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真的能担负的起丹霞宫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吗?我只是个小孩,我什么都不会……”
那双大手落在玉天凰脸上,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你当然可以。你是这一群孩子中最有天赋的那一个。我们都相信,只有你才能守护他们所有人。你不会没关系,每个人有每个人应该做的事情,做好你自己的就行。别的她们会去做的。”
“可我要是做错了呢?”
“为什么要害怕犯错?”
“您让我守护所有人。可我如果选错了,我守护不了她们怎么办?”
“天底下没有人能不犯错。错了,我们就认,不要逃避,不要试图拖延时间来假装无事发生。及时止损,想方设法去弥补就好。不要困顿于犯错本身。知错能改,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是梦。
玉天凰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奶奶了。她还是年幼的模样,躺在奶奶怀抱中。奶奶穿着她平日里的那件绛红色纱衣。腰上配着的是如今已传给她的那把软剑锐首。
老人面容慈爱,她伸出手将玉天凰耳侧的碎发慢慢捋顺:“凰儿啊,你记着,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属于他们的使命。你的使命,就是在接替我们守护丹霞宫上下。”
“我来守护,那奶奶呢?”
“奶奶又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神仙妖怪,哪能永远不老不死的呢?”
小小的玉天凰一头埋进老太太的怀抱中,撒娇般道:“不,奶奶就是可以长命百岁,永远留在丹霞宫!奶奶不会死的!”
老人看着她这模样没有说话,只有带着几分怜爱轻拍着她的后背。
周围的景象一边,玉天凰发现自己又身处后山陵园,天上下着小雨,所有人都穿的极厚,那是给她奶奶办葬礼的景象。丹霞宫上下都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玉天凰穿上那身绛红色纱衣,手握锐首,在林铛与广闼的陪伴下踏上主厅台阶,坐在了那把金丝楠木太师椅上。
“从今日起,便由我玉天凰接任这丹霞宫宫主的位置。自会遵循前辈遗愿,为诸位寻太平安逸,过去恣意自在,将来也可以恣意自在!”玉天凰接任宫主之位时年仅十三,稚气未脱,却是眼神坚定、决然。
台下教众齐声便道:“吾心之所向,欲为天之星与日,欲为不灭之骄阳花火,欲火,欲耀,欲烧不平燎原火。”
梦的最后,她总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小路上。小路前方不远总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玉天凰一路狂奔,试图追上她的脚步,可她们之间的距离却始终没见得缩小。她步履不停,嘴中终于高呼出声:“奶奶!”
老人家的身影终于慢慢清晰起来,她站在不远处,朝玉天凰挥挥手:“别追了,孩子,快回去吧。”
“奶奶你等等我。”
“别追啦,回去,快回去。”
明明只消一伸手就能抓到奶奶的衣角,可玉天凰却又忽然间感觉自己双腿宛若铸铅般定在了原地,她眼睁睁看着老人的身影与自己越离越远,无能为力间只能戚戚然说一声:“……我想你了,奶奶。”
可那身影最终还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暗降下,所有一切都归于寂灭。而她也开始察觉到喉口腥甜,耳边有说话声传来。
“她真没事儿吗?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醒?”
是广闼。
“这丫头不会缺氧把脑子弄坏吧?那不行啊,我们丹霞宫本来就没几个正常人,她要是傻了,比疯了还完蛋!”
“你少说两句,没看见庸大夫在施针!”
还是林铛开口制止了广闼那没休止的忧心唠叨,听见一阵脚步声响,似乎是她们二人暂且离开了房间。
玉天凰试着动了动手,她现在浑身都觉得没力气,费了好大劲才将眼睛睁开。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庸弋忧心忡忡又格外专注的面庞。
男人一双眼睛熬得通红,眼眶下是青紫的黑眼圈。他似觉察到什么冷不丁抬起头,正好对上玉天凰的目光。
“你……”
庸弋一把将玉天凰拥入了怀中。她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男人还能有这样的力度。他长叹出一口气,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慌乱:“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玉天凰开口以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可能是溺水时对声带喉口造成的影响。
庸弋没有作答,只是伸手将她抱得更紧了。当时境况,他很清楚玉天凰是担忧自己才会跃入水中。但这一切也都因为自己塑造的软弱形象太过彻底,他的身份不过是一场谎言,若是因此让眼前的姑娘为自己牺牲,那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以为,我的医术没用了。”
玉天凰轻笑了起来:“那还好我醒过来了。不然你岂不是很没用?”
两个人的拥抱时间显得太漫长了一些,因为这份漫长才让原本有些失礼的庸大夫反应过来,尴尬地松开了手,慢慢叹出一口气:“你醒了就好,饿了吗?我给你去拿点吃的来。哦,还有,我这就去叫林护法、广护法进来!”
说罢便要起身,可玉天凰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等等。”
庸弋忙又坐回来:“嗯?”
“你……”玉天凰的记忆渐渐回到当初在河边的景象,“你没事?”
庸弋只好干笑着
挠了挠头:“我当时晕过去,醒来时就在岸边,听广护法说,是当初出现在天下山庄的神秘人救了我们。我们的马车和客栈也是那人帮忙提供的。”
说这些话时,庸弋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明明他藏匿身份也不是一天两天,类似的谎言也说了有些时日,可这回开口讲起时,却莫名觉得不是滋味。
马车跌入河水那一瞬,庸弋就已经从车底脱身而出,他眼睁睁看着玉天凰一鞭子勾住了车身,用尽全身气力不肯撒手。那一刻这平日里骄纵乖佞的小宫主在想什么呢?忧心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君会沉尸河底?害怕他因此丢失性命?
过往种种闪过心头,玉天凰好似玩笑的一句:“我那夫君柔弱不能自理。”在这一刻却成了她愿意倾尽全力的理由。
庸弋实在不想看她被马车拖着,藏于暗处从袖中飞出一剑将她长鞭斩断。他等着女人在鞭子段落后能游回水面。可谁料,玉天凰却瞬间失了神。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庸弋反应过来时,一个浪头翻涌而来,已将玉天凰彻底拍晕了过去。他再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能扯去外衣,一身夜行服朝着女人那游去。
若是她因我而死……
庸弋心中想到。
是我害得吗。
如若玉天凰死在了这,是我害得吗?
好在最后关头,他伸手将玉天凰抱如怀中,看着她陷入昏迷,忙不迭游上了岸去……
“庸大夫?”
庸弋本陷入回忆,听玉天凰呼唤,才堪堪回过神,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头:“我去叫你护法。”
说罢便起身,显然已不敢与她再细说下去,扭过头出门将林铛与广闼叫了进来。林护法心中大石落地,抱住玉天凰反复查看,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广闼则显得奔放多了,看见玉天凰醒了扑上来就是一顿哭喊:“你这丫头真是吓死我了,下回咱们可不能在干这事儿了。你心急想要救人我心里头明白。可你的命也重要啊!还说什么要逆天改命!你要是自个儿没命了,这还改什么?嗯?改什么!”
玉天凰被她俩惹得鼻头一酸,忙拉住她们的手:“好啦,别说我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林铛冷然道:“幸亏你没事,不然我定会叫庸大夫下去给你陪葬。”
“对!陪葬!要是你没了他活着,我们肯定不能叫他好过!”
庸弋在一旁哭笑不得。
经此一劫,众人在那“神秘人”相助之下换了马车重新踏上归途。玉天凰也曾与他们一同思索过此次袭击究竟是何人主导,甚至还与龙盛通过信,对方字里行间的确对此事毫不知情。
林
铛也说,看这些人的武功路数师出同门,不像是天下山庄那种包揽天下豪杰的队伍。
玉天凰冥思苦想许久都没想到自己究竟又惹了哪一门灾星。最后索性一拍手,选了个以静制动的法子:“若是他们当真想对我们下手,这次失败,下次一定还会再来!等着呗。”
广闼白眼一翻:“你这是守株待兔,坐以待毙吧?”
玉天凰不服,梗着脖子与她辩解:“当时情况事发突然,要是老娘没往河里救人,这帮小子还不够我一个人打的!”
这边的事暂且就先这样定下。
倒是另一件事——让庸弋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打从玉天凰落水之后,他们这对“小夫妻”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变得有些微妙。庸弋也说不清这算什么,只是常常回过神时,就看见玉宫主笑眯眯地瞧着自己。
就这样维持了几日,回程途中,他们在一座小镇歇脚。
日落时分,庸弋本是想将马车行李安置好就去厨房看看可以做些什么,全看一道身影一个翻身从屋顶落到他跟前。
玉天凰穿着这边小镇女子才穿的靛蓝色褂子,手里挽着不知从哪儿寻来的红缎子与他兴奋道:“庸弋!你知不知道,这儿的风俗,只要女子将红缎缠在男子的腕上,他们这一辈子就分不开了。”
庸弋尚未作答,就看她笑脸盈盈地跃到他跟前来,将红缎子绕在他腕子上:“瞧,这样我们就分不开了!”
说罢这话,扬起脸看着庸弋,看他面色绯红,支支吾吾害羞地说不出话,大大方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庸大夫,咱们成亲吧。”
庸弋愣住了,顾左右言他道:“你我不是已经叫做夫妻了?”
“那不算,你也听林姐姐和广闼说了,大家都当我是在玩闹。确实也是,咱俩没成亲,没有婚礼,顶多给宫人们发了点糖果,这哪里算数啊?”玉天凰说着,拉起了他的手来,喜笑颜开地,“等你我回了丹霞宫,我就与你成亲,山上山下有什么规矩,你喜欢就依你!新娘子怎么穿好看?你给我挑挑!”
庸弋这会儿是真的心慌了,可他正想将手缩回,对上玉天凰那双满怀期待热忱的眼睛,却又软弱了起来。
男人只好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当初那样儿戏都儿戏过了,现在可不算是儿戏了!”
庸弋只好说:“你是丹霞宫一宫之主,我只是个小大夫。我又怎么配得上你?”
“配不配得上是我自己的事儿!我问你,庸弋,你喜欢我吗?”
“这世上恐怕极少人能不对玉宫主动心。”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喜欢我,其他的交给本宫主来不就好了?”玉天凰挽着他的手,二人手中的红绸缎越拉越紧,“那日你落水中时我就想,若你死了,这凶手这老天爷我一个都不想放过!这两日,我想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想错失良缘!”
她神情明媚,一双眼灼灼地望着眼前的男子:“我们成亲吧!”
庸弋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这事儿就在玉天凰一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害羞,同意啦。等回丹霞宫,我就安排这事儿!我现在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林姐姐去!”
说着又在庸弋脸上落了一吻,转身飞上了楼阁。庸弋看着她离去背影欲言又止,过去这夫妻关系不过玩笑,是玉天凰想找他帮忙他才认下。可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同以往,若他贸然答应,是谁娶了玉天凰?
庸弋吗?
可他又怎么可能做一辈子的乡野大夫呢?但是若告诉她自己是谁……以玉天凰的性子,又怎么能忍自己被骗如此之久?
眼看着丹霞宫的越来越近,庸弋心下的担忧与愧疚也愈发明显。
当如何?该如何?他说还是不说?每每庸弋欲言时,遇上玉天凰那张明媚的面庞却又说不出口了。
一路归途,玉天凰买了许多东西,她拉着庸弋的手,二人如胶似漆好似一对浓情蜜意的恋人,每一眼,每一句,每一个词每一个字,她对他毫无半点保留。
在她眼里,小大夫就是最好的,天底下再厉害的英雄侠客都比不过她的小大夫。
这一路归途并不算漫长,当玉天凰回到丹霞宫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宫内所有人朗声宣布:“诸位!本宫要成亲啦!”
她不管兄长玉天凤气得直跳脚,也不理林姐姐偶尔叨念她做事不顾后果,连庸大夫背景都没查明就想托付终身。玉天凰面对他们时只有一句话:“我喜欢他,中意他,满心满意都是他。他若是死了,我痛不欲生。人这一辈子,没法不犯错,所以我要做就做不后悔的事。”
就做不后悔的事——所以回到丹霞宫后,她便设了订婚宴。
庸弋站在她身旁望着她的那双眸子,心中波涛翻涌,却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订婚宴第二日,玉天凰带着满身醉意幽幽醒来,嘴中呢喃一句:“夫君……我口渴。”
平日里对她体贴入微,一定会第一时间将茶盏递到她嘴边的人却并没有出现。玉天凰忍着宿醉后的头疼,朝身边摸去,枕衾冰凉,早就没有庸弋的踪影。
庸大夫,失踪了。
丹霞宫玉宫主的未婚夫——失踪了。
第二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