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大夫把暖炉送到扭头要走,像他这般,哪里是会多想的人。却听身后门又打开,玉宫主站在门后,端着她一贯骄矜的姿态道:“我肚子还疼,你有法子吗?”
庸弋皱眉,老神在在数落她:“与你说了,女子宫寒需静养,你看,还想去接着打呢。要是真放你去,这会儿指不定疼成什么样!”
玉天凰会再回头说这话,本是指望他能温柔安抚几句,谁料这木头真是答得利落,她柳眉一蹙:“好啦!说的像我想找你帮呢!回去吧你。”
说完又要关门。庸弋这回学聪明了,伸手往门中央一挡。玉天凰瞪他:“干吗?还想教训老娘?你也配……”
话未说完,庸弋拉过了她的手掌心,放入一只小瓷盒:“方才就想给你,你骂得凶给忘了。你快去将头发烘干吧,我一会儿煮点姜枣红糖水给你送来。”
玉天凰看着手里这瓷盒莫名就想笑,可她还记着方才的不快,故意撇过头,轻描淡写道:“行了,那你去吧,我知道了。”
这庸大夫却还是那句:“头发——”
“哎呀你烦不烦!我会烘干的!”玉天凰说罢就把人往外头一推,转眼把门给关上了。她靠在门上,抬起手来端详着手里这枚白瓷盒,盒上青花烫着副荷底游鱼的小画。她抬起盖子,便能闻到一阵薄荷味的清香,听外头传来庸大夫的声音:“头疼就用在太阳穴上。”
玉天凰回他:“你怎么还没走啊!”
“这就走了。”
玉天凰闻言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外头当真脚步声渐远,不知为何,竟有觉得几分不悦,自顾嘟哝:“什么嘛……真就走了。”
说完这话,连玉天凰自己都觉得有几分不对。她历来飒爽,怎么会计较起这些小事?便扭过头,努力想把这些杂念清除出去。窗棱外头传来笑声,玉天凰二话不说一掌拍起桌上杯盏,碎片如刀朝窗外飞去。
这一“飞刀”冽冽而去,窗随机从外被打开。广闼从房檐上倒吊下来冲
她调笑:“让我来瞧瞧,谁家的姑娘思春了?”
“滚!”
“人都要走了你还不让。走一回不够,还要来个第二回。哈哈哈……玉天凰,稀奇啊!”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不是安排了房间吗,跑我房檐底下做什么!”玉天凰看见她这样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讨人厌的家伙不知道在那儿待了多久,听到多少。
广闼就笑:“要是不来,可看不到老树开花的好戏呢!”
“你烦不烦?”
“哟,还恼羞成怒了?”
玉天凰懒得搭理她,自顾自坐到暖炉边上将头发散开了慢慢烘着。广闼一个翻身进了屋,这儿拨弄一下,那儿摸上两把。玉天凰揉着太阳穴微合着眼,听她动静,不耐烦道:“你到底干嘛来的?”
“叫你下楼吃饭啊。林姐姐下去看菜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广闼打量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有意思的稀罕物,便在小桌边落座,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玉天凰疑惑:“要吃的叫小二送房间就成了,下楼和他们酒楼的客人凑什么热闹?”
“你觉得要没事儿,我能过来叫你?”广闼故作神秘冲她眨眨眼。玉天凰却不解风情,只有八个字还给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可是在武林盟主的地界儿,你自己都知道入了丰和县,酒楼、客栈处处都有咱丹霞宫的眼线,难道这儿就不是了?”
“说重点。”
广闼撇嘴不悦道:“这庸大夫在时,你废话说的比谁都多。我来了,你倒真是不耐烦。果然有异性就没人性,这姐妹情深说说罢了。”
“我……谁说我与庸弋话说得多了?”
“哦?谁在门口留他?宫主,从前没觉得你把我的话当回事,怎么,我叫您好好珍惜人家庸大夫,这话倒是听进去了?”
玉天凰一时间语塞,半晌憋出一句:“再废话我不听了,当心拿炉子里的碳堵了你的嘴!”
广闼冲她吐吐舌头:“哦,那还真是吓死我了。”
但两人玩闹也就
只归玩闹,广闼开过玩笑,正经事还是记得说的。她手指朝下点了点桌面:“一入住那楼下就来了不少人。一部分是打从咱们离开天下山庄的时候就偷偷跟着的,一部分是从镇上过来的。”
“有什么特别的吗?”
“特别的?暂时没看出来。”广闼把茶水饮尽,将杯子扔还给她,“等你收拾好下楼,运气好,说不定吃饭的时候能看看戏。”
她也就是来说这事儿罢了,说完了又从窗户那飞身而出,玉天凰看得无语:“这又不是在家,你就不能走门吗?”
远远听见广闼飞出去了还跟她答话:“这样透气!”
玉宫主这儿烘着头发准备一会儿下楼“看戏”。庸大夫那儿从她门前离开后,也没闲着。他先下了楼,顺着长廊过时,一低头就能看见大厅里坐着的人。只要稍加观察就能看出底下坐了不少练家子的,各自三五成群聚着,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
庸弋从上头走过时,这些人中有一人注意到他,与身侧人低语了几句,不多时,底下的人都抬起头来,朝他投来目光。那目光之中有审视有忖度,也有带着几分不屑。庸弋叫这些人看得后背直起鸡皮疙瘩,赶忙加快了脚步,往客栈后厨那儿走。
他方才一句不是白说的,既然答应了玉天凰要给她煮姜枣红糖水,自然就过来找食材。客栈的伙计也客气,想来林护法订房的时候钱管够,看他来了,招呼着他到了后厨选食材的地儿。
帘子一掀,庸弋微诧:“林护法,您怎么也在这?”
林铛这会儿看着后院的鸡鸭鱼肉正挑拣着呢,看他来了也就客气点了点头:“快到晚餐的点了,过来选几道菜。”
“原来如此。”
“你呢?”
“今日见宫主身体抱恙,我便想着叫店家煮一份姜枣红糖水给她送去。”
“那便辛苦你了。”
她一贯沉默寡言,相处多日庸弋也都习惯,这般寒暄过后也就无话,他自然不会自找没趣。林护法在
旁挑选着食材,庸弋这边要的不多,随意选几样交与店家,又叮嘱了一番火候、用量,就算是将事办妥了。
他将要走时,林护法似是也选罢了食材,走到他身旁来唤住他:“庸大夫。”
庸弋停下脚步,听她道:“一会儿晚膳我会让人直接送去你房中。若听到什么动静,千万不要开门。待到诸事了毕,我等自会知会你的。”
“听这话,林护法,难道天下山庄的人……”
“来定然是来了的,不过究竟要闹成什么样,也不好说。”林铛只是提醒,“但你放心,既然宫主重视您,自不会让您在此处出任何事情。只消呆在房中静候就是了。”
庸弋当即点了点头,拱手道一句:“劳驾。”说罢就走。
林铛这话倒是和他方才路过大厅时所见对上了。想来也是,今日玉天凰一般闹腾,着实拂了天下山庄的面子。这帮正派之士历来讲究的就是一个“士可杀不可辱”。会派来这些人也是意料之中。
他再回房间时,又要路过方才那道长廊,这会儿走过,那些个武夫还是一样将目光落在他这个文弱书生身上。听得有人故做大声,嗤之以鼻:“听说丹霞宫里没有男人,这丹霞宫主也是没怎么见过真正的汉子。要我说,她若是见过,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瘦弱的白斩鸡?”
“哈哈哈哈,这宫主真应该多出来瞧瞧,老子这样的才是最适合的才对嘛!”
“你算了吧,我可听闻丹霞的女子一个比一个的放荡,这样的女人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放我们村可没人要娶她!”
庸弋在上面听得这话白眼直翻,他若不是为了隐藏自己这重小大夫的身份,恐怕早就一个个教训过来了。
他这听得不快,肩膀叫人一拍,没听见声先闻到一阵烟酒味儿。
“小大夫,看什么?”广闼顺着他的目光朝外扫了一圈,“兴致挺好,在这儿看野鸭呢?啧,这嘎嘎叫的,怪烦人。”
底下的人也就知道庸大夫不会功夫
,这广护法先前在天下山庄门口舞锤子的景象却已深入人心。有几个不怕死的看见这样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出来,正欲出言不逊,叫边上知道事儿的一把拉住,小声嘀咕几句,立刻偃旗息鼓。
广闼叼着烟往栏杆边靠去,指着他们冲庸大夫讽笑道:“瞧见没,我为什么老说姑娘们一定得自个强。在绝对力量面前没有男女之分,你只要牛逼了,这些傻逼就闭嘴了。”
说完这话,她直起身朝庸大夫做了个“请”的手势:“天色将晚,小大夫您还是回房早些休息。若没什么事儿,就别出来了。这要是晚上明月灿星夜色不错,我们再来叫你喝一杯。”
她这话意思和林护法的差不多,庸弋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自然是点了点头,抬步回屋了。
他这一走,广闼沉下目光扫视了一圈大厅里坐着的人。此时林铛也从厨房那儿出来,寻了张靠近中央的桌子坐下。小二过来擦桌上茶,林护法一抬眼,就与廊上的广闼对视上。广护法朗声大笑,拍手叫好:“林姐,咱们今晚待遇可真是不错,想来还有人特意要来唱出好戏呢!”
说着便翻过阑干,好似脚踩青云,轻飘飘就落到桌旁。林铛给她倒了杯茶:“别高兴的太早,宫主还没到,这戏,还不到该唱的时候呢。”
庸弋听得后头那一阵热闹,真是心痒难耐,这会儿忽然间有些后悔——自己为何非得要说不会武功?瞧瞧,要是会武功,这可就最中央看戏的地方凑热闹了。
这可不必先前几个疯女人去打劫,江湖事江湖了,真要打起来,可好看的多。这么想着,庸弋平白无故叹出口气来。他把门一推,入内后真要关门,却被门后冒出来的人下一大跳:“师……”
门后躲藏多时的这老家伙赶紧捂住他嘴,替他把门关好上了锁,拉着他深沉道:“好徒儿,为师可算是追上你们了!这一回江湖事恐怕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简单!这丹霞宫恐怕是要遇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