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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南疆疑云(1)

    “大体上的情况,就是这样了。”

    西境长留城,景府内后堂之中,此刻座无虚席。面对着首座上的景老太太与四周的各方老爷们,休留与景合琪二人将京城中遭遇的变故如是禀报。在陈述完景玗遭遇的构陷过程与慕容栩与地龙会做出的交易与安排后,休留见上首位置上并无回音,连忙拱手一礼,请示道:

    “目下情况紧急,府内并城中该如何应对,请老太太及时定夺!”

    一头华发的景老太太此刻端坐堂上,双眼半眛,不见悲喜,若不是手中的鎏金龙头拐一直牢牢地矗立在太师椅边,还真让人担心是不是老人犯困已经瞌睡过去了。见老太太始终不发话,座下的几房主事老爷并嫡亲子弟便开始嘤嘤嗡嗡地议论起来,五房老爷景天玑素来与景玗不睦,当下便语带机锋,落井下石道:

    “原先好好的一届比武盛会,却如何会招惹上误伤皇亲这样的祸事?便是落败也是事小,若是真按照‘以下犯上、意图谋逆’来定罪,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祸!凭我之见,当年委实便不该认下那‘白子’……如今妖胎果然招祸,若不速决,必然殃及满门!依我看,应该派人速去朝廷上书,具白景家百年忠烈,只是被别有用心的外来贼子所诓骗,误认族亲,故而谋逆一事是其私下独为,一应与景家无关,方可保下这百年基业!”

    景天玑的话一出口,便得到了本家上下反景玗派的一致赞同——景玗的身份是天下周知的,因生母从未踏入过景府门楣,故而往好了说是景天罡独子,往恶了传便是私生子乃至冒名顶替、子虚乌有也不是不行。

    虽然作为武林世家,景府上下对儿女的约束并不如一般世俗大家那么地拘泥礼教,但此时祸到临头,景玗的身世便再一次无法避免地被推上风口浪尖,另作文章——景家若认下,他才是嫡传家主、先父遗子;景家若不认,那么他便是孽祸野种,冒名欺世……休留听着座下蜂鸣般的议论之声,背后的冷汗一茬未干

    又是一茬:以景玗如今的处境,最坏的结局莫过于景家对其进行切割自保——到时候景玗不仅会失去所有的后援倚靠,并且极有可能因为景家的上书呈白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哼,五弟,误认族亲这事,或可有之。可是误认家主,还一认就是六年,这要是宣扬出去,恐怕会惹得天下英雄笑话。“见景天玑一系说得热闹,坐在他上手位置的三房老爷景天枢有些听不下去了。

    三房老爷天枢与四房老爷天璇是一对孪生子,模样酷肖,心**大同小异。两人自小与景玗生父景天罡极为融洽,景玗归来后二人也多有照拂。如今听到景天玑在事态未明前便急着避嫌自保,景天枢当下便嗤之以鼻,反唇相讥,“当年景玗载誉而归之际,可不曾听见有谁人说起过妖胎不祥;如今飞来横祸,不想着如何营救家主,反而昭告天下是我们景家开门揖盗……这要流传出去,才是真的辱没我景家百年英名!纵是能逃过一劫,今后又如何号令西境,立足于江湖世家之中?”

    “就是!”见胞兄说话,一旁正牵着儿子合琪殷切问话的四房天璇老爷也忍不住开口道。他与景玗也素无交恶,且这一次如此境地下,慕容栩和休留等人还能记着先把景合琪给送回来,独此一事已经让他心中对于景玗一系大有好感,“得着便宜的时候便是亲眷,失意落魄的时候便是陌路,这种市侩无赖的嘴脸怎么能出在我们景家人身上!”

    “三哥四哥,你们这说的什么话?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景天玑自以为好心充了驴肝肺,当下便叫屈起来,“光话说得漂亮又有甚用?等到朝廷派兵卒前来抄府灭族之时,你们肩上又有几个脑袋,能替那‘白子’顶罪?”

    “你……怎敢如此说话?”“我看你才是早就想分家自立,如今正好如愿了吧!”见景天玑出言不逊,天枢天璇二人立时便要拍案而起……就在三家****之际,忽然一阵激烈的咳嗽声响彻厅堂,打断了三人

    的争吵。待咳嗽声少歇,一个喑哑苍老的声音适时响起,按下了堂内的争执:“咳……都不要吵了,听听娘怎么说!”

    坐在老太太左手边的长房老爷景天魁放下了手中捂嘴的绢帕,难得出了声。因为年幼时生过一场大病,天魁老爷是景家先代五子中唯一没有沿袭家传武艺的一个,也才使得行二的景天罡能有机会从小得到最悉心的栽培,从而在“天下会”中崭露头角,竞得先代家主之位……然而天魁老爷虽然不擅武艺,于治家内务中却是颇为得体,在景府中亦算得上是能主事的人物。见长兄发话,座下三位老爷并麾下子弟便都不再出声,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再次汇集到堂上,凝望着景老太太那张犹如古井一般无波无澜的迟暮面容。

    见堂下没了闹声,老太太徐徐睁开眼,冷然扫了一遍座下的几个儿子,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幼子景天玑身上,幽幽道:“天玑,你且说说,玗儿是因何获的罪?”

    “自、自然是因为……”被嫡亲的生母如此凝视,业已过了不惑之年的景天玑竟然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好容易稳住心神,景天玑振衣起身,朝座上的老太太拱手一礼,才振振有辞地回答道,“自然是因为那景玗行止张狂,目无君上,这才冲撞了楚王公子,从而获罪!”

    “呵呵,真是白长了一把年纪,这许多年来,却是一些儿正经长进都没有!”老太太跺了跺龙头拐,推开前来搀扶的丫头婆子径自站起身来,走到景天玑面前,“因你在兄弟中年纪最小,故而往年家中无论何事,我总是偏护着你多些……如今看来,却是把你宠成了个不成器的废物!”

    “母亲……为何如此说话?”景天玑听出了老太太话语中的怒意,当下不敢顶撞,只得退后一步,低下头去申辩道,“儿子……儿子或有思虑不足之处,但所言所思尽皆是为了景家,全无一己私念!母亲又缘何要如此责备儿子呢?”

    “哼?好一个全无私念,当年四房当家与玗儿比武

    ,你是输得最难看的一个!这些年来你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故而处处与玗儿作对……凡此种种,你以为我是真的老眼昏花,统统看不见的吗?”老太太说着绕到景天玑身侧,忽然抄起龙头拐对着儿子的膝窝便是狠狠一杖,打得景天玑“啊呀”一声,双腿一软扑地跪倒,身后五房的子弟们想上前搀扶,可对上老太太那双余怒未消的双眼,刚挪出的步子便又堪堪退了回去……

    五房几个年轻些的子弟此刻都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平日里自家爹爹是最受老太太青眼的长辈,往日里他们敢于挑衅骚扰景玗,也正是因为得了老太太的纵容,可今日却为何风头骤转,老太太一忽儿竟袒护起景玗,反而当众责罚自家幼子来?

    “平日里在家中打打闹闹,搅弄风雨,左右不过是宅子里多些动静,老身便也罢了。可事到如今,是别人已经盘算到我景家根基上!你却还想着搬弄是非,支离人心,我便要替你登仙的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老太太说着,手中的龙头拐横扫而起,又是结结实实的一杖落在景天玑背上。景天玑吃痛,却一声不吭,跪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整座厅堂内的人都屏息凝神,低头垂目聆听龙头拐击打在脊背上的闷声,一口大气都不敢乱出。老太太手中金拐翻飞接连打了三杖,这才收回龙头拐,转身回到太师椅前坐下,长吁一口气,接着道:

    “你们听着,那楚王对我们景家世代镇守的西境早有所图,无论掌家的是玗儿、还是老身、或是你们中的哪一个,都无法改变他对这西陲之地的觊觎。玗儿如今是着了他的道,但换做是你们,也一样逃不过被他设局构害,陷景家于不忠不义的结局……所以如今,当务之急不是怎么撇清干系,还是要想办法查清楚王所谋勾当,将证据呈出,来洗雪玗儿身上的不白之冤,也只有如此,才能真正守下我景家世代忠烈创下的这一番基业……传老身的话:自即日起,景家所有院房全部闭门谢客

    !一应对外事务,均交由长房打理,非老身传话,家中子弟一概不得外出!都听见了没有?”

    “尊主母之命!”堂下一应众人,立时起身,齐齐躬身行礼。待安排罢了,老太太挥手让三房四房五房之人先行退下,只留下长房老爷景天魁和休留二人,在堂前继续叮嘱道:

    “此事非同小可,若我们贸然动作,只怕会引得那城外驻军有所警觉,先行下手……天魁,这几个月里,你却是要多操劳担待一些。家中掌事,唯你最为稳妥,若身子自觉不支,可让珙儿琰儿替你分担一些,但一定要全力管束住其他几房!这节骨眼上切不可再生事端,落人把柄!”

    “母亲放心,事关我景家存亡兴衰,儿子定当尽力而为!”景天魁躬身一礼,慨然作答。见长子已有心理准备,景老太太点点头,目光又转到了休留身上:“那‘地龙会’报信之人,你们觉着可信得过?”

    察觉到老太太加诸己身的锐利目光,休留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郑重回答道:“回老太太的话……如今时局,不由得我们不信!然而所幸各有所图,于利益上便是一致……所以晚辈以为,可以与他们合作!”

    “既如此,那便这么着吧。”出乎意料的是,老太太此番并没有在“地龙会”的来历上多做文章,反而爽快地大手一挥,给了休留自主权,“你们先前在城外是不是还有布置?若是留了后手,便快跟着吴嬷嬷去我院里领了掌家令牌,速去城外打点,别误了时机!”

    “谢老太太恩典!”休留闻言喜出望外,转身便跟着位老嬷嬷往老太太居住的大院赶去——承蒙景老太太能顾全大局,镇得住各房分歧,如今的局面,却是为营救景玗打下了一个极好的开局!休留从嬷嬷手中领过令牌,忙不迭飞身上檐直奔府外,与在城门口等候的罗先汇合……景玗之前为了预防最坏后果所做的种种布置,如今便可有条不紊地步步展开,而能否真正洗冤出狱,便要看南下的慕容栩一行人可有所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