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44章 意想不到

    电话断线的忙音随之而来。

    “邬鸿德!”郑丰茂高声呼喊,“回答我!”

    邬鸿德沉重的嗓音从扬声器传出:“滚蛋,郑丰茂老家伙!”紧接着是电话挂断的响声。

    郑丰茂抬头,面容如同被困野兽。

    “无妨。”康修为安抚道,“我可留给你联络方式。日后我们仍有合作机会,郑丰茂先生。不过我希望是私下交流。武建柏博士,能否请你暂时回避?”

    武建柏调整眼镜,眨了眨眼,起身站立。郑丰茂目光凶狠地盯着他。康修为嘴角微扬。武建柏转身,迅速穿过参议员办公室。抵达第一个接待室时,他已开始奔跑。直到离开办公室,在走廊疾驰后,他才想起那位秘书。他略一迟疑,再次加速飞奔。

    前方转角处,四个人影显现。武建柏回头望见五位黑衣男子从另一方向疾跑而来,其中两位拐入了郑丰茂的办公室。武建柏回过头,看到走廊尽头的三个人统一握紧左轮手枪,双臂挺直。即使距离遥远,枪口的黑洞依旧触目惊心。武建柏瞬间感到思维再度混乱。

    康修为在内心深处无声嘶吼。他隐约感知到武建柏在黑暗中的身影。他们共同透过康修为的双眼,目睹郑丰茂口吐狂言,身体腾空离椅,双腿尚未伸展,双手高举哀求。

    “再见。”上校以康修为的口吻道,随即扣动了扳机。

    一道橙色的烈焰伴随着轰鸣,将南面通向走廊的门连同周边的墙体炸毁。武建柏的身体被冲击力抛起,径直撞向那三个身着黑西装的男子。他们本能地抬高手中的枪支,其中一人不慎扣动了扳机——然而,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这声枪响完全被淹没——随后,他们也被巨大的力量掀飞,旋转着撞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仅仅片刻之后,武建柏同样重重地撞上了同一面墙。眼前一黑,武建柏失去了意识。尽管如此,他的耳畔似乎仍回荡着一声低沉的余音——并非爆炸的轰鸣,而是上校用嘶哑嗓音说出的“再见”。

    ******

    1980年12月26日,周五,治安官闫承宣对空中旅行情有独钟,但他对目的地并不挑剔。对他而言,乘坐飞机的乐趣在于能被固定在加压舱内的经济舱座位上,翱翔于数千米的高空,这正是他深思熟虑的最佳时机。在他眼中,目的地浩宕城是一座充满诱惑的城市,到处弥漫着混乱与疯狂:街头暴力、偏执狂、信息过载以及快速但缺乏深度的生活节奏。多年前,闫承宣就已经认识到,自己并不适合在这样的大都市中生存。永寿城对于闫承宣来说并不陌生。大约十年前,当战争正酣时,他还是一名大学生,曾与朋友在那儿度过了几个周末。有一次,他们从鹏煊城的租车行租了一辆车,这家店紧挨着大学,而他的女友就在那里工作。他们巧妙地让车辆的里程表减少了两千公里,随后便无所顾忌地驾车四处游玩。经过连续四天的狂欢后,他们六人在清晨回到了鹏煊城的郊区,又兜了两个小时的圈子,最终确保行驶里程不会超出预定范围。

    抵达永寿城后,闫承宣乘坐接驳巴士前往机场航站楼,随后打车到了位于时代广场附近的酒店。这家酒店虽然历史悠久,名声不再,主要接待妓女和来自偏远地区的游客,但仍保留着几分昔日的庄严。厨房里的经亘国大厨虽然言语粗犷,但烹饪技术却相当出色。这里的房价仅为永寿城其他酒店的三分之一。上次他来到浩宕城,是为了押解一名十八岁的引渡犯,此人曾在帛弘城残忍杀害了四名便利店员工。那次行动由县政府资助,他们精心挑选了住处。

    闫承宣沐浴一番,洗去了旅途的疲惫,换上了舒适的蓝色灯芯绒休闲裤、一件高领毛衣、黑色和棕色相间的灯芯绒西装外套,以及一件大衣,并戴上一顶软帽。这套装扮在帛弘城尚可应对,但在浩宕城的寒风中却显得单薄。他犹豫片刻,从行李箱中取出手枪,试图将其藏在大衣口袋中——结果口袋鼓得过于明显,太过显眼。他尝试将枪插在裤腰带上,但这同样不是一个好办法。他没有配备手枪专用的枪套,平时上班时,他总是穿着制服,佩戴着配有枪套的皮带;而在非工作时间,他会随身携带警察局发放的警用手枪。他不禁自问,为何这次没有携带那把小手枪,反而选择了这把手枪。最终,他只能将转轮手枪塞进西装外套的口袋里,解开大衣扣子,任由寒风吹拂,但夹克扣子依然紧闭,以此来遮挡那把硕大的手枪。

    九点前,他拨通了家中电话,启动了答录机。他猜测慕蕊可能没有留言,但在飞行途中,他对她思念不已,渴望听到她的声音。第一条留言果然是她的:“宣宣,我是慕蕊。现在是星腾城时间下午两点左右。我刚刚回到星腾城,但打算立即搭乘下一班飞机前往俎心城。我认为,我已经找到了顾乐蓉的藏身之处。你看看今天的帛弘城报纸第三版,或者浩宕城的任何一份报纸。德容国发生了黑帮之间的激烈冲突。我不知道那位老妇人如何与街头的暴力事件扯上关系,但那确实发生在德容国。武建柏曾说过,只有从一系列看似疯狂的暴力案件中寻找线索,才能追踪到那些罪犯的踪迹。我承诺会尽可能小心……我会查探一下,看是否有值得我们深入追查的信息。入住宾馆后,我会再次给你留言。小心,宣宣。”

    “见鬼。”闫承宣挂断电话,低声咒骂。他又一次拨通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在听到留言提示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在滴声后说道:“慕蕊,你绝对不能去俎心城,更不能去德容国。有人在圣诞节前夕看到了你。如果你不愿意留在星腾城,那就来浩宕城找我吧。我们各自单独行动是愚蠢的。听到这条消息后立刻给我回电话。”他报出了酒店电话和房间号,停顿片刻,随即挂断电话。“见鬼。”他愤愤地说,一拳砸在简陋的桌子上,整张桌子都跟着颤抖。

    治安官闫承宣乘坐地铁前往鸿雪村,在鹏飞医疗中心站下车。在车厢内,他翻阅着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重新回顾了记录的所有信息:武建柏的住址、慕蕊提及的女管家曾贞静的名字、武建柏在运莱大学的分机号,以及两周前他曾联系过的系主任的电话号码,还有已故竹思楠的联系方式。他暗自感叹,笔记并不多。接着,他试着拨通了运莱大学的电话,得知心理系办公室直到下周一才会有人值班。

    从武建柏的邻居那里获得的信息,与治安官心中所设想的浩宕城精神科医生形象大相径庭。然而,他迅速提醒自己,武建柏的首要身份是学者而非临床医生,这样看来,邻居的描述就显得更为合理了。这个区域布满了四至五层的共管公寓,几乎每个街角都有餐馆或熟食店的身影。密集的建筑群营造出一种小型都市的氛围。一对对情侣匆匆走过,其中不乏同性伴侣,手牵手亲密无间。尽管如此,闫承宣明白,这些高楼大厦中的居民大多是在出版、经纪、代理等行业工作的白领,他们的收入在数千元之间,居住在鸿雪村的两到三居室中,期待着跃升为更高职位的那一天,届时他们将搬入中央公园西区的豪华住宅,只需短短的车程即可到达办公地点。狂风骤起,闫承宣裹紧了大衣,加快了步伐。

    不出所料,武建柏博士并不在家。治安官再次敲门确认,站在狭窄的楼梯平台上等待片刻。电视的声音与婴儿的啼哭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烤牛肉与卷心菜的香气。他从钱包中取出一张信用卡,轻松地打开了门锁,心中不禁摇头:作为全国知名的精神暴力行为研究专家,又是纳粹死亡集中营的生还者,武建柏家的安全措施实在有待加强。

    按照鸿雪村的标准,这是一间宽敞的公寓,设有舒适的客厅、小巧的厨房、更小的卧室,以及一间大书房。每个房间,甚至是洗手间,都被书籍占据。书房里堆满了笔记本和文件,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带有标签的摘要和数百本书籍,其中不少是原着。闫承宣逐一检查了各个房间,他在打字机前停留了一分钟,翻看了旁边堆放的手稿,然后准备离开。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入侵者。公寓似乎已有近两周无人居住,厨房清洁无尘,冰箱空空如也,但门口并无堆积的信件,也没有其他表明主人长期外出的迹象。治安官在电话旁搜寻,没有找到任何纸条,接着迅速再次检查每个房间,确保没有遗漏任何关于武建柏行踪的线索。最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寓。

    走下一段楼梯时,他遇到了一位头发盘成银色发髻的老妇人。闫承宣停下脚步,等待老妇人经过,随后他拉低自己的布帽,问道:“打扰了,夫人,请问您是曾贞静吗?”

    女士停下脚步,警惕地注视着他。“我不认识你。”

    “您确实不认识我,夫人。”治安官说道,摘下了帽子,“很抱歉直呼您的名字。”

    老妇人回答,“你是谁?”

    “我是闫承宣治安官。”他介绍道,“我和武建柏是朋友,我正在寻找他。”

    “武建柏博士从未提起过什么,闫承宣治安官。”她特意加重了“治安官”一词的发音。

    “确实,他可能未曾提及。我们是在几周前他造访帛弘城时结识的。开毅州的帛弘城。或许他有说过他计划前往那里?”治安官继续试探着。

    “武建柏博士只告诉我他有事需要外出。”老妇人语气严厉,哼了一声,“他以为我会被蒙在鼓里,看不见桌子上的机票!他声称只会离家两到三天,并请我帮忙照料他的植物。要是我疏忽了,那些植物十天内就会枯萎。”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不满。

    “曾贞静夫人,上周您是否见到武建柏博士?”闫承宣询问道。

    老妇人调整了下自己的毛衣,沉默不语。

    “我们有约定。”治安官解释道,“武建柏说过,一旦返家便会立刻给我打电话——他很可能在周六回来。然而,我至今没有收到他的来电。”

    “他总是不守时。”老妇人说道,“上周,他的外甥从鹤骞城打来电话。‘武建柏舅舅还好吗?他承诺周六会来我家共进晚餐。’我了解武建柏博士,他肯定忘记了这件事,跑去参加某个学术会议了。我该不该告诉他的外甥呢?毕竟他是博士在昌勋国唯一的亲人。”

    “就是那位在鹤骞城工作的外甥吗?”治安官追问。

    “还能是谁呢?”老妇人反问道。

    治安官点头,观察到老妇人开始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和语气。“武建柏说过,我可以通过他的外甥联系到他,但是我不慎遗失了外甥的电话号码。他就住在鹤骞城,没错吧?”

    “不对。”曾贞静夫人纠正道,“大使馆位于城市中心区域。武建柏博士提到,他外甥一家目前居住在郊外。”

    “那么,武建柏有可能在鹤轩国大使馆吗?”治安官进一步猜测。

    老妇人眯着眼睛审视他:“武建柏博士为何要在鹤轩国大使馆?伊康盛在彦昌国大使馆工作,但他并不住在那里。你自称是治安官?治安官与博士有何瓜葛?”

    “我只是他的忠实读者。”闫承宣解释道,轻按手中的圆珠笔,在粗糙的名片背面草草写下几个字,“这是今晚我的住宿地点。另一个号码是我帛弘城家中的电话。请让武建柏一回到家中便给我回电。这非常重要。”

    慕蕊仍未回电。闫承宣守候至深夜十点,再次拨打帛弘城的家中电话,却只听到了她先前留下的语音信息,以及他之前对她发出的严厉警告。在十一点十分,他再度尝试拨号,但仍旧未接收到新的留言。凌晨一点一刻,他终于放弃了等待,躺到床上,但隔壁争执声穿透薄墙,令他难以入眠。三点钟,他再次拨打家中电话,仍无新留言。于是,他留下一条信息,为上次留言中的粗口道歉,并重申慕蕊绝对不能独自在俎心城闲逛。

    翌日清晨,闫承宣在电话录音中留下了他在鹤骞城预定的酒店名称,随即搭乘了八点十五分的短途航班前往鹤骞城。飞行时间短暂,他没有多余的心思深究疑团,而是从行李中取出笔记本和文件,埋头研读。

    慕蕊因担忧武建柏可能卷入12月20日参议员办公楼的爆炸事件,但闫承宣指出,不能将昌勋国每一次的谋杀、意外或是恐怖袭击都归咎于武建柏所提及的那个老迈的上校。他提醒慕蕊,新闻报道显示,导致六人死亡的爆炸案,主谋疑似经亘国的民族主义者。他强调,袭击发生在武建柏抵达鹤骞城数小时后,且死难者名单中并未出现他的名字,尽管袭击者的身份尚未确认,但慕蕊的怀疑似乎指向了武建柏。尽管慕蕊因此感到宽慰,但闫承宣内心仍存疑虑。

    抵达联邦调查局大楼时已近中午,闫承宣不确定周末是否有人值班。接待员告知他,殷鸿文探员在办公室,但电话接通花了好几分钟。随后,他被告知殷鸿文愿意接见。闫承宣暗自雀跃。一名身着高档西装、蓄着奇异小胡子的年轻人引导他通过安检,拍照登记,使用金属探测器全身扫描,并发放了访客证。幸好他将手枪留在了宾馆的行李箱中。这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带领闫承宣穿过走廊,乘坐电梯,穿越一片格子间,再经过另一条走廊,最终停在标有“殷鸿文探员”的门牌前,轻轻敲门。殷鸿文应声道:“请进。”年轻人点头离去。闫承宣强忍住喊他回来给小费的冲动。

    殷鸿文的办公室宽敞且装潢考究,与闫承宣狭小杂乱的办公室形成鲜明对比。墙上挂满了照片,其中一张引人注目,一位双下巴、大眼睛的男子正与年轻的殷鸿文握手,此人极有可能是已故的特工掌权人。殷鸿文示意他坐下,自己却没有起身握手。

    “是什么风把闫承宣治安官吹到鹤骞城来的?”殷鸿文以沉稳的男中音问道。

    闫承宣在硬邦邦的小椅子上调整姿势,试图寻找更舒适的坐姿,却发现这椅子显然设计得让人久坐不适,于是清了清嗓子:“我只是休假期间顺便来访,殷鸿文,想来看看老朋友。”

    殷鸿文挑眉,手不停翻阅文件:“感谢你的好意,治安官。但我们这周末非常忙碌。关于宇寰旅馆的凶杀案,所有资料已经通过申君昊和弭锐城分局发送给了你。”

    闫承宣跷起腿,耸肩道:“我只是恰好路过,顺路拜访。你们这里的安保措施真严格,殷鸿文。”

    殷鸿文轻哼了两声。

    “嘿,”闫承宣开口,“你的下巴怎么回事?像是被人重重揍了一拳。是在抓捕嫌疑人时受的伤?”

    殷鸿文轻抚着下巴,一块创可贴覆盖着一大片淡黄色的伤口,尽管他试图用肉色化妆品遮掩,但痕迹依旧明显。他苦笑了一下:“这可不是在执行任务时受的伤,治安官。圣诞节那天,我从浴缸里出来时脚底一滑,下巴不幸撞上了毛巾架。还好,我没有因此丧命。”

    “确实如此,”闫承宣拖长了声音说道,“多数意外都发生在家中,真是令人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