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军令已出,这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刘将军在城头上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心中不停祈祷着军田与骑兵无恙……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忽然从地平线边缘又升起了无数星点火光,几百个火把照耀着部分骑兵一路绝尘,回到城下。刘将军在城头上远远看见回来的人大约只有一半,慌得连手中的宝剑都差点握不住了。
“什么情况?”眼见着副将大步上前回来复命,刘将军赶紧迎下去询问。副将抹了抹脸上的油汗,对刘将军道:“将军莫急,西平堡守住了!来的是西戎,大约有两三千人,在堡外三四里处列阵叫骂,但始终不前,只派出百来人来到堡下强收军粮。西平堡的高瞎子不敢贸然出城,就点了烽火……我们一过去那些戎人就撤了,只是临走前还在军田里放了把火……我留了一半人帮高瞎子灭火,所以只带了这些兄弟回来……”
“军田受害如何?”听到带去的骑兵没有折损,刘将军心中略略松了口气,但听到戎人撤退前在军田里放火,他的心便又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你可确定是西戎所为?”
“三棱镞、羊角刀、鹰翎盔,错不了!”副将摸出一支于西平堡外拾捡的羽箭呈上道,
“我们虽然没赶上,但瞅得还算真切……军田么,被掠走践踏的大约有几十亩地,烧又烧了几十亩……横竖加起来受害大约一倾多些吧……”
“这……”听罢副将的回报,刘将军的心头几乎在滴血——损失一倾多军田的收成,便是又少了好几百石的粮食!便是善于运筹腾挪如他,也没可能凭空无中生有,把这么一大块粮草空缺给不知不觉地补上了!
更何况,来得是西戎,是许久未曾集结出现的西境首患西戎!今年这第一次偷袭便有两三千人的阵仗,谁知道这一回他们得了便宜,下回出现在障堡军屯外,甚至长留城墙下的,将会是多少人马的大军……
刘将军越想便越觉得心中乱跳,越想越觉得坐立不宁。他强令自己稳住身姿,昂首阔步回到房内,随即便点亮油灯,翻出笔墨纸砚——如今西境的情况已经不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了,他必须尽速让朝廷知道形式危急,才好获得急需的过冬粮饷,也才能期盼有援军来到,替他分担抵挡这个即将到来的冬天分**寒诡变的风雪。
与此同时,西平堡以西十数里处的荒野上,一支几百人左右的马队正躲在一处山坳后避风休整。
深秋的草原,夜风已
经吹起了点点飞白,枯黄的细草上凝露成霜,寒意瘆人。然而这只马队却并没有选择生火御寒,甚至并没有在山坳中支起帐篷挡风的意思。只是几百人聚拢于马群之中,拆解着绑在马背上的木架与旗杆,以及马尾后拖地的树枝——除了位于外围的一只百人左右的马队,剩下的马群背上几乎都绑着相似的装备:木架上顶着皮盔和皮裘,若是有骑手坐在马上,不仔细分辨,便仿佛是两三人共乘着一马一般。
“今日闹这一场,想那刘社稷就算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向朝廷上书了。”山坳之外,有三人立于山脊之上,正眺望着远方渐渐熄灭的障堡烽火。为首一人卸下头上的鹰翎皮盔,却是休留。他将皮盔夹在腋下,朝着身旁的二人弯腰拱手道,“多谢珂利多大哥倾囊相助!如此大恩,日后一定倍利以偿!”
“啊呀小哥尼不要则么说话啦,之前尼们景大人在滴系候对窝们一直关照有加啦,则么做耶系互相帮忙,毕竟有景大人在窝才能安心做生意呐!”见休留如此郑重致谢,身旁的那名高个子连忙也摘下皮帽,露出蓄有微须的皎洁面容,朝着休留连连摆手,“债说了,现在罗先也算系尼们景大人滴人
嘞,窝们两家就算系同一条串商滴沫渣咯,还分神马尼滴窝滴嘛!”
“四哥,窝教尼好多次了,不是串商滴沫渣,是船上滴蚂蚱!”站在两人身后的罗先忍不住插话,引得高个子蓄须青年回头瞪了他一眼——两人看起来颇有些相似,都是一样的金色卷发,一样的湖绿色眼眸,只是被称为“珂利多”的青年看起来比罗先要年长许多,面颊轮廓更加瘦削有型,眼神看起来也更精干老练。
“……不管怎么说,总之只要今夜的偷袭能让刘社稷不敢再粉饰太平,我们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休留被罗先的话逗得勾起嘴角,只能咳嗽一声,将笑意压下,“至于白氐那边……毕竟是天罡师祖的埋骨之地,师父先前吩咐过,不到最后关头尽量不要牵动那边的力量,故而才出此下策……好在师父师伯也算准了刘社稷是个熊包,必不敢在夜间派兵贸然追击,我们这才能全身而退,但这里今后必然会成为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珂利多大哥,你们莫不是赶紧上路,先去弯月城避一避风头吧。”
“方心!则一带窝不知道走过多少回咯!最近几年西戎内讧还没闹丸,木有空来南边搞事情的啦!”珂利多说着便带上皮帽
,转身从侍从手中接过一匹红鬃骏马的缰绳,朝着休留和罗先挥挥手道,“尼们也快挥去吧!不要照凉!”
“四哥放心,一路平安,代窝向父王跟母后问好!”罗先也挥着手朝兄长告别,珂利多喊起马队,正要出发时却又勒马回头,跑到罗先身边丢下个小皮囊:“钱还够用不?不够不要不好意西,窝则次回去大概要一年多才嫩债过来,尼要是没钱咯就赶紧说!”
“不用不用!窝有钱!尼上次给窝的窝都还没有花完!”罗先接住沉甸甸的皮囊,待珂利多领着马队走远后才打开,里面不出所料又是满满一包亮澄澄的金锞子。罗先系好皮囊,跨上马跟上休留,小声问道,“接下来窝们要做什么?景师兄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回来?”
“接下来……我们能做的事就很有限了,只能看慕容师伯跟地龙会他们那边的进展,能不能尽快找到能证明楚王谋逆的证据。”被罗先的话戳中了心中隐忧,休留脸上那刚刚因为任务顺利完成而带来的一抹轻松瞬间就化为了泡影。他望了眼重又归为一片漆黑的军屯方向,丢下一句话便纵马朝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决不能把长留城交给那些没有血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