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急,储秀宫内原本遍植茜舒最喜爱的山茶花,此刻也都被移到了暖棚里,院落中唯有几棵冬青还郁郁葱葱,来一阵风便沙沙作响。
红茵和绿画抖开水粉的绸缦帐子,用安息香一寸一寸仔细熏过,最后在帷帘处疏疏朗朗悬挂的三五枚镏金镂空铜香球内添上春日收来的山茶花香片,让山茶的香气幽然隐没在殿宇内,最后才朝茜舒道:“小主,该就寝了。”
茜舒扶着红茵在拔步床上坐下,一边拿玉轮轻轻摩挲着脸上和手背上的经络,见绿画下去后,才漫不经心地问道:“承乾宫那儿,怎么一直没动静?”
红茵端来茶盏顺手放到床边的小圆桌上,蹲下身子为茜舒揉捏着大腿:“许是……全妃还没上身呢?如今和在府里不一样了,许多事儿都得咱们自己来呢。”
茜舒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难得关心了一句:“你的手没事儿了吧。”
红茵摇摇头笑道:“小主提早拿了疏风散邪的药,还有对症的膏药,奴婢又很快去净了手,不会留下把柄的。”
末了她似又想起什么,道:“不过今儿下午倒是听说承乾宫有个宫女得了风寒卧床休养呢,会不会和这事儿有关?”
茜舒长出了一口气:“应当不会,宫女若是沾上了,应该也只是手上有些迹象,到不了卧床休养的地步。”
红茵细想也是,又劝道:“娘娘不必太担忧,只要全妃上身,那鸦胆子是一定会发作的。”
冬日的晨光似乎格外短暂,日头斜斜挂在西边,像颗被泡发的橘子,晕着毛毛的昏黄的光圈,攸宜放下抄了一半的经书,正欲起身时,外头苏贵进来,弓了弓身道:“皇后娘娘,皇上有请。”
养心殿的小书房保留着先帝在世时的模样,只是满架子的书卷换了一茬,东板墙上疏疏朗朗的十几只壁瓶仍是旧时纹理。其实内务府的人已经备好了龙纹、八仙、松竹梅、芦雁、等新图样的璧瓶,只是皇帝一直说不急,便未曾换下。
皇帝穿着一袭宝蓝的八团夔龙锦袍坐在长榻上,身旁是一袭月白缎织彩百蝶绕花缎袍的苒袖,底下置着一个圆凳,茜舒则面露担忧地坐在一边,而苒袖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正中央的紫铜嵌珐琅龙纹香炉里尚燃着幽宁沉郁的龙涎香,将几人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下,和攸宜迷蒙的心境般有些看不清楚。
“臣妾给皇上请安。”攸宜行礼过后,又朝苒袖和茜舒抬了抬手示意她们也起来,三人各自安坐后,她才开口,面上似有疑惑:“皇上这时节唤臣妾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皇帝朝苒袖一扬脸,道:“给皇后看看吧。”
苒袖伸出手,却见嫩白的掌心红肿一片,瞧着十分可怖,她听得苒袖低低道:“今儿早起,嫔妾想着因为绵瑞满月,各宫都送了礼,便叫人收拾了些皮货料子和珍宝玉器出来,预备打点回礼。可不知道怎的,过了没多久,掌心就变成这样了,问过太医才知道,这是碰到了毒物。于是便让太医去查验,结果发现是有人在送到嫔妾宫里的皮货上动了手脚。”
关之阳是如今太医院院首的弟子,医术精湛不说,最重要是有眼色,看了眼面露疑惑的攸宜,便又解释了一遍所谓的鸦胆子是怎么回事。
这下攸宜也听明白了,摁下突突直跳的心口,她艰难开口道:“这……臣妾记得,打点这一批冬装,是顺嫔在办的。”
攸宜到之前,茜舒便已经表白过一次自己与此事无关,眼下怀疑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在她身上,她起身,在皇帝跟前跪下:“皇上,这事儿是嫔妾失职,可嫔妾并不知道这所谓的鸦胆子从何而来,为何会沾染到承乾宫的衣料里。”
她的话语里有着惶惑和迷茫,耳边的烧蓝鎏金蜂步摇垂下长短不一的蓝宝石珠缀,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打在鬓边,面容上是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担忧,让人瞧不出一丝破绽。
皇帝定定看着茜舒,眼底似是有着难以察觉的疲倦:“你和皇后都不知道,那这鸦胆子的粉是自己跑到全妃的衣物上的?”
关之阳在一旁道:“皇上,鸦胆子唯有御药房有,且不是什么常用的药材,许是可以从御药房的记档上看看。”
皇后很快反应过来,站起来福了福身子:“皇上,这批冬装发下来已有一段时日了,从裁剪到制成,经了多少人的手,即便当下去查,也不一定能查得出来是谁下的手,何况是现在。从鸦胆子的来源处去寻找,应该会更快些。”
皇帝使了个眼色给苏通,苏通即刻会意,转过身便往御药房去。
不多时,苏通便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个簿子,应道:“皇上,如关太医说的,鸦胆子不是什么常用的药材,今年御药房就进了这一批,且是在十月初进的,而那段时间唯有钟粹宫、长春宫和启祥宫三处有来取过药,但取的都不是鸦胆子。”
即便取的不是鸦胆子,也不妨碍她们和御药房的人有接触,在绵瑞诞生前,绵思是唯一的皇子,这样看起来,似乎钟粹宫的芸嫔最有动机。
攸宜看了一眼脸色晦暗不明的皇帝,朝苏贵道:“那就先把三位都请来问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