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还只是初冬的天气,但大理寺的牢房窗棂上还是早早地挂上了冰霜。大理寺毕竟不同于地方府衙的牢狱,给犯人置办些炭火的费用还是有的。只不过这些年来朝廷花销奢靡,各路官衙也都克扣成风,本该是烧的无烟炭如今也被换成了最廉价的灶炭,点将起来整个大牢内便是满满一股子乌烟瘴气,熏得那些狱卒没事儿都懒得进来溜达查看。
景玗端坐在大牢最里的单人牢房内,双目紧闭,额角微汗。他尽可能保持着最平稳的呼吸,以便可以在不惊动体内毒素的前提下将余毒逼出体外——自楚王上次来过以后,那名上次陪同他前来的大理断丞便隔三差五地来“探望”一番,并且十分尽职地每次都不忘在景玗身上留下些紫色斑痕……虽然药力有限,但落陷于此一个多月以来,积累的总量还是不少。为了保证自己不被余毒久积所伤,景玗每次在熬过最难受的三个时辰后便会如是打坐吐纳,日日调息内力,疏通血脉,以保证毒素不至于淤积体内。
虽然并无法与外界产生联络,但凭借敏锐的洞察力与异乎寻常的耳目视听,景玗还是发现了如今弥漫在大理寺狱中的一些异样:首先自入冬以来,那名大理断丞便明显来得少了;其次最近狱卒给予自己的待遇也比之前稍有不同……虽然还是身负重枷,腰缠铁链,但好歹不必再跟挂画似的被人牢牢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循着这些蛛丝马迹,景玗已
然心中有了盘算,然而表面上看来,他依旧是波澜不兴,每每如行尸走肉一般毫无声息地熬着提审与刑讯……只有当牢房走廊上响起陌生的脚步声时,这名昔日的昆吾武林最强者之一才会稍稍睁开眼眸,等待着有人来主动告知他新的动向。
这一日终于是等到了,趁着狱卒刚刚放下炭盆,整个走廊的犯人都被熏得连连咳嗽时,一个脚步匆匆的身影走入大牢内,利索地打开牢房大门,走近景玗跟前,掩着口鼻小声问道:“景兄无恙否?”
“段大人高义,景某感激不尽!”景玗睁开双眸,盯着来人笑了笑,“但是此地不是久留之处,段大人若有话,便快说快走吧!”
“有人托我给你捎了两封信,说是你看便明白了。”来人正是之前与景玗有些交情的大理寺评事段乾纲,此人性格朴直谨慎,对景玗一案,虽明知有疑,但因为是当朝太傅直领的案子,又事涉楚王,故而之前并不敢出面对景玗有所照拂,更别提公然鸣冤了。然而今日敢私藏书信前往狱中探视,却也算得上是个有情义的汉子。见景玗双手被缚,不方便接信,段乾纲便将两张纸笺快速打开,铺在了景玗面前。
两张信笺统共不过巴掌大,上面都没有写字,而是画了些奇怪的图案:上面的一张画的是一个大圆,大圆的下方有一只蝎子,左边有一只鸟和一条蛇,中间则画着一个小圆;下面的一张画只画了一把尺和一个药罐,其余
便什么都没有了。
“多谢段兄,景某了然了。”景玗沉吟片刻后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段乾纲收好两张纸笺刚要出去,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道:“你有什么要带出去的话吗?”
“劳烦段兄,只需对来人说——‘四成’、‘无恙’即可。”景玗再次朝段乾纲致谢,目送着他关上狱门,大步而去,脸上却是露出了许久未见的轻松表情:两张纸笺的来路并不相同,但传达的意思却都是好消息,或者更确切地说,至少是短时间内的好消息。
第一张纸笺应是休留派人送来的,上面的各个图案都是景玗当年与他约定过的暗记:大圆指的是昆吾国,蝎子在下而鸟与蛇在左,意思是“百花千面蝎”慕容栩去了南方,而休留罗先则留在西境;至于中间的小圆,意思是景家安然无恙,无须挂心。而景玗要传达出去的信息,自然也是对休留和慕容栩他们说的——彼时景玗还未知晓慕容栩已从玉羊的推理中猜到楚王拿到的应该是自己仿制的‘何恋生’毒药,但只要听到药力只有“四成”,便一定会明白毒的来源,并且放心自己“无恙”了。
第二张纸笺,虽并非自己熟悉的暗记,但依然可以猜出它的来历与目的:尺子代表的应该是铁尺,意思是送信人为宋略书;而药罐的用意,却让景玗好生思忖了一番:结合休留给到的信息,那么之前自己在西境的安排必然已经布置妥当,那么如今
朝廷必然不敢妄动景家,也就不会想让自己有事。而就在这时候,宋略书给自己送来一个药罐子……
景玗冷哼一声,将大枷慢慢支到地上,随后找了个舒服些的角度躺了下来,往身上裹了些稻草与破絮,随后将体内流转守护血脉的内力散去大半,由得牢房内的丝丝寒意从地板上渐渐爬将上身,朝体内渗透而来……古往今来,犯人要逃过提审刑讯最常见的方法,莫过于“装病”而已。虽不知宋略书筹谋如何,但只要看着接下来大理寺众官吏们对自己的态度,想必也不难揣摩出些许蛛丝马迹。
如是打定主意的景玗,便枕着稻草阖上双眸,第一次在牢房内安心睡去。
时光荏苒,转眼玉羊与慕容栩搬入枕月楼已有一周时间,入住第二日,慕容栩便依言将景合玥也接了进来,并要求魏妈妈再分配了一间厢房好分开住宿。魏妈妈一开始虽不太情愿,但慕容栩凭着不俗的琵琶技艺与社交手腕,没几日便成了楼里最受欢迎的乐伎之一,若不是与楚王四公子有约在先,魏妈妈几乎是恨不得想将这位“容仙儿”姑娘捧作新的头牌日日挂出去。勤快又讨喜的玉羊也很快在厨房里建立了新阵地,如此一来就算是“自在闲人”的景合玥,因了是“容家姐妹”中的一员,在楼里倒也没人敢随意轻慢。
枕月楼不愧是西坊街生意最为红火的“三大楼”之一,其客流层次远非寻常酒楼可比。慕容栩在楼内小试
身手以来,便已经认下了不少天虞城内不少达官贵人;景合玥无事傍身,魏妈妈也无权管她,便自觉充当起了枕月楼与凤鸣阁之间的联络一职,时常借口替慕容栩跑腿或者出门闲逛,将收集到的信息传递给瞿凤娘等人;玉羊虽在后厨,但凭着机灵敏捷,也打听到了不少有关楚王府及周边豪富人家的流言八卦——其中有一条引起了三人的格外留意:替枕月楼送水产的鱼贩说,楚王府内每周都要定期从他那里进好些鲜活的小猫鱼儿,说是用来喂猫,但数量实在有些离谱,也不知楚王府内可是闹耗子成灾,否则要养那么多猫儿作甚?
养猫?闹耗子?可是留守在楚王府附近的眼梢可从来没回报过楚王府附近有大量猫儿或者老鼠活动……慕容栩心里有了些计较,转回身便上楼去找鹃儿姑娘套话去了——鹃儿被姒昌带走之后,第二天傍晚就被退了回来:因为在点茶时过于紧张,不小心把茶汤溅到了茶碗外面,被姒昌认为丢了自己的脸面,便被打折了双手,扔回了枕月楼门前。
因了没讨着姒昌欢心,这几日魏妈妈也对鹃儿没甚好脸色相待,整个楼内便只有向莺儿主动腾出自己的一半房间,将受伤不便行动的鹃儿留在身边照拂。而慕容栩也借口略通医道,承担起了给鹃儿双手正骨换药的职责,其中半是怜悯鹃儿的不幸遭遇,而另一半,则是为了从进得楚王府一日的鹃儿口中打探些王府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