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水轻轻抿了一下唇角,缓缓地拾步朝我走过来。
“洛柒。”
念水尚未走到我的身边,不远处垂下的白色帐幔随风一掀,一道纤丽的身影随着夜风缓缓踏入朱雀殿。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膜,我烦躁的闭上眼睛,并不愿意在此刻见到她。
“大宫主。”
念水颤抖的声音响在大殿中,恍如蚊蝇。
“退下。”冷硬如铁的两个字从她的口中吐出,我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或许,她这样的人早已无情,又怎么会有情绪呢?
“你考虑的如何?”
在一串脚步声消失在门口之后,一片阴影将我笼罩,她的声音随后响起。
我仍旧闭着眼睛,心中却忍不住的冷笑,念水尚且知道在我砸烂花瓶之后问我痛不痛,而这么多年来,我这个唯一的姐姐,口口声声说着疼爱我的亲姐姐,却从未问过我一句痛不痛,她的心中从来只有对力量的渴望,对长生的渴求罢了。
“洛柒,姐姐知道,你心里很委屈,很痛苦,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姐姐也尽力的去帮你挽回颜面了,你又何苦要深陷其中,折磨自己呢?”
良久没有听到我的回答,江凝月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少见的放缓下来。
“呵呵。”听到她这样说,我便忍不住的笑出声来,睁开酸涩的眼睛看着她,“
我的好姐姐,你是怎么为我挽回颜面的呢?”
大张旗鼓的亲自带人去岭南王府,口口声声说是为我讨公道,却又私下派人伪装成我的样子,去阻止她和岭南王府的正面冲突。
既在世人面前塑造了她情深义重的好形象,又没有实质性的和岭南王发生冲突,反而让岭南王对栖月宫心存一丝愧疚,让栖月宫日后在岭南的活动更加方便一些,还真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洛柒,姐姐那么做也是为你好,在岭南百姓的心中,栖月宫二宫主虽然没有了功体,但至少还是个拿得起放得下,胸襟大度宽容的女子,难道你真的想让姐姐灭了岭南王府,惹得岭南生灵涂炭吗?”
江凝月心安理得的说着这些话,高贵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她做这一切真的是为了我好,为了不让我成为岭南百姓口中的罪人,泼妇。
可是,那一场意外,是我造成的吗?
如果不是她四处残杀道家术士,又怎么会引来那么多的仇家?如果不是她的默许,木了然又怎么敢那么快变心。
出事几天后,我在宫中散心,分明看到木了然匆匆地从她的宫中离开,不到一天,宫外就传来了木了然要迎娶岭南王郡主的消息。
我去追问她,她却矢口否认,说木了然从来没有
找过她,一定是我看错了,可是,我曾深爱的人,我又怎么会看错呢?
不过,说这些也都没有意义了,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就算我再去责问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运气不好,遇上一个负心的男人,又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姐姐。
“洛柒,木了然那样的男人,不值得你这般付出,如今你虽然没有了功体,可是你的根基尚在,你不能占卜,却还能养药,只要你愿意为姐姐养殖白色风槿花,姐姐保证,以后绝对没人敢欺负你,你还是栖月宫风风光光的二宫主。”
见我良久不语,江凝月抓住我冰冷的手指,信誓旦旦地说道。
养药,这两个字,自我出事的这一个月以来,我不知道从江凝月的口中听到了多少次,每每说起白色风槿花,她的语气中总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
早在很久之前,她其实就曾跟我提起让我帮她养白色风槿花的事情,甚至还曾许诺成功之后,可以将栖月宫大宫主的位子让给我。
不过,不管是栖月宫的宫主之位,还是白色风槿花,我都没有任何兴趣,何况养殖风槿花耗时长久,还需要用心头血,一旦失败,我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我从来没有答应过江凝月。
这么多年,我以为江凝月早就放弃了,可
是,我没有想到,这次出事之后,江凝月再度向我提起这件事。
“洛柒,只要你肯帮姐姐,姐姐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许是见我今日的态度不似以往的冷漠暴戾,江凝月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再度开出条件。
可她却不知道,她越是这样,越是让我觉得她虚伪恶心,我们明明是姐妹,可是她对我的好,也仅仅是因为我对她有利用价值,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你弄疼我了。”
皱了皱眉,我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掌心抽回,冷冷地道,“你走吧,我累了。”
眼角余光瞥见江凝月脸上的表情一僵,我的心里只觉得更加讽刺。
知道我生来脾气倔强,只要是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从没有人可以勉强,江凝月黯然从椅子站起来,失望的朝着门口走。
“伺候二宫主不力,把她给本座拖下去。”
遥遥地听到门外传来江凝月冷漠无情地声音,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嘲,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又怎么会情深义重?
不过瞬间的怔忡,我忽然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反应过来江凝月说的是谁,拔腿便往门口冲。
“不要。”
嘶哑的两个字破喉而出,比我的双脚更加快速地冲到门口,可仍旧是迟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司辰洛知城的手掌落下,抽走
了念水最后的生息。
脸上的泪痕尚未干,念水的身子便颓然倒在了如水的月光下。
“洛柒……”
我恍惚间看到背对着我的江凝月回过头来,嘴唇开合,对我说着什么,可是我却一句都没有听清。
我机械地朝着念水走过去,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东西,踉跄着朝前扑栽了一下,一旁的洛知城神色一动,赶忙伸手扶我。
我抬手将他挥开,全然感觉不到自己受伤的手是否疼痛。
“念水。”
张了张嘴,破碎的两个字从喉咙中挤出,我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那个陪伴了我多年的,方才还在我的耳边絮絮表着忠心的丫鬟,却再也不会回答我了。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被江凝月调来朱雀宫又匆匆斩杀的下人不计其数,我从未关心过他们的生死,死亡对我来说,是一件极为遥远的事情。
纵然这段时间被人世间的冷漠和背叛折磨的心冷如冰,可这一刻对死亡的恐惧还是深深地将我包围,一如那日从木府归来,遭到围杀时的绝望。
原来,我竟是个如此怕死懦弱的人。
扯了扯嘴角,冷风当即灌入我的咽喉,发出让我自己都觉得心悸的干笑。
转头看向江凝月,从她淡漠如琉璃的眼中,我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后自己的下场,她对我的耐心又能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