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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狭长峡谷

    治安官迅速上前,左手拉开车门,让警棍垂挂在腰间的皮带上,右手则伸向手枪。先生!请您出来……见鬼!

    司机突然掏出一把枪,迅速转向,对准了闫承宣的脸。治安官凭借体重优势,一百一十公斤的身体猛地扑上前,死死钳制住男人的手腕。男子连开两枪,一颗子弹擦过治安官的耳畔,嵌入车顶;另一颗则击碎了挡风玻璃。闫承宣双手紧握着男人的手腕,两人在座位上激烈搏斗,如同露天电影院中激情四溢的情侣。他们喘息着,警棍卡在方向盘上,汽车喇叭持续长鸣,仿佛受伤野兽的哀嚎。司机抬起左手,抓向治安官的脸庞。闫承宣低头猛撞司机,一记,再一记,第三次撞击后,他听到对方痛苦的呻吟,随即失去意识。手枪从司机手中脱落,被变速杆弹开,顺着治安官的腿滑落到车外的路面上。闫承宣担心枪支可能会意外走火,但幸运的是,一切平安无事。

    “见鬼!”闫承宣咒骂着,奋力将司机从驾驶座拽出。他紧紧攥住对方的衣领,确认手枪已滑落至车门下方后,将司机狠狠地扔出去,足足飞出了两米远。司机踉跄着起身,而闫承宣已迅速拔出了手枪,那是他叔叔退休时赠予的,握在手中沉稳而熟悉。

    “别靠近!”闫承宣厉声喝道。周围陆续聚集了十几名旁观者,他急忙吩咐他们远离现场。司机背靠一堵砖墙,闫承宣心中暗自盘算,似乎不得不向这不明身份的男子开枪。尽管在射击训练中,他被教导要双手稳握枪支,两脚与肩同宽站立,此刻,他却只能弯曲手臂,枪口指向天空。细雨蒙蒙,打湿了治安官那泛红的脸颊。“结束了。”他喘息着说道,“放松些,朋友。我们可以谈一谈。”

    司机突然从口袋中掏出一把弹簧刀,刀片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弹出声。他半蹲着,身体微幅摆动,空着的那只手五指张开,持刀的手拇指紧紧扣住刀柄,一尺长的刀刃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闫承宣一脚将掉落的枪踢至车底,迅速后退几步。

    “过来吧,朋友。”闫承宣说道,“别做傻事,放下刀子。”两人之间仅有一米五的距离,他不敢轻视对方可能发起的突袭,但同时他深知在这个范围内,子弹的威力远胜于刀锋。然而,他回忆起手枪在四十步之外穿透黑色靶心时留下的巨大破洞,不禁想象那子弹在更近的距离内对肉体造成的破坏。

    “放下刀子。”闫承宣重复道,声音平稳,尽量避免透露出威胁之意。“让我们冷静下来,好好沟通。”自从被拉开汽车门后,男子未曾开口,只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他咬紧牙关,从牙缝中逸出一种奇异的哨音,犹如沸腾水壶的嘶嘶声。他将刀尖垂直高举。

    “别动!”闫承宣单手持枪,枪口直指男子细窄领带的中心。若男子挥刀攻击,他将不得不扣动扳机。他的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只需稍稍加力,即可触发。

    就在此刻,一个令人心悸的景象让闫承宣的心脏几乎骤停。司机的面容扭曲,如同一张即将脱落的橡胶面具。他的双眼瞪得滚圆,充满惊惧,眼球在眼窝中乱转,像是受惊的小兽。闫承宣目睹了那层表皮下隐藏的另一张脸孔。随后,司机的脸部和颈部肌肉变得僵硬,仿佛有人正在用力撕扯那层面具。刀子缓缓抬升,直至抵住他的下巴,位置精确,足以精准投掷。

    “嘿!”闫承宣高声喊道,他的手指从扳机上松开。

    司机将刀刃深深扎入自己的咽喉。那并非普通的刺、戳或砍,而是如同外科手术般的切割,亦或是在西瓜上雕刻花纹。随后,他缓慢而有力地将刀片从左至右划开一道口子。

    “哦,我的上帝。”闫承宣低语。人群中传来尖叫。鲜血沿着男子的白衬衫流淌,宛如一只爆裂的红色气球。男子抽出刀,不可思议地又站立了十到十二秒钟,双腿分开,身体僵硬,表情木然,血液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随后,他仰面倒下,双腿抽搐。

    “别过来!”闫承宣向围观者喊道,疾步上前。他一脚踏住男子的右手腕,用警棍拍打,迫使他丢弃手中的刀。男子的头部后仰,露出喉咙上深红的伤口,仿佛鲨鱼的狞笑。在血流间隙,闫承宣瞥见断裂的软骨和参差不齐的灰白色组织。男子的肺部充血,胸膛起伏不定。

    闫承宣冲向警车,呼叫救护车。他再次大声警告旁观者不要靠近,然后用警棍探入车底,找回了男子的手枪。手枪双排弹匣设计,手感沉重。他拉动保险栓,将枪别在腰间,跪倒在濒死男子身旁。

    司机已经双腿蜷曲,向右侧卧,胳膊笔直,双拳紧握。他身下已经形成了一个一米见方的血池,心脏每跳动一次,血就又从伤口喷出一分。闫承宣跪在血泊中,试图用双手封堵住伤口。但伤口又大又不整齐,男人的衬衫五秒后就被血染透了。男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一个点,这个特征闫承宣在数不清的尸体上都见过。

    粗重的呼吸停止了,伤口中也不再冒血泡,这时远处隐隐传来救护车的警报声。

    闫承宣往后挪了一分米,在大腿上揩了揩手。司机的钱包在扭打过程中掉在了地上,闫承宣将它捡起来,以免被流过来的血污染。他违反了处理物证的程序,打开钱包,草草翻找了一下。只发现九百元现金和一小张闫承宣治安官的黑白照片。没有发现驾照、信用卡、家人照片、名片或者收据。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闫承宣小声咕哝。雨已经停了。司机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身边,那张惨白的脸看上去就像蜡做的。闫承宣摇了摇头,茫然注视着骚动的人群和急匆匆赶过来的警察及医护人员。“这都是怎么回事啊!”他大叫起来。

    但没有人回答。

    1980年12月18日,一个周四,鲍文康与苗友菱驾车从德寿城出发,一路向西北行进,途经象华镇及桓晋县,深入德容国西部的密林与山脉,这片区域与丘鸿国接壤。驾驶着租赁来的车辆,鲍文康感到前所未有的艰难。面对湿滑的坡道,他谨慎地换挡减速,而一旦道路变得笔直,他又立即加速至时速一百二十公里。即便全神贯注地驾驶多时,飞行带来的紧张情绪仍未消散。在飞行途中,他曾试图闭目养神,但脑海里始终萦绕着身处寒冷翰海洋上方脆弱加压舱内的画面。鲍文康打了个冷颤,调高车内暖气,加速超越前方车辆。白茫茫的雪覆盖了大地,随着他们进入更为险峻的山区,道路两侧堆起了厚厚的积雪。

    两小时前,他们驶上了高速路,离开了德寿城。苗友菱查看地图后,提到:“修明城离此不远,只有几公里路程。”

    “那又如何?”鲍文康回应。

    “那里曾有个集中营,”她解释道,“战争时期,关押了大量辰宇人。”

    “那又如何?”鲍文康重复,“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并不久远。”苗友菱纠正。

    鲍文康在指定出口驶离高速,转入另一条拥堵的公路。他将车辆并入左侧车道,维持着一百公里的时速。“你哪一年出生的?”他询问。

    “1948年。”苗友菱回答。

    “发生在你出生前的事,你无需过于在意。”鲍文康说道,“那些都是过时的旧闻了。”

    苗友菱沉默下来,目光投向窗外,凝视着被冰雪覆盖的邶鸿河。天色渐暗,午后的天空愈发阴沉。

    鲍文康瞥了一眼他的助手,思绪飘回四年前,也就是1976年夏季的初次相遇。那时,受苏俊贤所托,他前往雅志城拜访费氏兄弟,商议投资一部低俗的武侠电影。正值昌勋国全国上下热烈庆祝建国二百周年之际,鲍文康渴望逃离这片喧嚣之地。某个夜晚,费氏兄弟中的弟弟引领他来到了笪英街。他们步入了一栋高层建筑的第八层,这里是一家高端的酒吧兼夜总会,他们与一群妩媚且精明的女性畅谈甚欢。然而,过了一段时间,鲍文康才意识到这个地方实际上是一家妓院,而那些女性,正是从事特殊职业的女子。

    正当鲍文康准备抽身离去,他的目光却被一位独自坐在吧台旁的女子吸引,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冷漠。他向费震博询问这位女子的身份,这个魁梧的男人咧嘴一笑,解释道:“她的身世颇为凄凉。她的母亲是昌勋国的传教士,父亲则是一名教师。然而,举家迁至雅志城不久,双亲相继去世。苗友菱选择留在雅志城,成为了一名知名模特,收入颇丰。”

    “模特?”鲍文康疑惑,“她在这里做什么?”

    费震博耸了耸肩,笑容中露出一颗金牙,“她赚得不少,但总是渴望更多。她有一个特别耗资的癖好。她想去昌勋国——毕竟她是昌勋国公民——但因为她的这个癖好,她无法如愿以偿。”

    鲍文康点头问道:“是毒品吗?”

    “确切地说,是海洛因。”费震博笑道,“你想不想见见她?”

    鲍文康确实想见见她。在互相介绍后,吧台前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苗友菱开口:“我听说过你。你拍烂片,你本人也是个渣滓。”

    鲍文康点头默认,“我也听说过你。你吸毒,还做皮肉生意。”

    他察觉到苗友菱欲动手打他,便打算施展操控术阻止她。然而,这次他失手了。清脆的巴掌声让酒吧内其他人的交谈戛然而止,所有目光聚焦于此。不过,很快喧闹声再次响起。鲍文康拿出手帕擦拭嘴角,她的戒指割伤了他的唇部。

    鲍文康过去也遇到过对操控术免疫的人,即所谓的“免控者”,但这样的人极为罕见。而且以往每次,他都能提前知晓对方身份,从而避免遭受伤害。“好吧,”他说,“既然介绍完毕。现在我有笔交易要和你谈谈。”

    “我对你能提供的东西毫无兴趣。”苗友菱断然说道。尽管语气坚决,但她并未转身离去。

    鲍文康点头,思绪飞快转动。近几个月来,一件令他困扰不已的事浮上心头:与苏俊贤共事让他倍感不安。这位老者极少使用操控术,但每当他施展时,鲍文康总发现自己技不如人。即使鲍文康花费数月乃至数年时间悉心培养的助手,苏俊贤也能在瞬间将其收为己用。自那次不幸的岛屿俱乐部事件使他卷入了与危险的苏俊贤的交集以来,他就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倘若苏俊贤察觉他有异心,他恐怕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份昌勋国的工作。”鲍文康说,“担任我的私人助理,以及我作为董事长的电影制作公司行政秘书。”

    苗友菱冷眼相对,她那迷人而深邃的褐色眸子里未显露丝毫波动。

    “年薪五万。”他提出,“外加各种福利。”

    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在雅志城赚得更多。”她直言不讳,“我为何要放弃模特生涯,去屈就一个小秘书的角色?”她刻意加重了“小”字的读音,表达出对这份工作的不屑。

    “福利待遇优厚。”鲍文康强调。见她沉默不语,他进一步补充,“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他语气柔和,“你无需再操心任何琐事。”

    苗友菱再次眨了眨眼,矜持的外表瞬间瓦解。她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鲍文康说,“我住在元基酒店,下周二上午启程。”

    直到鲍文康离开夜总会,苗友菱始终未曾抬头。周二清晨,当他整理行装,服务生将行李搬下楼,他最后一次审视镜中的自己,扣上了夹克的纽扣。此时,苗友菱突然出现在门口。

    “除了担任私人助理,我还需要做些什么?”她问。

    鲍文康缓缓转身,强压住内心的喜悦,耸肩答道:“遵从我的任何指示。”他最终抑制不住笑意,“但不是你所担忧的那种事情。”

    “我有一个条件。”苗友菱说。

    鲍文康睁大眼睛,静待下文。

    “我希望在明年某个时刻……戒掉我的嗜好。”她坦白,“你们昌勋国怎么说的?我要戒毒。一旦我确定日期……你就帮我安排。”

    鲍文康沉思片刻。他不确定苗友菱戒毒是否对他有利,但他猜测她可能永远不会真提出戒毒要求。等到那时再作打算。他欣赏身边能有一位既美丽又聪明,且不会受苏俊贤操控的助手。“我同意。”他应允,“我们去办理你的签证吧。”

    “不必了。”苗友菱侧身,让他先行走向电梯,“一切手续已经办妥。”

    驶离象华镇三十公里后,他们进入了桓晋县的地界。桓晋县坐落在峭壁之下,仿佛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环抱。沿途蜿蜒的山路将他们引领至城市的边缘,车灯划破夜色,照亮了一块置于树下的椭圆形木牌,苗友菱手指着它问道:“你有留意到一路上这些牌子吗?”

    “确实注意到了。”鲍文康回应,随即放缓车速,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弯道。

    “旅游指南提到,那些是引导村民参加葬礼的标识。”他解释道,“每块牌子上刻有逝者的姓名与祈祷词。”

    “真是别致。”鲍文康评述。他们驱车穿过一座小镇,两侧的街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鹅卵石铺成的小巷显得格外湿润。在镇后的山脊上,一片浓密的树林间,矗立着一栋阴森的建筑。

    “那座城堡曾属于永嘉伯爵。”苗友菱阅读着旅游手册,“在他妻子将他们的孩子溺毙于桓晋县河之后,他下令将她活埋。”

    鲍文康默不作声。

    “这段历史挺引人入胜的,不是吗?”苗友菱说。

    鲍文康轻踩刹车,左转驶入高速路,朝着覆盖着茂密森林的山区进发。车头的凹槽上已积起薄薄一层雪。他伸手取走苗友菱手中的旅游手册,熄灭了车头灯。“能麻烦你一下吗?”他说道,“请你闭上嘴巴。”

    抵达晨潍国-俞阳旅馆时,已是深夜九点过后。然而,他们预订的房间依然空置,餐厅虽不大,仅能容纳五张餐桌,却仍有美食供应。一个巨大的壁炉正熊熊燃烧,为整个空间带来暖意与光明。他们默默享用完晚餐。

    鲍文康在途中曾瞥见晨潍国-俞阳旅馆,觉得它小巧而幽静。这座晨潍国风格的建筑孤独地坐落于黑暗山脉间的狭长峡谷内,仅有一条道路与外界相连。这不禁让鲍文康联想到浩宕城南边山中那些被遗忘的殖民地。周边的路标显示,这里距丘鸿国仅数公里之遥。

    在返回三楼的双卧套房前,鲍文康说:“我去泡个桑拿。你先准备明天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