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承乾宫,早有留守的小宫女香儿上前,顺手接过苒袖手上的平金珐琅手炉,道:“娘娘,医倌已经看过了,等着给您回话,可要见一下?”
苒袖一边脱下外头的大氅,一边点了点头:“叫他进来吧。”医倌是太监,没那么多避忌,在寝殿也可召见,香儿下去后,不多时便领着一个太监上来了。
那小太监也乖觉,行完礼自报家门后,弓着身一一说完绿书的症候,又道:“绿书姑娘应当是沾到了什么毒物,才会生出这种红肿来,只是具体是什么,奴才暂时拿不准。”
红螺皱眉:“你看不出来?”
小培子应道:“是,许多药材未经炮制前,是不能用手去触碰的,例如明矾、硫磺、鸦胆子、雄黄等等,若是不小心碰到了或是沾上了,轻则红肿起丘疹,重则流脓成溃疡,所以奴才在确认是什么之前,也无法肯定。”
红螺心下大骇,这岂不是说明,承乾宫内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而她们还不知道是什么!
苒袖略一沉吟:“本宫刚才听你说,她全身都有这种症候,尤其在脖子上最多,莫不是衣服上有什么蹊跷?”
必须得先查出是什么,才能知晓可能是哪里沾上了。红螺很快反应过来,应道:“奴才这就去把绿书的衣物都取来。”
这两日的宫女服还没来得及送去洗衣房,倒是方便了红螺,小培子仔细查看了绿书常穿的两件衣裳后摇了摇头:“这里头没什么异常的,就是寻常的茉莉粉的味道,不像是被下了东西。”
此话一出,倒是让苒袖和红螺都有些疑惑,可苒袖很快反应过来:“红螺,你去绿书的衣箱里,把她的衣物都找出来。”
红螺去了不多时,便抱出一摞衣物来,小培子又是严阵以待,每个都仔细闻过一遍,许多药物的味道只要附着上去了,就很难消除,不多时,他在一件彩绣辉煌的衣物上停留下来,朝苒袖道:“娘娘,这上头有药材的味道。”
其他几件衣服基本都是脂粉味,唯有这一件,洗衣房的皂角香下,带着微微的清苦之味,他摇摇头:“娘娘,奴才的本事就到这里了,至于是什么药材,奴才也不敢确认。”
他虽然鼻子比一般人灵敏许多,但又不是狗,虽然心底有个模模糊糊的疑影,却不敢直说。
苒袖看着那件自己赏赐下去的衣裳,努力平复了心情,微微一笑:“你直说便是,本宫就当听个趣儿。”
小培子这才大着胆子道:“闻这个味道,像是鸦胆子。鸦胆子清热解毒,截疟止痢;外用还可腐蚀赘疣,但这东西是有毒性的,接触得久了便会使得肌理红肿,出现和溃疡血疱,瘙痒难忍。”
他的话,让苒袖脸色愈发阴沉下来,承乾宫定然是没有这种东西的,那这些东西是怎么混进来的?
虽然心下已是惊涛骇浪,可苒袖表面上仍是风轻云淡:“许是那丫头自己在哪弄到了,你回去别瞎说,省的惊动了人。”说完,她不太放心,又问道:“可严重么?会传人么?”
鸦胆子可不是路边的野草,哪里都有,哪能随便弄到。虽然这样想着,可小培子哪敢直说,只是回了句:“是,娘娘放心,这东西不传人的,绿书姑娘看着吓人,用点药,调养几日就好了。”
苒袖点点头,示意一旁的红螺亲自送出去,疲惫地倚靠在围炕旁的软枕上,闭目沉思着。
来到屋外,红螺从怀中摸出两块二两的小银粿子塞到小培子手里:“倒是辛苦你走这一趟了,药方也不必送来,我派个小宫女去取就是了。”
小培子本是御药房的低等太监,可学的一手好医术,因此也有些仁心,他接过银子后,又补充了一句:“红螺姐姐客气,瞧这样子,似乎是鸦胆子未经炮制,直接研磨成粉沾在了衣物上,这东西刚接触的时候无碍,必得是有一会儿了,症候才会慢慢显现出来,您和全妃娘娘可得小心。”
一时半刻还察觉不出来,待到发作出来,衣裳已经被送去洗了,正好毁尸灭迹,可真是好谋算!
这样精细的功夫,真是让人防不胜防,红螺勉强一笑,送走了小培子。
听完红螺的禀报,苒袖眸光一闪,冷笑连连:“好,好啊,真是好手段。”
那件被下了药的浅樱红雨丝锦旗装是她赏赐下去的,如今看来,这批送来的衣物上估计都被动了手脚,若非她因为种种原因未曾上身,今日全身肿胀溃烂的人便会成了她!
下手又黑又狠,若不是绿书凑巧引了出来,只怕她到死都在梦中!
红螺也是气得狠了:“谁这么黑了心肝!”
苒袖冷笑一声:“自然就是宫里这些人了。”
韫笙和沉瑛自然不必说,位份不高,能做的事情有限,一个尚且和她是同盟,一个忙着固宠。
剩下的最可疑的,便属索绰罗氏和皇后,一个在府里就已经和她是死敌,一个面慈心苦,让人捉摸不透。
至于海佳氏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自己和她虽然有红螺那一档子事,到底没闹得太难堪,嫌疑自然就小了。
“裁制冬装时,皇后娘娘忙着照顾乐安公主没插手,一应都是顺嫔娘娘在忙活,若是出了事,她定然逃不了干系,应当不是她吧。”谁会在自己送的东西上下手呢,怎么看都似乎是与这件事关系不大的皇后更可疑。
苒袖扶着额头:“皇后可疑,顺嫔也不是毫无关系,说不准,她是故意为之呢?”
反其道而行也未为不可。
此事若是成了,她容貌尽毁,留下疤痕,再难侍君,生生给人让出了路。
而自己只不过是冒一点被怀疑的风险,左右从冬装制成到发下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下手的那个人即便自己也沾到了鸦胆子的粉,定然早就好了,不露一点痕迹,倒真是好谋算。
比起疲于照顾大公主的皇后,她更觉得这事儿是索绰罗茜舒做下的,可海佳氏也不得不防。
一时间,她脑海里转过千百个念头,不过她很快又问红螺:“不过,既然是本宫赏赐的衣服上有这东西,怎么你没事。”
红螺一怔,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老老实实道:“那天奴才收完衣服后,紧跟着要给娘娘上茶,许是那时候洗掉了也未可知。”
她将衣服收入箱底后就再也没碰过,方才小培子也说了,接触个一时半刻的是无碍的。
但她们也很快反应过来,浑身上下都起了红肿的绿书,想来是这些衣料上过身了,且还偷偷穿了不止一次。
她们身为近身侍女是有单独的屋子的,两间堂屋,左右各自一扇屏风隔开,自然能避过红螺了。
红螺和自家主子对视一眼,恨声:“该死的小蹄子,竟然敢僭越!”
主子赏赐近身的宫女衣裳首饰也是有的,但这些东西都是上不得身的,更多的是算作一种添妆之意,绿书竟然敢私自穿上,实在是目无王法。
“她若只是看着衣裳好看而穿穿便罢了,怕就怕她有着不平凡的心思呢。”这些绿字辈的宫女都是内务府直接拨下来的,模样自然都是没得说。
就拿绿书来说,白皙小巧,一双剪水双瞳更是为面容增色不少,而这紫禁城里的女子,本就都归属皇帝所有,她真有个向上爬的心思,也不稀奇。
“什么东西,她也配!”红螺皱眉道。
苒袖接过小宫女递来的茶盏,冷笑一声:“配不配是皇上说了算,不是本宫。”
即便绿书真的得宠,也撼动不得她的地位,何况……她总觉得皇上应当是瞧不上绿书的。
“无论是谁,刀子既然已经朝咱们捅过来了,就得捅回去。”苒袖示意红螺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红螺从为难到大惊失色:“娘娘!这……”
苒袖摁住红螺的话头:“你放心,本宫会让人把握好用量,最重要的是,本宫不能白白受了这个委屈。”
红螺面上闪过一丝不忍,最后还是点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