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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南疆疑云(18)

    众人依言看向呈上来的第二道菜,只见盘中盛放的是一只炙熟的大兔子,肚腹已被破开,里面露出了一只肥鸭,而鸭子腹中也被破开,里面塞着一只乳鸽……鸽子、肥鸭与兔子中间还塞着不少切碎的羊肉、米饭和葱姜等调味料,甫一上桌便肉香扑鼻,引人垂涎。

    “噗!”背后的侍女还未来得及动筷,那姒昌便先行发笑了,他抬手制止了侍女的动作,指着桌上的酿烧兔道,“这道菜我见过——这是朝廷赐军功宴中常有的菜式,名叫‘浑羊殁忽’,做法是用整羊肚中依次装入肥鹅、肥鸭、乳鸽,待炙熟后撇去外面的羊肉,只以整鹅端上桌分食……这道菜不过是把鹅替换成了兔子,算不得是新菜。”

    “既然不符合品评的规矩,那便撤了吧,传下一道。”听罢姒昌的解说,那肖掌柜随即招呼侍女将还未动上一筷的酿烧兔撤下,桌上众多金主贵客之中,顿时又有一人的脸色大变……就这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打发过三五个回合,又有一名侍女端着一个食盒,进来报名道:“这是最后一道菜,蟹粉汤包,请各位慢用。”

    待侍女将食盒送上桌来,众人这才看清,里面原来又分装着十个小笼屉,自有侍女用长竹筷将笼屉取出,分别送到各个主宾面前,又呈上一根清洗干净的苇管道:“这是送上来的厨师叮嘱过的,说是各位贵客享用时,需先以苇管插入其中,将汤汁吸取些许,以免咬破后淋漓四溢,污渍衣裳。”

    “嗨,也不知是哪家的厨子,菜式看着普通,花样倒是真多!”钱家公子明褒实贬地讽了一句,接着便与一贯交好的王家公子一

    同偷眼打量着姒昌的脸色来——姒昌早就知道枕月楼今次奉上的会是一道点心,但真的见到实物时,却不免有些失望:只见巴掌大的笼屉内敦敦实实地躺着个大胖馍馍样的物事,上面虽有些个褶子纹路,但一没有摆盘二没有装饰,香味也不突出,实在是看不出这枕月楼葫芦里是卖得什么药来。

    然而毕竟事关自家的脸面,姒昌还是硬着头皮拿起苇管,在“馍馍”中间的缺口处插出一个小孔,探头吸取了一口汤汁——温热的汤汁甫一入口,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浓郁鲜香便瞬间占满了整个口腔!不同于以往食用过的任何一道菜,这汤汁中所饱含的咸鲜、甘美、醇厚而又不肥腻的香味瞬间便征服了接触到的每一个味蕾,并径直从口中直取鼻腔,入乎脏腑……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恨不得将整个“馍馍”即刻浪吞入腹,以解五脏庙之围。

    看着姒昌以极不可思议地速度将一整个“蟹粉汤包”都吃了个干净,桌上其余几人起初还以为他是在演戏,可是当他们自己也经由苇管吸取了一口汤汁后,这股风卷残云的劲头便瞬间席卷了整个桌面……一时间屋内只听得吸吮吞咽之声,倒是安静地有些突兀。

    待一桌的人都将面前的汤包吃完,姒昌掏出丝帕拭了拭嘴角,颇为得意地对肖铁麒道:“肖掌柜,您觉着这道‘蟹粉汤包’如何?”

    “好!真的好!老夫在这天虞城内掌勺了三十多年,却从未吃过如此特别的点心!”肖一盏拈着胡须半眛双眼,似是在回味嘴里刚刚咽下的味道,“外皮韧而有劲,入口不松不散;内馅厚肥而不粘舌,又有秋蟹之余

    甘,并鸭蛋之咸香……最棒的要数这汤汁,入口爽滑而浑厚,鲜香浓郁又不喧宾夺主!整个汤包,汤为馅魂,馅为汤实,皮包汤馅,不夺不逊,各有滋味又全乎一体,实乃得了烹饪技艺的真髓!”

    听罢肖一盏的评价,姒昌很是自得地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神色——肖铁麒虽然经营壶春居日久,懂得察言观色,顺水推舟,但以往“折花席”新菜式的品评会上,即便是已然暗拔头筹的菜式,他所给出的赞誉也是克制而有限的。今次能如此盛赞这道“蟹粉汤包”,便说明口味真的是出类拔萃、远胜其它,那么这一回“折花席”的主场归属,自然也就毫无争议了。

    “既然菜式都品评完了,不如大家来决定吧。”姒昌扫一眼桌上各怀心事的众人,得意之情几乎溢于言表,“本公子才疏学浅,见识不多,愿听听各位世兄的高见,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我投这‘蟹粉汤包’一票!”府尹家的二公子率先表态——之前温玉楼呈上的菜式并不出彩,不如就此送姒昌个顺水人情,日后也好另作文章。

    “我……我也投这‘蟹粉汤包’。”“我也是。”“就这个吧!”见有人表态,其余几个惯于见风使舵的便也不再犹豫,跟着便作出了表态。见大势已定,钱王两家的公子互看一眼,暗叹一声先后起立,对姒昌躬身一礼,请求道:

    “四公子所择定的菜肴,果然不同凡响,我等佩服!只是今日,尚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这位做菜的厨师出来一见,容我们一窥这蟹粉汤包的秘法真髓?”

    “呵呵,既然两位世兄已知是我择定的菜式,那便等到‘花月

    席’上,再来请教这汤包的秘法不迟!”姒昌志得意满地站起身来,向桌上众人拱一拱手道,“本公子今日还有事,便不奉陪了,来年上元花月席,枕月楼上恭候诸位,一定要来啊!”

    说着姒昌便大笑着走出宴客厅,自有亲随为其披上毛裘,肃清道路,摆驾回府……在隔壁屋内眼见着姒昌满意而归,魏妈妈这才抚着胸长出一口气,也顾不得身边人多眼杂,抡起手中的帕子便一把搂住玉羊道:

    “好一个容家妹儿,真真是玲珑雕琢的心肝,素女下凡的手艺!今后缺什么少什么,便只管问妈妈要!再别想什么家里乡里的,从今往后枕月楼便是你的娘家,我便是你的亲娘!心肝肉儿,我怎么就这么有福气呢!原本以为那容家姐儿便是朵好花儿,却原来这里还藏着个宝贝疙瘩呢……”

    “诶诶……魏妈妈……您先松手,我快透不过气了!”玉羊好不容易把被揉成一团的脸蛋从魏妈妈手中挣扎出来,还来不及松口气便见着面前走来了一个身穿锦绣彩衣,神色不善的中年妇人,朝着自己和魏妈妈随便福了一礼,语带讥讽道:

    “魏妈妈的确是有福之人,先攀上了四公子这杆高枝,如今又得了这么个手艺乖觉的宝贝,我们自是不能相比的……只是这折花会,比得毕竟是人不是菜,不知贵楼里的素娘姑娘手伤可大好了,能陪着莺儿姑娘作舞了没?”

    来人正是三大楼之一温玉楼的当家鸨母潘妈妈,自家这一届推出的石榴儿姑娘好容易得了府尹二公子的青眼,却不想没几日便听得楚王四公子看上了枕月楼的向莺儿;如今就连捧出的菜式也比人

    逊色一筹,可不得让较劲了半辈子的潘妈妈忍不住怒从心头起,真恨不得平地里绊那魏妈妈一跤,也好出出心里这口恶气。

    “多谢姐姐挂心,只是我那楼子虽比不得您那温玉楼富丽堂皇,但是几个拿得出手的琵琶乐师,还是有的。” 魏妈妈刚得了“折花席”的主办权,心情大好,自是不屑与潘妈妈小意计较。但该争的场面话,却还是必须得撂下的,“姐姐还是早些回去打理自家的楼子吧,莫再跟八年前一样,让姑娘在折花会之前被下流胚子哄骗,私奔出逃,那才是要命的祸事哩!”

    “你……”八年前温玉楼力捧的萍儿姑娘于折花会前夕相约情郎私奔,是曾轰动过整个天虞城西坊街的奇闻。后来虽说被刚成为鸨母的潘妈妈多方运筹于城外截下,将那对苦命鸳鸯一并打杀,可这桩花边轶闻却成了温玉楼揭不过的一桩糗事。如今自个的七寸又被魏妈妈打了个正着,潘妈妈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刚想拿话回击却见魏妈妈已经推着玉羊出得门去,口中还在叨叨:

    “今儿之事自然是要记你的头功,只是还有半个月便是折花会赛期了,到时候我自不能时时分身,你这几日便快将需要的物事食材给列出来!待折花会开赛,楼里自然是要天天开席,日日排宴的,你这汤包可少不了!从今往后家里的厨子尽你差遣,若是人手不够,这两天也一并招拢便是……”

    “天打雷劈的贱婢、贼妇!”潘妈妈望着魏妈妈离去的背影,于身后唾了一口,心中暗骂道,“莫让我抓着你的把柄!否则……我便是赔上这多年经营的身家,也要让你那枕月楼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