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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乐此不疲

    闫承宣摇着头,眼中满是疑惑。“我不清楚他们是否真的碰了面。事实上,直到昨天,我才得知伊康盛这个名字的存在。12月20日那天,武建柏从帛弘城飞往鹤骞城,准备与某个人见面,但他并没有透露对方的身份。我们约定好要保持联系,然而自从他离开帛弘城,我就再也没收到他的任何消息。昨天,我去了武建柏位于浩宕城的住所,与他的女管家交谈。”

    “曾贞静。”高个子再次插嘴,但被宓俊杰锐利的目光制止,随即闭上了嘴。

    “正是。”闫承宣继续,“她提到了伊康盛的名字。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

    “武建柏博士与伊康盛会谈的目的何在?”宓俊杰追问。

    闫承宣将帽子置于膝上,摊开双手,显得有些无奈。“我哪里知道?依我看,武建柏可能是想了解更多关于苏俊贤的生活细节。至于伊康盛能否提供帮助,就不得而知了。”

    宓俊杰咀嚼着嘴唇,思考片刻后回答:“在与他舅舅见面之前,伊康盛请了四天的私人假期,并利用这段时间前往了奇邃州。”

    “他发现了什么线索?”闫承宣急切地询问。

    “我们无从知晓。”

    “那你们怎么确信伊康盛与武建柏有过接触?武建柏是否曾来过大使馆?”

    高个子怒斥的句,但被宓俊杰迅速反驳。“没有,”宓俊杰解释道,“一周前,武建柏博士与伊康盛在国家美术馆有过一面之缘。伊康盛和他的同事韶明智认为这次会面至关重要。据他们在大使馆内部的朋友透露,那一周,伊康盛和韶明智将一些极为关键的文件存入了一个带密码的保险箱内。”

    “这些文件具体包含了什么?”闫承宣提问,心中明白对方同样无法给出答案。

    我们一无所知。”宓俊杰坦陈,“就在伊康盛全家惨遭不幸后的数小时内,韶明智潜入大使馆,从电脑中提取了那些文件。自此之后,他就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了。”宓俊杰轻轻按揉着鼻梁,眉头紧锁,“这简直匪夷所思。韶明智是个独身者,在昌勋国和彦昌国都没有亲人。他是个狂热的辰宇复国运动支持者,曾经在特种部队服役。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能用什么来威胁他。按理说,他们本该除掉的是韶明智,而对伊康盛,应该是利用他。问题在于,他们究竟是谁?”

    面对这个问题,闫承宣陷入了沉默,一时语塞。“行了,治安官。”宓俊杰催促道,“现在轮到你分享你的所知了。”

    “我所了解的情况与你们相差无几。”闫承宣答道,“除非你有兴趣听武建柏的故事。”他在心中盘算,如何讲述才能避免提及上校以及那些老妇人的精神控制能力?他知道,如果直接说出真相,这些人肯定不会相信,而一旦他们不信,自己的处境将变得异常危险。

    “我们想了解所有细节。”宓俊杰坚持,“从最开始讲起。”

    车辆驶过纪念堂,朝着潮汐湖的方向前行。

    1980年12月27日,唐慕蕊手持着相机,穿梭在这座垂死之城中,捕捉着它凋敝与荒诞的每一面:石砌的老宅,砖瓦结构的屋舍,一家刻意模仿两侧十八世纪建筑风格的银行,充斥着破旧古玩的店铺,救世军的二手商品摊位,废弃汽车堆积的空地,以及遍布垃圾的小巷。她装载了胶卷,这款胶卷能够呈现极高的清晰度,长时间曝光后,甚至能揭示墙壁上每一处裂痕。然而,顾乐蓉的行踪依然扑朔迷离,未曾现身。

    完成胶卷安装后,唐慕蕊壮着胆子,也将手枪填满了弹药。此刻,这把枪正隐匿于她的大手提包底部,下方垫着一块硬纸板作为伪装,上方则随意堆放着杂物和镜头盖。当阳光洒满街道,这座城市似乎也失去了夜晚的狰狞。前一晚,飞机直到夜幕降临才缓缓降落,她感到一片迷茫,任由身旁的乘客程德庸驾车将她送往德容城。他说正好顺路。他的灰色奔驰车停泊在过夜停车场内。起初,她感激程德庸的好意。车辆行驶了相当长的距离:驶离高速路,穿过双层大桥,进入俎心城中心地带,接着驶上一条繁忙的环城快速路,再次横跨河流,最终抵达德容城大道。这是一条宽阔的砖石街道,蜿蜒穿过昏暗的贫民窟和空旷的店铺。当程德庸建议她入住市中心的一家旅馆时,慕蕊几乎确信他会提出某种私密的要求:“我能陪你上楼坐坐吗?”或是“我想带你参观我的住处距离这里不远。”或许就是前者。尽管他未佩戴婚戒,但这并不重要。慕蕊唯一确定的是,他会有所行动,而她则会笨拙地拒绝对方。

    然而,她的猜测落空了。他将车停在老旧旅馆前,帮忙卸下行李,祝她好运,随即驱车离去。

    慕蕊在晚间十一点之前拨打了帛弘城的电话,向宣宣的语音信箱留下了她所在酒店的电话号码及房间号。原本她预计宣宣会在十一点刚过便回电,劝说她返回星腾城,但电话并未响起。慕蕊感到些许失落,内心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忧伤。她努力克制着困意,到了十一点半再次拨打帛弘城的电话,随后用宣宣借给她的设备检查留言,却发现录音带中仅有她两次通话的记录,未见宣宣的回复。带着疑惑与一丝恐惧,她沉沉睡去。

    黎明的到来带来了一丝慰藉。即便宣宣仍未留言,她还是给《俎心城报》的编辑拨去了电话,提及了她在鹏煊城报社认识的编辑名字,对方慷慨地提供了涉及黑帮谋杀案的图片。案件详情尚不明朗,但可以确定的是,四名黑帮成员均被残忍斩首。“正真”组织的总部位于颜伟街附近的一处政府资助的社区活动中心,距离慕蕊所住的仙德大道酒店大约一公里。慕蕊查询到社区活动中心的联系方式,自称为《鹏煊时报》的记者,一名叫项曦晨的牧师同意在下午三点接受访问,但时间仅限十五分钟。

    慕蕊在德容城度过了整个白天,沿街拍摄,镜头扫过压抑的街道。这里有一种奇特的魅力。仙德大道东西两侧分布着过时的复式公寓,过着近乎相似的中产阶级生活。而在颜伟街以东,景象则显得破败不堪——一排排废弃的连栋房屋,被丢弃的汽车,居民的眼神中透露着空洞与绝望。

    然而,阳光终究穿透云层,孩童们尾随她身后嬉闹,央求她为他们拍照。慕蕊只好一一应允。当一列火车轰鸣着从头顶掠过,远处一位妇女在门口大声呵斥,孩子们像被风吹散的落叶,瞬间四散而去。上午十点、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她分别给帛弘城打电话,但宣宣始终没有留言。她决定晚上十一点再试一次。真是让人懊恼。

    下午三点钟,唐慕蕊敲响了一栋具有二十年代风情的大型住宅的大门,四周环绕着碎石小径、黯淡的公寓楼和工业区的院子。环形门廊的栏杆已残缺不全,三楼的窗户被木板封死,但木板上却刷上了一层薄薄的廉价黄色油漆,使得整座建筑如同患了黄疸症一般,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黄色。

    接待慕蕊的项曦晨牧师,皮肤白皙,身形矮胖。两人坐在一楼杂乱无章的办公室里,他向她诉苦,政府的资助远远不足,管理这样一个社区活动中心简直是一场噩梦,无论是青年团体还是整个社区都缺乏合作精神。他刻意避免使用“黑帮”这个词。慕蕊注意到走廊中有年轻人来来回回,从地下室和二楼传来喧哗声与欢笑声。

    “我可以与‘正真’……社团的成员交流一下吗?”她询问道。

    “哦,不行。”项曦晨惊呼,“这些孩子只愿意接受电视媒体的采访。他们喜欢在电视上露脸。”

    “他们住在这里?”慕蕊继续追问。

    “当然不是。他们只是来这里聚会,闲聊娱乐而已。”他解释道。

    “我需要和他们谈谈。”慕蕊坚定地说,随即站起身来。

    “恐怕……喂,你去哪儿!”他喊道。

    慕蕊径直穿过走廊,推开一扇门,爬上了狭窄的楼梯,来到了二楼。那里散落着石灰,大约有十几人聚集在房间内,一些人围绕着台球桌,另一些则躺在床垫上。慕蕊留意到,金属百叶窗旁边摆放着四把泵动式霰弹枪。

    她的突然闯入令所有人愣住。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异常瘦削的高个子青年从台球桌上抬起目光,愤怒地质问道:“你这是想干什么,贱人?”

    “我想和你们聊聊。”她回答。

    “见鬼。”一个留着胡须、躺在床垫上的年轻人嘲讽道,“听听看,‘我想和你们聊聊’。你到底从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冒出来的,贱人?南方的乡下吗?”

    “我想做一个采访。”慕蕊说道,惊讶于自己声音的平静,身体并没有因紧张而颤抖,“关于你们社团成员被害的案件。”

    一阵沉默笼罩了房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最先说话的高个子年轻人拿起台球杆,缓慢地朝她逼近。在离她一米远的位置,他停下脚步,伸出手中的球杆,将垩白色的杆尖顺着她的羽绒夹克领口滑下,再划过衬衫,最后停在牛仔裤腰间的皮带上。“我会让你做采访的,贱人。一场详尽的采访。你听清楚了吗?”他威胁道。

    慕蕊努力控制着内心的恐惧,没有后退一步。她调整了一下挂在肩上的相机,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席先生拍摄的一张彩色照片。“你们有谁见过这个女人吗?”她询问道。

    持台球杆的男子瞥了一眼照片,随即对一个看起来不超过十四岁的男孩招了招手。男孩走近仔细查看,点头确认,随后回到窗户边的位置。

    “叫史泽宇过来。”拿台球杆的男子命令道,“快点!”

    史泽宇年仅十九岁,却拥有迷人的外表,淡蓝色的眼眸和长长的睫毛,他的肤色与慕蕊相似,生来就带着一种领袖的魅力。当他走进房间,慕蕊立刻意识到他是这里的核心人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身上,其他人的姿态也悄然变化,史泽宇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他想知道照片上的女子是谁,而慕蕊则坚持要先了解他们所说的屠杀事件。

    最终,史泽宇露出灿烂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你真的想知道,甜心?”他问道。

    “是的。”慕蕊回答,心中有些许尴尬。只有韩弘方会这样称呼她为甜心,在这里听到这个词让她感觉不太自在。

    史泽宇拍了拍手。“你们几个,跟我来。”他说道,“其他人留在这里。”

    顿时,抗议之声此起彼伏。

    “给我安静!”史泽宇大声呵斥,“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即将面对战争?外面有人想要消灭我们。我们必须查明这个老娘们的身份,以及她和这件事的关系,这样我们才能确定我们的敌人是谁。明白了吗?明白了。所以你们都给我闭嘴!”

    其他人纷纷回到各自的床垫和台球桌旁。

    此时已是下午四点,天色渐暗。慕蕊拉紧了大衣的拉链,寒风让她打了个哆嗦。他们沿着颜伟街向北行进,高架铁路在头顶延伸,随后转入一条狭窄的小巷,继续向西行进。街道上没有路灯,天空预示着可能将有一场雪。夜晚的空气中弥漫着污水和煤烟的气息,让人难以忽视。

    他们在一条真正的小巷入口处停下脚步。史泽宇指向那位十四岁的少年:“陆鸿煊,给她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男孩把手揣进兜里,对着结冰的杂草和废弃工地上的碎石吐了口唾沫,“兆立轩和另外三个人走到这里,你知道吧?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过还没到这儿,你知道吧?那天是圣诞节,兆立轩和罗浩宕吸了些白粉,你知道吧?他们撇下我,去买更多的白粉,你知道吧?在建柏镇,对不对?我已经有点飘了,没注意到他们离开,只能拼命追赶他们,你知道吧?”

    “讲讲那个行凶的。”史泽宇催促道。

    “那个行凶的从这条巷子里出来,对兆立轩竖起了中指。就在这里。我在半条街之外,听见兆立轩喊:‘你找死啊?’然后那个该死的行凶的就在那里对着兆立轩和其他三个兄弟挑衅。”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慕蕊好奇地询问。

    史泽宇厉声道,“告诉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长得像一堆垃圾。”陆鸿煊说着,再次吐了口痰。他的双手依然插在口袋里,下巴轻轻蹭了蹭肩膀。“那个混蛋看起来就像是刚从粪堆里爬出来的,你知道吧?就像一年到头都在垃圾桶里找吃的,你知道吧?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肮脏的藤蔓缠绕在他的脸上,你知道吧?浑身上下似乎都在渗血,你知道吧?”陆鸿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跟她说说那把镰刀。”史泽宇提醒道。

    陆鸿煊快速地点了点头:“那个行凶的沿着巷子跑过来。兆立轩、罗浩宕和其他人都愣在那里,没反应过来,你知道吧?然后兆立轩喊:‘抓住他!’他们就追了上去,你知道吧?他们手里没什么像样的武器,只有一些小刀,你知道吧?但这无关紧要,他们会把这个混蛋碎尸万段。”

    “跟她说说那把镰刀。”史泽宇再次强调。

    陆鸿煊的目光变得模糊,听见了外面的喧嚣,我便上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胆小鬼,明白吗?刚从困境中解脱,我可不想再沾染鲜血,懂吗?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伙靠近,但最终流血的并不是他,清楚吗?他手中握着一把镰刀——就像是动画片里死神常用的那款。

    具体是哪部动画呢? 慕蕊好奇地追问。

    就是那个骷髅头,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上面绑着镰刀。每有死亡场景,它总会出现在卡通里。

    你是说那种长柄的大镰刀吗? 慕蕊继续询问,通常用于收割庄稼的那种?

    对,就是那种。 陆鸿煊对着慕蕊点点头,但是那混蛋却用它来对付兆立轩和其他兄弟们。他的动作迅速无比。简直快到让人目不暇接。我当时就在现场,目睹了一切…… 他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大型垃圾箱,我藏在那里,等到他杀完所有人,直到他离开很久之后才敢现身。我可不想就此丧命。天亮后,我去通知了史泽宇,明白吗?

    史泽宇双臂交叉于胸前,目光锁定在慕蕊身上,听够了吗,亲爱的?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慕蕊瞥见小巷尽头的灯火与车流,那里应该是德容大道。还没,她答道,是他……那个人杀了他们所有人?

    陆鸿煊抱着手臂,咧嘴笑道:你知道的。他花费了不少时间在杀人上。他对此乐此不疲。

    他们是被斩首了吗?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他是否砍下了他们的头颅。 史泽宇解释道,陆鸿煊,告诉她真相。

    当然,那混蛋确实砍了。他用镰刀和铲子割下了他们的头颅,然后摆在路边的停车计时器上,明白吗?

    天哪。 慕蕊感叹。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迅速凝结在她的脸颊和睫毛上。

    故事还没结束呢。 陆鸿煊说道,他的笑声几乎与哭泣无异。他还挖出了他们的心脏。我猜想,他可能吞食了那些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