住她们了,我……”她望着早已离开她的老人,言语中渐渐有些哽咽,“她们几乎都躲进山谷了,哥哥、林铛和广闼也走了。我……我已经,已经做到宫主该做的了。她们都活着,她们会好好活着,丹霞宫还是会再建起来的。” 老人靠近她,温柔地将她抱入怀中:“我知道,我知道凰儿……我都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玉天凰在被抱住的那一刻,终于哭出了声。她像个小女孩将头埋在奶奶的肩上,这些日子的委屈与负担都一股脑宣泄了出来。 “可我们的家还是被毁了,还是有姐妹受伤和牺牲了。哥哥……哥哥战斗了那么久,我不知道他身体到底能不能撑得住。还有广闼身上的伤……奶奶,奶奶我到底是不是做错了,他们都跟我说,只要我低头,就可以避免这件事,这场战争。可……” 她抽噎着,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是没有过彷徨没有过犹豫。可她是丹霞宫一宫之主,她做下了决定就不能动摇,不可再轻易更改。 老人家却抚着她的头,柔声道:“你当然没有做错,你很清楚,这条路只能这么走,我们从来都没得选,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守护住了你的民众,守护住了丹霞宫的姑娘。” “可……可……” 玉天凰抽噎着仰起头,奶奶为她擦去眼角的泪光,语重心长道:“咱们女人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想要好过,一定是会遭难,不能怕,怕了就更不好过了。这场仗只是开始。以后的路,会更难走。凰儿,你要记着,投之亡地然后存,置之死地而后生。勿乱其心,兼并守一。” 恍惚之间,明明奶奶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眼眶明明还湿润着,可这 梦却愈发缥缈消散去了。玉天凰心下默默呢喃这那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眼慢慢睁开,周围一切也随之映入眼帘。 也不知道是谁的房间,窗外有光照入,一片亮堂,她自觉刺眼,将眼眯了眯。身子刚想动便觉得浑身刺痛传来,她稍稍转过了头去,却看身旁有人趴着,正闭眼小憩。 玉天凰一见着他便气从心来,抬手便想袭去,谁料只是这轻微动作便连带起钻心疼痛,叫她倒吸了一口气将手缩了回来:“嘶……” 小憩那人听见了声立即弹起身,正看见玉天凰眉峰紧皱,强撑在床边。他急忙伸手想扶,却被玉天凰开口喝止:“别碰我!” “你……” “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夏临风知道她心中有恨,却又不能不管,只好软着语气道:“你身上有伤,所以我……” “我伤了或是死了,都与你没有关系,王爷。”玉天凰面色惨白,对着他咧嘴一笑,“我现在是负罪之身,被官府列为头号通缉对象。就算现在不死,将来下狱,这么多的人命官司,我还是砍头的命。你救我做什么?” 夏临风被她几句话说的心里头发闷,思忖半天,只好与她说:“你现在死了,那丹霞宫怎么办?” “丹霞宫又不是只有我玉天凰。” “那既然如此,你可以不死,你已经做的够多了。难道你这一辈子就为丹霞宫生为丹霞宫死吗?” “是啊。”玉天凰像是有些不可思议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你与我相处那么久,你难道到现在还要问我这个吗?我注定就是为其生为其死,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别的路吗?” “我?庸……对,你不是庸弋。若是庸弋,怎么可能会问出这种话?你说我除了这条路能选什么?你说我除了丹霞宫,那山下的日子有我能选的吗?” 玉天凰看起来失望极了。 她原以为眼前的男人是了解自己,是清楚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使命的,可却没有想到,原来他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这个世界对于女人来说好像是一场又一场永无止境的灾难。我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挡住这一切。我知道没有什么用,我也知道螳臂当车收效甚微可是我没办法我没有选择。” 她那双眼就这样直勾勾地瞪着男人,里头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不是我们要不要选。是没有的选。”她笑得凄然,“我拥有她们所没有的天赋,那么我就应该承担起守护者的责任。你以为我到是为了什么练武?我为的就是这一天。为的就是能有能力抛出性命护着她们。如果我都不护着她们,她们要怎么办?” 玉天凰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次那句话。 “你说,你说她们要怎么办?” 在丹霞宫之前,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让女子如此心无旁骛的学文、习武?何处的女子能似丹霞崖上的女子那样自在恣意,只为自己而活,只为追求而活? 这天地那么大,这人生那样漫长,明明女子可以那样明媚又努力地活,可山下的世道却逼着女子为母为妇,三从四德。一辈子除了出嫁生子之外,想要什么得费劲全身力气才有可能做得到。 那么多的姑娘为何明知丹霞宫凶命却依然义无反顾留在这儿? 她们在山下是没有亲缘没有父母没有家吗?当然不是。 只是她们在山下,没有“我”。 只有令媛、令妻、令堂。 只有规矩、礼教、贞德。 若是庸弋,他可以毫不犹豫对玉天凰说:那我们就护着她们,过去的丹霞宫被烧毁了,那就再造一座丹霞宫。 官府盯着又如何?大不了咱们低调行事,只要有人脉有银钱,一样是能帮助那些姑娘们的。 可他到底不 是庸弋,不是那个毫无顾虑根本用不着思量多方势力的山野大夫。 夏临风只能说:“可这世道,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你有什么办法呢?” “那就活着的时候,能干多少干多少。死了以后,有人接着做最好,没人接着做,我也要做。至少现在,她们还有盼头呢。” 说罢了这句话后,玉天凰再也不想跟夏临风纠葛这些东西。她失望地蜷回了床上,对她来说死不死都行。若是死了,她的使命也算完成,没什么好遗憾。若是没死,她一定会继续回到丹霞宫,继续守护那些姑娘们。 夏临风看着她那充满抗拒的神情,知道她不愿意再和自己多说。离开房间前,他还是以大夫的身份说明了一下她眼下情况:“你为迎敌,内力耗尽,与我最后对上的那几招已属强弩之末。我暂时以药物压制住你的内力,免得身体虚弱之际,内力游走,反淤阻经脉。眼下不可多动,不然伤及根骨,你这一身武功只怕也会因此受损。” 玉天凰闻言当即怒道:“你趁我不备阴我?” “我是救你。”夏临风被她这话说得心下刺痛,可眼下种种,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有着一道鸿沟,言语解释根本填不平这恨意与怨憎。若说当初他不告而别,尚且能通过解释和相处去弥补,那眼下丹霞宫横遭此难,玉天凰再也不可能与他在想情爱之事了。 “总之,你好好歇着。就算你要报仇,要回去重建丹霞宫,也得养好伤才能行动,不是吗?”夏临风站在门口,说罢话看玉天凰仍旧不答,轻叹口气关门离去。 屋子里的炭火烧的噼啪直响,这天冷得刺骨,玉天凰蜷在床上将自己一点点抱紧,嘴唇紧抿着,她虽沉默着,但一双眼却坚毅无比。 一切才刚刚开始。她想到。 只要她宫中众人未死,她一定能再寻到新的地方,将姑娘们安置妥当。 第73章 世人皆贪,天下不容 距离府兵围剿丹霞宫已经过去三日了。 遍地狼藉,满目疮痍,曾经的丹霞宫如今只剩一片焦土。府衙的官兵在山顶四处巡逻,找寻逃出的余党。明明山下已是张灯结彩预备要过年的热闹景象,可这山上却荒凉无比。 天高日清,朗朗的日头晒在了荒山上,一道黑影从巡逻的军队后一闪而过,在坍塌的废墟间似在找寻什么。那道影在殿前稍作停留后便离开了丹霞宫,随后略过山林一路朝着山脉偏僻处去,最终在一处溶洞前停下了脚步。 洞外天寒地冻,但洞内却还莫名带着一丝温热。洞内有床榻、石桌,倒好似平常人家的摆设,似乎为了防寒,桌椅上都垫着毛毡、皮草。林铛在踏入洞穴后,将背囊里的东西一一放在洞中的石桌上,又回头看了眼洞穴深处紧闭的石门。 她摘了毛毡帽,从石柜里取出一壶酒朝石门走去。推开石门,里头寒意逼人,正中央是一汪冰泉,广闼正赤身将玉天凤抱在怀中。听到声音了,抬起头。 “睡着了吗?” “嗯。” 林铛把酒递给她,广闼慢慢将玉天凤平放于泉水较浅之处,仰头灌下口酒,随后撑着身子想要上岸。眼看她才刚起身,却又一个踉跄,林铛急忙取了旁侧的毛毯裹住她,将她扶稳:“你没事吧?” “还行,就是头疼。”广闼抬抬手,随后苦笑一句,“谁能想到,老娘没死在战场上,居然要死在男人身上。” 林铛知她又在开这没轻没重的玩笑,却还是担心:“你已经在冰泉里陪玉天凤泡了三日了,实在不行就算了吧。这寒气逼人,你身上还有伤,再这么下去,你若落下了病根可怎么办?” “林姐姐,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总不能真的让玉天凤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吧?好歹是玉天凰的哥哥。”广闼在她搀扶下慢慢走出石门,她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面上稍稍有了几分血色。 自从那日丹霞山上一战,她们三人虽侥幸逃脱,但跑 到半路,玉天凤便因走火入魔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幸好广闼早有经验,将人带到了丹霞宫半山这处隐蔽的溶洞内,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 二人在石桌旁落座,广闼看起来饿得不行,撕咬着手里的包子,一边吃一边不忘问一句:“你这次出去,有打听到什么吗?” 林铛却神情落寞摇了摇头。 广闼想了想,倒也还算松了口气:“没有消息有时候也是好消息。官兵若是当真杀了玉天凰,早该满天下去宣扬了,何必到现在都秘而不宣呢?以玉天凰的能耐,加上那天所见,庸大夫的武功也绝不落她之下,他们二人联手,逃出去的概率还是挺高的。” 说着,她莫名感慨了一句:“时间过得也太快了,当年她还是在我怀里哭的小女孩呢。你说……” 她笑了。 “你说这丫头眨眼功夫,不仅长大了,还那么厉害了。” 桥上玉天凰奋力迎敌的身姿她仍历历在目,明明是他们之中最年幼的那一个,明明平日里处处受她们护着,可当灾难降临的那一刻,她依然毅然决然的担起重任。 林铛也跟着轻叹口气:“也不知道宫主如今在哪儿。她耗尽心力,可又在好好养伤……” 广闼支着头打了个哈欠:“你放心,庸大夫在呢,他又谨慎,不管先前有什么仇怨,这个节骨眼上总会好好照看她的。” 两人各有各的忧心之处,原本还庆幸玉天凰不是独自迎敌,怎么可能想到她这会儿已经与“庸大夫”近乎决裂了。 自打那日醒来后,玉天凰便再也没有与夏临风开口说过话。 他来送药,她就收着。他要诊断号脉,她也会伸手。至于对方说什么,问什么,一概不答。夏临风好像也放弃了,随她如何,也不多说也不多问。有时看见玉天凰一个人靠在床边发呆,他偶尔走近,可对方却马上又别过头。 杜康未见过玉天凰之前,听说王爷为了一个江湖女子低声下气的还有些奇怪,自从那日丹霞山 上惊鸿一瞥,每每瞧见夏临风在玉天凰那儿吃了瘪,还上来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好事多磨,王爷你耐心点,总能打动她的。” 夏临风看他没心没肺那样,就懒得多搭理。事情若是那么简单就好了。或者说曾经他们之间可以那么简单,只可惜,那段时光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晋王的人马并没有在青卫府逗留多日,年还未过完,姓陆的老阉官就来说老祖宗在京中等着阖家团聚,话里话外都是催着夏临风启程。 他是知道王爷从山上带了个女人回来的,心中早有猜测,只是始终没有确认。夏临风将玉天凰藏在房中,不准他人靠近。哪怕是启程出发,也是安置好了马车,从未让他人多看一眼。 玉天凰原本想留在青卫府不动,临行前一天还试着运转内力想寻机会逃脱,却在将要离开时,被人拦下了。 拦住她的是个老人——曾住在丹霞宫后山的老人。 “……杨叔?” 张扬站在门侧,黄昏时的光由外斜照进来,正照着他半边身子:“或者,你可以喊我一句,张太傅。” 玉天凰冷笑起来:“原来你也是朝廷的人。想不到,官府为了一个丹霞宫,布局这么多年。倒是我们荣幸了。” “玉宫主,不管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局面至此,我们还是想要帮你的。” 玉天凰退回到桌旁,思忖片刻,反问他一句:“你和夏临风什么关系?” 平日里除了他之外没人能靠近这间屋子,能到她跟前来的人,要不就是夏临风所信任的,要不就是武功远在夏临风之上的。 “我是他的师父。” 那就说得通了。 张扬看出玉天凰要逃,直截了当告诉她:“你今日从此处离开,哪怕是找到丹霞宫的余党,想要重建当年种种,也是难上加难。朝廷不会就这么放过你们。可要是你愿意与我们一同进京,从上再往下思量这盘棋局,说不定能让你找到绝处逢生的机会。” “你什么意思 ?” “只有能维持的自由,才叫做自由。”张扬的神情隐没在了阴影之中,“而已经被毁灭了的,叫罪孽。” 玉天凰咬牙切齿:“今日被灭就被灭,待我恢复,一切都可重新来过!” “玉宫主,有些事,你想做,可是用错方法了。”张扬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开了一个好头,也开了一个坏头。你让那些女人经商、学习、独立、富裕。可这个世界上,有人富就要有人穷,有人独占良田百顷,就注定有人家徒四壁、食不果腹。” 他慢慢悠悠地走到桌旁,落座后示意玉天凰沏茶。可玉天凰却始终紧皱着眉质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老爷子只好说:“不是我想做什么,是你想做什么。” “我只想要我宫内女子能堂堂正正在这世上生活,男子有的她们也有,男子能做的她们也能做,这有什么错!” 张扬自顾自斟着茶水:“你是没有错,可是世人皆贪,天下男子不容这样的女子。”他放下茶壶,沉声道,“不然你以为你奶奶她们为何要将丹霞宫建于如此偏僻之地,除了守着山上那一处,从来不往多往山下去吗?” 玉天凰便固执地抬起头来:“这世道不如意,就非得给这世道规矩让路吗?凭什么!我不服!” “他人也不服,派兵绞杀就是其中之一。你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嘛?” 张扬看出玉天凰一时哑然,立刻严声急急开口。 “丹霞宫被毁,丹霞宫内的女子自然四散零落。这群当年就憎恶父兄的女人被放到四方去之后,杀了几个人,不是非常正常吗?群龙无首的时候,你看平日那些匪徒都是如何度日的?”老人冷笑起来,“是群饕盛宴,是一群蛇蝎毒妇四处滥杀无辜。” “丹霞宫根本不会出这样的人!”玉天凰大声反驳道,“我们是有规矩的,我们也是有道义的!” “道义?”张扬拖长了尾音,有些阴阳怪气地反问她,“你的道义、丹霞宫的道义,山 下的人有几个清楚?他们看见的是丹霞宫残忍成性,听到的是你玉天凰暴虐冷酷!有没有这样的人,根本不是你来决定的,是那些要定罪的人决定的,玉宫主,你还没明白吗?” “可……可这是污蔑,这是污蔑啊,这世人难道就这么容易被蒙蔽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世人哪里是被蒙蔽呢?他们也只是信了平日里主持这天下道义的人说的话罢了。”张扬看着她,语调慢慢又恢复正常,“你丹霞宫内只要会出这样一个人,只要她杀了几个无辜的牺牲者,朝廷就有理由大肆抓捕丹霞余孽!倾尽全力去捕杀你们这群不合世道的女人。到那个时候,你说你做的是对,还是错?” 张扬的这一番话生生将玉天凰惊出一身冷汗。 灭丹霞宫只是第一步,微不足道的第一步。朝廷真正要做的,是从灭丹霞宫开始,巧立名目打压异己。 这片土地从来不缺告密者,更不缺胆小怕事的懦夫。 玉天凰听过类似的故事。 这还是广闼一次酒醉后讲的,叫做“猎巫行动”,她说在另一个遥远的国家,人们将擅长医学拥有知识的女性打为女巫,靠煽动人们对女巫的厌恶与恐惧鼓励他们揭发这样的女人。 而往往拥有学识能为他人诊治的女人多半来自富裕之家,这些女巫有的会被送上火刑架,有的会被投入河中。审判者们说,会死的是人,不会死的是女巫。 当她们死去时,审判者们就假惺惺地说:太可惜了,我们误判了。 而那些“女巫”的钱财就会被她周围的男人瓜分而空,若她正好还有女儿或姐妹,就会被审判者们带走,以“检查”和“监视”为名对她们穷尽欺辱之事。 在那个国家,那些被杀害的是“女巫”,而在这里,也许接下来的罪名,就可以是“丹霞宫人”。 “世人皆贪,只要寻得一丝机会,他人死活算得了什么?玉宫主,若是因你,天下女子遭罪,你担得起这个罪责吗?” 第74章 相互制衡,入京之局 半开的窗子外卷进一阵寒风,吹得窗棱“嘎吱”作响。玉天凰的手在桌上慢慢攥成了拳头,她语气不再似刚刚那般咄咄逼人,却仍是问的同样的话:“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要你上京。” 玉天凰随即冷笑:“你让我入京城跟在你那王爷徒弟身边,你就不怕待我内力恢复之后,将王室中人杀得片甲不留吗?” “怕。”张扬淡然道,“不仅我怕,宫中的人也会怕。怕了,才有顾忌,有顾忌,才不会擅自动手。这叫牵制。”张扬轻点着桌面,一双眼就盯着玉天凰,似是在等她的回答。 玉天凰不蠢,话都已经说到明面上了,她清楚这一局自己只能进京。 离得近了,才有扳回一局的机会。 “好,我答应你。” 夏临风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吹风,他知道玉天凰要逃,或者说他很纳闷,玉天凰居然会在山下住了那么久才打算逃。 张扬走出来的时候就正好看见这小子神情落寞地坐在门口,哪里有王爷的样子。他没好气的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干嘛呢,垂头丧气的。” “师父?” “去把马车备好,玉宫主要同我们一起上京。” 夏临风不免诧异:“她?” “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听我的话,师父所有事都是在为你们着想的。”张扬说罢后,老神在在地踏下台阶,“别愣着,赶紧叫那姓杜的做事去!” 夏临风急忙起身,转头想进去,想想还是停下脚步,朝着师父离去方向道一句:“多谢师父。” 他不是不想劝,玉天凰想回丹霞宫主持大局是情理之中,只是眼下局势复杂,就此放她回去,等她们再见面也许真的就是敌对双方。夏临风不愿看到这一幕,至少在他看来,丹霞宫从始至终都只是遵循着自己的道义在做事,罪不至此。 当然,这世上很多事其实都是罪不至此,只是看定罪的人究竟想要做到什么程度罢了。 此前他也想过开口劝玉天凰与自己上京。至少在京中能探听到的消息更多,不至于在青卫府一方小天地内被打得措手不及。奈何种种渊源在前,玉天凰已听不进他的话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 张扬本已出了院子,这会儿听他这样说了,稍停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轻笑了一声,扫他一 眼:“还恨我吗?” 夏临风一时间有些窘迫地别过头:“当时情况紧急,确实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如今……如今……” 未等他将话说完,张扬却又摇摇头,转过身去了:“那你再想想吧。你这个脑子,真是一点都没长进。” 一直等他出了院子,夏临风都还有些呆愣愣地坐在台阶上。 这些日子,事情发生的太多也太快,他一时半会都没消化过来。如今看来,除非师父已经认定丹霞宫逃不掉这趟灾祸,不然也不至于做这样的决定。 可他当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还有他的种种行为……夏临风还是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但他这会儿倒也不必困窘于此,玉天凰的事既然定了,他当即起身进屋,想问问对方的计划。 一进门正看见玉天凰坐在桌边喝茶。她见夏临风进来了,抬了抬眉眼,侧过头道:“我与你们一同上京。” “我知道。”夏临风答得有些急,说完了这话,才反应过来,收敛了语气答,“我师父与我说了。” “可我不是为了你上京的。” “我也知道。” 玉天凰这时才认真打量起夏临风的神情来,她道:“这天下是你们朝廷的,我知道你们若想剿灭一派易如反掌,我这么做只是不想看丹霞宫一败再败。只是你记着,我愿意上京,不是我认输。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一切都赢回来。我会让丹霞宫再堂堂正正出现在这人世间,让我们丹霞宫的姑娘不必躲躲藏藏的活在阳光下的。” 夏临风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玉天凰的能力。只要她愿意踏出这一步,那么至少一切都还有斡旋的余地,夏临风自己又何尝没想过接下来朝廷会对江湖有什么样的处理手段?只是这件事牵涉太广了,广到短时间内暂且还难理出一个头绪。 他需要时间,而在他需要的这段时间里,他不想和玉天凰再有什么矛盾了。 思忖了片刻,夏临风还是将先前就想说的话告诉玉天凰:“你若在京中带的不开心,就告诉我。我不会将你约束在那。只要你想走,我就会送你走的。” “姑奶奶想走还用的着你送送?”玉天凰黛眉一横,“一个故事中若必须要有一个恶人,那个人一定是我,你倒是替我操起心 来了。” 夏临风无奈一笑:“倒也不是操心。” “小王爷,我是养伤动不得脾气了,可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玉天凰朝他挑了挑眉,“我啊,可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妖女啊。” 正因她是妖女,她才不会受这些规矩、道义的约束与戕害。也正因她是妖女,她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别的不再去多想。 情爱也好,恩怨也罢。 都不如满山的人命重要。 晋王的车队是腊月二十七那天离开的青卫府。一路快马加鞭,到了京都时已到正月,都没赶上宫里头过年。玉天凰蜷在马车里裹着件暗红色的大氅稍稍推开车窗往外打量,满城雪白,比在丹霞山上还冷。 马车在晋王府前停下的那一刻,她抬头望着眼前高大的门楣,暗暗往下压了压头上的围帽。夏临风亲自拉开车门,抬手想牵她下车,可玉天凰却干脆无视了对方,自顾自踏下台阶。王府内,官家早早带着上下仆役在此等候,待夏临风一入内,便是恭恭敬敬地一阵:“恭迎王爷回府。” 玉天凰站在角落小声嘀咕一句:“真是好大的排场。” 一旁张扬倒是附和着她:“毕竟人家是王爷,还是要点面子的。” 夏临风很是无奈回头扫了眼他二人,知道他们阴阳怪气,也不多说。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遣退那些下人:“都散了去吧。” 那管家似是早就有所准备,看见夏临风带回来的几位客人并不惊讶,迎着王爷殷勤道:“殿下,小的早就为您的贵客备下了两间院子,您看看还有什么吩咐吗?” 夏临风就回头看那二人:“有什么吩咐吗?” 张扬也不客气:“我还要靠东面的那一套。” 玉天凰则直白道:“要清净的,离你住的地方远远地。” 她一说话,那管家脸上笑意就更甚了,似是在说王府许久没见有女子出现,这常年好打光棍的王爷总算也转了性。 张扬与玉天凰答得都带几分倦怠,幸亏杜康在京城有家,用不着过来,不然夏临风说不定还有遭嫌弃的地方。 夏临风看他二人都确定了住所,给管家递了个眼神,便把这事儿交给他们去做了。他抬头,看玉天凰带着帷帽要走,本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可她从头到尾连目光都没多给他一分,夏临风还是把话又咽了 回去。 有些人生分了就是生分了,怎么也是没办法的。 玉天凰跟着侍从慢慢朝属于她的院子那儿走,路过前厅庭院时,正看见院子里有一株干枯的红樱树。她微微一愣,在前头带路的侍女见状,和她解释道:“这树是年前殿下着人栽过来的。都半年了,也不知道活不活的了。” 玉天凰收回了目光,抿了抿嘴,道一句:“这天寒地冻,待开春了还没绿叶,只怕是活不了了。” “姑娘知道这树呀?” 玉天凰就没有再答了。 管家这边点了几名仆从送客人去歇息后便立刻跟上了夏临风的脚步:“爷,这宫里头来了消息,叫您一回京就进宫面圣。” “……什么时候说的?” “几日前的吩咐了。”管家言毕,从怀中取出他的进宫腰牌,“趁着天色还早,您早去早回?” 夏临风知道他皇兄肯定会有话要问。虽有些不情愿,可到了京城到了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该顺从的还是得顺从。他只好接过了腰牌,嘱咐一句:“我今晚若是回来迟就不必给我留饭了。那边那姑娘的院子里不用留太多仆从,选一两个机灵点的丫鬟就行。” “是。” 夏临风回自己房间稍稍修整了一下便进了宫。与皇兄是在书房处见面的,他一入内,皇帝便放下了手里的奏章,倒也不问青卫府的情况,只是说:“听闻你将那江湖女子带到京城来了。” 夏临风知道天底下的事几乎是瞒不过皇帝,就只好点点头。 皇帝想了想,就说:“也好。至少在你眼皮子底下,总不至于会闹出什么风浪。” “她性子野惯了,臣弟管不住她的。” 皇帝就笑了:“这天底下就没有驯不服的马。连鹰都能熬乖了,还有什么装不进笼子里的?” “她是玉天凰。”夏临风下意识就答了这句话。 皇帝却不以为意:“那也是个女人。” 他站起身,来到自己这年轻的弟弟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女人,就有弱点。她们如水一样,易动情,易冲动。临风,你还是太年轻了。” “皇兄,她是女人,但她也是人。” “那又如何?你难道指望一条毒蛇与你同床共枕?你如何睡得着?既然你喜欢她,那就娶她为妻,等她为妻为母了,总归还是会愿意为了你放下江 湖恩怨,放下过去种种。”皇帝说着,笑容满面道,“母后几日前还在忧心你的婚事。这下不是皆大欢喜吗?皇兄不日便为你们赐婚,如何?” 夏临风诧异:“赐婚?” “皇家都不与她计较,她应该会满意。不至于还与你耍小性子。”皇帝道,“待你们成婚之后,她慢慢就会乖顺起来的。这就是女人。” 这是女人嘛?夏临风倍感不解:“皇兄,也是这么想皇嫂他们的吗?女人难道就注定乖顺吗?” “你皇嫂温柔娴静、大方得体,哪里用得着我操心这些?” 就算是猫都有爪子,可偏生这些女人自己主动剪去了自己的爪子,乖顺又温柔地主动踏入到这笼子里。 皇帝就道:“就这么定了吧,年后选个良辰吉日,抬她进府做侧妃。这段时间你就不要乱跑了,听母后的话,好好给王府选个女主人出来。” 夏临风听他提到“侧妃”二字,更是紧皱起眉头:“臣弟的婚事臣弟自己决定,她如何又成了侧妃?” “她一个江湖草根出身的平民女子,能做侧妃都已是天大的喜事、至高的荣耀,这福气他人求都求不来。”皇帝说着,听夏临风质疑还觉得不可思议,“你给了她三生都求不到的荣华富贵,她该对你感恩戴德,怎么,难道她还敢肖想做正妃吗?你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 夏临风心底隐隐约约腾起怒意,连他自己都没明白这份怒从何而来。他当即避开了皇帝的安抚,后撤了一步,声音冷硬道:“皇兄的好意,臣弟心领了。臣弟的婚事就请您与母后少操心。等我当真想成亲那天我自然是会成亲。” 皇帝看他这幅态度,一时间也有些不悦:“朕这是好心成就你一番美事,你这是做什么?” “玉天凰绝不是您所说那样的女子!她有自己的骄傲,她根本不需要谁来同情她给她恩赐。”夏临风坚定道,“这天底下也多的是像她那样自在又骄傲的姑娘。我不会因为自己是王爷就以自己的喜好来约束她,我若娶她,那便是大大方方、明媒正娶,绝不会让她跟着我反受委屈。” 皇帝就说:“这哪里是受委屈?” “总之还请皇兄原谅臣弟的这次‘任性’吧。”夏临风又是一弯腰,“若无别他诸事,臣弟……便先告退了。” 第75章 急火攻心,气虚体弱 将要出宫离去之际,夏临风还说,玉天凰并不是‘女子’罢了。他亲眼看着她如何为了满山的百姓以一当百绝不退缩。他说:“她是战士。拥有自己尊严和骄傲的战士。” 像雪原上的野狼,永不屈服的虎豹。 而眼下这头野狼只是暂时陷入困境,她身上的伤口让她没有办法继续像之前那样张扬又恣意,可有些人注定是不可能被驯服的,她展现的只是困境中的妥协——并不是顺服。 那些将这假象当真,以为她当真顺服的人才是真正的愚蠢。 玉天凰站在长廊中仰头望去,京都的夜被灯火照亮,漫天的星空也因此变得有些模糊,不似山中那般清晰。她摘去头上的帷帽,身上仍围着那件暗红色的大氅。风呼啸而来,半空中慢慢有什么在飘动。 女人情不自禁伸出了手去,看星星点点的雪落在掌心。 屋中派来伺候她的丫鬟这时刚烧好一个汤婆子要拿出来给她,见状好心劝道:“姑娘,进屋来吧,外头冷。京城风大,下雪的时候就更是了。” 谁料下一瞬,玉天凰手中掌风一扬,那漫天飞雪忽然间像被另一阵风卷起,顺着玉天凰手指的方向盘旋飞舞。女人面色渐渐红润,眉眼间也舒展开来,谁料下一瞬,却忽然一口鲜血自口中涌出。吓得丫鬟一声惊呼:“姑娘!” 玉天凰怕自己控制不好掌风误伤他人,急忙将她推开自己调整内息,她知道夏临风施针暂时封住她内力,自己重病需要疗养,本以为数月过去,总算是恢复了不少,谁料今日方才催动却又急火攻心。 那丫鬟也是心急,惊慌失措道:“姑娘我这就去给您找大夫过来吧?您赶紧进屋歇着。若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与王爷交代。” 说罢,不等玉天凰再开口,立刻上前把她扶进了屋。 夏临风才刚一回府就听说了玉天凰吐血的事,记得他衣服都没 去换,匆匆就往她院子那儿走。管家跟在他身后看他着急模样,意有所指道:“王爷,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倒是让您这般上心?” 夏临风瞥了他一眼,这管家当即低下头去:“是老奴逾越了。” “不管她是什么来历,我不在府中时,她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她,知道吗?” 这般匆匆赶到院中,一进门就看见张扬坐在桌边为玉天凰诊脉。老爷子瞧见夏临风从宫里头回来了,先不说话,只眼神示意,让他将多余的人遣退了。 管家也是识时务,见状借口说府里还有别的事要忙,先退下了。等人都走得差不多,张扬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玉宫主,我徒儿给你选的这条治疗之策是没有问题的,你练得功夫着实诡异,若是体虚气弱之际,纵着内力不管,届时自然会伤及根骨。眼下还是需要静养,你这骤然驱动内功,又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又是南北相隔遥遥水土不服,急火攻心是正常的。” 玉天凰这会儿面色泛红,些微发烫,她扫了眼他们师徒,收回手来质问道:“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怎么还是不能动用内力?” 夏临风急忙向她解释:“你练得那内功自你昏迷之后便仍耗着你气血,彼时就已身体亏空颇多,虽然山上没有受重伤,可养还是要养着的。” “那究竟是要多久?”玉天凰握紧了拳头,眼中自有着急之色,“三四月好不了,五六个月呢?五六个月要是还好不了,那七八个月,难不成要一年?” 这一身武艺是她的利刃是她的盾,抛开这个,她再无可威胁的东西了。 看夏临风面露难色,玉天凰也变了神情:“你不要再骗我了。夏临风,你知道我性子,我宁可你做真小人,想囚禁我想利用我都说明白,也不想看你当个伪君子,我面前一套他人面前又是一套。” 张扬听他二人这对话,夹在 中间来回张望了一眼,倍觉尴尬,便适时起身将这说话的地方留给他二人,借口肚饿溜出去了。 张扬一走,这屋子里只剩下玉天凰和夏临风,二人间的氛围就愈发微妙、紧张了。 “我知你现在难在信我。”夏临风定了定神,对着玉天凰的眼神信誓旦旦道,“可我所说的都是真的,你所修炼的内功心法本就与普通武功相异,我替你准备的药膳也都是想通过食补帮你尽快恢复!我总不能看着你和你哥哥一样走火入魔吧?” 这些话先前也挺夏临风说过几次,只是每每如此每每如此,到如今玉天凰也实在是听得厌烦。她甩下一句:“反正你是大夫,除了你我倒也没别的人能听了。” 就起身想走。谁料刚从桌边站起,便身形一晃。夏临风急忙上前将她搀住。 玉天凰很是抗拒地将他手打开,宁可自己吃力地撑着桌面也不想跟他有过多肢体接触。小王爷也是自讨没趣,看她的样子缩回手后道:“我再给你开点药,这几日你先歇着,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下人说。想出门就告诉我,我陪你。” 玉天凰冷眼瞥了他一眼,随即就问:“你有广闼、林铛还有我哥的下落了吗?” 夏临风摇摇头,可随即他就说:“没有消息也是好事。眼下青卫府的人还在四处搜寻丹霞宫内的余党,他们离开时并没有什么追兵,应该没什么大事。你放心,一有他们的消息我就会告诉你的。” 玉天凰听罢后只是点了点头。夏临风看着她这模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可她这份抗拒最终还是让他悻悻作罢,起身离去。 等夏临风一走,玉天凰终于感觉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复又跌倒坐在凳子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她现在武功尽失,又暂时还不能确定夏临风与朝廷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眼下除了能从他这儿打听出点消息外,也没有别的路子。 既然都已经来了京城,既来之则安之。 他们师徒二人刚刚所说都没有错,她所修炼的心法,原是奶奶她们记录在一本古谱上的乐章,那谱子原叫《八寒谱》,老一辈的丹霞宫人,有许多都是乐倌优伶出身,会一些乐器,知音识谱。后来由八寒谱再化出的内功心法本意在杀,一共有八重天的境界。到第七重,眼前所见一切清朗,第八重时,胜败枯荣人似寒冰,呼吸间就能靠内力取人首级。 可问题就在于,八寒功法在“寒”而一旦走火入魔,经脉逆行,内力冲撞,却似火一般烧,直到把人烧到油尽灯枯为止。 玉天凤就是当初杀意太深,第七重到第八重间遇上祸事,叫杀伐心成了那团烈火,差一点就命丧黄泉。 玉天凰仔细想过那天丹霞宫御敌的境况,打到后头,胸口总觉得气闷隐痛,好似有两股真气胡乱冲撞,只是那个时候她的注意力全都在夏临风这儿,压根没顾上去细想此时,后来到了山下,听夏临风说只需调养,便也以为过不得多久就会恢复。 谁曾想,这事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玉天凰稍稍调整了呼吸,缓过神来,她身上是觉得冷得,哪怕裹住了那么厚的衣服却始终不觉得暖。然而当她伸手触碰到汤婆子那一刻,却又好像被什么烫到,一瞬缩回了手。 她应该现在就叫夏临风进来。 实际上夏临风等再屋外,也是希望她在发现了自己身上那些异常后能够呼唤自己。然而没有,这对年轻男女隔着一扇门,却始终都没有开口叫住对方。 “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不会有事。”玉天凰裹紧身上的外衣,慢慢靠在了桌上,双眼有些困倦的合了合,“我还要回家……还要重建丹霞宫呢……” 屋外大雪纷纷扬扬,风起之后,将整片京城都裹得一片素白。夏临风在门外站了许久,听屋内渐渐没了动静,终于 还是忧心忡忡地将门复又推开。 屋内,玉天凰仍是面色泛红,发着低烧。她俯趴在桌前,指尖靠在汤婆子边似碰未碰。夏临风将门关上后,上前去将玉天凰抱起,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了床边,脱去她外头那身厚衣,让她斜靠在床边,随后自己也在床旁落座,抬手运气,慢慢以自己的真气内力游走在玉天凰经脉之中。 他做这一切时,玉天凰好似陷入沉睡,没有丝毫察觉。屋外风雪渐大,吹得窗棱呼呼作响,屋内渐渐氤出热气,连屋子内那盏茶壶璧上都沾上了几分水汽。 待夏临风一个小周天运转完毕,玉天凰原本发红的面庞也终于恢复如常。男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替她改好了被子,随后拿起身边的外衣,起身走出了门。 一出门,外头的雪已些微积起来了。他这边才将门关好,就闻到了烟味儿,回过头就看他师父站在廊前抽着那支水烟。 “你小子日日替她以内力调理,偏偏每次都是在她睡着的时候。那就算她以后好了,也记不得你这份恩情,何不如下回等她醒了帮她做这件事?” 夏临风却只是苦笑:“我们两个人眼下这样的关系,她若醒着,肯定是不愿意的。这样能替她治病也好,我本来就不想她记得我恩情。” “傻小子。”张扬撇撇嘴,慢慢吐出一口烟,“可别怪师父我没提醒你,玉天凰那内功心法毒辣阴邪,眼下她是体虚气弱,你尚且能行事顺利。若是等过几日,她内力渐渐恢复,却偏生还得你去治病,你这一套只怕是会有危险的!” 夏临风却神情自若踏入雪中,朝着院外走去:“等那个时候再想应对之策也来得及。若是能有这一日也好,至少说明玉宫主的病快好了。” 张扬看着他那背影,还是摇了摇头,他心下也是自言自语:“皇家还能出个痴情种不成……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第76章 俯首称臣,百般约束 江湖上都说,丹霞宫经此一役彻底被消灭殆尽,从此以后江湖中再也没有这个张扬又狠厉的女子门派。 而江湖之中也因为青卫府出兵平定丹霞宫一事人人自危,那些尚未归顺朝廷的纷纷都寻了机会俯首称臣,而本就归顺朝廷的帮派本以为能松一口气,却没想到,朝廷却借机将大多数武林人士的武器都给收走了。 谁都不想做第二个丹霞宫,更没有人想做第二个玉天凰。 丹霞宫一役之后,玉天凰下落不明,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被朝廷的人软禁起来,逼问丹霞宫内余党下落。 “就说这玉天凰正欲抬手应对,还未来得及,突然间一阵大风刮来,嚯,那官府七十二云骑齐刷刷出现在她跟前,大喝一声:‘妖女!纳命来!’” 小镇的茶楼中,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台下人听得是全神贯注,屏息凝气。 坐在茶楼上的一桌客人,听了半天,冷哼了一声:“说得都是什么东西。” 那三人看着装非富即贵,已是江南四月里,天色渐暖,草长莺飞,众人也都脱了原本冬日里繁重的衣物。 这两男一女,为首身形高大些的男子一身青衣,戴着皂色巾帽,面色苍白,一双眉眼倒是精致又妖艳。男人对面坐着的青年身形小巧些,一袭黑衣,神色冷峻,坐在他们中间的女子则是芙蓉面飞云鬓,满身珠环,浓妆艳抹,看着像哪家秦楼楚馆里的歌舞伎。 方才说话的是那个粉面含春的女人,她一身着装是妖媚动人,可一张嘴说话却没有小女儿家的几分柔和。黑衣青年轻咳了一下,提醒着她注意仪态,她这才有些不情愿地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 调整时不忘嘀咕一句:“非得让我扮这个样,干嘛不是你来呀?” 这三人自然是乔 庄打扮过后的林铛、广闼与玉天凤。 自从丹霞宫被封锁以后,丹霞宫下属的分舵及分舵旗下的商户或多或少也受到了冲击,好在在此之前丹霞宫内的二堂三阁都已经清理过相关咨询,除了在本地一直打着丹霞宫旗号行事的商铺,一直都低调谨慎的倒都还算藏匿下来了。 只是眼下一片混乱,林铛他们一时间也算不清到底还有哪些姑娘正坚挺着。人人自危之际,还未受波及的那些则遵照丹霞宫发放过的应对手册,小心谨慎,尽可能的保护还在外的姐妹。 玉天凤握着手中的杯子,扫了眼下方正听着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的人:“这就是普通人对丹霞宫的想法了。说故事的与听故事的,倒是都开心。” “那不然呢?”林铛低头抿一口茶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许多事对他们来说都无关痛痒。浑浑噩噩的一辈子就这么去了,管你是顺还是反。他们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广闼扫过一眼,却笑了一句:“倒都是男人在看热闹。” “妇人总归要在家中忙碌,哪有那机会出来茶馆听说书呢?” 正说话间,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匆匆跑上楼来,看见他们三人后急忙赶到他们面前:“三位爷,张掌柜的叫我把这东西给您,她说这儿的账,她查的差不多了,带到丰州之后,再会。” 这小厮其实也是女扮男装。打从丹霞宫出事了以后,凡是丹霞宫旗下未被波及到的铺子,其中女子都转而以男子扮相示人,也是为防不测。 这几个月来,广闼、林铛与玉天凤三人并没有闲着,身体稍一恢复,便已开始去往四方游走,一方面是想方设法要安置地方上的那些姑娘,另一方面也在想方设法解救已经被关押起来的那些姑娘。 官府 对于已经逮捕的余党一部分是定罪后直接送去充作官妓,这点与玉天凰她们当初预判的基本一致。救下的姑娘基本上会改名换姓被他们送到暂时还在营业的商铺那去,为了能够活命,各大分舵逃出生天以后都会按照先前计划进入周边偏远地区,重新组建小型村落。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一旦再度被官府发现,他们依然不得不踏上逃亡之旅。 也不是不能回丹霞崖,可山谷那边,只要石门落下,里面的人就只能通过溶洞的瀑布外出,只可出不可进,山谷内的人在没有得到明确消息之前,也不会轻易离开。只有雅文阁的阁主张合,因常年不曾离开过丹霞宫,于外头不曾路过脸,暂时没有她的通缉令,她便率先出来,帮着林铛一块打理着还能运营的那些铺面,确定能将利益最大化,至少在这几年时间里,还能供养宫人们吃得饱饭。 这一路过来,有人牺牲,有人重伤,丹霞宫的人如今腹背受敌,好不容易藏身下来,也有可能会被他人举报,扭送去官府。林铛他们几人力量又实在有限,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 广闼接过那小厮递来的信件展开简单看了眼就递给林铛。丹霞宫一贯是林姐姐在管账,这些东西还是她看比较清楚。 “这边的铺子也逃了不少姑娘。逃了也好,省的跟着咱们一块遭罪。只要别反过头来将我们的人给举报了,都不算坏事。” 虽然在丹霞宫,人人都觉得山上的是姐妹,要同仇敌忾,一同对敌,奈何到了山下,人人自危,哪怕曾经受过丹霞宫的恩情,大难临头也难免有人会背叛出卖。 这些都不奇怪,大家都是人,是人就有想活命的欲望。 林铛把查账的事儿交给张阁主去做,也是因为她不 容易招惹事端。哪怕官府的人靠着线人一路摸过来了,张合也可以借口说是受人委托,到底还是能逃脱的了。 商铺与分舵的事总体就是这些,玉天凤对着事儿总还是有数,唯独对玉天凰仍有些忧心忡忡:“如今已过去四个月,丹霞宫该受何种处置渐渐也快尘埃落定了,可我们还是没有凰儿的消息……你们说,她到底会去哪儿?若是安然无恙,她为何一直没有联络我们?” “也不知道她到底被庸弋带去何处,现在又怎么样了。”林铛也跟着叹气,倒是广闼,扒拉了两口点心还冲他们摆摆手:“玉天凰这人我给她算过命,没那么容易出事。慢慢找总能找到线索。再说,她一时半会儿没跟我们取得联络,说不定自己也有什么打算。她那一身功夫,你们还担心有人欺负她不成?” 她们都相信,凭借玉天凰的一身本领,不论落在何处都不必担心会遇上问题。 可谁能想到玉天凰本赖以生存的武功会忽然有一天不起作用呢? 玉天凰已经在晋王府呆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里,京城的积雪也化的差不多,院子里那株本以为死定了的红樱树也渐渐冒出了绿芽。 可惜红樱树都已冒出了绿芽,她的内力却只恢复到先前的五分之一。 药总每日在吃,每隔一段时间也让夏临风给她诊脉,玉天凰眼下就两件事最为着急,一个是身体何时能够恢复,另一个则是想知道林铛与广闼的消息。 夏临风也没有对朝廷的所作所为有所隐瞒,将丹霞宫各地分舵被灭的事都一并与玉天凰说了。她听说以后,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似乎早就有所预料。 原本夏临风说这些事之前还担心她会怒火中烧,谁料玉天凰只是点点头:“只是分舵被灭 ,也还好。” “也还好?” “明面上的自然是会惨遭祸端。只要底下藏着的那些未曾受影响就好了。”玉天凰也看出他对自己态度略显诧异,挑了挑眉,“你以为我会在这事儿上跟你发脾气?都是已成定局的事儿,哪里是你能够决定的?只要大势未去,这些失了的终有一天还是能再夺回来。” 她看夏临风已诊好了脉,便将手收了回来。自从来了京城以后,玉天凰倒也没有闲着,稍稍有点精力就自己出门走走。丹霞宫在京都这边倒是没有设立分舵与铺面,皇城根底下毕竟难打入进来。她出门也只是碰运气,希望能在京中能遇上江湖中人或干脆是丹霞宫的女子。 只是她眼下身体尚未恢复,又不敢大肆张扬,只能靠着自己看和分析来做判定。 期间也曾遇见过龙盛,再见面,他早没了当初的自信满满。他总以为顺服最终能换来自由,可最终换来的却是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约束与警惕。 龙盛入京时,已是阳春三月里。他还是带着柳霓裳在身边,只是发丝间看见不少白发,可见短短几个月,眼下已发生的一切显然已经超出他所预料的一切。 他看见玉天凰憔悴模样倒还笑了,感慨一句:“果然大局如此,自作聪明反倒是作茧自缚。这下好了,我是名声也没了,这自在也没了,倒还不如和你们当初一样拼一把呢。” 那日玉天凰是一个人出晋王府的,进京以后他自然有许多自己要忙的事,玉天凰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两个人反倒是没有什么再有交集的。 见到龙盛,是在茶楼。 老板娘是玉天凰好不容易找到的丹霞宫旧人,姓秦,她本想与那秦娘子再多寒暄几句,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一回头便看见了他们二人。 第77章 久别重逢,虎落平阳 想想大半年前相逢时,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一个是对自己未来命运信心满满,一个是对回家充满了希望。然而只是半年,短短半年—— 短短半年,所有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龙盛说,本来一切都是预料之内的。 “本来这样的人生我早就已经预估好了,这只不过是书中的一个故事,只不过是我笔下虚拟的一切,可是现在……”他苦笑道,“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我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自从丹霞宫覆灭之后,没有一件事是跟着剧情走的,龙盛原本计划是一步步找出黑鹰教,解决幕后黑手,而后安然回家。 可现在诸多事务压制下来,别说黑鹰教和他那个便宜爹,连维持武林盟的基本运转都已经成了问题。 “如果我半年前知道丹霞宫遭殃以后,那么快就会轮到我们,我肯定要跟你站在同一战线。”龙盛端着茶盏长叹一口气,玉天凰却只是拨弄着手边的糕点,没有说话。她还能说什么呢?许多事在发生之际就已经有所预兆,偏偏男人总是信心满满,觉得自己掌握了一切。 哪个时代的男人都一样。 龙盛期间暂且离席去茅房时,柳霓裳私下对玉天凰说,她总觉得盛哥疯了。 “他总与我说这世界是故事,我与他不过是故事中的一环,可所有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如何是‘故事’如何是假的呢?”柳霓裳望着龙盛背影神色担忧,“玉宫主,您说,盛哥他是不是疯了?” 玉天凰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一个本该掌握一切的人,却如今也变成了这个世界里芸芸众生一员,饱受牵制,重重阻碍,换做是谁一时间也接受不了。 更何况曾经对自己“男主”身份深信不疑的人了。 龙盛说,武林盟内那些武艺高强的人,一部分已经进入军队,而另一部分不想从政,则交上了武器,并与家乡府衙做了保证,不会随意去动兵器,与 他人起冲突。 江湖中人,本来都是从打打杀杀里淌血走出来的,这一下子,倒是把他们都打回平民百姓的模样。 “你说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这样了?” 玉天凰把碾碎的那一小点糕点拨弄到一旁,抬头道:“可你说的那么多,不一样领着朝廷的俸禄,做着朝廷的官职,穿着这一身官袍,腰上配着的也是官府发放的令牌吗?” 早在龙盛入内时,她就看见这人身后跟着的衙役了,虽说隔得远,也听到有人喊他一句“龙大人”。 龙盛说:“这些都是虚名。” “虚名?你官至几品?给了你什么封号?” 龙盛脸色一灰,似乎有些尴尬。尤其在丹霞宫那些人还四散逃窜之际,他反倒是赚得盆满钵满,手握权力与财富。除了江湖中人看他不起,他自己这日子不一样还是过着。 玉天凰冷笑道:“堂堂武林盟主,却在朝廷打压江湖势力之际第一时间转投了朝廷,帮着府衙一块清理江湖门派,龙盛,你也别跟我来抱怨。这路是你自己选的,如今身穿朝服,头戴官帽,不好吗?不应该好极了吗?” 龙盛被噎了一口,随即也笑了,抬眼反问:“那玉宫主您呢?跟着王爷一块不也是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放过去,玉天凰早该恼羞成怒掀桌而起,再不济也得骂上三五句话才行,可偏生如今的她却似乎少了过往的任性劲儿,听他人说什么都云淡风轻,淡然处之。 她只是抿一口茶,耸了耸肩:“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他此次相助,我自记在心中,有恩自是会报答。” “你不恨他?”龙盛好奇,“你知道他身份,也知道这些事与他定逃不开干系,你不想杀他而后快?” “恨意是从信任中来的。被背叛才会觉得恨。”玉天凰和他将手一摊,“可我们都没得选。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恨。” 因为都看淡了,除了丹霞宫之外,玉天凰已经不愿意再去想别的 什么东西了。 数月之前,她刚刚知道夏临风的身份时,她确实痛心过,也憎恶过,可是这些时日的相处,对方也的确没有再隐瞒什么,她只想赶紧调养好身体,而后离开京城,去找广闼他们。 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处理和夏临风之间的关系。爱也好,恨也好,这些情绪如今对她来说都显得有些奢侈。 她不想再为这些事耗费心力了。 龙盛看着她那淡然的面庞,玉天凰虽然面容上并没有什么改变,可她身上原本如火一般熊熊燃烧、恣意跳跃的东西却像是悄无声息消失了。 她身上仍有那股子热量,却变得更加隐蔽,像是暗藏在岩石深处的熔岩,燃烧着、滚烫着,叫人捉摸不透。 “你变了很多。”龙盛思忖了半晌才憋出这一句话来,不过说罢,他又自觉自己的这番话说的实在多余。玉天凰自然会改变很多,她曾经的家园被毁,那些家人如今也流落四方,丹霞宫余下教众还在被朝廷追查。如果发生那么多,玉天凰仍像过去一样任性,那才是真的奇怪。 “不长大怎么行呢。不长大,丹霞宫怎么回得来?” “丹霞宫,回不来了。”龙盛一句话让玉天凰顿时停住了手上动作。他十指交握,十分认真严肃地看着玉天凰道,“丹霞宫被灭,那么多人的命让你给保下来,你已经赢了,剩下那些人,根据我目前所知道的情报,她们能躲的也都躲起来了。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你重建丹霞宫,那不就是把这些人又从暗处拉到明面上来吗?你不建,她们只需要躲,你建了,她们才会死。” 玉天凰的脸上这时才有了些表情变化。她放下茶杯,似乎想走:“面也见了,旧也叙过了,话不投机就算了。” “这是大势所趋,你不能不认。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再等着朝廷来绞杀你们一回吗?” 玉天凰瞥他:“那我难道学你,对着朝廷俯首称臣,卑躬屈膝做他们的走 狗?” “那你现在跟在晋王身边难道就比我伟大?外面现在谁不知道晋王在金屋藏娇,藏得是个江湖女子!玉天凰,你醒醒吧,现在局面已经是这样了,你自己都说了他帮你一步你有恩就报,可这不恰恰说明了,你自己已经失去原来的一切,只能依附于他人了吗?” 龙盛看她冷眼瞥来,起身要走,也跟着站了起来:“我是小人,我是贪生怕死无能之辈,我是把那么多人的命运一块拉下了水,可是他们都活着,好好活着。我也活着,我知道我带着这顶乌纱帽,你瞧不起我,可你呢?大家都是知道天命如何的,到最后还不是被天命玩弄于股掌之中!” 玉天凰端起手边茶盏直接泼在了龙盛的脸上。这一下倒是吓得一旁闷声不响的柳霓裳发出一声惊呼来:“盛哥!” 龙盛将她挡下,让她别轻举妄动,他抹了把脸上的茶水,笑容无奈望着玉天凰:“玉宫主,此一时彼一时了。我是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这些话的。你醒醒吧,这江湖梦做到头了。也许当初那一个响雷让你知道我们这些事,也是为了今天。” 玉天凰不再多做理会,头也不回就走。 但龙盛却还是高声和她喊了一句:“你再怎么固执,也还是挡不住有些事必然发生。我告诉你,现在满朝都在说太后跟皇帝要晋王娶朝中重臣的女子,你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你现在不是在丹霞山,你在京城,你在世俗里!” 玉天凰只有一句:“他娶妻是他的事,跟我又能有什么关系?” 从包厢内下来,却没有再见到她刚找到的那名会武功的女子。玉天凰只好拉住一旁的小二询问道:“你们掌柜的呢?方才我还看她在这儿,去哪儿了?” 小二一抬头看见是她,面露难色,瞥了眼大堂处坐着的那群男人。这些都是方才跟在龙盛身后进来的。 玉天凰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龙盛叫她单独谈谈,只是为了将与她可能有 关系的人暂且逮捕起来。 “玉宫主,我已经提醒过你了。”龙盛这个时候也不紧不慢地带着柳霓裳踩着楼梯下来,他叹着气,看起来好似有千万分的无奈,“这个节骨眼上,谁敢来沾您半分?上头早就已经有令,竭力抓捕丹霞宫余孽。你看,这下好了吧?原来这老板娘好好地在这做生意,你一来,可就坏事了。” 玉天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自己刚刚还说早知今日朝廷会对武林下此毒手,要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你就是这么对待江湖中人吗?” 龙盛手里拿着帕子擦拭着脸上的茶水。 “玉天凰,做人呢,得看得清局势,得明白什么叫做明哲保身。”他把帕子递还给柳霓裳,“这边的老板娘,要是没有什么问题,到时候还是能回来的。至于您,我可不敢动,您是晋王的人,这满京城谁敢和晋王作对?” 他看出玉天凰一双眼正怒目圆瞪,可依然面不改色,淡然地踱步到她面前来。 “龙困浅滩,虎落平阳,我知道你心里头不服,可是这不服不行。”龙盛说了那么多,总算是将今日最重要的那句话说出口了,“实在不行,你就嫁给晋王,做他王妃不好吗?这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还能让他帮着你把当初丹霞宫的人重新网罗过来,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非得那么固执做什么?你一个女人,就要好好利用女人的优势,不是吗?” 玉天凰最终还是愤愤然地转身离去——没有愤然怒吼,没有出手伤人,她最后只是扭过头,一声不吭地走出了茶楼。 龙盛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背影,小声嘀咕一句:“真是怪了……玉天凰的脾气怎么变了那么多?” 柳霓裳也道:“我方才害怕她出手打伤盛哥你呢。可她倒是一直引而不发。” “就算是她因遭此难成熟不少,也不至于变化那么大吧?”龙盛摸了摸下巴,沉思半晌,小声道,“难不成……她的武功,出问题了?” 第78章 骤然遭袭,暗潮涌动 玉天凰听见龙盛他们之间的对话了,可她不敢贸然行动,这些时日以来,在夏临风的帮助下,她的确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内力涌动,但却始终为能突破桎梏,若是随着性子去与龙盛等人动手,极有可能会暴露她如今功力不及当年。 刚到京城时,玉天凰也曾怀疑过夏临风,毕竟丧失内力受困在此,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阴谋。然而来到京都之后,的确是夏临风一直在帮她暗中查探消息,而对于她内力尽失的事,他也一直守口如瓶。 他们明明可以昭告天下,曾经的江湖妖女玉天凰如今武功尽失,如丧家之犬,即便是不会武功的人也许都能取她性命,可他没有。 玉天凰把这当做是道义。 身后有人跟了上来,并不是从茶馆那儿一块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谁的手下。好在玉天凰这段日子把京城混熟了,她内力虽未曾恢复,轻功还是在的,稍稍加快了点脚程,身后几人很快就被甩了下去。 等再转过一个弯,冷不丁就感觉身前一道冷冽杀意袭来,玉天凰急忙往后一避,身后也是一刀砍下,前后几个脚夫打扮的武人都手持阔刀朝她逼近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那几人也不说话,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朝玉天凰猛冲而来。玉天凰摸不透他们到底是谁派来的,不便展露真身,只能捡起路边的树枝掰断后朝着他们眼睛那飞射而出。 可惜来人众多,打到那一两个根本改变不了局面。她边打边逃,转身翻上了围墙,那群人也紧追不舍,见她跑得快了,也不知道是谁取出一条绳索来像套马一样想往她喉咙上套。 玉宫主是内力没恢复,可到底是死人堆里打杀出来的,当即察觉不对,转头一翻身,抬手扯住街旁的矮树,将头一低,绳索越过了她发顶套住一旁的石狮子。 方才逃命已耗了她不少体 力,眼下这个转身更是叫她气喘不已。眼见这群杀手越逼越紧,玉天凰只好重新驱动了内力,还未等她抬手,不知何处破空而来数把飞刀,正正好好地扎入这群人的喉口。 方才还气焰汹汹的杀手这一刻都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玉天凰循声望去,就看墙后露出半个酒壶。酒壶的主人歪歪斜斜地从墙后走了出来,瞧着满地的尸体后怕地拍拍胸口:“好好您没事儿,不然我可不知道该如何与王爷交代了。” 玉天凰闻着他满身酒气,看他这不修边幅的模样,有那么一瞬还以为是广闼来了。她跨过那些尸体,朝着晋王府那边走去:“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喝到天黑。” “那还是得跟紧了您才行。”杜康笑着跟上她脚步,随后突然反应过来,“你知道我跟着您?” “你也没藏得多厉害。这点我还是察觉得到。再者说,他平时还得进宫,应当不大会放心我在京中随意走动。手底下的那些人里,只有你是他自己找来的。”玉天凰回头瞥他一眼,“所以除了你,他还能找谁暗中保护我?” 杜康十分好奇地跟上她脚步:“您既然知道我们王爷对您的心思,何必一直都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呢?” “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因为我们王爷对您真的好啊。”杜康一个大跨步,走到玉天凰跟前去,“玉宫主,您生病的这些日子,可知道我们王爷是怎么照顾您的么?” 玉天凰面露不解。 杜康掰着手指头一样样与玉天凰说道过来:“药膳这就不说了,给您从各地搜罗来的珍稀药材那也是一大箩筐,还有这内力,您也知道,最好的调理之策就是靠人。你一个周天运转不好,那就换别人帮着您去运作?玉宫主,您最近是不是总嗜睡,一睡下去再醒来总在床上,而且醒过 来的时候总觉得这通身更畅快了?” 杜康看着玉天凰神情变化,知道她已经反应过来了。 他嬉皮笑脸的将手里酒壶抬起:“人间自有真情在啊,宫主,所有事不能一言蔽之,不是一路人,谁知道将来是不是就是一路人呢?” 玉天凰目光沉了沉,随后推开晋王府的后门,跨了进去。杜康倚在门外,仰头喝下一口酒,他看了眼阴恻恻的天色,长出一口气:“啧,我得赶紧找小王爷邀功去,这活儿可不能白干。” 玉天凰站在自己的小院门前,她思量片刻后,转身去了王府东面。 到时张扬正在屋内看着一副围棋残局,听有人入内,老人抬头。 玉天凰见到他,只是想问一句:“杨叔,夏临风就是是怎么帮我治病的?” 张扬手中原本执着一枚黑子,听她问话,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篓中:“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是。” “那你应该去问临风,而不是问我。” “他不一定会答。” 张扬起身,斟了两杯茶后,将其中一杯递给玉天凰:“玉宫主,你要知道一件事,我们所有人都清楚你的武功才是丹霞宫最锋利的武器。而他要做的,只是将这份武器……打磨的更加锋利。” 玉天凰。 玉天凰的名字其实就已经能代表许多事了。江湖妖女,武艺非凡,凭借一己之力杀退诸多杀上丹霞山的将领。即便丹霞宫败了,可这天下何处不传她? 就算是宫里近日也在传玉天凰的事儿。自打晋王府里头来了这姑娘,谁都暗地里想打听清楚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慈宁宫内,那屏风后的袅袅檀香飘飘散散,老太后斜倚在榻上,身旁是伺候着的宫女太监,身前是撕了小胡子的陆公公。 那老阉官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给太后娘娘磕了个头,待对方点了点头了才站起身,开口道:“老祖宗问得这些,小 的查了一圈,这姑娘过去确实名声不大好,奈何王爷是真心喜欢,实在是没办法。打从她进京一来,王爷没事儿就往她那儿跑,平日就跟在她身边,咱好好地爷,倒是成了她跟班了。” 老太后手里头原是端着只瓷碗,听得这话,冷不丁“铛”得一声,吓得陆公公身子一颤:“怎么说我们王爷呢?” 陆公公赶紧往自己脸上扇嘴巴子:“我嘴笨,嘴笨!” 太后抬了抬眼:“她进京以后,可有什么动向么?” “来了京城以后还算安稳,听那龙大人说,似乎她近来性子也温和些许了。” “再怎么性子温和,到底是个江湖女子,这样的人加入皇家,哪里像样呢?”太后说着,侧过头望向自己身侧的姑娘。在她身旁有个一直低垂着头温顺替她捶腿的女孩,一身打扮与宫女们自有不同。太后伸出手,将她的脸抬起,正是那日她叫进宫里来和晋王见面的那位大家闺秀,蕊儿。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人世间许多事都是如此。”太后那双眼很是满意地打量着蕊儿的眉眼,拉起她一双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那日你也见了我们风儿了,觉得如何?” 蕊儿低垂着头:“王爷丰神俊朗,臣女不敢多看。” “有什么好不敢看的?若是你与他喜结连理,将来还要日日看呢。” 女孩听着太后的调笑,一时间就红了脸:“太后娘娘就别拿这事儿来打趣了。” 太后喜笑颜开,拉着这女孩的手轻拍着:“本宫真是喜欢你。你这年纪与我们风儿也正相配。平日里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女儿家吗,最重要的就是三从四德,舞刀弄枪的像什么话?更不要说是混迹江湖了。” 陆公公就在一旁夸赞:“老祖宗的眼光是没有错的,这秦小姐与我们晋王殿下真是一双璧人,天作之合。” 小女孩低垂 着头,脸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太后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你放心,这事情皇上也知道,过几日宫里头会派人去你们府上。你听让你母亲放心,本宫答应了的事,是不会做改的。” 那蕊儿小心翼翼地和太后娘娘点着头,谨小慎微的模样,似乎不敢做错半点。 这边将秦家小姐刚一送走,太后原本脸上带着的笑意也敛去几分,瞥一眼身侧陆公公,冷言道:“你事情记得干得利落点,临风的脾气也不好,不要叫他因为一个女人反让我们母子间生了嫌隙,明白了吗?” 陆公公连连点头:“老祖宗放心,这事儿怎么会办得不漂亮?” 身侧有宫女往太后手里递了一串佛珠,两三个人搀着她从榻上站起身。她念着手里的珠串,慢慢朝宫内那尊佛像处走去:“这王室之内,礼教、脸面都重要。临风糊涂,犯了错,男人总有这么风流的时候,过去了就过去了。可错归错,不能一错再错。他是王爷,他父皇当年那样器重他,喜爱他,他叫我们失望倒也无妨,可不能叫先皇失望。” 老妇人走到佛像前,念一句“阿弥陀佛”,在蒲团上跪下了。 陆公公站在屏风外没有再靠近,只是弯着腰答复她:“这一有消息,小的就来禀报您。” 慈宁宫里头那袅袅檀香像是一道影,飘忽不定在空旷又寂然的宫宇之间。整座王宫从天空俯瞰下去时,就像一座迷宫,层层宫墙,处处受限。 方才神态温顺靠在太后身旁的女子这时已出了慈宁宫。她跟在宫人身后,踩着小碎步朝宫外走去,直到离慈宁宫足够远时,这女孩才如释重负般长叹出了一口气。她回头望了眼黑魆魆的宫门,原本温和带着几分笑意的脸上露出一丝愁容。 转回身,她紧皱着眉长长叹了一口气,嘴里喃喃道:“王爷……婚事……为何非得是我呢。” 第79章 慈悲心肠,妇人之仁 夏临风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为他做什么打算,更不会知道这些人早就已经被派到了玉天凰身边。他这会儿待在御书房,正跟皇帝及几位朝中大臣一块探讨这边境战况。 这些大臣之中,就有龙盛。 他是曾经的武林盟主,又是江湖中人的代表,那些被招安来的江湖人士都以他马首是瞻,算上他手底下的兵马,如今既然都已经穿上官服戴上了官帽,这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自从收拢了这些江湖势力之后,边境兵力也得到扩充,只要照着这个势头,抵御蛮人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大厅中央摆着一块沙盘,沙盘上详细摆出了从雁门关到龙门镇的兵力布局。夏临风过去跟着先帝待过西部军营,对那儿的几处防守重地极为熟悉,几个人聊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待诸事了毕,皇帝遣退了其他大臣,只是将夏临风单独留下。 兄弟二人身上还是有许多相似之处,只是看眉眼,皇帝更为深邃沉稳,而夏临风看起来到底还是像个文人。 皇帝将目光从沙盘上收回,似是十分感慨般地与夏临风开口:“朕还记得当初你陪父皇御驾亲征,那是我奉命留在朝中处理政务,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总觉得父皇更喜欢你一些。” 夏临风听着他的这些话,思绪也渐渐飘散到了数年之前,那时他尚且年幼,还不知道平日里带着自己的张太傅有朝一日还会带他混迹江湖。 皇帝说:“父皇那时病重,将我拉到床榻前特意叮嘱,叫我照顾好你。他说,你慈悲心肠,其实是最不适合生在这帝王家的。你还记得那时你与父皇征战西域时的境况吗?” 当年西域来犯,先帝御驾亲征,命太子守在朝中处理大小政务,而他则带着小皇子一同奔赴疆场。 “当时,为了能够生擒塔尔那的王,父皇让一百人组成敢死队,命其待在光恩镇,制造有大批兵马留守在此的假象,而余下大部队则绕敌后方形成包抄之势。” “那一仗赢得很漂亮。” “但那一仗,守在光恩镇上的将士们全都牺牲了。” “若没有他们奋力杀敌, 有哪里有我军大捷,哪里有塔尔那的十数年来的俯首称臣呢?”皇帝轻叹口气,“朕只有你这样一个弟弟,朕也知道这些年来你做朕左膀右臂,所有事都做的很好。只是父皇有一点说的的确没错,你是慈悲心肠。过去在战场上如此,后来处理这些江湖诸事时也是如此。” 自从新帝继位之后,夏临风不在参议兵马战事,就是在江湖内去看势力涌动。他没有野心,因为他总觉得,朝政内斗,受苦是万名百姓,为了自己一己私欲为了权力与欲望去消耗朝堂之中的信任与势力,这本质上来说就是灾祸。 所以这些年来,他便只做王爷,甚至有时连这个王爷都不想做。他做皇帝手中的那一柄利刃,永远没有二心的刀。 原来他是如此,如今他也应该如此。 藏了那么久,查了那么久,为的最终也只是重新应对西域处虎视眈眈的异族侵犯。不然又能如何?刚回来时,夏临风也曾想问问皇帝,他师父又是否在这棋局之中,可现如今,他又自觉问了也没有用。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一切都已成定局了。 皇帝沉吟片刻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然而有时候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总要有人为将来的和平、稳定付出代价。你也看到了过去的结局不是吗?” “臣弟明白。皇兄放心吧,大事上,我是清楚的。” “你清楚吗?既然清楚,你这婚事……” “婚事我们还是再议吧,皇兄。”夏临风一听这话,忙不迭地就想起身,皇帝急忙叫住他:“你既然不想娶那位玉姑娘。母后仍是希望你与那位秦家大小姐能结秦晋之好,横竖男子都是要娶妻生子,何必一直推脱?” 夏临风实数头疼:“皇兄,我们既然是聊朝中大事,那便聊朝中大事,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这不是说你不提便能不提的。”皇帝看这事实在是劝不动,只好摆摆手,“总之你自己心里要明白,京中的事情不像你平日在江湖。母后性子你也知道,不要让她老人家伤了心。” “臣弟明白。” 夏临风怎么不知道?皇家的人哪有 什么自由,所有一切都是算计,都是可以拿去交换和制衡的利益。 他从御书房出来时,外头天阴阴的,夏临风仰头看了眼天色,听身后有人恭敬唤他:“晋王殿下。” 龙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 夏临风并不喜欢这个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立场,到底想要做什么。玉天凰看的如此之重的江湖道义,到了他这却轻如薄纸。 “你不应该早就走了吗?留在这做什么?” 龙盛恭敬道:“自然是为了等王爷您了。” “我?”夏临风上下扫了他一眼,“我们之间应该也没有什么好聊的了吧?” “我知道我做的这些事叫王爷您觉得我是贪生怕死之辈。”龙盛也不藏着掖着,言语倒是直白,“但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中什么荣华富贵对我来说都是虚的。我所求的只有一样,回家,除了回家别无所求。” 虽然到现在夏临风仍觉得他说的那些荒诞,可有些事又确确实实发生了。龙盛自顾自解释:“顺从朝堂中人也好,一步步走到了这权力的中心也好,我也只是想早日查到黑鹰教的下落,杀了我那所谓的‘父亲’,得以解脱,回到家园。” 夏临风反问:“我不在乎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决定,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呢?我们现在应该互相间也没有什么相关的吧?” 这话既说出口了,就是要送客的姿态了。 龙盛看出他的去意,直白开口:“我见过玉宫主了。” 话音刚落,龙盛便觉的自己喉口一阵凉意逼近,是夏临风手中那把折扇,折扇内侧隐蔽地弹出一根锋利的银针。 “你见她做什么?” “当初在天下山庄时,大家也算是相谈甚欢,这次见面自然是叙旧了。”龙盛尴尬哂笑着低头瞥了眼那长针,“小心,小心。刀剑不长眼,王爷我可是站在您这边的!” “谁威胁到你了,你就站在谁那一边。你的话如今还有谁可信?” “我跟您不一样,我在这儿有没有什么使命,就想回家,这也有错么?况且我是真的站在您这一边的!陆公公,您有印象吗?” 龙盛小 心翼翼地把他那把扇子从喉口推开。看夏临风没有叫他闭嘴,赶忙继续往下说去。 “陆公公可是对玉宫主倍感兴趣,尤其是听说您让她自由进出晋王府。他呀,好几回来找我打听玉宫主的事儿了。不过您放心!我嘴巴严实的很,除了他看得见的事儿,别的什么都没有说过。”龙盛献宝似的跟夏临风指了指王宫的某个方向,“可是不管我说的多还是少,那一位想做什么,一般人可真拦不了。” 夏临风面色骤然一变:“姓陆的要你去做什么?” “我这初来乍到的,能在京城做什么呀!人家手底下肯定有自己的人,哪用得着我献殷勤?再说了,除了您,谁看得上我们这群混江湖的?” 眼看夏临风手里的扇子再度要抬起,龙盛赶忙把后半段话给他补上了。 “听陆公公那儿说,太后娘娘一心想给您和秦相的千金牵红线,可偏偏玉宫主在……这不就坏了事?估摸着,那位老祖宗就心想着,要是没有玉宫主的话,您恐怕就能……” 龙盛话音未落,就看夏临风匆匆离去,神情间忧心忡忡。龙盛看着他这样子就愈发觉得有意思了。他抬手摸了摸喉咙口留下的痕迹,咧嘴一笑。 “你们两个人可真有意思。都为了对方往我脖子上架过兵器。啧,这样还不赶紧结婚干嘛呢?” 龙盛慢慢悠悠地走下台阶,抬起双手枕在了脑后。 “想不到,最后最有趣的cp还不是我自己写出来的cp。哎,也罢,现在这情况,除了黑鹰教,我看已经没有什么是跟我有关系的了。” 这边夏临风一出宫门就遇上过来邀功的杜康。老痞子骑着一匹毛驴跟在王爷的马车边上:“您着什么急呀,玉姑娘这会儿都回王府了,外头的人横竖也进不去。再说还有张老爷子在那守着呢。” 夏临风握着马车门框,实在是着急了,索性扇子一扬,斩断了马儿身上绑着的绳索,飞身落在马背上驾马而去。杜康的小毛驴没多久就被远远抛在了后头,他看着男人着急离去的模样,不免咂咂嘴:“啧啧啧,难怪说关心则乱呢。平日里多 淡然的小王爷,这下可真是让玉宫主迷的神魂颠倒了。” 夏临风一进王府,下了马就往玉天凰所在的院落那跑去,管家赶过来才把马儿牵住,正想问问王爷怎么一回事呢,却看他转眼就没了人影。 他沿着长廊一路小跑,如此着急,自然是担忧玉天凰面对来袭者时擅自动用起内力,原本他为她治病,只差了临门一脚,这些时日来常常运转着内力,便能感觉玉天凰体内有另一股真气抬起势头,与他像做比拼,这是个好兆头,却也说明这会儿更需要小心谨慎,不然稍有不慎,也许玉天凰的内功自此会功亏一篑。 眼看小院就在眼前,夏临风走上前去,有些心焦地在门外敲了敲门:“玉姑娘,你没事吧?” 可谁料屋内却没有半点声音。 院子里伺候的婢女这会儿闻声赶来,夏临风急忙询问:“玉姑娘在屋里吗?” 婢女道:“姑娘早回来了,进了屋以后就没再叫过我们。说是没她的吩咐,谁都不准进去。” 夏临风一听更急了,也顾不上别的,抬脚便将门一把踹开。 一进屋就看见玉天凰昏倒在桌前,嘴边还残留着血迹。婢女一看,吓了一跳,却见夏临风走上前将人打横抱起后回头吩咐了一句:“将门关好,没有本王命令不准任何人入内。” “是、是!” 夏临风将玉天凰抱到床边,紧张喃喃着:“你千万不能有事,玉天凰……你还得突破最后一重境界,给丹霞宫重新杀出一片天来,你千万不能有事。” 他将玉天凰放到创伤后便立即运转起内力,顺着她的手掌慢慢渡入她体内。只是今日,他愈发感觉玉天凰身体中的那一股寒意张牙舞爪、来势汹汹,几次他想顺着丹田运气,而后慢慢疏通,却都感觉一股力量凝滞在前。 夏临风额上渐渐冒出汗来,好不容易推进一重,他正松一口气,冷不丁感觉一股寒气猛得袭来。男人急忙重新控制住真气,却没想到玉天凰却在这一刻睁开眼睛。 她抬起头来望着眼前几乎将自己逼到极限的男人,眼中带着一丝不忍:“原来……杜康说的都是真的。” 第80章 遗世独立,世间难留 张扬告诉她,夏临风在用自己来换玉天凰的功夫。 “你练得功法,邪性,寒气重,我看过你奶奶练到最后的能耐,那是能直接化水为冰。” 老头又拿出了他那烟杆在桌边磕了磕。 “但是我教临风的内功心法,叫‘千水’。海纳百川,以柔克刚,你跟他打过对手,知道他的武功路数。你们一个是水,一个是冰,你说说这么碰上谁会遭殃?” “可……可你们不是说我只是需要吃药调养吗?” “吃药调养至少三年,你等得住吗?”张扬一口烟慢慢吐出,“你经脉没有问题,但是内力混乱,他用银针暂且替你散了凝滞体内的内力,但想要让它们重新回到原来规整运转的程度,全都是他以内力替你疏导的。” 老头抬起头看了眼外头都冒绿芽的枝桠。 “你也是练武之人,到了这个天气,早该把厚袄给换下去了,夏临风的体格怎么着也比那些小孩好,可你看看他这些日子,氅衣拖过没?屋子里的火炉怎么现在还放着?这些你注意过吗?” “看了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 “如何跟你说呢,玉宫主,你一心觉得他是害的你满山遭殃的罪魁祸首,那个时候你俩刀剑相向差点要拼出个你死我活,你叫他怎么跟你说?”张扬语重心长,他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的女子,“况且我问你,你若是知道他这么做会伤及根本,你难道能接受这样的治疗吗?你早就不想欠他太多了,这也是为何我这个傻徒弟每每都是在你血气亏损、内力受阻昏迷之际才为你运功。” 玉天凰一时间有些彷徨了,她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 张扬说的的确不错,如果知道夏临风在用这种方式为她医治,她定然不会接受。 她已经不想和这个男人有所纠葛,所有一切就此放下,两不相欠就是最好结局。可现如今……若是他当真因她失了一身武功,那她又怎么还的清这份恩情呢? 张扬看出她的犹豫与茫然,吐出一口烟来,缓缓道:“你若不信,自己运功试试。这些日子他警告过你别轻易动作对吧?一方面确实是担心,另一方面,他留了一线真气在你体内,你若找寻不到贸然动作,很有可能会伤及根本。” 玉天凰当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重新调转了真气。伴随着张扬的那些话语,她靠着本能在身体之中寻找到那柔和如水一般的真气。慢慢的她似乎触及到那丝清明,等再睁开眼时,所有一切也都明朗了。 她知道在京城的这些日子总算也守到头了。 玉天凰起身便回了房中去收拾行李。原本她在这儿也没有多少东西,夏临风给她置办的那些,她如今更不会想要一同带走了。 张扬看她这样,站在门旁慢慢点起一杆烟,不紧不慢道:“你现在走了,功力尚未恢复,我徒弟一定回去找你,倒时候你们两个还是会见面的,又何必折腾呢?” 玉天凰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苦笑道:“我知道他会找我,可我也知道,你是他的师父,你清楚什么对他才是好的。至少,为一个任性妄为的江湖女子耗费自己的武功,不是好选择。” “他是他,我只是他的师父,我说的话他可不一定会听。” 玉天凰却道:“我没有武功,可以自行调理,也许时间会久一些,但是没有关系。我可以去找回我的左右护法,我会用江湖的方式解决这些问题。他是当朝王爷,他跟我说过很多次,他有自己的无可奈何。那行,这次我放下了,我也不恨他了,我只是 不想跟他再有亏欠了。” 张扬就说:“玉宫主,你知道你上京是为了找一条出路的。” “我知道,我听了您的,我来找了。”玉天凰看着他,“可是我走到哪儿,身后都会有探子盯着,我做什么,都一定会有人去找自己的主子报告。不管我找到谁,跟谁多说了几句话,那人定会因为有丹霞宫余孽的嫌疑而被逮捕归案。这条是出路吗?这样的日子不仅我的搜寻毫无进展,连带夏临风也得为了我费心费力。我不想这样,杨叔!我真的不想这样。” “京中势力复杂,的确不是我三言两语说的清的。”张扬其实也并不是真要“拦”玉天凰,他只是劝她,“等等吧,玉宫主。临风会想到解决之策的。” “然后等到他为了让我恢复功力反伤了自己吗?”玉天凰的眼中原是有一团火苗随时能腾然窜起的,可现如今,重重困境压下,她那一团火显得愈发式微。 “我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可我也有自己的道义,我不能为了自己反倒是伤了他。” “但你也要明白,他会做这个决定,就说明他也不需要利用打打杀杀来解决问题。”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您没发现我留在京城只是让夏临风增添许多负担、许多问题吗?” 张扬也开始觉得头疼,思忖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那你就不能想方设法去顺势而为吗?” “顺势?”玉天凰眉头一皱,“顺谁?顺什么势?” “顺着天下大势。” “这天下大势要我死——你让我顺?我知道夏临风对我有恩,但……”玉天凰忽然间笑了,“但是你要我学那龙盛,顺势而为俯首称臣,想方设法苟且偷生,给朝廷做一条走狗,我还是做不到,这是两件事,杨叔?” 玉天 凰说着,扔出一把剑。 “假若当真没有两全之法,那干脆,给我个痛快算了。” 张扬扫过那把长剑。那还是玉天凰的锐首,却早已因丹霞宫上一战破损了。但即便如此,兵器仍是兵器,蒙尘却依然能取人性命。 “你也别说气话了。”他俯身将那把剑拾起放到玉天凰跟前,“你再躲再藏,你躲不过这天下,避不开这人世。遗世独立那也只不过是一份美好的愿景,玉宫主,你听我一句劝吧,你只要是活在这世上就是在天子脚下,而要推翻天子又需要多少牺牲?你是活在当下,不是活在广闼、龙盛他们所说的世界。所谓话本,所谓命途,这些都是虚的,你自己如何活才是最重要的。” 玉天凰疑惑地望着他:“那您想让我怎么办?” “你知道现如今皇帝、太后都盯着临风的婚事……” 玉天凰忙打断他:“我不可能和他成亲,您难道不觉得我跟他成亲这件事会更加复杂吗?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这两者之间难道又什么关系吗!” “可是你们两个人可以到一个世界啊!” 玉天凰却摇头:“不可能的,我这一辈子都学不会你们京城王宫里头那些规矩。” 岂料张扬下一句话就是:“我哪里又说让你到临风的世界呢?你为何不能将临风带去你的世界?” 玉天凰被他这一句话给说愣了。 “……我的世界?” “人这一生,遇上是好是坏,是恨是爱都不奇怪。不论如何,到了那就是缘分。只可惜造化弄人,叫你们两个孩子变成今天这样……可你得记着,有的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张扬这话说得语重心长,他拍了拍玉天凰的肩膀。 “一会儿我徒弟该从 宫里回来了。到底该怎么办,如何是好,你也见过了他再做决定吧。” 说罢老爷子便离开了房间,而玉天凰也怔怔的坐在床旁,好似被千万思绪困扰着了。她最终想的主意,就是装睡。 她知道杜康迟早会把自己遇袭的事情告诉夏临风,夏临风应该也会因此而忧心忡忡地回来找她。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所猜测的一切都是真的。 夏临风将她抱到床上后立即开始运功,他对她根本就毫不设防,竭尽全力只想替她将内力走通。玉天凰顺着他的内力,开始慢慢运气将本属于他的那一丝真气顺他而行,将所有他留下的统统都还给他。 所以杜康说的是真的。 杨叔说的也是真的。 只有眼前的男人为了估计到她自尊,从头到尾都在撒谎。 夏临风坐在她对面低垂着头,沉默无言,始终没有说话。玉天凰感觉自己心里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扎的那一下并没有很疼,可是伤口却莫名朝周围不断扩展、蔓延,直到皮肉间的裂缝遍布到每一个角落。 也不知道这份沉默究竟持续了多久,玉天凰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掌,哑着嗓音道:“实在不行……你跟我走吧?我们不要待在这京城了,怎么样?” 这是他们两个从丹霞宫出事以后第一次认真的、面对面的,不带任何讽刺挖苦与猜忌说出的话。 “我只是圣上手里的一把快刀,一把刀。”夏临风深吸了一口气,笑容无奈地抬起脸来看着她,“一把刀,是决定不了自己的去留的。” “你不是刀,你是人!你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你是庸弋,是夏临风,是你自己!你独独不该是一柄什么都不想的刀。”玉天凰牢牢抓住了他的腕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跟我一起走吧。” 第81章 就此释然,了然于心 从玉天凰知道夏临风的真实身份起,她其实就没有在动过情爱心思。有些事不合适就是不合适,纵使再如何费劲心思,终究还是躲不过最后结果。 可那时她只是不想因对方改变,也不想看到对方为自己改变。可如今张扬那老头的几句话却也让玉天凰开始思考——若是夏临风需要这些改变呢? 若是他现在的“身不由己”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呢? “我听杨叔说了,你本就看不惯官场这些事,你也不喜欢朝堂之中唯利是图、结党私营的那些人。”玉天凰神情雀跃,按捺不住心中期许,“不然你也不会在丹霞宫那儿越呆越自在,不然你也不会在那时会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来思考问题。” 夏临风对上她目光,他能感觉到她眼中的那团火似乎又重新蹿升了起来。 “既然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还要留在这?既然你明明不愿意去委曲求全为什么不走?我们去找广闼他们,我们去一个全新的地方,不要再管朝中的事了,不好吗?” 她紧握着他的手,急切地想要他的回答。 “我……” 夏临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犹豫。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回答道:“我做不到。” 玉天凰呆愣住了。 “做不到?” “玉天凰,我不是江湖中人,我想过,可我没有办法去做。” 他羡慕丹霞宫的人羡慕那里的生活吗?羡慕,那简直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小桃园,是一片没有纷争没有地位高低之分的大同社会。 可是这天下那么大,不能因为只看到一处幸福便只耽于幸福。能够享受这份安逸是幸运,可天底下还有那样多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去享受这一切。 太多人在遭受苦难,太多人还食不果腹,太多人根本没有办法去选择自己究竟应该去过什么样的生活,甚至这些人 连活下去都是奢求。 战争、腐败、贪婪、戕害…… 夏临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第一次将这些心里话倾吐出来,师父以为他软弱,皇兄以为他愚忠,有时连他自己都在茫然他究竟应该做什么,可以去做什么。 “我曾经想过就这样跟你留在丹霞山上,当初你我订婚之日,我看着你时,我真的很想留下。我甚至觉得这辈子只做庸弋也好,做一个为他人治病的小大夫,再也不要去想那些烦扰纷争。不做王爷了,只做你的宫主君。” 可他不能不做。 “但我没有办法。我看见那些……那些在山中看不见的东西。”夏临风反握住了玉天凰的手,认认真真道,“我看到万千百姓,我看到有人陈兵边境虎视眈眈,我看到这个天下从不太平,而我,作为王爷,我好歹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加以斡旋,去争去改变,我还不想逃。我想让他们过得更好,只是我现在还有许多力所不能及,我在努力去把这些实现而已。” “……就像我永远舍弃不了丹霞宫,你也舍弃不了你的‘天下’对吧?”玉天凰能理解这种感觉,只是在夏临风这,想要守护住的东西太大了。 甚至他想要的和平,他想守护的人里本身就有着极大的矛盾。 这就像他又想保全丹霞宫不受困扰,又想让朝廷上下能够在当初行动中有所收获。 没有人能够鱼与熊掌兼得,世间难有两全之策,归根结底,人就必须要做出选择,而只有做出选择才知道该如何继续往下走的。 “我不是因为王爷这个空名把我留在这。” “你心里也不在乎这样的名头究竟能换来什么荣华或富贵。” “可我希望我能利用这个头衔去做点什么,不然老天爷又为什么让我成为皇子呢?” 玉天凰也理解了他说的这一切,顺着他的话叹息着道 :“你不想要去争名夺利,也从未想过王宫之中的那张宝座,你只是寄希望于利用当下自己的权位来帮助普罗天下的人。” “所以我如果在这个时候跟你走了,我才是真的在逃避。我承认,在有些事上我是个懦夫,就像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一直陪着你。但在这一点上我不是。”夏临风感觉到玉天凰能懂这些,似乎也是从说出这些话开始,夏临风才真的和玉天凰不再隐瞒半点。 有些事好像只能现在才能说。 他是庸弋的时候没有办法说出口,他做回夏临风之后,变化太多,也没有什么机会让他能够说出口。 玉天凰有多恨他,他是亲眼看见的。她当初对自己的警惕与失望统统明晃晃写在了脸上,要不是她的身体的确出了问题,当时境况,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否则她根本不可能就此乖乖跟来京城。 有时候夏临风也不知道这样的决定究竟是好是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循自己的本心,他只想对这个女孩好,只希望在未来的日子当中,至少能再多为她做些什么。 张扬总说,他这就是心动。人一旦动了心,许多事就由不得自己了,许多事也就不可能遵照着原本想要设计的那般来走了。 玉天凰的沉吟片刻,而后终于问道:“所以你当初隐姓埋名藏匿于江湖之间,也是为了这一切?” 夏临风点了点头。 他说:“我年少时曾经跟着我父皇一块在西域打仗,如今边关战事又起,但是我朝兵力衰弱,首当其冲也是这些年来江湖武林渐渐起势,许多青壮年并不想着当兵保家卫国,反倒是一心想要闯荡江湖。” 玉天凰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因此你们从一开始就想要查明江湖之中究竟有哪些势力,而这些势力又到底掌握在谁手中……可是这又和我丹霞宫有什 么关系呢?那我丹霞宫遭遇今日境况,到底是不是因为……你?” “当然不是!”夏临风急忙回答,“我离开丹霞宫回京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朝廷诉说了丹霞宫优于他处的地方!我亲眼见过你们的家园,我也亲身体会过你们那边的生活,怎么可能会想要除掉这个地方呢?” “但是的的确确,朝廷施压的时候……只有我们在反对。” “或者你可以这么理解。当朝廷对武林门派进行施压时,武林盟率先服从,而剩下那些未服从的江湖人里,只有丹霞宫是……”夏临风试图找一个更合适的词语。 “是惹众人怒且早有人想杀之后快,却偏偏因为势力卓群,他人难伤分毫。”玉天凰毫不犹豫就替他说出来了,“想要以儆效尤,当然要选最难啃的那块骨头……” “最重要的是,这块骨头啃下了,没有人会觉得算‘结仇’。” 这件事玉天凰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丹霞宫那么多姑娘,总有那么几个从别的门派跑出来的。名门正派之中难道就没有欺压女子的事儿吗?早年甚至还有门派内的长老对底下十五六的女弟子下手,叫丹霞宫的人知道以后,直接带人杀上门去,长刀一挥,砍下那老头脏污了人的手,带着女孩们扬长而去。 看遍江湖,谁人不恨丹霞宫?谁不想除掉丹霞宫? 况且在以实力称雄的江湖之中,练武的男人都觉得女子天性娇弱,怎么可能赢得过自己,偏生丹霞宫的姑娘各个武功卓绝,当真遇上了事儿更是能杀能打——他们谁不怕丹霞宫将天下女子都变成这样? 都变成有獠牙的兽,谁来做被欺压的奴? 玉天凰都懂。 “那我就更不能留在这里了。”玉天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慢慢捧起了他的脸,“你心里有天下人,可我只有我的丹霞宫。我 只想着我的那些姑娘……你要救的人很多,我要救的人也不少。” 夏临风急忙道:“但至少让我帮你……” “嘘。”玉天凰抬手,指腹轻按在夏临风唇上,“若你不愿跟我一起走,那至少,我不能再害你了。” “这怎么能叫害?” “你若没有武功傍身,将来若是遇上贼人如何保命?你这光杆王爷,除了张扬那老爷子和一个不靠谱的酒鬼,谁护着你?” “可是……” “不用说那么多,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玉天凰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甚至还带着笑,她看起来已彻底放下曾经对夏临风的恨意,对于他的那份隐瞒也不再追究。 她是真的懂了这其中的缘由。 “我在京城停留太久,必须去找广闼他们,和他们汇合了。你不用太担心我,离开这儿,离开你,我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夏临风知道自己现在说再多都已经没有用了,只好问:“可你这样,打算去哪儿呢?丹霞宫的人能藏的都已经藏起来了,而你眼下身边还有朝廷别的势力派出的探子……擅自搜寻也许会给别人带来无妄之灾。再者,你的武功都还没有恢复,这般行走四方会很危险的。” 玉天凰却耸了耸肩:“那在这一点上,我还是相信我曾经的左膀右臂。将来也许我会回来找你,也许不会。但是你的这份恩情我会记得的。至于接下来内力如何恢复,我想我哥哥他们应该还有别的办法的。” “……就非走不可吗?” “难道你希望我留下来吗?”玉天凰讪笑道,她眉眼低垂,有些自嘲似的开口,“以什么身份呢?你的妻子?晋王妃?” 他们只和别人讨论过这件事,关于婚姻关于这“喜结连理”——他们知道这根本就没有用。 玉天凰看他没有回答,只是感叹:“你知道这留不住我。” 第82章 到此为止,离别前夕 玉天凰,她是狩猎于山野间的狼王,是翱翔天地中的鹰,不受约束不受管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像曾经夏临风曾想过的——这世间没有枷锁能困住她,天意不能,他更不能。 因此当他听到玉天凰说到“王妃”这个词时,他也苦笑道:“我知道你也不会为此而留下。” 玉天凰点了点头,倒也答得坦然,毕竟这些事他们早就已经有所预料:“你也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适应王宫中的一切。” “是的。”夏临风也跟着笑了,“你也不适合去适应这些规矩,成为那个符合‘王妃’标准的女人。” 所以一切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了。他们双目对视着。 “那我们接下来会怎么样?” “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们几乎是同时将这句话询问出口, 玉天凰笑容苦涩:“我并不是说不想留在你身边,但是我真的还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去完成。” “我们是不是就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夏临风说完这句话时,玉天凰有些丧气地将头靠在了他肩上:“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我试图劝自己接受你的好意,但是只要想到你可能会为之付出的代价我就是忍不住。” 男人完全是下意识就抱住了她:“可是这件事也不一定真的就会损害到我。我一定能想到办法保全我内力的情况也能解决你的内力。” “但事实就是,没有人能比我哥和我更了解八寒谱,遇上这种情况,其实我回去解决的也许会更顺利。”玉天凰把头埋在他怀里长叹处一口气,“抛开这些情感,抛开我对你的一些依恋,也抛开你对我的这些关怀,这就是事实,不是吗?” “可我还是会担心啊。”夏临风轻抚着她的头,“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喜欢一个人,也 许就是会这样。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但在认识你之后,我却总是在权衡,总是在担忧。我害怕你会因为我管的过多对我厌弃,却又忧心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人欺负。” “我?受人欺负?你是不是对我太没信心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江湖小妖女,我知道你有你的处理之策,你有许多别人比不过的地方,我也知道,作为丹霞宫一宫之主,你有的是办法保全自己。”夏临风低头望着她,“可是我依然会担心。这跟你到底有多强大没有关系,我信任你,但也同样会担忧你。” 他顿了顿,终于轻声道。 “我真的很害怕彻底失去你。” 玉天凰望着他那双过分认真的眼睛,终于懊丧的一头砸进他怀里:“你干嘛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呀!我明明都要走了,偏偏要跟我说这些话,你也太过分了吧!” 夏临风看她甚至都能开起玩笑,就知道眼前的姑娘也慢慢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 他也是无奈:“这些话要是现在不说,将来要没有机会了可怎么办?我当然要抓住时机了啊。” “真的太过分了……”玉天凰小声嘟哝,“你分明就是趁机搞偷袭吗。” “我偷袭什么了?” “这里。”她指了指自己胸口,“你偷袭这里了。” “那有效果吗?” 玉天凰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夏临风,我会记得你说的这些。可你已经为我做了够多了。剩下的,就交给我自己来解决吧。” “你看,哪怕你说我偷袭,你还是一样要走的。”夏临风揉了揉她耳边的碎发,“如果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你下定决心就要走掉,那至少让我知道你安稳,我把杜康派给你吧,他功夫不错,有他保护,我还能放心。” 玉天凰叹了口气,有些怅然地抱着他:“你明明知道我最需要的那个人是谁。” 夏临风一时间哑口。 “我……” “我们是一样的人,如果你真的觉得这样会让你安心……”玉天凰抬头看着他,“你信任的人,我也会信任。便让他跟着吧。” 他们好像就这样草率甚至有些简单的定下了即将到来的分别。 玉天凰闭上眼,静静靠在男人胸口时,能够听见对方的心跳。 “我一点都不后悔遇见你。”她说,“我也不后悔喜欢上你,喜欢就是喜欢了,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真的非常开心。” 虽然一开始的相遇像个彻头彻尾的意外,虽然那个时候第一次见面相处的并不算愉快。 一个是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暴露身份,一个张牙舞爪、任性乖张所言所行都与平日所见女子截然不同。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过去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却一点点越走越近。 丹霞山上的落日,满山盛开的扶桑花,来来去去满脸喜悦带着欢笑的宫人。夏临风仍能记得在丹霞宫大殿上看见她神采飞扬挥舞着手中长鞭的模样,熠熠闪光,好似山间明月,没有什么能够遮盖住她的风华。 她的正义,她的勇敢,她的不屈。 更不必说后来在天下山庄外,她为了他险些抛出性命,以手中一柄长鞭竭力想要将他从湍湍江水中救出。 如此想来,他们也算是生死相依过,也曾是抛出性命过。 还有那一晚的订婚宴,夏临风想到,她一身火红,就像山上如火般燃烧的落日余晖,满山的宫人都在为他们庆贺,为他们欢呼鼓掌。 如若时间能停留在当时那一瞬该有多好? 如若他们不必去细思如今的这一切该有多好。 只是可惜,世上 没有那么多的“如若”。 玉天凰说:“我忽然能理解你那时候的离开了。” 身份调换,若是她隐姓埋名来到小王爷身边,却发现对方对自己情根深种愈发在乎,而她又有自己的事尚未完成,她也会想要“逃走”。 现在不就是一样的情况吗? “那时我对不起你……” “现在就算你我扯平。”玉天凰笑了,她笑起来时,眼泪却也顺着面颊滑落下来,她的嗓音有些哽咽,可她仍尽量让自己是笑着,笑得漂亮。 而后便主动吻在了夏临风的唇上。 那一晚,夏临风第一次留宿在了玉天凰房中,一夜旖旎,房中的声响始终没有停过。也不知是哪里 当日出之际,玉天凰侧过头望着床上男人的睡颜,她低下头,亲吻了一下他的面颊,而后从床边取过衣服披上,半裸着身子跨过夏临风离开床榻。 她起身时,夏临风也跟着醒了,看她要走下意识拉住了她的腕子:“这么着急就走吗?” 男人声音有些哑,说话时甚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思,玉天凰微微一愣,转而笑道:“你担心我跟你一样一声不吭就消失啊?” 夏临风被她说的面上一红,玉天凰点了点他眉心:“我才不会像某些人那样,什么都不说,说消失就消失。” 这要真是翻起旧账来,那夏临风可真就没话可说,本来就是他欠了她的,要打要骂他都心甘情愿地受着。 “你来京都以后,我都没有陪你好好玩过。现在你都准备要走了,不如在此之前,我陪你好好逛一逛、看一看吧。” 他们从重逢至今,要不是双方心中仍有隔阂,没有办法坐下来好好谈话,要不就是如今已将所有一切都说明白了,奈何离别却近在眼前。 玉天凰歪过头,想了想,随后点了点头 答应了他,说:“好。” 那一天他们第一次像一对年轻的小夫妻那样在京都的街巷间穿行、游玩,就像当初她们回丹霞宫途中在那些小镇上一样。夏临风手上的那根红色缎带早就已经陈旧、褪色了,玉天凰路过一家首饰铺时,不知怎么看上了一对玉镯。是同一块料子打造出来的,一只圆镯,一只方镯。 挑饰品的时候,玉天凰对夏临风忽然来了一句:“选枚戒指吧。” 夏临风当时没反应过来,认认真真的挑了一枚金镶玉的小戒指给她戴上,却听玉天凰笑眯眯道:“这下好了,总算不是草戒,这枚还像样点呢。” 夏临风的记忆一瞬时回到丹霞宫后山的那一夜,彼时二人初次交手,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 玉天凰说罢这句话后,却并没有再深究下去。她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任性又天真,相反,只是有些事她看透了却从未点明过,似乎也为这某种平衡,始终摆出一副糊涂模样来。 他们在京中一路玩到天黑,当夜幕降临时,玉天凰就跟夏临风寻了处楼阁的屋顶,带上一壶好酒,坐在那儿俯瞰整座京都。 长安十里长街,处处灯火辉煌。玉天凰靠在夏临风的肩头抿一口清酒,春风拂面,一切比她想象的更为美好。夏临风低头望着她,随后天边骤然炸起一片烟花。 玉天凰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烟花绽起的那一瞬,她甚至都有些看呆了。夏临风贴在她耳边问:“喜欢吗?” 玉天凰望着那漫天花火散落一地,用力握住了夏临风的手掌点了点头。 “那,这就算是我给你的送别礼了。”说这话时,夏临风脸上难掩落寞。 玉天凰却反过来安慰他:“没事的。” 她说。 “你我终有再相逢的那一天。” 第83章 非她不娶,前路漫漫 玉天凰走了。 她走的那一天,京城从晨起时便开始下雨。雨水淅淅沥沥,淋得满地泥泞。一向张扬的玉宫主,此次离去却走得悄无声息,一驾马车,简单行李,杜康穿着一身斗笠为她驾车。玉天凰细微推开了窗,看夏临风就站在门前,二人两两相望,最终各自无言。 能说的话,这几日来他们也都说尽了,到如今,也只有一句道别可言了。 玉天凰离京的消息倒是很快传进了宫,端坐佛龛前的老太后听了底下人报,总算是将紧皱着的眉头给放松了下来。 陆公公说:“如此老祖宗您也算是能放下心,王爷毕竟没有跟着她再走了,定然是还怀着孝心的。” 太后就说,这样也好,那姑娘走了,风儿应当也会愿意与秦家的姑娘好好相处了。谁料不等她再下令,夏临风却自己来了。 他来就只为着一件事。 “母后,儿臣不愿娶秦相的女儿。这京中女子,我一个都不愿意娶。” 老祖宗捻着念珠的手一顿,难得动了气:“你这样像什么话!什么叫京中女子你一个都不愿意娶?这些大家出身的姑娘身世清白、性情温婉,难道还配不上你吗?你这把年纪了,不成家立业还想做什么?” 谁料另一人却插进话来:“咱们王爷只说京中女子不娶,又没有说天下女子没有看得上的。谁说他一把年纪就不成亲了?” 太后一听这声音,瞧着就更加头疼了,她望着眼前连礼都不行的老头,严声质问道:“张扬?你不是早就罢官了吗?还来参和什么!” “太后有所不知,我有先帝手谕,即便罢官回乡,只要入京,便还是太傅身份。王爷是我的学生,我答应了先帝,除非是我死了,不然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 “你管教他?”太后冷笑,“是说要管教成现在这样吗?” 老爷子衣摆一撩,自顾自往旁侧的座椅上一坐,不卑不亢地对上太后的目光:“我徒弟现在这样怎么了?满心满眼都是天下百姓,一心辅佐着他的皇兄,从来不曾有过二心,温和、顺服,与先帝期盼的模样差不离啊。” “可他的婚事——” “他的婚事又不是我定的,是他自己定啊。”张扬把手一摊,“我也就是来听听您有何高见。” 太后只要一看到这混不吝的老不修就觉得心下烦 躁,当年张扬在朝中也不是没有吃过苦头,几次变法,他都冲在前头,可偏生每每失败被贬,他都像是卯着一股劲儿又能爬上来。先帝不知为何,却对这个从来不守礼法的人百般容忍。 更让太后始终难以忍受的是先帝都已仙去,竟还留下手谕,保张扬安稳。 她端坐堂上,沉声质问:“听本宫高见?你不是就像放任他娶个江湖女子吗,还听我什么高见?” 张扬却道:“江湖女子怎么了?江湖女子就不是女子了?这姑娘好生厉害,以一敌百,那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叫我都佩服!” 夏临风在旁听得连连点头,不仅也附和:“玉姑娘的气魄与能力绝非常人能比,她有血性,这样的人男子之中都找不出几个。。” 可太后却反问:“王爷需要的是个妃子,是个妻子,要有血性做什么?” 张扬却故作讶异:“您自己可是从后宫里头杀出一条血路的,如今却反过头来嫌那姑娘有血性?这事儿倒是可笑。” 太后随即也变了脸色,后宫争斗这些事本来就是秘而不宣的,到了张扬嘴里却成了最正常不过的事儿。她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深究下去,只道:“那也不能让一个身份地位与我风儿如此悬殊的女子嫁入皇家!” “确实,这姑娘原本就是草根出身,朝堂之中是有些拿不出手。”张扬摸了摸下巴,随后问,“可要是,这姑娘是当朝太傅的女儿呢?” “你什么意思?” 张扬自在一句话:“我,我张扬要收她做我的义女——若是当朝太傅的女儿,太后可满意?” 这事儿连夏临风也没有想到:“师父?” 张扬兴奋地将手一拍:“这下也好,喜上加喜,亲上加亲!” 却听太后猛一拍桌,只有一句:“荒谬!” 哪曾想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却推门而入,他一进来,满屋子的人乌泱泱跪了一片。这皇帝扫过张扬与自己的弟弟,却说一句:“朕并不觉得啊,母后,若是临风能做张太傅的女婿,确实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皇帝,你……你怎么也跟他们一块胡闹呢?” 夏临风此时终于抬起头来,拱手上前郑重其事道:“母后,儿臣并不是胡闹!我对玉姑娘是一片真心,还请母后成全!” 太后看局势已定,不论她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 只好不悦道:“即便本宫成全,皇帝也愿意赐婚,可你这个玉姑娘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她要是自此再也不会京城,你难道就这样等着吗?你是王爷!你是皇家的人家!就这样白白浪费了这些年岁去等一个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江湖女人吗?” 夏临风坦然:“是啊,儿臣便等着她,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也省的母后再费心思,加派人手,反叫你我母子间平添嫌隙。” 太后这下算是终于看明白了,这儿子分明是叫妖女给迷去了,她叹一句:“糊涂啊!” 又抬起手颤巍巍指着张扬:“你这老不修也跟着纵着!真是糊涂!” 她本想求助于皇帝,希望这个他好歹能明事理站在自己这一边,皇帝却好似没有看到,反是拍着夏临风的肩膀:“如此一来,天下间都知道我们皇家也是宽宏大量,心胸豁达,实为包容。哪怕是江湖中最为离经叛道的那一个——最终都有可能成为王妃。我这边下旨,赐婚。” 夏临风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又拒绝了:“臣弟还未得到玉姑娘的首肯呢。赐婚的事,就再说吧,等她回来了再提也不迟。” 说罢话,笑了笑带着自家师父一块走了。 张扬看着他那乐呵劲儿,跟在他身后就问:“这次畅快了吧?” 夏临风点点头。他也好奇:“师父你怎么想得出来那句收玉天凰做干女儿的?” 张扬当即手背身后,抬头挺胸,得意洋洋地道:“那也得是有底气才敢这样说。走吧,这事儿算是撂在这儿了,咱们还有事得接着干呢。趁着皇帝还没反应过来,该启程出发了。” 夏临风听罢这话,原本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几分。不只是玉天凰要离开京城,有件事他并没有向对方坦白,他接下来也并不会在京都久待。 原本是想等玉天凰身体恢复了再启程,如今她既然走了,他也不会再在京中逗留。做好准备整装待发——夏临风与他师父要去的,是边关。 王府门前,早有人牵着马儿站在门楣前静候,龙盛嘴里叼着根野草,看见王爷与张太傅来了,赶忙行了个礼。 夏临风看他模样也没有多话,只是问:“都准备好了吗?” 龙盛恭敬道:“王爷尽管放心,我带的这一支队伍都是武功超群、心思缜密的人。偷袭这种 事,小意思。只是不知道事情了毕之后,您说的……” “你放心,我一贯是说到做到。”夏临风抬脚踏上台阶,“答应你出兵剿灭黑鹰教的,自然不会食言。” 玉天凰若是知道他早已为边境战事做出这些打算,恐怕怎么也不会放下心。他有许多秘密,而这些秘密之所以诞生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想让对方担心。 玉天凰又何尝没有事情瞒着他呢? 从王府出来,一路出京,待马车一出京都地界,玉天凰终于难再忍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杜康吓得急忙递上帕子,急急问道:“姑娘,您这样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准回!”玉天凰赶紧攥着他的衣袖,抬眼眼神凌厉地警告道,“此事你若敢跟夏临风透露半个字,本宫主让你从此告别人世!” 杜康赶紧举起双手来与他告饶:“姑奶奶,我这也是为您身体着想啊!您但凡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到了王爷那儿也得挨打,这不是为难我吗?” 玉天凰擦了擦嘴角的血:“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大事儿。这血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先前她调动内力将夏临风藏于她体内的那一缕真气还回去时,其实伤到了经脉,但她为了不让对方担心,始终没有透露出半点不适,甚至还利用点穴手段趁夏临风不注意,在他搭脉前封住了任督二脉,叫他察觉不出半点异样。 眼下好不容易出了京,离他足够远,玉天凰这才给自己解开穴位,彻彻底底释放了出来。 杜康支着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实在是好奇:“你为什么非得离开京城呢?只要您愿意留下,王爷什么不给您找来?” 玉天凰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这儿又不是容我之处。” “怎么不是?您瞧瞧王爷那做派,就差给您把王妃的头衔送上门了。” “我又不要做那王妃。谁愿意做谁做去。”玉天凰说话直白,“我喜欢的是夏临风那个人,又在乎他身份。” “可作为一宫之主,难道不应该是想方设法利用当下能够利用的一切吗?” “那在情理、道义上我都过不去。”玉天凰扫他一眼,先前也算是与杜康相处过,知道这人说话做事只是看着不靠谱,人却是聪明的,许多事不用过多解释,倒也能明白,“朝廷对丹霞宫做了什么,有目共睹,我不 能为着自己,为着谋略,就此留下来,若是丹霞宫的人知道了岂不是会寒了心?哪怕皇帝因此赦免了我们所有人,可这种与其说是赦免,不如说是怜悯。” 杜康就轻摇着头:“你们真是一群倔强顽固的姑娘。” “世道逼得如此,比起命,尊严更重要。” “命要是都没有了,尊严又有什么用?” 玉天凰就说:“没有尊严的命,这命又有什么意义?” 杜康抱起手来仔细想了很久,他到这个年纪了,早就已经与这世上所有不公达成和解,不然又能如何?不然他怎么会成为一个无酒不欢、嗜酒如命的老混混? 玉天凰也不指望他能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本来他也不是自己的人,只是夏临风信她,那么她也就信他。 “我听临风说,你对江湖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知道我唯一想查的事是什么。” 广闼、林铛,还有她的哥哥。 杜康这一回倒不似先前支支吾吾,直截了当告诉她:“您放心,既然王爷都已经吩咐我好好做事,我对您自然是会知无不言。我已找到您那几位亲友下落,一个月吧,行路差不多一个月就能见到他们了。” 玉天凰其实很好奇:“你为什么对夏临风言听计从?他救了你的命?” 杜康耸了耸肩:“不然呢?” 他简单说起曾在边关的陈年往事,他是混不吝的酒鬼,他是心地善良的王爷。他为了女人和人大打出手,失手将当地混混头子打瘸腿,混混们自然不肯放过他,一群人涌上来,势要将他碎尸万段,关键时刻,夏临风出手相助,救他逃离追杀,又把他带回了军营。 “没见过这样的王爷,他要自己不说,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小兵。打起架来跟地痞流氓一模一样。”杜康说起这事儿,仰头灌了口酒。玉天凰没怎么听夏临风说起自己过往,不免好奇:“你多说说!我想听。他在边关带兵打仗吗?除此之外,还做什么?” 这下旅途倒是不会无聊,杜康跟在夏临风身边也曾有些年数,后来因为夏临风去闯荡江湖,两人之间才暂时没了联络。 马车上,杜康一手烟一手酒,倒像是个说书先生那样开了口。这车朝西北方向一路而去,天色渐暗,京都彻彻底底被甩在了后头。 就如过往,就如命运。 而前路,正慢慢铺就。 第84章 天山之行,终能重逢 天山,满山白雪皑皑,终年不化,即便已是盛春,山下草长莺飞,一片繁茂景象,可山上却是冰天雪地,放眼望去,几乎难见人烟。 但在天山的北麓却有一处遍地青草绿树,甚至还有热气腾空,周围甚至有人出没的痕迹。此地有处十分隐蔽的洞窟,洞窟内更有天然温泉,大自然鬼斧神工,人若不细心探查,恐怕也找不到这样一处宝地。 雪地之中,一头野兔正探出头来,几步一探小心翼翼地朝前行去,冷不丁半空里射来一支箭,直接射穿了兔子一双眼睛,将其钉在树上。 从一块石头后站起一个身披毛毡穿着厚靴子的男人,男人的头发长得又短又杂乱,他身上背着个皮袋子,里头已放着一头被绑住的狍子。男人伸手从地上捡起兔子尸体,而后立即将弓拉满,射向远处刚刚跳出丛林的野鹿。 他拉着今日的猎物朝温泉山洞那走去,洞窟之内燃着烛火,随着他步履不停,山洞内的道路也愈发宽敞,洞穴尽头是一座石门,男人将脖子上的石环取下来,嵌入右侧的石门之中,随着他手上动作,眼前厚重的石门慢慢抬起。 石门之后,整片山谷人烟熙攘,有老有少的女人们扛着锄头、抬着种子中在其中辛勤劳作。看见男子时,这些人停下手头的活计,纷纷朝他打招呼。 “您回来啦,安业师父。” “满载而归呀?” 扛着这些猎物踏入山谷的正是玉天凤,如今山谷之内早已建起了栋栋石屋,这里居住的都是逃脱了追捕的丹霞宫人。他们逃亡许久,总算在老一辈姨婆的手札上找到与此地相关的线索,最后一路寻来,找到了这样一处避世天地。 玉天凤将皮袋子里的猎物递到年迈的老妇手中,与那些正劳 作的女子打过招呼后,朝着山谷深处走去。 他们是在四个月前来到此地的,刚到时,这山谷内就已经有田地房屋,只是多年不用年久失修,好在雏形皆在,维修工作好过无中生有重新开垦。 最开始一同进入山谷的丹霞宫人不到四十人,随着林铛以此为中心四处搜寻逃亡的宫人,山谷内人员渐渐扩充到近一百人。 天山地处偏远,平日里也没人追查得到这个地方,只是他们整日里唯一担忧——玉天凰何时能找到他们。 玉天凤背着猎物顺着台阶一路走到山谷最深处,眼前是座三层高的石屋,屋子二楼有个阳台,广闼正躺在阳台上的一张毛毡扶手椅中,看见玉天凤的身影,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朝他挥了下手:“回来了。” 玉天凤直接顺着外边的台阶跃到阳台,他往屋子里瞄了眼,看林铛不在,便凑到广闼身边,亲了亲她额头。 广闼似乎闻到他袋子里的血腥味,一阵作呕,嫌弃地推开他脸:“你等下,把那些东西放楼下去,我现在闻见这味儿就不舒服。” 玉天凤一听,一阵紧张:“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广闼只催他:“你赶紧把那东西拿去放!” 原本跟广闼一撞上就神情嫌弃的玉师父也有今天,闻言立刻乖乖照做,重新翻到楼下去把东西在厨房放好,拿化开的雪水冲洗过双手,再换了身棉袍后才重新上楼。 其实一开始他们踏上逃亡之路时,广闼跟玉天凤的关系跟以前没什么变化。哪怕当初两人在丹霞山的寒池里不分昼夜颠鸾倒凤了几天几夜,玉天凤一醒,广闼就利落地将手一挥,表示“治病救人”,让他别放在心上。 玉天凤看她这样的态度,还真没再提过此事。谁曾想,三个 月前,一行人正一路狂奔躲避追兵呢,广闼一柄大锤前一秒挥得利落,后一秒一个恍惚,差点让人一箭穿心,钉在墙上。玉天凤眼疾手快将人救下,正想数落几句她的不是,谁料这平时悍如蛮牛的女人,居然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林姐姐忧心广闼身体,总觉得是当初寒池之事伤了她根骨,到了藏身处立刻让会医术的姐妹替她把脉看诊——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可出大事! 广闼,有喜了。 平日里游戏人间,把男人当衣服穿玩就扔的广护法,怀孕了。 逃亡途中怀孕,这孩子能是谁的呢?玉天凤倒也没隐瞒,面对林姐姐的质问,坦荡一句:“孩子是我的。” 当时广闼还没醒,带着她那满胳膊纹身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这边林铛一个脑袋两个大,坐在玉天凤跟前,神情严肃道:“你俩当时在那寒池里头办的事,这什么样的体质,那样的情况下都能怀?而且算算日子,到如今都小半年了,她肚子也不显怀啊!” 玉天凤面无表情,冷静又淡定,似乎广闼会怀孕的事他一点都不意外:“孩子应该不是寒池的时候怀的。” 林铛的手已经握住了刀:“你对广闼做什么了?” “是她对我做什么。”玉天凤说,“她让我别告诉你。之前在滨州,还有那次在瓜州渡口,还有衡山夜宿跟南阳的村庄……” “有几次我甚至还在边上睡着呢。” “我们会出去,换个地方。她挺会选地方的。” 林铛直接一拍额头,恨铁不成钢:“我就知道……这疯女人要吃饱,周围又没好下手的,十有八九得闹事。可我没想到她真就对你下手了,我更没想到你还配合她了!” “她说因为寒池的事,她应该不会再怀孕了。我知 道当时情况……大抵伤到了她身子。”玉天凤说到这,表情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那件事,她不肯提,我总觉得对不起她。” 林铛这下是明了了,端起茶喝了一口,长叹出一口气:“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愿意负责。” “出于什么原因?就因为你是孩子父亲?” “不是。”玉天凤面部红心不跳,曾经的和尚,这会儿说起这些倒没觉得害羞,“我喜欢广闼。” 林铛一口茶水差点喷在玉天凤脸上。 “等等,你再说一遍?” 玉天凤皱眉,神情困惑:“我喜欢广闼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林铛叹为观止,迟疑片刻后,她缓缓吐出一句话:“……玉天凰要知道这件事,到底会做什么反应?” 彼时还在京城跟夏临风赌气的玉天凰莫名打了个喷嚏。 等广闼醒来知道自己怀孕之事后,第一反应当然是不信,她抓着给她把脉的姑娘反复晃着她肩膀:“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应该不能怀孕了啊!这寒池那么厉害,我怎么可能怀的上孩子呢?” 小大夫被她晃得脑袋发晕,幸亏林铛出手把广闼给控制住了。林铛看着广闼这模样,又瞥了一眼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的玉天凤,拽过她就小声先问了一句:“关于孩子爹是谁的事儿你应该没有不能肯定的地方吧?” 说着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广闼身后那尊彻底觉醒的杀神。 广护法也只好小声说:“林姐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咱们安业师父啊,那,啧,妙不可言,我跟你说他就是……” 话没说完呢,林铛已经黑着脸伸手把她脸给盖住了:“行了,这种细节不用跟我分享!” 林铛确定这两个人之间不会有不必要的误会后也算是松 了口气,起身离开房间,表示接下来就交给他们两个人来解决。 到底是要孩子还是不要,接下来是否要承担起父母的责任,就交给他们来讨论了。 好在讨论结果并没有很坏。 广闼虽然有时候疯了一点,爱玩了一点,但在知道自己将要孕育新生命成为母亲的那一刻,还是挺兴奋的,尤其是在得知怀孕时间大概在两三个月前,她又说了一些林铛他们听不懂的话,什么孩子可能是天秤座之类的。 而等她们来到天山上之后,玉天凤对广闼的照顾就更加明目张胆,甚至近乎肆无忌惮。 如今天山这处避难所基本都交由玉天凤与广闼操持内部事务,而林铛则带领着武功不错的手下在山周围放出消息,寻找四散的丹霞宫人。 最重要的——是寻找玉天凰。 同样的,玉天凰也在寻找他们。 从京城出发,途径滨州、南阳、瓜州……一路北上,最终杜康将马车停在了天山脚下。 明明一路过来气温渐低,但玉天凰反倒是愈发如鱼得水,杜康反倒是越穿越厚。等到天山脚下时,杜康恨不得把自己用棉袄从头裹到脚。 玉天凰找人的方式也简单,到了当地,寻了个客栈住下以后,在客栈外的树上都系上了一条浅粉色的缎带。先前一路过来,她也看见同样的缎带,只是她到时缎带早已受风吹日晒,显然是她来迟了。 她在天山下也发现了这样的缎带,新旧不一,这让她重新又燃起希望。 将缎带系在客栈门前的第三天,有人来到玉天凰房间门前。 玉天凰听着外面传来曾熟悉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鼻子一酸。 外头的人也是声音有些颤抖:“玉宫主,是您吗?” 玉天凰将门打开——林铛红着眼眶站在门外。 第85章 家人重聚,大功告成 天山山谷处终于迎来她们等候已久的家人。 玉天凰与林姐姐一同上山,一路行来说了许多,听说丹霞宫的姐妹如今大多都安然无恙,玉天凰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论山上山下,能保的她们总算也是保住了。 “你哥哥平日里守着山谷以防不测,至于广闼……她如今身子不利落,不方便下山。等你到了山谷见了他们就知道了。” 玉天凰已经听说了寒池的事,她只是叹气,以为广闼是生病,别而林铛则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 总不能说,一趟逃亡,你姐妹变成你嫂子了吧? 此外一同上山的却并不只玉天凰,还有另一位“不速之客”——杜康。 “这是你的左护法?姑娘贵姓?今年贵庚?” 林铛瞥了眼这登徒子,懒得搭理,只是眼神询问玉天凰这人身份。玉天凰耸了耸肩,简单利落一句话:“护卫。” “京城的?可信吗?” “夏临风怕我出事儿扔给我的。” 一听这话,林铛长刀出鞘,直接架在了他脖子上:“他监视你?宫主,您一句话,我这就让他人头落地。” 杜康无奈:“玉宫主,你们丹霞宫的姑娘好辣啊。” “少说两句吧,当心刀剑无眼,真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玉天凰拉过林姐姐,挽着她胳膊简单明了说一句,“去年丹霞宫一战,我内力受阻,夏临风为了帮我突破八寒谱的最后一重天,一直在为我治疗。但也正因如此,我的武功不复从前。夏临风怕我来找你们的路上出事,就命杜康一路跟着我。” 林铛一听,急忙拉起她的手来好好查看:“那你身上可又有什么不爽利的地方?” “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现在已经恢复六成功力,这回就是想说找到你们以后,细细回忆一下以前奶奶和姨婆们有没有留下什么跟这些有关系的东西。” “如此回来也好,前辈们的手札都在山谷中 ,你哥当初因为走火入魔也翻阅了不少,他应该会有头绪。” 几人收拾了行李上山,小半天时间就到洞穴前。玉天凰听林铛说起此地还有当年前辈留下的建筑,不免也感慨丹霞宫这些年的命途多舛。 倒是杜康,老神在在的,跟来踏冬似的。林铛拿出石环打开大门那一刻,他还发出一声惊叹,再一瞧里头别有洞天,更是跟身旁的两位姑娘竖起大拇指:“你们丹霞宫的姑娘倒挺会布置机关。” 玉天凰把头一扬:“我们丹霞宫姑娘会的东西可多着呢,你要样样都夸过来,不知道要夸到什么时候去。” 玉天凰一来,就被那些姑娘们围上了,七嘴八舌地拉着玉天凰询问她这些日子如何,说到动情处,还有几人低下头抹起眼泪。 更不要说远远一声呼唤:“玉天凰!可算把你给找回来了!” 玉天凰的目光越过人群,一下子就落在了广闼身上。 第一句自然也是呼喊:“广闼!” 下一句则是将她通身都打量了一遍发出的惊呼:“你怎么怀孕了!” 更别提瞧见究竟是谁站在她身旁好生搀着。 “哥你怎么和她这么站在一块啊?” 等到这些个老友解释清楚在房间茶桌旁坐下时,玉天凰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麻木来形容。 “……也就是说,你救了我哥,却也馋上我哥的身子,哥,你呢……你因为她救了你,馋上你身子,你反倒对她心动了。”玉天凰理明白了,“我,这下喊你是喊姐妹,还是喊嫂子?” 广闼笑眯眯地抬手撑着下巴:“喊什么都行啊,只要是从你小凰凰嘴里出来的,我都爱听。” “我现在还得准备做姑姑了是吧?” 一贯不爱说话的玉天凤这会儿也开口:“是。” 玉天凰直接一拍掌:“漂亮,你俩这逃亡之路真是一点都没浪费。好家伙,甚至还开枝散叶给散上了。” 广闼也没个害 臊的时候,一听这话,伸手勾着玉天凤小拇指:“这有什么办法呀,你哥哥,你哥哥那真是叫人顶不住的,毕竟他……唔!唔唔?” 玉天凤在她虎狼之词冒出来之前先把她嘴给堵上了,他神情无奈:“有些事你我知道就行,别的就别说了。” 几人各自端起茶盏,杜康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这一大家子很是有趣,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竟然朝林铛那儿开口:“这右护法有了身孕也有了夫君,不知道左护法这般漂亮可有婚配,或是有意中人没有?” 林铛眉头一挑,手里的刀从出鞘到入鞘不过眨眼功夫,杜康立刻觉得自己裆部一凉。 低头一看,大腿间的布料不知何时被人给劈开了。 玉天凰抓了把桌子上的瓜子,一边磕一边笑:“你胆子可真大,我们林姐姐都敢调戏?她可是我们山上出了名的铁面女魔。你呀,不守男德,小心她把你绑了丢出去张开腿卖身去。” 杜康这一个激灵:“你们这帮女人也太野了些!哪有把男人绑了送出去卖的!” “野?怎么野了?不是把你们男人平日对女人做的事儿做一遍吗?这山里头的妹妹多,男人可不够哦。”广闼大笑着,还刻意吹了个口哨,故意问,“小哥哥一晚上多少钱?让大姐来爽爽啊。” 杜康顿时憋得满脸通红。以前从来只有他调戏姑娘的份,什么时候轮到他也被人调戏?一旁的林铛嘴角挂上一丝浅笑,低头抿了一口清茶,没有多说半个字。 广闼看杜康吃瘪,正想凑上来再多说两句,却莫名叫人从后头蒙住了眼睛。 玉天凤黑着一张脸把她往回一拉,低声提醒她:“怎么,我不比他好看?你不看我的倒是去看他的了?” 广闼赶紧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道:“那自然是你的好看,你可比他年轻,比他貌美。” 玉天凰翻了个白眼:“算我求你们,这恩爱留 着以后再秀也不迟,肉不肉麻啊?” 谈笑间倒也是将先前几个月分别所带来的悲伤情绪一扫而空。晚上林铛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吃罢了饭,就又讨论起八寒谱的事情来。 玉天凤从怀里掏出那本老旧的心法与一个铁盒交给玉天凰:“奶奶当年说过,练着功法本就男女有别,许多事恐怕需要你自己参悟。这盒子是奶奶当初走前交给我的,她说不到万不得已,别让你用。” 玉天凰当即接过来:“眼下不就是万不得已的局势吗?” 说着便打开铁盒,一股寒意当即扑面而来。 玉天凤解释道:“这盒子里的丹药是当年奶奶与姨婆们共同炼出来的。一共两枚,一枚你知道的,几十年前迎敌那日我已经吃掉了。” “……所以你才会走火入魔?” “这丹药寒气太重,若没有办法将真气调整妥当,也许你会和我一样。”玉天凤握住了妹妹的手腕,神情严肃警告着她,“你一定要想明白,判断好你到底需不需要它。” 玉天凰看着手中的丹药,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反正最差的结果,也只是走火入魔嗜血如命,对吧?” 几个人都不知道如何答她。 只有玉天凤点了点头。 玉天凰反而轻松地笑了,她反过来握住了兄长的手:“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说罢毫不犹豫将这枚丹药含入了嘴中。 她能感觉到那股刺骨寒意慢慢从体内蔓延出来,玉天凤看她面露痛苦,立即上前把她打横抱起进入房间。其他人见状起身想要跟来,玉天凤却严声道:“我来替她护法!你们没有练过八寒谱不知道这武功阴狠凶险!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要靠近房间!” 玉天凤将玉天凰放到床上,女人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她的脸上青筋暴起,双手骤然一抓。玉天凤急忙运转真气,想要为她护法运功,谁料却听玉天凰一声厉喝 :“不用!” “可……” 玉天凰竭尽全力调整着呼吸,随着她胸口反复起伏,终于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 “我自己能行。” 说罢,她挣扎地坐起了身,慢慢将腿盘起。她望着玉天凤:“当初你也是自己服药自己解决的……哥哥,你再信我一次吧。” 玉天凤却有些犹豫:“你真的不需要我为你护法吗?” “一旦护发之中发生意外,也许就是你我两条人命。”玉天凰看着他,“你是要做爹的人了,我不会让这意外发生的。” “那你就想让我看着自己的妹妹出事?” “我不会出事。”玉天凰说着,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我是玉天凰啊,哥哥。我绝对不会出事的。” 玉天凤看着她渐渐将体内寒意压住,终于还是后退一步,将空间留出交给玉天凰。 女人盘腿坐在床上重新调转了真气。 那一颗丹药渐渐在玉天凰的体内起了效用,她慢慢能感觉到身体中原本淤积受堵的经脉都已一一解开,而沉于丹田之中的那一阵寒意随着近日几次打坐,也慢慢润入四肢之中,再度成为受她所控的一部分。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床上运功做了多久,只是循着本能,合着双眼,由身体之中那带着凉意的真气慢慢从丹田蔓向四肢五骸,再由涌泉穴渐渐向下扩散。随着一个小周天结束,她将内力融为一体,再度收入丹田之内。 当她睁开眼时,窗外已露出鱼肚白,她抬头望去,自己的兄长不知何时已靠在茶桌边合上了眼。 玉天凰低头忘了眼自己的双手,随后仿佛是为了试验般,掐起一个手诀抬掌推向远处小桌上的茶盏。 桌椅并无一样,只是那茶盏的壁沿上却凝起了冰晶,随着玉天凰长叹出一口气,原本滚烫的茶水竟然一瞬间被冻成了冰块。 成了。 她心想。 等了那么久,赌了这一趟,终于成了。 第86章 悄然离去,计谋败露 玉天凰闭关的时候,广闼跟林铛两个人就在外头等着。 林姐姐趁着这时间,正好将先前玉天凰所说的京都之行都转述给对方。广闼听到夏临风真实身份那一刻,更是惊掉下巴:“这小子也太深藏不漏了吧?先是会武功跟我们装不会武功,现在又这么大一个爆料?他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林铛回忆了一下玉天凰讲得那些事:“好像,还曾上过战场,守过边疆。” 广闼摸了摸下巴:“也是牛啊,谁能想到以为意外出现的角色,还有这么个情节桥段放着。不过玉天凰就这么走啦?没有那种扮猪吃老虎霸道总裁关她十几二十几年,最后强扭的瓜也甜的桥段?” “关谁?关我们玉宫主?”林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疯了吗,要真干出这档子事,以玉天凰的烈性非得跟那男人闹得你死我活为止。” “说的也对啊。”广闼干笑了两声,随即压低声音八卦问道,“那她跟庸弋现在怎么样了?在一起了吗?应该是在一起了吧?不然怎么还专门派人跟着她一路过来?” “什么庸弋,人家现在叫夏临风。” “叫什么不重要。八卦比较重要。” 林铛却表示这点她也不知道:“宫主没明说,只说与夏临风很是惺惺相惜。他所在乎的东西也恰恰是她在乎的。这一点上,倒是比许多只知道玩弄女人的男人要好多了。” “哦?” 林铛也不是过于多嘴的人,说罢了这些,便抬头望向玉天凰的房间,忧心忡忡道:“他既然能赌上自己的内力来保全宫主,我先前反倒是小人之心忖度他了。今日宫主能安然归来,不论如何也有他一份功劳。” “姐姐放心,玉天凰这丫头福大命大,肯定不会出事的。况且还有天凤给她护法。”广闼拍了拍林铛肩膀劝慰道,“这个妹控,绝对不会让玉天凰出事。” 二人在门前守了许久,三天 之后,一阵寒气卷着杀意从屋内袭来,她们顿时明白,丹霞宫的败局,在这一刻,该改写了。 杜康知道玉宫主恢复武功时还在地里帮丹霞宫的姑娘们开荒。他那浪荡子的模样,乍一看也不像是个会干农活的,没想到事情做起来倒也利落。只是事情做罢后每每要与身边女子调情的模样总让林护法觉得头疼。 下到十八上到八十八,只要到了他跟前,少不得几句暧昧话语,要不是玉天凰闭关未出,此人还需她来定夺去留,她早就拔出长刀把这人赶出山谷了。 彼时杜康刚刚挨了林护法的一顿训,扛着锄头埋头躬耕,骤然间周身漫起一阵寒意,回头望去,几个不大会武功的小姑娘甚至一时体虚跪坐在地上。 启程前,王爷就单独叮嘱过他,这一路过来不论发生什么,保全玉天凰性命优先,在此之下什么都是能牺牲的,若是遇上当地官员阻挠,也尽管去反,届时他自然会替他摆平。 “此外。”王爷当时神情严肃,又多说一句,“玉宫主所修炼的武功极为吊诡,她闭关时你若想保命,还是少靠近为妙。你的任务是在她武功未恢复前护着她,若是她武功大成,你也就能走了。” 杜康也是好奇:“王爷,可我怎么知道玉宫主武功大成了?” 一旁揣手站着的张扬告诉他:“丹霞宫掌门人们修炼的八寒谱至寒至阴,若是修炼成功,周围会因她们顿时变得寒冷至极。” 杜康下意识瞥了一眼王爷下半身。 夏临风弹了一下他脑门,提醒道:“等她武功恢复,也就不必你再守护。届时我们在哪儿,你自己知道。记得来复工。” “王爷,我这已经接了一档活计,做完了还不能给点时间休息休息吗?” 夏临风只是将手一摊:“你想休息?你问问人家陈兵边境的敌军给不给你休息。” 杜康还想跟他讨价还价:“我一个人又打不过千军 万马……少我一个多我一个能怎么着吧?” 叫王爷一个眼刀给弹回去了。 这会儿杜康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感受着这股带着杀意的寒气,心下知道,自己的这守卫已经做到头了,如今玉天凰恢复了武功,他也到该走的时候。 杜康帮身边的姑娘把地翻好,到小温泉那儿简简单单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就回屋子里收拾东西。他也没打算跟玉宫主告别。说他要走?那万一被她们问出来自己是去支援王爷的怎么办? 这对小情侣在某些方面真是一模一样。 杜康住在山谷最偏僻处,此地僻静,他要想走也不容易被人发现。出门不需要石环,守门那边有个闸口,过了闸口把一块石头放下就能出去。 石环只有回来的时候才用得上,他哪里敢带这东西走,要是被玉天凰怀疑他有二心,一条小命说不定真就交代在这了。杜康收拾好东西,眼看天色也晚,趁姑娘们没来叫他去吃晚饭,赶紧顺着山谷间小路来到大门前。 也不知怎么,这次离开格外顺利,杜康本来还担心被两位护法跟那玉宫主哥哥抓住质问呢,眼看石门也开了,他不免松了口气。 出了山谷,趁日头没有落尽前,杜康沿着之前上山的老路往山脚小镇那去。待到山腰处时,天色已经彻底黑尽了。杜康担心夜间赶路在这山野茫茫处会分不清方向,便原地扎营,点起篝火,又取出处理过的兔肉放在上头加热。为了能让今晚睡得舒服、温暖些,男人放下行囊,打算再捡点柴火来烧。 杜康刚从林子里回来,就看见自己篝火边上围着一圈人。玉天凰跟林铛你一口我一口的分着篝火上烤着的兔肉。瞧见杜康回来了,还自在和他打个招呼:“来啦。” 一声“来了”吓得杜康手里的柴火都差点掉在地上。 “玉玉、玉宫主,您怎么在这儿呢?” 玉天凰吹了吹手里头的兔肉, 舔一口手指:“你都在这了,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 杜康一听,赶忙先跟人跪下抬手发誓:“我对丹霞宫可没别的心思!这出来也不是告密的,纯粹就是看您功夫恢复了,得回王爷那儿报告!” 玉天凰眼都没抬一下,听他自己主动交代了,就说:“我也不是来拷问你的。你是夏临风派过来的,我自然不会怀疑有他。只是怎么要走,连告别都不来告别?” 玉天凰将那口兔肉吞吃咽下了,不紧不慢又加一句。 “还得我出来寻你?” 杜康笑容尴尬:“宫主武功刚刚恢复,我自然不敢多做叨扰。是我有不对的地方,下次可不敢再犯了。” 他在篝火另一侧落座,正好在两个女人对面。 林铛面无表情道:“若不是因为宫主对你信任,就凭你今日不告而别一点,我就能怀疑你去和官府告密。” “那怎么可能呢!”杜康赶紧摆手,“我只是王爷的人,又不是官府走狗。再说了,你们那山谷难找得很,门口的石门又难打开,我要是真想要告密,应该偷了石钥匙再说。没有道理就这么直接走了吧?” “我知道你没有这想法。所以是为什么呢?” 玉天凰吃过了东西后,随手抓了点地上的雪搓揉着手掌,就当是做清洗了。 她笑眯眯地模样却并没有让杜康能放轻松些。男人对着她这张脸,纠结犹豫半天,只挤出一句话:“就……就只是礼貌。” “哦?” “真的,宫主,没有别的了。” 玉天凰搓揉着手里的冰屑,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可听她语气,却让杜康心下有些发憷。她说:“你都已经知道我武功恢复如常了,夏临风应该也告诉你,我修炼的功法至阴致寒,一般人早就不是我对手,你更不是……所以你到底要去哪?你要去找谁?你们要干什么?你确定什么都不告诉我吗?” 杜康看着她手里头的冰块慢慢变大,又 被她一张揉碎,思忖半天,终于恭敬答她:“玉宫主,你也是知道的,我若保密一定是王爷不愿意让我说出来,叫您担心!不然还能是什么事?” 玉天凰把手里搓揉起来的冰球放到一旁:“他既然知道我会担心,就不该叫你瞒着。看来你是承认了,你的的确确要去找他,是不是?去哪儿?京城?” 杜康先是点了下头。 谁料玉天凰却眼睛一瞪,娇嗔道:“胡说!你才不是要去京城。我们虽说困在山谷之内未能与外界交流,可该有的消息还是能传过来,何况是几个月前的消息——晋王根本就不在京都了!” 此言一出,杜康自然明白所有一切都瞒不住了。他只好最后又解释一句:“宫主,您要知道这也是王爷一片良苦用心!” 玉天凰也不拔剑,也不动手,安安静静地坐在篝火边淡定无比询问他:“你就告诉我,夏临风去哪儿了。” “我答应了王爷真的不能说!” “等我见了他,就说你这嘴是我严刑拷打撬开的,横竖也怪不到你身上来。” 杜康一听,赶紧撇清:“那行,要是王爷真见到你了,可别说是我告密啊。” 林铛看他倒戈这么快,不免也说一句:“你倒是识时务。” “有情人终成眷属,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儿?况且以玉宫主现在的能力——我觉得王爷完全不需要担心,甚至应该夸赞我的这一正确选择!” 说罢话,赶紧献宝似的凑到玉天凰跟前:“玉宫主,您且听我说,这王爷啊眼下就在——” 西北之地。 漫天黄沙卷起大梁的旗帜,战鼓滔天,杀声震天,身披铠甲的大梁士兵此刻正驾马冲向塔尔那的骑兵。 战场之上,人如蝼蚁,血腥厮杀之间,一股黑骑兵从大梁兵马后方冲来,一路朝着塔尔那的王直冲而去——为首之人身披金甲,手握长戟,一双眼灼灼闪光,正是玉天凰一心想找那人,夏临风。 第87章 边关风尘,命运使然 玉天凰抵达边陲小镇时,看到的是遍地欢庆的景象。 临近六月,龙沙镇上烈日炎炎,她穿着当地人用以遮挡阳光的黑色纱衣,望着满城欢庆的人群。听镇上的百姓说,大梁军队在战场上砍下了塔尔那首领的脑袋,眼下塔尔那的部队早已溃不成军,几年之内都不可能再对大梁产生什么威胁了。 杜康听着周围人的评价,跟玉天凰炫耀:“您这是当真没有看见我们王爷骁勇善战的模样,也就是在您跟前细声细语做个小大夫,真到了大事跟前,人可一点都不含糊。” 先前去天山的路上,玉天凰听杜康说起过不少夏临风的战场往事。他那医术倒也是在战场厮杀中锻炼出来的,难怪如今回忆起来,他有不少疗伤的秘诀。 杜康对边塞小镇熟门熟路,领着玉天凰与林铛就往军营方向去。眼看就要到门口,杜康骑在马上回过头,想跟玉天凰知会一声,让她跟进自己不要走丢,谁料身后却已经没人了。 军营前的守卫还问他:“你就一个人吗?” 杜康拿出夏临风留给他的手牌,犹豫半晌,回答道:“对,就一个人。” 这手牌上写着大大一个“晋”字,即便守在外头的小兵不认识杜康也赶忙着人去通报。不多时,杜康就被人带到了夏临风的帐篷里。 许是已打了胜仗,暂且不必担忧敌军来犯,夏临风简单的穿着当地透气的棉麻袍衫,正坐在桌边看书。看杜康现身,他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意来:“她没事了?” 杜康毕恭毕敬地给他行了个礼:“回王爷,玉宫主如今已将武功修炼完成,是彻底没事了。” “你走的时候,她还好吧?她亲朋呢?可都在?没有出事吧?” 杜康正想着该怎么答呢,却听女人声音从夏临风身后响起:“你要是真有这么多想问的,干嘛不亲自去见我?非得这个时候抓着一个不相干的问?” 夏临风一听这声音,顿时睁大了眼,他惊奇地回过头,正看见玉天凰带着林铛站在他身后。男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看了眼杜康,杜康挤出 一个尴尬的笑容来:“您瞧,玉宫主好着呢。好到我都不敢跟她对着干。” 林铛也是个识时务的,见这情况,率先过来把杜康拉出帐篷,将这小空间留给那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你……你怎么来了?” “怎么来?你这儿的守卫能有多厉害,挡得住我?” 玉天凰总是带着得意又骄横的语气,夏临风看着她这样,一时间也笑了:“那确实挡不住玉宫主了。” 他一双眼落在她身上根本挪不开去,本以为京都一别,不知何时在能相见,哪能想到,会在这一刻重逢呢?玉天凰对上他那灼灼目光,故作嗔怒抬手戳着他胸口:“你藏的倒挺好。先把我送走了,自个儿过来上战场?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呢?想没想过我?我以后还上哪儿找这么一个知我懂我纵着我的人?” 夏临风顺势将她拉进怀中:“我也是怕你担忧,关心则乱,你回去是闭关修炼的,要因为我乱了心神出了岔子了可怎么办?” “你小瞧我?” “我担忧你。”夏临风说着,情不自禁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本是温情时刻,难得相拥相依,但也正因为二人凑近了,玉天凰立刻从他身上闻到一股草药味儿,急忙问:“你受伤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一点小伤罢了,不妨事。” “什么不妨事!我看看!”说罢玉天凰便要去扒夏临风的衣服,夏临风赶紧握住了她手腕:“我是大夫,有什么毛病我自己看不好吗?不用担心。” 玉天凰可不依:“不行!脱了!让我看看啊。” 实在是拗不过她这脾气,夏临风只好笑容无奈地将衣服一层层脱下。 殊不知里头的人这些动作可没瞒过外面看戏的几人,杜康扒在了门框边十分兴奋的朝里窥探,林铛抱手站在一旁,她虽没有上前去瞧,却还是有些好奇地留在原地。 “嘿嘿……王爷脱衣服了!” 林铛一听这话,眉头一皱,上前揪起杜康的头发把他拉扯到一边,赶忙也瞧上一眼。随后却又放心似的松了口气,把杜康又拽回来:“你别瞎说,我们宫主是 担心他伤势,叫他脱了衣服看看罢了。” 杜康让她扯得头皮发麻,揉一揉脑袋,回她一句:“反正他们俩都算是板上钉钉的夫妻,做了什么事儿也都不奇怪!再说了……您难道还担心,玉宫主受欺负?” 言下之意,那玉天凰不欺负别人都算好了。 “我说呢,今儿这眼皮子总在那儿跳,还想着什么事儿。原来你们来了呀?” 林铛听见这声音就知道是熟人,冷着脸回过头,瞧见龙盛正捧着牛肉干站在不远处跟他们打招呼。 林护法说话也是直白,看见这位时,就一句话:“你还没死呢?” 龙盛差点被牛肉干噎着,连连咳嗽清干净了嘴里的东西,讪讪一笑:“叫林护法失望了。我这条命可得撑到最后,不然先前所做不都白费力气了?” 杜康见了龙盛倒也算熟谂,先前在京中也算是打过照面。彼时夏临风定下计划,让杜康去护送玉天凰找回亲友,又与龙盛达成合作协定,他带着那群江湖儿女随他一同前往边关,杀塔尔那的王,解决边关战事,他也会调影卫四处搜查黑鹰教的消息,帮他完成心愿,解决他那个“爹”助他回到家乡。 杜康是不知道什么主角不主角,故事不故事的,只知道眼前这人像条鱼,狡猾得很,嘴里说的话总不作数,可偏偏又因为做惯了小人,反倒是没什么好能讽刺他的了。不过这小子艳福倒是不浅,杜康瞧见他了,赶紧四处张望一下,问道:“柳姑娘呢?没跟你在一块?” “霓裳一个姑娘家,来军营算什么事?她还有别的事情去做。”龙盛也好奇地看了眼林铛,“怎么就你一个人陪玉宫主来,广护法呢?” 林铛还是老样子言简意赅:“养胎。” 龙盛就该知道,今天不是个边走路边吃东西的好日子。短短两个字,差点又让他叫牛肉干给噎着。 “养、养胎?她?她还怀孕了?这女人疯了吗!这要是怀上孩子难道也一块带回去?她还想不想回现代了?我这儿黑鹰教都查的差不多,就差最后一步棋了!” 龙盛心说自己上下联合 ,费尽心机,为的就是回到故乡这一步——哪里能想到,同样跟他一般命运的人,居然还能在这儿安然生活,甚至还打算怀孕生子了呢? 林铛答得直白:“你怎么就能确定找到黑鹰教一切就能随你所想,随你所欲,你就能回到故乡?” 她瞥了眼身旁杜康,想想这些事儿也不好大肆声张,便与龙盛道:“你我也是有些日子没见,广闼有话让我转达给你。” 杜康识时务,便道:“我也得去寻熟人叙叙旧。你们去吧,晚些时候,咱们再来找王爷。” 这边不相干的人一走,龙盛直接原形毕露拉起林铛紧张问道:“你们是有什么新发现?为什么广闼会觉得回不去?要是回不去我做的这些不就是白白遭人唾弃,统统都白费力气吗!” “你先冷静一点。” “这事儿事关重大我怎么冷静的了?” “可你就算不冷静也没有用。武林盟早已空有其名,江湖门派自此式微也许十年内都不可能再重现当日辉煌了。你自己也走到今天这步。一切都成了定局,改也改不了。”林铛道,“广闼和我说过一首诗。虽然我不懂,但她说,若是我遇见你,记得告诉你。” “什么?” “‘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却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林铛看着她:“看来你听过。” “我们那个时代的人……谁会没听过?”龙盛苦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她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吗?可我……我也只是为了回家,有错吗?” “我不知道。这世上很多事不是用对错就能衡量的。只是你想过没有,假如找到黑鹰教,杀了你要杀的那个人,可最终还是回不去,该怎么办?” “……你再说一件很恐怖的事。” “为什么不是一件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林铛道,“广闼当初就跟我说过,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契机就是‘死亡’,如果在另一个地方死 了,你怎么回去?” 她的话让龙盛陷入了沉默。从头到尾他确实没有提到过自己是如何出现在这儿的,可眼下这又是一个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 “你总记得你是怎么来的吧?” 男人紧抿着嘴唇。 “如果你和广闼一样,这已经是你第二次生命了。”林铛语气平淡,“可惜的是你所有的选择,却都在为一个并不可能实现的理想而努力。” “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地方!我有我的生活,我的家人!广闼认命我不认,这又有什么错!再说了,本来这里的一切就该是我缔造的,谁会知道有那么多的前因后果,还有那么多的转折与变局啊!” “这些是惹恼你的东西吗?可是这些又有什么问题呢?这世道本来就是这样,有始有终,有过往有将来。你如今的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你从头到尾都很清醒,不是吗?”林铛冷眼瞥着他,“如果你真的觉得生气,难道不应该为你游戏人间,从未将他人的性命当做性命最终咎由自取而生气吗?” 同样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可广闼却愿意耗尽自己的一切守护周围的人,愿意好好对待生活,愿意享受当下拥有的一切。 然而龙盛呢? 他却根本不管周围人的死活,自私自利的只想要回家。 那么多江湖人因为他彻底改写了命运,那么多的门派由于他倒戈朝廷,被彻底毁灭。 不论是他在依附于赵自来时所犯下的恶,还是为了接下来能获得朝廷帮助而做出的背叛——最终结果就是让他从武林盟主成为如今江湖人都厌恶唾弃的背叛者。 “你尊重过他们吗?知道他们的喜恶吗?你为她们流过眼泪吗?你把他们当做过活生生的人吗?柳霓裳爱你那么久,她可以为你牺牲你做得到吗?” 龙盛被她说得恼怒起来:“可这只是一个小说!这只是一个故事!” “然而当你的死亡才能成为这个故事结局时——这还是你说的‘故事’吗?”林铛冷冷地看着龙盛的眼睛,“这难道,不就是你的‘命运’了吗?” 第88章 荒诞人生,诸事落定 爱人久别重逢是命运,痴心半生却一无所有也是命运。 所有一切选择,最终带来的只有一场悲剧,同样还是命运。 龙盛有些茫然地叹出一口气,他与林铛的对话最终还是以他的固执作为结尾了。 “我在下一把很漫长的棋局。想要将棋局做得完美,终究需要有所牺牲。这已经是最优解了。”他走到现在,早就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他这些年来就靠着“回家”作为唯一信念,支撑着自己去做这些身不由己,甚至有些不守道义的事情,“我已经想方设法将牺牲降到最低……我已经尽力了。” 这件事本质上跟丹霞宫的人都没有什么关系,林铛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回答他:“我更好奇你完成这棋局之后,想要的结局却并没有出现时会是什么反应。” “……林护法,你是魔鬼吗?” “哦,这话广闼也曾经跟我说过。” “如果我真的找到黑鹰教也回不去了,那……那我也只能在这里继续生活了啊!” 林铛看着他离开之前,还是送了他一句话:“龙盛,也许你应该学学广闼,珍惜当下,把另一个世界当做是梦,会好受得多。” 龙盛的脚步在他听到这些话时微微停下了。而后冲林铛挥了挥手,往自己的帐篷那儿走去。 玉天凰这边看罢了夏临风的伤口,也听他说起了黑鹰教的事。 “我跟龙盛做了个交易,这次击退塔尔那,他借我武林高手,我则帮他一块,杀了黑鹰教的教主。” 玉天凰靠在他怀里,好奇道:“黑鹰教的教主还没死了?” “其实吧,这事儿……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龙盛。” “嗯?” 夏临风神情变得有些认真,他坐起身,看着玉天凰道:“是这样的,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在天下山庄山脚的客栈里也聊过黑鹰教的事?” 玉天凰点了点头。 “因为这个教派实在是太过诡异、奇怪,所以当时我就已经调人去查探此事。江湖之中稍有名气点的门派我们都能找到踪影,可就是这个黑鹰教,虽说早年间还算是在江湖中留下了些许传闻,可如今,却真的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玉天凰就奇怪:“既然你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你怎么就答应龙盛要帮他除掉这些人了了?而且……这也不合理啊,龙盛说当初他奉赵自来之名去清除所谓邪教时,明明他留一手放了那群人一条生路,可他说黑鹰教的人还是偷偷把这些人都杀了。” “那是龙盛说的,龙盛也拿不出证据证明那 些都是黑鹰教的人吧?” “那他的身世呢?他爹总是存在的吧?” “但那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如何就能确定黑鹰教现在还在了?” 此言一出,玉天凰也难免陷入沉思:“……确实,这的确证明不了。” “我甚至怀疑,黑鹰教就是不存在了。” 玉天凰仔细回忆起自己当年被雷劈中后所窥探到的“天机”,其中与黑鹰教相关的内容少之又少,但算上广闼、龙盛还有自己,他们三人对于“剧情”的认知基本上也确定了曾经那本小说是存在的。 虽然眼下所有情节跟原本小说不能说毫无关系,基本上是截然不同,可一些本该存在的人物应该还是有的啊。 “那要是当真找不到黑鹰教,龙盛岂不是给你打白工?倒还是被你给占了便宜?”玉天凰抬起头看夏临风,“王爷,您这做派倒是有点丹霞宫那意思啊。” “可是如果没有龙盛带来的这群武林高手,这场仗不会打的那么顺利,我也没有机会直接杀了塔尔那的王。”夏临风笑容无奈,“塔尔那不除,大梁周围总有诸多隐患,我也没有办法放下心去陪着你,还有……” 玉天凰倒是会抓关键词:“陪着我!”她眼里立即放出光,急切道,“再说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夏临风也不藏着掖着,笑容温柔的将她抱入怀中:“待诸事了毕,我就去陪你。” 谁料玉天凰却按住了他的嘴:“嘘,广闼说这个叫立什么什么弗来哥,反正说不吉利。她说他们那儿,但凡说完成什么事就要好好过日子的,都没好下场!” “啊?” “总之心里知道就好,就跟许愿一样,说出来就不灵了。”玉天凰说着,笑眯眯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知道就好了。” “所以,为了能够早日陪你。”夏临风揉着玉天凰的手掌道,“黑鹰教的下落我勉强算是查出个旧址,柳姑娘已经先行一步去验证了。等她回来,就是我与龙盛一块出发的时候。” “旧址?” 夏临风点头。 如此一来,所有事便只剩这一件了。 晚膳时分,大家伙的齐聚一堂。杜康是跟着张老爷子一块来的,玉天凰一坐下就听见那老头调笑声:“哟,这不是我的徒媳妇么!” 张扬好奇地打量着她:“怎么样?搞定了吗?你现在能跟你那个奶奶一样把水冻成冰没?” “不仅能把水冻成冰,人都行啊。”玉天凰抬起双手,“要不要我示范给你看看?” 其他几人听了大为惊叹,龙盛不 免感慨:“那你岂不是像拥有特异功能?” “什么叫特异功能?”玉天凰茫然,“这不就是内力深厚武功高强吗?” 龙盛说这词显然又是另一个时代特有的,玉天凰与林铛也懒得深究,平日里跟广闼相处多了,早就已经习惯。 晚餐是当地特质的烤饼和羊肉。吃饭间,夏临风告诉龙盛:“黑鹰教的地址,我查到了,这边的事我到时候交给驻军来解决,我们可以找时间出发了。” 龙盛一听,当即就问:“在哪儿!我那个爹还活着吗?” “你本来就是要杀他的,这会儿倒是还关心人活没活着。” 龙盛无视了玉天凰的话,神情专注地看着夏临风。小王爷将一份文稿仍在桌边,龙盛赶忙接过细细翻看。 “这村寨在西南处。来报告的人说是发现了一个以杀人为乐的村寨,藏的隐秘,也就是二三十年前慢慢起来的。他们说原本负责的寨主就在去年,被雷劈中,突然暴毙。但是村寨并未解散,柳姑娘已经先行去调查了,等我们到了,她会在那边接应我们。” 一听到柳霓裳,龙盛脸色变了:“这个村寨杀人为乐,你怎么让霓裳就这么潜入进去?她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 “那是柳姑娘自己主动要求的,我特意吩咐过,要原地待命等我们到了再行动。” 玉天凰不忘再来多两句嘴:“人家柳姑娘平日里头就是为你马首是瞻,你想要除掉黑鹰教,那就是刀山火海也得为你去啊。” 龙盛有些不快:“玉天凰,你能不能别说风凉话了?霓裳的武功跟你们这帮人又比不得!” “喂,你跟我那么大声干嘛?她做什么分明是因为你啊。”玉天凰抱着手抬起脸来,直接怼了回去,“某些人,只想着回家回家回家的,其他的?不管不顾,看都不多看一眼。我告诉你,柳姑娘真是一心都挂在你身上,傻丫头一个,换个聪明点的,早就跑了。” “你……” 夏临风看这两人要吵起来了,忙先抬手:“好了,龙盛,我既然答案你的,自然不会反悔。这事情已经确定了,明日就起程。” 今日一同用膳的都是到时候要共赴西南处的,黑鹰教好像是所有事的终点,似乎只有将这件事也落定了,一直以来的翻涌着的这些事才算真正了毕。 “记得你说的吗?做英雄,就是做那盏灯——将世间的污秽都照透了。”玉天凰把酒壶扔到龙盛怀中,“这次给你个机会,做这盏明灯。这么一个村寨,为非作歹无恶 不作,除了也好,除了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原本这事情已经敲定了,夏临风也吩咐下去,叫人准备车马随时启程。 谁料他们这儿刚刚出发,除了军营才上官道,远远就看见有人驾马而来,瞧见夏临风他们的马车,急急拉起了缰绳将马儿停在了马车前。听得一女子脆生生喊了一句:“盛哥!” 龙盛赶紧从马车里探出头。 那马上的女子摘去斗笠,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不必去了,盛哥!我为你做了你最想做的事儿了!” 龙盛看见柳霓裳的时候很是开心,可当听到后半句时,却呆愣住了:“你?你做什么了?” 柳霓裳利落下马,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子,袋子里头装了七八个木盒子。 “你看看,你到底要杀的是哪个?就连去年被雷劈死的家伙,我也一并把他的头给你挖出来了。”柳霓裳像个孩子似的想要龙盛的表扬。 玉天凰坐在马车中看到这一幕差点笑出声,她问林铛:“柳姑娘这一灭灭一村人的架势,来我们丹霞宫应该挺合适的吧?” 又回头看夏临风。 “你说你手底下那么多人,怎么还不如人家一个姑娘做事利落?” 夏临风却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只负责帮龙盛找人,杀人的事儿他说要自己解决。这柳姑娘不是说武功一般么?这叫一般?” “这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吗?柳霓裳十有八九武功就是在龙盛之上,只是因为喜欢,才将这些都藏匿起来,做出一份柔弱需要人保护的姿态。”玉天凰见怪不怪了,“多少女子为了求爱反倒是藏起了锋芒,其实那又有什么用呢?如若男子瞧见别人优秀反倒是生出厌烦之心,说明这男人本身就不怎么样嘛!” 夏临风听了,忙接话:“所以我看见我们夫人武艺超群,只觉得心中自豪,不愧是我爱的女子,天生与众不同。” 杜康与林铛同时轻咳了一声。 杜康道:“王爷,咱还在车上了,您就算要说点肉麻的,也等晚些吧?” 至于方才下了车的龙盛? 他看着柳霓裳带来的七八个脑袋,颓然跪坐在地上:“死了……都死了?那我怎么还在这里?天意不该还留我在这啊。为什么?那我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我这人生不都成了笑话?” 原本支撑着他的信念就这样轰然倒塌,一切就像一个笑话,荒诞无比,而他却因此做出种种错事。 “我既然不属于此地……那我又应该归属于何处呢?我做了那么多 错……结果这就是我的人生嘛?” 龙盛茫茫然地站起身,他一边说着,一边浑浑噩噩地往路的另一头走,柳霓裳见了赶紧追上他:“盛哥!盛哥你怎么了?盛哥,你别吓我啊。” 张老爷子替着牙叼着烟,问夏临风:“这下怎么办呢?” 夏临风搂着玉天凰,想了想,直接道:“不如就地解散?” “就地解散?”杜康一愣,“我这才刚来啊王爷!” 张扬抬起烟杆子就往他脑袋上一磕:“钱又不少你的,就地解散还不好?” 张扬自然乐得如此,朝着玉天凰与夏临风一拱手:“徒弟,师父能做的已经替你都铺好了路,你接下来是回京都还是去哪儿都随你们便。我夫人可是等我等了许久,如此一来,我总算是能回家了。” 夏临风忙说:“记得代我向师母问好。” 张扬摆摆手,随后叼着烟杆子就跨出马车。 杜康看了,摸摸夏临风给他的钱囊,也安下心。 夏临风看他们各自都有安排了,便望向玉天凰:“那你呢,你想去哪?” 玉天凰想了想,问林铛:“林姐姐呢?” 林铛道:“丹霞宫各地商铺在恢复中,若是宫主你这没有什么要忙的,我就去忙那些事儿了。” 如此一来,似乎大家都有了要去的地方。 “那我们……”玉天凰低头一想,回头看着夏临风,“我们回丹霞山吧。” 夏临风满脸笑意地望着她:“好,听你的,那就回丹霞山。” 如今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早已没有可担忧的了。 三个月后,丹霞山上。 当初的守军早已撤去,天晴日朗,满山的扶桑花又开了,玉天凰拔出锐首在那石头上留下了一首诗,写的是: 翩翩神鹤入雷门,老山影浊水波澄。 若非四海八方响,焉有青云腾鲲鹏。 写罢之后,她回头看向夏临风:“我们走吧。” 夏临风也笑着看向她:“走吧。” 上山的时候,玉天凰更是好奇:“你就这么跟我来了,不做王爷了?” “不做王爷了!”他驱马而前,将手伸向玉天凰,“从此以后,就做你的宫主君了。” 玉天凰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她抓住了对方的手,随即扬起了马鞭,朗声一句:“驾!” 山坡之间,两人各骑一马,一前一后恣意驰骋,一阵清风抚过,正吹落山花烂漫,那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来,而后又悠扬飘散了。 要那虚名做什么? 要那荣华与富贵做什么? 分明最令他们知足的一切早就在眼前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