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出宫离去之际,夏临风还说,玉天凰并不是‘女子’罢了。他亲眼看着她如何为了满山的百姓以一当百绝不退缩。他说:“她是战士。拥有自己尊严和骄傲的战士。”
像雪原上的野狼,永不屈服的虎豹。
而眼下这头野狼只是暂时陷入困境,她身上的伤口让她没有办法继续像之前那样张扬又恣意,可有些人注定是不可能被驯服的,她展现的只是困境中的妥协——并不是顺服。
那些将这假象当真,以为她当真顺服的人才是真正的愚蠢。
玉天凰站在长廊中仰头望去,京都的夜被灯火照亮,漫天的星空也因此变得有些模糊,不似山中那般清晰。她摘去头上的帷帽,身上仍围着那件暗红色的大氅。风呼啸而来,半空中慢慢有什么在飘动。
女人情不自禁伸出了手去,看星星点点的雪落在掌心。
屋中派来伺候她的丫鬟这时刚烧好一个汤婆子要拿出来给她,见状好心劝道:“姑娘,进屋来吧,外头冷。京城风大,下雪的时候就更是了。”
谁料下一瞬,玉天凰手中掌风一扬,那漫天飞雪忽然间像被另一阵风卷起,顺着玉天凰手指的方向盘旋飞舞。女人面色渐渐红润,眉眼间也舒展开来,谁料下一瞬,却忽然一口鲜血自口中涌出。吓得丫鬟一声惊呼:“姑娘!”
玉天凰怕自己控制不好掌风误伤他人,急忙将她推开自己调整内息,她知道夏临风施针暂时封住她内力,自己重病需要疗养,本以为数月过去,总算是恢复了不少,谁料今日方才催动却又急火攻心。
那丫鬟也是心急,惊慌失措道:“姑娘我这就去给您找大夫过来吧?您赶紧进屋歇着。若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与王爷交代。”
说罢,不等玉天凰再开口,立刻上前把她扶进了屋。
夏临风才刚一回府就听说了玉天凰吐血的事,记得他衣服都没
去换,匆匆就往她院子那儿走。管家跟在他身后看他着急模样,意有所指道:“王爷,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倒是让您这般上心?”
夏临风瞥了他一眼,这管家当即低下头去:“是老奴逾越了。”
“不管她是什么来历,我不在府中时,她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她,知道吗?”
这般匆匆赶到院中,一进门就看见张扬坐在桌边为玉天凰诊脉。老爷子瞧见夏临风从宫里头回来了,先不说话,只眼神示意,让他将多余的人遣退了。
管家也是识时务,见状借口说府里还有别的事要忙,先退下了。等人都走得差不多,张扬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玉宫主,我徒儿给你选的这条治疗之策是没有问题的,你练得功夫着实诡异,若是体虚气弱之际,纵着内力不管,届时自然会伤及根骨。眼下还是需要静养,你这骤然驱动内功,又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又是南北相隔遥遥水土不服,急火攻心是正常的。”
玉天凰这会儿面色泛红,些微发烫,她扫了眼他们师徒,收回手来质问道:“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怎么还是不能动用内力?”
夏临风急忙向她解释:“你练得那内功自你昏迷之后便仍耗着你气血,彼时就已身体亏空颇多,虽然山上没有受重伤,可养还是要养着的。”
“那究竟是要多久?”玉天凰握紧了拳头,眼中自有着急之色,“三四月好不了,五六个月呢?五六个月要是还好不了,那七八个月,难不成要一年?”
这一身武艺是她的利刃是她的盾,抛开这个,她再无可威胁的东西了。
看夏临风面露难色,玉天凰也变了神情:“你不要再骗我了。夏临风,你知道我性子,我宁可你做真小人,想囚禁我想利用我都说明白,也不想看你当个伪君子,我面前一套他人面前又是一套。”
张扬听他二人这对话,夹在
中间来回张望了一眼,倍觉尴尬,便适时起身将这说话的地方留给他二人,借口肚饿溜出去了。
张扬一走,这屋子里只剩下玉天凰和夏临风,二人间的氛围就愈发微妙、紧张了。
“我知你现在难在信我。”夏临风定了定神,对着玉天凰的眼神信誓旦旦道,“可我所说的都是真的,你所修炼的内功心法本就与普通武功相异,我替你准备的药膳也都是想通过食补帮你尽快恢复!我总不能看着你和你哥哥一样走火入魔吧?”
这些话先前也挺夏临风说过几次,只是每每如此每每如此,到如今玉天凰也实在是听得厌烦。她甩下一句:“反正你是大夫,除了你我倒也没别的人能听了。”
就起身想走。谁料刚从桌边站起,便身形一晃。夏临风急忙上前将她搀住。
玉天凰很是抗拒地将他手打开,宁可自己吃力地撑着桌面也不想跟他有过多肢体接触。小王爷也是自讨没趣,看她的样子缩回手后道:“我再给你开点药,这几日你先歇着,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下人说。想出门就告诉我,我陪你。”
玉天凰冷眼瞥了他一眼,随即就问:“你有广闼、林铛还有我哥的下落了吗?”
夏临风摇摇头,可随即他就说:“没有消息也是好事。眼下青卫府的人还在四处搜寻丹霞宫内的余党,他们离开时并没有什么追兵,应该没什么大事。你放心,一有他们的消息我就会告诉你的。”
玉天凰听罢后只是点了点头。夏临风看着她这模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可她这份抗拒最终还是让他悻悻作罢,起身离去。
等夏临风一走,玉天凰终于感觉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复又跌倒坐在凳子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她现在武功尽失,又暂时还不能确定夏临风与朝廷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眼下除了能从他这儿打听出点消息外,也没有别的路子。
既然都已经来了京城,既来之则安之。
他们师徒二人刚刚所说都没有错,她所修炼的心法,原是奶奶她们记录在一本古谱上的乐章,那谱子原叫《八寒谱》,老一辈的丹霞宫人,有许多都是乐倌优伶出身,会一些乐器,知音识谱。后来由八寒谱再化出的内功心法本意在杀,一共有八重天的境界。到第七重,眼前所见一切清朗,第八重时,胜败枯荣人似寒冰,呼吸间就能靠内力取人首级。
可问题就在于,八寒功法在“寒”而一旦走火入魔,经脉逆行,内力冲撞,却似火一般烧,直到把人烧到油尽灯枯为止。
玉天凤就是当初杀意太深,第七重到第八重间遇上祸事,叫杀伐心成了那团烈火,差一点就命丧黄泉。
玉天凰仔细想过那天丹霞宫御敌的境况,打到后头,胸口总觉得气闷隐痛,好似有两股真气胡乱冲撞,只是那个时候她的注意力全都在夏临风这儿,压根没顾上去细想此时,后来到了山下,听夏临风说只需调养,便也以为过不得多久就会恢复。
谁曾想,这事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玉天凰稍稍调整了呼吸,缓过神来,她身上是觉得冷得,哪怕裹住了那么厚的衣服却始终不觉得暖。然而当她伸手触碰到汤婆子那一刻,却又好像被什么烫到,一瞬缩回了手。
她应该现在就叫夏临风进来。
实际上夏临风等再屋外,也是希望她在发现了自己身上那些异常后能够呼唤自己。然而没有,这对年轻男女隔着一扇门,却始终都没有开口叫住对方。
“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不会有事。”玉天凰裹紧身上的外衣,慢慢靠在了桌上,双眼有些困倦的合了合,“我还要回家……还要重建丹霞宫呢……”
屋外大雪纷纷扬扬,风起之后,将整片京城都裹得一片素白。夏临风在门外站了许久,听屋内渐渐没了动静,终于
还是忧心忡忡地将门复又推开。
屋内,玉天凰仍是面色泛红,发着低烧。她俯趴在桌前,指尖靠在汤婆子边似碰未碰。夏临风将门关上后,上前去将玉天凰抱起,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了床边,脱去她外头那身厚衣,让她斜靠在床边,随后自己也在床旁落座,抬手运气,慢慢以自己的真气内力游走在玉天凰经脉之中。
他做这一切时,玉天凰好似陷入沉睡,没有丝毫察觉。屋外风雪渐大,吹得窗棱呼呼作响,屋内渐渐氤出热气,连屋子内那盏茶壶璧上都沾上了几分水汽。
待夏临风一个小周天运转完毕,玉天凰原本发红的面庞也终于恢复如常。男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替她改好了被子,随后拿起身边的外衣,起身走出了门。
一出门,外头的雪已些微积起来了。他这边才将门关好,就闻到了烟味儿,回过头就看他师父站在廊前抽着那支水烟。
“你小子日日替她以内力调理,偏偏每次都是在她睡着的时候。那就算她以后好了,也记不得你这份恩情,何不如下回等她醒了帮她做这件事?”
夏临风却只是苦笑:“我们两个人眼下这样的关系,她若醒着,肯定是不愿意的。这样能替她治病也好,我本来就不想她记得我恩情。”
“傻小子。”张扬撇撇嘴,慢慢吐出一口烟,“可别怪师父我没提醒你,玉天凰那内功心法毒辣阴邪,眼下她是体虚气弱,你尚且能行事顺利。若是等过几日,她内力渐渐恢复,却偏生还得你去治病,你这一套只怕是会有危险的!”
夏临风却神情自若踏入雪中,朝着院外走去:“等那个时候再想应对之策也来得及。若是能有这一日也好,至少说明玉宫主的病快好了。”
张扬看着他那背影,还是摇了摇头,他心下也是自言自语:“皇家还能出个痴情种不成……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