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3章 擅自闯入

    鲍文康耸了耸肩,放下了香槟瓶。“冷静点,小家伙。还有其他电话可以报警。苏俊贤家里到处都有电话。”

    男孩迅速逼近鲍文康,挡在他的面前。“看看谁更快,混账东西。”

    “混账东西?天哪,自从高中毕业我就没再听到这个词了。你能再吐出些粗俗的词汇吗,小家伙?”

    “别叫我小家伙,蠢货。”

    “我又听到了一句脏话。”鲍文康说道,试图绕过男孩。男孩伸出三根手指,用力推在鲍文康的胸口。鲍文康撞上了家具。男孩随即退后几步,摆出格斗姿态,双臂准备战斗。“空手道?”鲍文康问道,“嘿,没必要动粗吧。”他的声音略显颤抖。

    “蠢货。”男孩回应,“混账东西。”

    “重复同样的话,这是衰老的迹象。”鲍文康转身欲逃。男孩猛扑过来。鲍文康背对着他,迅速抓起香槟瓶,猛地砸向男孩的左侧太阳穴。瓶子未破裂。撞击声不大,犹如用一只死猫敲打大钟。男孩右膝跪地,低下了头。鲍文康向前一步,将男孩的脑袋当作橄榄球,一脚踹向他的下巴。

    哎哟! 鲍文康抓着脚踝呻吟,右脚缩回,单脚跳跃,左腿支撑着身体。男孩被踢飞,撞在背后的家具上,反弹回来,双膝跪地,姿态宛如虔诚的信徒在神前忏悔。鲍文康再次拿起桌角沉重的台灯,砸向男孩英俊的面容。与香槟瓶不同,台灯破碎,碎片四散,男孩的鼻子和其他脸部特征也受到了损伤。他侧卧在厚实的地毯上,仿佛水肺潜水者优雅地跃入水中。

    鲍文康跨过倒地的男孩,走向厨房的电话。“鄢宏峻?我是鲍文康。可以让邬昌翰帮你守前门吗?你开车过来一下好吗?苏俊贤留下了一些行李,需要清理。”

    不久,苏俊贤的伴侣被送往急诊室。鲍文康则继续享用香槟和鱼酱面包,随后步入苏俊贤的影碟收藏室。那里陈列着三百多盘影碟,包括苏俊贤早期的成功作品如《秋千》、《海滩派对》和《回忆》,以及与鲍文康合作的项目,如《大屠杀》、《孩子们》和《暗夜》的两部续集。还有苏俊贤喜爱的试镜片段、剪辑余料、三集未完成的电视情景喜剧《他们》,以及一系列杂项录像。男孩抽出的几盘录像引起了鲍文康的兴趣。他跪下检查,第一盘标题是:A与B。打开投影仪,将影碟放入播放器。屏幕上出现一行字:尹昊然与邰正浩,5月26日。

    视频开始于苏俊贤的大型泳池,镜头掠过瀑布,对准敞开的卧室门。一个穿着红色泳裤的纤瘦青年跃入画面,他向镜头随意挥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站在泳池边缘。鲍文康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无胸且贫血的女神。紧接着,苏俊贤的健壮伴侣从阴影中现身,穿着更短的红色泳裤,展示着各种充满力量的姿态。瘦削青年——应该是尹昊然?——用夸张的动作和表情表达对肌肉男的敬仰。鲍文康清楚,苏俊贤的家庭摄影设备配置了高品质麦克风,但这段录像却是一部无声的哑剧。

    苏俊贤的伴侣最终摆出屈体的姿势。尹昊然跪地,仿佛在膜拜神明。邰正浩维持着最后的造型,尹昊然轻拉他的泳裤。他晒成古铜色的肌肤令人赞叹。鲍文康关掉了录像。

    邰正浩? 鲍文康低声念叨,天哪。 花了十五分钟,鲍文康在《冷血》和《热夜》之间找到了名为《时间》的录像带。他坐在长凳上,反复抚摸手中的录像带。一股空虚感涌上心头,他几乎想要立即逃离。但他还是将录像带放入播放器,按下播放键,倾身向前。

    你好,鲍文康。 苏俊贤说道,我从另一个世界向你问好。 屏幕中的他比现实生活中的形象更为庞大。他坐在泳池旁的吊床椅上,身后棕榈叶随风摇曳,但画面中只有他一人,甚至没有仆人的身影。苏俊贤的白发被梳理整齐,但鲍文康注意到了他头皮晒伤的部分。这位老人身穿一件宽大的、色彩鲜艳的夏威夷衫和绿色短裤,膝盖处皮肤白皙。鲍文康的心脏剧烈跳动。“如果你找到了这盘录像,” 苏俊贤继续说,“那意味着我已经遭遇不幸,永远离你而去。我相信你将是第一个发现这份遗嘱的人,并且你将独自观看这盘录像。”

    鲍文康紧握双拳,不确定这盘录像录制的时间,但它看起来很新。

    我相信你已经妥善处理了我留下的事务。 苏俊贤说,“我知道你会管理好我们的电影公司。放心,我的朋友,如果我的遗嘱已公布,你无需担心。我不会在结尾安排戏剧性的反转。这座房子归你所有。我只想与老友交谈。”

    “见鬼。” 鲍文康咒骂,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尽情享受这座房子吧。” 苏俊贤说,“我知道你从未真正喜欢这里,但如果有人感兴趣,你可以出售它,赚取一笔可观的收入。也许,你可以在这里拍摄我们的新电影——《白色》。”

    这卷录像带记录的是近期的场景,尽管室内温暖,鲍文康的心中却泛起阵阵寒意。

    “鲍文康,我无需多言。我视你如己出,或者,至少如同最疼爱的侄子。然而,你对我并不坦诚。你有未曾向我介绍的朋友,对吗?但话说回来,世间哪有无暇的友情。我也有未向你提起的朋友。我们都各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鲍文康僵坐在椅子上,几乎屏住了呼吸,全身绷紧。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苏俊贤的目光从镜头移开,转向泳池中闪烁的水面,“假如你看到了这卷录像,那意味着我已经不在人世。无人能逃脱死亡的命运,鲍文康。当你达到我这样的年纪,就会有所领悟……”他重新注视着镜头,“希望你也能活得和我一样久。”他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有三件事要告诉你,鲍文康。首先,我遗憾你从未学会下棋。你知不知道,下棋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这不只是消遣,我的朋友。它远不止于此。你说你要追求自己的生活,没有时间投入这种游戏。但我要说的是,决不能忽视学习,鲍文康。即便是逝者,也能传授你知识。其次,我必须坦白,我从来不喜欢‘苏俊贤’这个名字。如果我们能在来世相遇,鲍文康,我希望你能用另一个名字称呼我。邝明煦先生听起来不错。或者,称我为主人。你相信轮回吗,鲍文康?我信。你想象中的来世是怎样的?我认为天堂就是一座美丽的岛屿,在那里,一切愿望都能实现,而且有一群风趣的人可以交流。在那里,你可以尽情狩猎。多么迷人的景象啊,不是吗?”

    鲍文康眨了眨眼。他以前只是读到过“冷汗直冒”的描述,但从没有亲身经历过。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了。

    “最后,鲍文康。我想问你,‘鲍文康’这个名字背后有何含义?你说你来自天主教家庭,也时常祈祷,但我猜想‘鲍文康’这个名字可能另有渊源,对吗?我猜测我亲爱的侄子可能是辰宇人。但这已经不再重要。如果我们能在天堂相见,我们可以讨论这个问题。此外,我在录像的后半部分加入了一些新闻片段。虽然你平时不怎么关注新闻,但这些片段对你来说应该颇有启发。再见,鲍文康。再见。”苏俊贤向摄像头挥手告别。画面静默了几秒,接着播放五个月前关于“华晖城扼喉狂魔”被捕的本地新闻。随后是更多新闻摘要,涵盖了过去一年中一系列看似无关的凶杀案。二十五分钟后,录像结束。鲍文康关闭录像机,长时间地双手抱头。最终,他起身,取下录像带,塞进夹克口袋,离开了这座豪宅。

    他启动汽车,挂上高速档,以超过八十公里的时速飞驰在华晖城高速公路上。没有人拦截他。他驶入自家的车道,停在森林之神雕像的阴森凝视之下。此时,他的运动服已被汗水彻底浸湿。

    鲍文康漫步至按摩浴缸旁的吧台,倒满一杯白葡萄酒。他仅用几口便将酒一饮而尽,随后从口袋中掏出录像带。他从塑料盒中抽出磁带,随手抛在地上,接着走到游泳池外的露台上,在旧烧烤架的火坑中将其点燃。片刻后,火坑内只剩下一堆灰烬。鲍文康用石制烟囱边缘反复敲击塑料盒,直至其碎裂。他将这些塑料残片丢进了简易浴室旁的垃圾箱,随后再次返回室内,为自己调配了一杯掺有酸橙汁的白葡萄酒。

    身着浴袍的鲍文康缓缓步入按摩浴缸,几乎沉入梦乡之际,苗友菱带着当日的邮件及一台记录其指令的录音机走进房间。鲍文康示意她将邮件放在一旁,自己则继续沉浸在温热的水中。约莫一刻钟后,他开始逐一浏览邮件,不时对着索尼录音机留下笔记或是简洁的回复。四份新剧本已经送达,而虞子晋寄来的一叠文件则涉及到苏俊贤房产的拍卖和税务事宜。此外,还有三张派对邀请函,鲍文康决定参加其中的一场。一封来自自视甚高的年轻编剧的手写便条诉说着侯德寿导演擅自修改闾志勇未完成剧本的不满,请求鲍文康介入,否则他将退出项目。鲍文康将便条置之一旁,吩咐不予回复。

    最后一封信件被装在小巧的粉红色信封中,上面印有瀚玥城宝马山花园的邮戳。鲍文康拆开信封,取出与信封尺寸相匹配的信纸,一股淡雅的香气随之飘散。信上的字迹密集而倾斜,显得有些稚嫩。

    尊敬的鲍文康先生:

    对于上周六所发生的事情,我至今仍感到困惑。或许我永远也无法完全理解。但我不会对你心生怨恨。我选择原谅你,尽管我对自己难以释怀。

    今日,我的经纪人高暄美收到一份邀请我参演您电影的合约。我向高暄美和母亲解释,这当中可能存在误会。在我与苏俊贤先生生前讨论这部电影时,并未作出任何承诺。

    此时此刻,我无法承担参与此项目的责任,鲍文康先生。相信您能理解我的立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未来不能在其他电影项目上携手合作。我相信,您会尊重我的决定,并消除任何可能阻碍我们未来合作的因素,包括一些可能引起尴尬的片段。

    我信任您,鲍文康先生。您上周六提及,您了解我是基督徒。您应当知晓,我的信仰坚定不移,任何力量都无法动摇我对上帝及其诫命的遵循。

    我祈求并深信,上帝将指引您做出正确的抉择。

    季骊娟敬上

    鲍文康将带有香气的信纸重新放入信封。季骊娟这个名字几乎从他的记忆中淡出。他拿起录音机,对着内置麦克风说:“苗友菱,写信给虞子晋。亲爱的子晋,我将尽快处理法律手续,请按照你的计划继续进行拍卖。另起一行。得知你欣赏我赠予的生日礼物,我十分欣慰。我就知道你们会喜爱那些成人级别的剪辑片段。我会再寄一盘录像带给你们。不必多问,尽情享受便是。可随意复制。或许‘四星’律师事务所的其他同事也会对此产生兴趣。另起一行。房产转让文件我会尽快交给你。我的会计师会与你联系。另起一行。请代我向孩子们致以问候。落款:最诚挚的祝福。哦,苗友菱,能否今天就将房产转让文件拿来让我签名?将编号156的录像带随这封信一同快递出去。”

    1980年12月16日,星期二,一位年轻女子挺立如松,双臂向前伸展,双手稳稳握住枪柄,枪口直指武建柏的心脏位置。武建柏清楚,只要他迈出衣柜的藏身之处,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然而,黑暗中弥漫的恶臭让他无法再忍受片刻,于是他踉跄着步入了卧室微弱的光亮中。

    女子后退一步,手臂与地面平行,却并未扣动扳机。武建柏这才注意到,这是一位年轻的黑人女性,她穿着一件湿漉漉的白色雨衣,短发紧贴着头皮,显然刚刚淋过雨。尽管她面容姣好,但武建柏的目光无法从那把对准自己的小巧自动手枪上移开。枪虽小,但黑洞洞的枪口却牢牢锁定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把手举起来。”她命令道,声音冷静而富有磁性,透露出良好的教育背景。武建柏依言抬起了双手,十指在颈后交叉。

    “你是谁?”她质问,虽然双手紧握着枪,但武建柏察觉到她对使用枪支似乎并不熟练。两人之间不过一米的距离,武建柏自信能在她扣动扳机前偏转枪管的方向,但他没有轻举妄动。“你是谁?”她重复了一遍。

    “我叫武建柏。”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追问,枪口朝他轻轻晃动,仿佛在强调她的权威。武建柏看出她对枪械的理解仅限于电视上的虚构情节,以为枪支能像魔法杖一般,让他人臣服于持枪者之下。他仔细打量着她,判断她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比他最初估计的还要年轻。她拥有一张迷人的瓜子脸,精致的五官,饱满的双唇,以及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深邃无比的双眼。她的肤色如同加入了奶油的咖啡,柔和而迷人。

    “我只是四处看看。”武建柏尽量保持镇定,但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内心渴望着能够躲藏在某人身后,哪怕是自己,每当面对枪口时,这种感觉便会油然而生。

    “这里已经被警方封锁了。”她说道。

    “是的。”他答道,“我知道。”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再次询问。

    武建柏迟疑了一下,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中闪烁着不安、紧张与高度警觉。他意识到她并非受人操控,心中的戒备渐渐放松,决定坦诚相对。“我是一名医生。”他解释道,“精神科医生。我对上周在此发生的谋杀案颇感兴趣。”

    “精神科医生?”年轻女子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怀疑,但持枪的手依旧纹丝不动。屋内已是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来自院外的一盏煤气灯。“那你为何要擅自闯入?”她质问。

    武建柏轻轻耸了耸肩,试图缓解因长时间高举双手带来的酸痛感。“我可以把手放下来休息一下吗?”他试探性地询问。

    “不行。”女子果断拒绝。

    武建柏无奈地点了点头。“我之所以会擅自闯入,是因为担心警方不会允许我进入现场勘查。我原本希望这里还能找到一些未被注意的线索,或许能帮助我理解那起谋杀案,可惜一无所获。”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失望。

    “我应该通知警方。”女子沉声说道。

    “那就请便。”武建柏回应,“我没有在楼下找到电话,但其他地方应该会有。你可以报警,找闫承宣治安官。我可能会因此被指控非法侵入犯罪现场,而你,除了这项指控之外,还可能面临非法持有枪支和威胁他人的罪名。我猜测,这支枪并没有合法登记,对吗?”

    当她听到“闫承宣”这个名字时,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外,却没有直接回答武建柏的提问。“你对上周六发生的凶案了解多少?”她问,语调在提及凶案时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