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塔楼处,天井中央的麻将桌这会儿都挪到了长廊里。入冬以后,山上早晚冷得人直打哆嗦,哪怕支起了火炉,被风一吹也散了暖意,谁还敢在天井支桌子。
张扬捏着手里的一张二饼,正犹豫打还是不打呢,冷不丁听见前山传来炮仗声,他一个激灵地抬起头,轻道一句“不好”,手里的二饼随即扔到了牌桌上。
对面的嬢嬢欢呼一句:“胡啦!”
张老爷子却推倒了牌面,起了身:“你们先打着,这账等我回来再算!”
便不管身后人如何叫嚷,脚步匆匆地出了塔楼。
自打陆公公说丢失的那一箱火铳后,张老爷子可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会儿说是丹霞宫派人抢走,他特意查看过,确定没有。其后又以丹霞宫为中心,绕着青卫府搜了一圈也未寻见。又着曾经的江湖旧友在黑市中私下查探,却也不见这批火铳流入市场。
天下之大,一时间想要找这样一箱东西实在是不容易,本以为这事儿就此先耽搁了,谁曾想今日竟然骤然响起一声枪响。然而这火铳虽然现世了,张扬却仍疑惑。分明先前他已确认火铳不在丹霞山上,枪声怎么又在山上响起了?
此时攻入丹霞宫的人已经掳了人后朝外头跑去。这些人并不恋战,看已的手便立即撤出,似乎也是在忌惮玉天凰,趁她未到赶紧先逃。
广闼所带暗堂头一回被打得如此狼狈,穿越来那么多年,她头一回知道原来这个时代也有人用枪。玉天凰携人前来支援时,广护法差点破口而出一句——宫主,时代变了!
玉天凰看这帮人一路后撤,急忙动身去追,谁料广闼却将她一把拉住:“这些不是武林盟的人,看那为首的武功路数,恐怕是毗邻咱们丹霞山的玉龙山庄!”
“玉龙雪山?他们来做什么!”
恰逢暗馆内的杀手前来报告:“闯入者掳走了绮罗阁的赵阁主,这会儿已经逃至山门了!”
玉天凰立即要追,却让广闼再拦:“他们手
里有枪,你不要鲁莽行事!”
“难道就放任他们抓走我们丹霞宫的人不成?姑奶奶可没受过这档子气!”玉天凰说着再度要冲,可广闼却拦腰把她给抱住:“你既然都已经知道谁人劫走的,我们从长计议再下山夺人不好吗?”
拉扯之间,玉天凰嗅到了一阵血腥味,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衣摆染血,急忙回过神拉起广闼细细查看:“你受伤了?伤在何处?”
广闼这才将原本捂在腰侧的手松开:“还好老娘知道他用的是枪,那小子也没什么准心,就擦破点皮。可你也看见,那武器厉害得很,就当是听我一句劝,这回先别冲的那么快行不行?”
一看这样,玉天凰更不能忍了:“闯我丹霞宫,伤我右护法,这帮人真是活腻歪了!”
广闼只好寄希望于林铛:“林护法,您不管管?”
林护法这回却也长刀出鞘,面不改色道:“宫主所言不错。若只因他人手中武器非凡便连连退让,那丹霞宫威信何在?自是不可纵容。”
玉天凰有了林姐姐做后盾,更是有了底气。她唤来了人先送广闼去包扎修养:“他们有枪又怎么样,那噼里啪啦响的东西难道比我的武功还厉害?”
“姑奶奶,这不是一个层次的事。”
“我就不信没有破解之策!用这玩意也得人活着才行,只要我动手的速度比他快,先于他们取他性命,还有什么枪不枪?”
广闼看拦不住,只好叮嘱一句,“他们填火药需要点时间,我刚刚交手时观察过了,只要你离得够近,他的枪就快不过你的剑。”
“那不就是杀伤力稍微厉害点的暗器吗?玉龙山庄也就那样点东西”玉天凰一听这话,更有信心,“我懂了,你且好好养伤,我与林护法去去就回!”
说完,口哨一吹,唤来一匹乌黑的高头大马,扭头扫一眼正待命在侧的宫人,立即高声道:“都不必怕,本宫在这儿呢!罚堂、暗堂听命!随我一道下山,把咱们的赵阁主抢回来!
”
她这一呼百应,众人立即翻身上马,随她往山门那儿追去。
这边玉天凰才刚带人出发,那边张扬早就追着玉龙山庄的到了山脚。这一行十数人都戴着斗笠,为首的骑着一匹白马,怀中抱着的是刚从丹霞宫内掳走的姑娘。绮罗阁历来只负责教授宫人丝织刺绣技艺,他们的阁主一心钻研针技,根本不会武功。
下了山上了官道,一行人倒是将蒙在面上的斗笠摘了,露出面容。那女子被白马上的男人牢牢钳制,反复挣扎,男人极为粗暴地勒住她喉咙怒吼道:“安静点!我为了救你费心费力,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那女子却怒吼道:“我什么时候要你来救?我在丹霞宫内呆的好好的!你如今上山伤我姐妹,毁我绮罗阁内织物,怎么反倒还是你有理了?”
说着,终于叫她一阵挣扎,从马上摔落下来。男人急忙拉住缰绳,厉喝着叫周围人小心:“不要伤着赵姑娘!”
女子跌落在地后,额头难免擦伤。她也顾不得疼,发现自己好不容易从马上脱身,艰难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要往回跑。
白马上的男人也跟着一跃下马,冲上前去拽住了她的胳膊:“你是我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过门的妻子,除了玉龙山庄,你还想去哪儿?丹霞宫内皆是淫贱之人,世间难容,才逃上山去的,你难道也是吗!”
女人怒不可遏瞪着他:“是!我宁可做世间难容的淫贱之人也绝不做你冯庄主的夫人!”
男人被她言语激怒,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这赵阁主每日待在绮罗阁专心刺绣、教授学员,整日不晒太阳,皮肤白皙,如此一掌,脸上顿时红了一大片。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却又被男人拖拽着胳膊又拉了回来:“你想得美!你就算死也要死在我玉龙山庄!”
“你等着!我们宫主一定不会让我白白受辱的!”
“什么狗屁宫主?”男人嚣张的举起火铳,夸耀道,“我现在有了这个,她已不是我对手
。我奉劝你现在乖乖跟我回去,不然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我们如何血洗丹霞宫!”
“就凭你?呸!”
“你——”男人看她冥顽不化,索性一掌将其打晕。张扬藏在暗处听他们这话,正犹豫该不该动手把人给救下来,就听见玉天凰的声音遥遥传来。
“冯庄主,你擅闯丹霞宫,伤我宫人,掳我阁主,如今又口出狂言,挑衅本宫!我倒要看看,你哪里来的本事,竟敢肖想血洗我丹霞宫!”
她动用了内力,一阵声浪袭来,叫马上那几个武义不精的都被震得一晃。
冯庄主将女人一把扛上了马去,冲着声浪传来的方向大声答复:“玉天凰,你少嚣张!我是看蕊儿已经同我离开,所以才不再恋战,跨马下山,现在你自己找上门来,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说着,他嚣张地举起火铳,将枪口对准身后。可惜,未等他们看清来人的身影,数十根银针倏得一下破空而来,狠狠扎穿了几人手掌与手腕。
几人一时间吃疼,顿时松开了手,火铳也随之坠落在地。然而未等他们附身拾捡,又是十几根银针飞来,正正好好扎进了他们的眼睛里。
一时间哀嚎声四起,方才还叫嚣着要血洗丹霞宫的男人这时也嘶吼着捂住了眼睛:“妖女!妖女!”
“哦,原来你知道本宫是妖女。”话音未落,又是两针,这次则是正好对准了冯庄主的膝盖。男人随即跪倒在地。
恰逢此时一阵冬风骤然袭来,卷起满地落叶,玉天凰恰恰好从这一阵寒风中翩然而来,她拔出锐首,剑锋就顶在了冯庄主喉口。
“冯庄主,赵姑娘在我丹霞宫内是受人尊敬的绮罗阁阁主,可到了你的玉龙山庄,却成了整日受你打骂的佣人。你说,换做是你,会想回去吗?”
“你……你这是狠心拆散我们夫妻!我与蕊儿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与她早就生了孩子,一家和美!”男人一双眼虽什么都看不见,却仍强撑着气
势,“玉天凰你这妖女,你自己孤家寡人便见不得别人生活美满!”
玉天凰阴沉着脸,手里的锐首又往他喉口逼近了几分:“我巴不得天下人都婚姻美满幸福,每日安康度日,丈夫体贴,公婆良善。奈何入住丹霞宫的女子,皆是苦求如此生活而不可得的。冯庄主,你听好了,我丹霞宫是为天下所有受委屈的女子所设立的,他们若是觉得回家好,本宫绝不阻拦。他们若是觉得回家不好,却有人以劫掠手段将他们带走——本宫,杀无赦。”
此时林铛也已经带着人骑马赶到,上前将赵阁主抱回了姐妹间,其他的人则伏下身去,将玉龙山庄这些人掉落的火铳一并捡了回去。
男人在玉天凰的剑下瑟瑟发抖,原本硬撑出来的气势这一瞬终于彻底垮塌,跌坐在地上。
马蹄声再响,这一会儿是渐行渐远,他似乎是听出丹霞宫的人撤了才终于回过神,慌张失措地拔了身上的银针,浑身哆嗦着爬回自己的白马旁,嘴中不住念叨:“疯了,疯了。丹霞宫的女人都疯了!这是要反了天了,做丈夫的还管不了自家的妻子,一群外人也敢来掺和别人的家事了!”
他这会儿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楚,旁边的手下一个不当心撞到了他马上,气得他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没看见我在这儿吗!”
那手下也是委屈:“庄主……我的确是看不见了。”
冯庄主又骂:“你们这群废物!不是手里都拿着火铳吗?刚刚怎么不动手!我养你们是吃白饭的吗!”
就又有人答:“庄主,我们是想动手,可是方才那妖女拿针把我们手腕都给扎麻了,根本拿不住啊!”
“那火铳呢?”
这帮人急忙俯身找寻,冯庄主听这些人一下子没声了,暴跳如雷:“不会连火铳都没了吧!”
哪曾想不等他开口再骂,又是一阵阴风卷起,冯庄主眼前愈发模糊,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低声询问:“冯庄主,您这火铳是从何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