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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南疆疑云(4)

    寒意彻骨的雨整整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天空才渐渐放晴。玉羊在天亮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眼下起来时却发现斗篷只盖着自己一个,景合玥已经不见了。玉羊一把掀开斗篷跳起来,冲出厨房——只见景合玥正蹲在院子里整理带来的止血药品,帮着花郁玫一起给昨夜受伤的地龙会门人包扎伤口。

    “诶,你醒啦?”见玉羊出来,景合玥直起腰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从药箱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玉羊道,“昨天晚上淋了一夜的雨,不少人都受了风寒。这里有些紫苏叶和生姜,你去给大家煮碗热汤驱驱寒吧。”

    “嗯,交给我!”玉羊接过布包,转身便提着水桶想出门寻找干净水源,不料刚走出院子就被慕容栩截住了。看见玉羊手中的水桶,慕容栩猜出了她想要做什么,从她手中一把捞过水桶,带着她往回走去:“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我寻思这雨水不用白不用,就拿车上的油布接了一些,这会儿都放进厨房后的水缸里了。这会儿一个人尽量不要乱跑,周边恐怕……还不太安全。”

    “哦……那我去捡点柴火回来,放心,就在附近,不走远!”见水桶被慕容栩接过,玉羊赶紧一头扎进路旁的野草堆里,双手并用折了好些枯枝蓑草回来。然而因为淋了一宿的雨,草木早已吸饱了水分,湿漉漉的根本点不着火星。好容易利用火镰和干棉絮点燃了些许火苗,然而刚放进枯枝中便腾起了一阵黑烟,呛得玉羊睁不开眼睛,连连咳嗽。

    “湿柴只出烟,不引火,用这个试试。”正懊恼间,头顶上忽然又响起了那个熟悉而温煦的声音。玉羊揉着眼泪抬头,只见慕容栩站在身后,手里正抱着一捆干的竹片。慕容栩将灶膛里的湿柴扒出,重新填进竹片,用火镰打火,待将灶膛中的火苗吹至腾起后这才站起身来,对玉

    羊道,“好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那个……”看着慕容栩填进灶膛中的竹片,玉羊心中忽然划过一丝阴影,不禁脱口道,“这些竹片是……”

    “那张竹床,我把它劈了。”慕容栩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动,“她们不该一直留在这里,所以趁着泥土松软,昨夜我们已经送她们一起入土安息了。”

    得到了心中预想的答案,玉羊却无法做到同慕容栩一样波澜不兴——压抑许久的泪水再次涌上眼眶,玉羊强忍着想要掩面痛哭的冲动,咬着嘴唇从车厢里搬来铁锅,烧热了水后将切片的生姜与紫苏扔进了锅里,同时将作为干粮的面饼贴在锅沿蒸热……等待食物炊熟的过程中,玉羊望着炉灶里冒起的阵阵烟气,忽然开口道:

    “慕容大哥,我……我真的可以帮到你们吗?”

    “我是不是很没用”这种话,玉羊已经不必再问出口了,因为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脱离了景玗等人的监护与帮助,独自一人的她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残酷的国度里长久生存。心中的那些来自文明时代的骄傲与倔强,如今已经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变乱打击中变成了齑粉……但即便如此,却还是有一星点小小的火苗在胸膛的最深处燃烧着,支撑照耀着玉羊,不至于在如此绝望而无助的境地中彻底丧失斗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每个人擅长的事情都是不一样的,我们是刀山剑海里走出来的人,自然能应付得了一些粗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能做的事情就毫无意义。”慕容栩的手盖在了玉羊的头顶上,难得的温度稍稍捂暖了玉羊被冷雨摧折的眉眼,“这么说吧,我觉得昨晚你背出的那首《苦雨行》,就足以让世人记下你的贡献——如果不是你凑巧背下了这首诗,又告知于我填了曲,那便不会有世人知道,曾有人写下过如此凄恸惨烈的句子

    ,也不会有世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若这首诗词真能得以传唱,说不定对于当今的昆吾国世情来说,真的会是一件好事。”

    “可是……那毕竟不是……”玉羊已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她终于没能再说出任何自怨自艾的丧气话,而是一扭头一跺脚,转身猛然面对向慕容栩问道,“慕容大哥,你曾经说过,等到此事完结,无论我决定是走是留,你都会尽力帮我,这句话算不算数?”

    “自然是算数,却不知你是打算何去何从?”望着面前眼中陡然生出跳脱火光的女孩,慕容栩下意识地弯起嘴角。玉羊抬起袖子,擦干眼泪朗声道:“我不走了!我找到我想要做的事情了!所以……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帮我!”

    “一言为定!”轻轻拍了拍玉羊的脑袋,慕容栩再一次许下了诺言。只不过这一次,与上回的船上之约相比,多了些另外的东西——当时他如此许诺,不过是想着给眼前的傻姑娘和自己那别扭师弟一次别轻易错过的机会;而现在,他已然明白眼前的女孩有了自己真正想要追逐的道路与目标;于他而言,则是非常有兴趣一路庇护着她,看她最终能成长到怎样的地步。

    “玉羊,早饭好了没?”屋外传来景合玥的招呼声,玉羊闻声连忙又眨了眨眼睛,把双眼间最后一丝水汽全然湮灭,这才答应着用锅铲铲起一块块热饼,招呼屋外的众人进来领早饭……适才还死气沉沉的院子里,因着这一丝烟火气而忽然变得活泛起来。看着玉羊一勺一勺手脚不停地给众人打汤送饭,慕容栩忽然没来由地感到,未来的路程兴许会有些新的希望。

    在乡间山野又奔波了十来天,玉羊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荆州州府,同时也是楚王辖地之一的南山道名城——天虞城之中。如同花郁玫所说,不同于荆州乡间的萧索凋蔽,甫一进入天

    虞城地域之内,玉羊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另一番景象。

    时值暮秋,城外乡间的农田已经尽都收割完毕,然而整齐明净、修缮一新的农舍还是显露出了其间佃户们并不窘迫的生活。待进入城中,玉羊更是回忆起了不久前第一次来到京城时的深刻印象——天虞城虽不比武运城那么恢宏靡丽、气势逼人,但在精致与繁华上却是不遑多让:相比武运城,这座南山道第一城胜在气质隽秀、风景怡人,这里的街道两侧也多得是店家商号,酒肆茶铺,然而就连小二们的吆喝声听起来似乎都有些江南独特的谄媚劲儿,不似京城那般活泼而聒噪。

    两辆马车行至城中,在花郁玫的指挥下轻车熟路地一路向西,最终拐进了西坊街一条并不宽敞但格外整洁的小路上。时值上午,街上并没有什么人。马车在临街的一栋二层小楼前停下,花郁玫先跳下车来,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异样后,这才扬手招呼众人下车,随她进楼。

    玉羊跟在盛装打扮的“花魁版”慕容栩身后,小心翼翼地捧着前者的琵琶囊,身旁则跟着一身轻纱长裙,走路别别扭扭的景合玥……一行人跟着花郁玫进得楼内,径直朝着二楼拾级而上。在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前,花郁玫停下了脚步,对身后众人道:

    “里面就是我之前在路上说起的那位瞿凤娘瞿大娘子,也是我地龙会在南山道的舵主之一。她经营这凤鸣阁已有多年,南边的线索收拢,多仰赖她之手眼,我之前已经通过书信与她知会过今日面见,一会儿她自会告知诸位改换的身份与落脚之处,还望诸位不要生疑,且听她安排便是。”

    “既是花大家举荐之人,自是没有不信之理,一切便悉听花大家与瞿娘子吩咐便是。”身着一身梅子红襦裙的慕容栩朝着花郁玫柔身一福,等待后者推开房门后,便

    带着玉羊等人鱼贯而入——房间里陈设古雅,前厅内除了一张琴桌和一面书架外,别无他物。听见有人进来,厅后的漆雕屏风内施施然转出一个身着玄青色褙子,头顶堕马髻的美妇人。妇人见着花郁玫,连忙紧走两步,牵着对方的手温言招呼,又抬手移步将众人往后厅引道:

    “估摸着妹妹这几日便来,我可是牵肠挂肚地盼了许久,今天可算是候着了!这几位可就是信中说的西边来的客人们?我这里素日寒酸,真是薄待了远客……众位稍坐,我这就唤人看茶!”

    随着瞿娘子的一声吩咐,自有三两个角髻女童送来了凳子坐垫。玉羊跟着景合玥在慕容栩下首边坐下,乖巧地一声不吭只等慕容栩开口。瞿娘子与花郁玫倒是十分熟络的模样,相见甚欢,并无瞒隐……不多时几个女童又送上了茶果点心,赶着进城奔波了一路还没吃早饭的玉羊和景合玥望着一桌子精美异常的点心,忍不住双眼发直起来。

    “这两位妹妹看着是饿了吧?来来来,别拘束,今后便把这里当做是自个娘家,缺衣少食了便来知会一声,只要我这凤鸣阁还有只瓦片檐在,便绝不会让众位姐妹风餐露宿!”见玉羊和景合玥露出如是神态,那瞿凤娘当即笑着捧过一盘点心,塞进了玉羊手中,“够不够?若是路上饿得紧了,我便再叫厨房置办些酒食来!”

    “不不不,不必麻烦!够了够了!”见对方如此热情随和,玉羊反倒是更加紧张起来,赶忙抱着点心连连摇头。见玉羊这般窘迫模样,慕容栩也不禁轻笑出声,随后起身一礼,对瞿凤娘道:

    “舍妹们从未出得远门,让娘子见笑了。承蒙娘子如此盛情,在下也无意虚与委蛇。今日此行,全是为了白帝蒙冤一案与楚王屯田流民一事……敢问娘子可有主张?是否能互通有无,助我等拨乱反正,洗刷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