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宜并不是装得一副沉静的模样,而是她幼承庭训,自小的教养便告诉了她,面对长辈,无论何时都要貌恭心敬,况且两位太后并没有说错,前朝之事确实不是她该操心的。
这样想着,攸宜也并不觉得委屈,扶着红药的手才刚转过慈宁门,预备往御花园的方向走,便见小河子急急跑来,连礼都顾不上行,面上滚着泪珠:“皇后娘娘,承恩公,病逝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攸宜虽然一直知晓阿玛身子不好,却从未真正想过他会病逝,那是托起整个西林觉罗氏,无所不能的阿玛啊!
她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觉得一个闷雷在脑中轰炸开来,眼前一星儿一星儿的黑,攸宜死死撑着自己,紧紧攥着红药的手,才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仪。
森森寒气刮起厚重的雪絮呼啸而过,红药也是急得五内俱焚,却还是定定撑着攸宜回到景仁宫。
乌云蔽日,整个天空暗沉沉似要倾倒而下,大颗的雪粒砸在琉璃瓦檐上,扑棱扑棱的声音,像是谁在撒着坚硬的小石子儿,一下一下惊着心肠。
攸宜围着石青弹花藻纹大氅坐在廊下,丝毫不觉得冷,心底的孤寒,已胜过这数九寒天。
红药拿红罗炭起好一个手炉,塞到攸宜的腿上,心疼道:“娘娘,可不敢这样坐在雪地里,若是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攸宜的神色是淡淡的倦怠,好似一切欢愉和快乐都随着这场雪被冰封了。
可她想起自己入府前阿玛的殷切嘱托,想起整个西林觉罗氏的荣耀和前程,只是用冰冷的手摸了摸红药的脸:“好红药,没事的,我不会这么倒下的。”
西林觉罗氏虽然累世高官,可与瓜尔佳氏、那拉氏、佟佳氏等不同,没有那么多旁系分支相互引援,互为倚仗,这就使得她要坐稳后位,须得付出比旁人多许多的艰辛。
红药抚上那双冰凉的手,心下发酸,正欲说些什么,便见冰天雪地里一抹大红的小小倩影直直扑入攸宜的怀抱,脆生生喊道:“皇额娘!”
攸宜下意识接住小人儿,抱在怀里贴了贴,察觉孩子的身子有点儿冷,朝身后跟来的翠嬷嬷凝眉道:“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把大公主抱出来了。”
翠嬷嬷跟在身后,道:“大公主吵着要来找您。娘娘放心,就这几步路,不会冻着的。”
攸宜没说话,起身牵过文漾,柔声道:“漾儿不是喜欢瓜仁云片糕吗,皇额娘叫你绿棋姐姐给你做了,咱们一起去尝尝看好吗。”
文漾紧紧牵着她的手,小小的脸上满是孺慕,重重点了点头。
没有家世也不要紧,只要新人多多地进宫,孩子多多地生下来,分去了宠爱和六宫的目光,她就能坐稳这个后位。
雪势沉重,竟然从十月末,一直下到了冬月,连绵近一个月都不止,攸宜将粥厂之事都交托给了大堂兄鄂岳。
这个鄂岳虽然是大伯的庶子,承袭不了家里的爵位,却是老实本分,做些施粥的小事并不难。
皇帝为鄂弼亲赐了谥号勤肃,并抬入贤良祠。承恩公这种虚爵不是非要传承不可,鄂弼没有亲子,宗人府本想革了这一项,却让皇帝制止了,他亲自下旨让时任福建巡抚的鄂宁的小儿子鄂荣过继到鄂弼膝下承袭爵位。从此之后,鄂宁于她们三房的来往加深,有这个伯父在,攸宜稳坐后宫也稍稍安了心。
蕊茵自众人皆散去后,独自留下并不愿走,两位太后知晓她是思念二阿哥了,索性就留她在这里一起用了午膳再回去。蕊茵大喜过望,跟着桂嬷嬷来到偏殿。
正月生辰的绵思已经快一周岁了,十个多月大的孩子,正常已经可以简单地在地上爬着玩,预备以后学走路,蕊茵到时,桂嬷嬷正把绵思放在铺了厚绒毯的地上,希望他自己能爬动起来。
可绵思似乎不晓得大人的心意,桂嬷嬷怎么放,他就怎么呆着,看着似乎是乖顺,其实是笨笨讷讷的,蕊茵见他直愣愣在原地,动也不动,不免有些焦急,下意识便想上手去帮他。
可绵思却还是动也不动,也不怎么哭闹,就趴在原地,睁着两颗葡萄大的小眼珠子,直勾勾盯着蕊茵。
“这孩子,瞧着是个慢性子呢。”桂嬷嬷看着蕊茵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重新抱起绵思,嘴里劝慰着。
有桂嬷嬷在侧,蕊茵有再深的心思也只能压下去,吃力地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按下突突直跳的心口,从桂嬷嬷手里接过爱子,希望借孩子的温暖,驱散这无边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