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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稀记得从前在王府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夜,桐花阁暖阁内水仙的冷香被炭火幽幽一烘,更显馥郁如酒,他坐着看诗集,读到“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时,她便已经一笔一画地勾勒出几朵挺拔俊秀的竹叶,含笑着问他如何。

    都言岁寒三友有着高风气节,可他喜欢那茂林修竹,却是喜欢竹子的刚强,宁折不弯,内囊即便被虫子啃食干净了,外表亦是挺拔的。

    他看着她在那幅竹林图旁又添上几笔,原本的翠竹青青旁骤然多了几朵墨色的山茶花。

    他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只听得她耍赖似的笑嘻嘻道:“竹子好是好,只是太过寡淡。做人么,就是要花团锦簇,轰轰烈烈才好,譬如这山茶,盛开时富贵无极,即便是凋谢,也绝不零落成泥。”

    听着她的话,他陡然惊觉,她有着怎样的气性和坚韧,凡事定要做得最好,即便是谢场,也绝不狼狈,宁愿高傲壮烈地从枝头整朵跌下,也不愿妥协而片片凋零。

    山茶有墨骨,纯洁如雪,不染尘埃,可他知道她不是那样纯白无瑕的人;那又如何呢,自己也不是全然和修竹般清净孤高的,但不妨碍他们的喜欢,因为向往。

    他们同样身处在权力的泥沼中,努力地想要挣出一个锦绣前程,虽然承载着希望和寄托,却还是因着出身的限制,要被迫接受着来自某些所谓的“生来高贵者”的不经意的蔑视。

    明明他资质出众,文武皆修,却只能寄养在中宫名下,有了半个嫡子的身份才能顺利登基;明明她才貌双全,聪慧玲珑,却困于庶女之身,连个侧福晋都做不得,只是个格格。

    他们有着相同的骄傲和不认输,但又走着不同的路。

    “苏贵,摆驾承乾宫。”他不愿再想下去,唯有思及这个雪天出生的爱子时,皇帝的脸上才少有地露出几分愉悦之情。

    储秀宫内静悄悄地,绿画撤下已经凉透的茶水,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外,只留红茵拨弄着熏笼里的炭火,相对无言。

    “你是说,御药房的小奇子?”茜舒沉声开口。

    红茵点点头:“是,那个小奇子家人全没了,只剩了个兄弟在外头支个馄饨摊拉扯两个孩子,可以为咱们所用。”

    茜舒听着炭火在铜盆内发出的“噼啪”之声,闭了闭眼:“好,你去吧。”

    最近诸事不顺,本想借流言让太后严惩攸宜,可太后却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又想借好不容易弄到的鸦胆子粉末毁去承乾宫那个的容貌,却没想到失手了,自己又白白惹了一身骚。

    虽然明面上撇清了自己,可如今皇帝已经还是开始疑心自己了,否则这两日都不曾踏进储秀宫,甚至她送去的糕点 也被苏贵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若是事情成了便罢,可事情没成,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嘛,思及此,茜舒更加烦躁。

    她还没有孩子,不能在这时候失宠,否则,一个嫔位便是自己的余生了。

    又过了没两日,御药房炮制药材的小奇子就主动出来自首,说是自己趁人不备溜进内务府,在给承乾宫的衣料上下毒的。

    慎刑司拷问之下,他咬死了是因为有一次给承乾宫送安胎药时,因为全妃没醒,害得他回去的晚了,被管事公公责罚,从此就记恨上了。

    理由如此牵强,明显是在把人当傻子,可攸宜只是冷笑一声,命红药带他去御前领罪。

    红药皱眉:“这……明显是推脱之辞,皇上会不会责怪皇后娘娘办事不利?”

    攸宜摇摇头,站起身子:“不会,皇上巴不得赶紧了结。全妃到底没伤着,即便查出是哪个宫妃做的,最多也就是禁足了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复宠了。倒不如先摁下,算做是个把柄在手里,好叫她以后也安分些。”

    红药听着自家主子的话,似乎已经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却不敢再问,应了声是,便先带人来到苏贵面前。

    苏贵进屋通报时,皇帝正在长案前临摹着郑思肖的《墨兰图》。

    寥寥数笔,兰叶挺拔舒展,清丽而优雅的姿态跃然纸上,听完苏贵的话,皇帝内心毫无波澜,只淡淡道了句:“奴才既然生了雄心豹子胆敢挟私报复,就杖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