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文暗想:“这几个江湖豪客被我延揽至此,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现在何不见识一下他们的真实本领?”乃道:“塞外五虎是当今成名的英雄豪杰,只不知精通何种绝技?不妨亮出来让本人开开眼?”
塞外五虎老大名叫李盛,人称铁臂神力王,豹眼粗眉,颔下虎须,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威风凛凛。他迈着一统江湖步大摇大摆走到厅中央,四下一瞄,见一只大鼎立在一角,青铜铸就,瞧这样子当在千斤以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抓起大鼎的两个角,向上狠狠一提,大鼎已被举过了头顶。他高举巨鼎在堂中连走两圈,忽地将鼎向上抛去,又伸手接了,轻轻放下,举重若轻,端的面不改色,气不稍喘。众人都是暗暗佩服,大声叫好。
福文赞道:“好神力。李大侠,我敬你一杯。”斟了一杯酒,递给了李盛。李盛哈哈一笑,一饮而尽。
老二腾亚马是蒙古人,一身草原牧民装束。他四四方方地往中央一个马步打下,运了口气,道:“小王爷,小的会些刀枪不入的攻夫,你尽管来试一下吧。”福文对一个侍卫道:“张统领,你去试一下吧。”张统领应了一声,抽出一柄明晃晃的雪亮薄刃钢刀,虚划了几下,向一把楠木厚背椅轻轻削去,那椅子悄没声地断成两截,显是刀片锋利之极。张统领颇有得色,道:“我这宝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杀人从无失手。”
众人都是动容,知他所言非虚。皆是暗暗担忧。
张统领挥挥宝刀,寒光耀眼,向腾亚马道:“在下这就砍下去了。”
只见腾亚马长吸一口气,登时浑身横肉如练般紧绷起来。他怪声道:“尽管砍吧。用点力。”只见一道寒光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迅疾地砍在腾亚马身上。腾亚马只微微晃了一下,竟是毫发无损。众人都大声叫好。福文惊喜不已,道:“好功夫。腾壮士真神人也。我敬你一杯。”腾亚马面上多有得意之色,亦带着不满,嘿嘿冷笑道:“这位统领使的好大力气,看来是立意要取我性命来着。若非我数十载寒暑之功,这条命只怕就送在这里了。果然毒辣。你如此施为,显是未将我塞北五虎放在眼里,也未将小王爷放在眼里。日后得空还要请教。看你招子有多硬。别到时候跪地求饶,可不好看。”张统领面色一变,便要发作。被人劝止。见福文并未现出怒色,方才放下心。
老三归强不肯落后,也上前来,拱手道:“小王爷,各位,我穿杨刀归强献丑了。”他拿一柄宝刀舞了起来,只见身形飞扬,刀风虎虎,一团刀光将全身裹住,不见半点缝隙。老四才让喜拿了一大杯水,向归强身上泼去。大家都想这下归强岂不浑身湿透?岂知一阵叭叭嗒嗒之声,水流向外飞溅而出。竟是刀光无缝,水泼不入。众人都是点头,腾亚马怪声道:“老归头的这一手穿杨刀是越来越有灵气了。上下找不出一点破绽,这才是高手的招法,一招一式都见出厉害。”众人将“老归头”听成“老龟头”,皆觉好笑,均想这腾亚马适才出言挑拨小王爷之怒,现在连自家兄弟也不放过,出言相讥,可见是个刻薄多事之人。
归强一套刀法舞毕,众人一看,他身上衣衫干干的哪有一点水迹?都是惊服不已。归强笑道:“四弟,你的暗器也该让大家开开眼了吧。”
才让喜微微一笑,道:“小王爷府中高手众多,何不派一人与我共同表演,大家都见识见识?”福文向家将们道:“你们谁陪这位大侠演练演练呀?”
一个四十岁上下年纪的青绸夹衫短靠汉子站了出来道:“我来试试吧。”这人来王府时间不长,福文并不熟悉,但在江湖上却是甚有名气,人称百发必中赛李广,名叫赵同安,福州人氏,曾在镖局做过镖师。可是镖局经营不善,他只好改换门户,通过熟人投入福文门下。他暗器功夫得自四川唐门,大大有名,是出名的例无虚发百发必中。只见他拿起三个酒杯,向空中一抛,一枚弹子向杯子弹去,只听啪的一声,三个杯子尽皆碎成粉末。
才让喜浑不在意,抛起五个杯子,向窗外远远抛出,一枚金钱镖出手,啪啪数声,已将五个杯子尽皆打碎。其认物之准,力道拿捏之妙,令人赞叹。众人喝彩声中,他面带笑容,连连出手,一排金钱镖向墙壁打去。波波波十几声响,只见墙上出现了一行辉光闪闪的大字,却是“塞北五虎祝小王爷福星高照”,众豪客都是大声叫好。福文大喜,满斟了一杯酒,送到了才让喜面前。
才让喜笑一笑,一饮而尽。向赵同安拱手道:“这位兄台暗器确是不凡,在下佩服之至。求小王爷也请赐他一杯酒。”他与人为善,甚是宽厚,见赵安站在一边甚是尴尬发闷,便出言替他找回面子。
福文哈哈一笑,斟上一杯酒,让赵同安喝了。众人见才让喜虽然赢了,脸上也全无傲色,心中不由生出些敬意。
这几年福文常在江湖上走动,观看中原地貌人俗风情,同时对江湖好汉、绿林豪杰着意打听,用心结纳,这塞北五虎名头不小,他是如雷贯耳,是以仰幕已久,一心一意地要招揽帐下。这次耗费重金,费了甚大气力,终于从塞北将这五人请出山,一看之下,果然不同凡响,个个怀有绝艺。大喜过望,暗道:“能得这几位高人之助,大事何愁不成?”
老五格力尔善使双刀,左手长刀右手短刀,能使出不同的招数,颇是厉害。他见这王府高手如云,他们刚到王府时,小王爷对塞北五虎心怀疑虑,皆因没有机会用奇技压倒其他武士。寻思要找个高手比划一下,才能见真功夫。计议已定,向福文拱手道:“小王爷,俺想要找个朋友明刀明枪地练练。您下面武士甚众,武艺高强,我很想请教一二,让王爷看看真功夫。”福文听了甚喜,既可试出这些武人的武功优劣,又有了好戏看,正合他意。乃向身后立着的十多个家将道:“你们谁有本事去跟这位英雄比试一番?也让本公子开开眼界。”
家将们交头接耳一番,他们原来都是江湖豪杰,被王府礼聘后仗着拳脚吃饭,平日里虽生活优裕,着实享了些人生富贵,但这拳脚刀枪上的功夫是吃饭的家伙,可都没有放下。几个武功好的见这塞外汉子神情倨傲目中无人,心中颇为有气,跃跃欲试。一个名唤李大庆的汉子站出身来,道:“小王爷,小的想跟这位好汉较量几招。”福文满意点头,笑道:“不要伤了和气,点到为止。”
李大庆身穿青布麻葛长褂,脚踏布芒鞋,甚是简素直朴。抽出了腰中剑,向格力尔招呼道:“好汉,请出招吧。”
其他几个侍卫见是李大庆出来,都抽回了身子。原来这些家将们平日里切磋武艺,李大庆武功常拔头筹。他们皆知此人武功高强。李大庆武学精通,所学渊源很深,年少时拜在少林门下,下了十年苦功,只因为难守清规戒律,吃酒吃肉,被赶出了少林,又投奔了青城派铁隐道长门下,学了六年穿风剑。后来闯荡江湖,一柄剑杀得黑道豪杰王屋山十八太保七倒八歪,十死八伤,一败涂地,名声一时无两。在长威镖局里他是头号镖师,黑道白道都得给面子的人物。后来过腻了镖局的日子,恰郑王府重金延揽江湖豪杰,他也被礼请进来。
格力尔神色傲慢,昂头冷笑。他见李大庆衣衫服饰土气,以为此人在王府必定混得差,便有些瞧不起。他堂堂塞北五虎老幺,威名极盛,非同小可。跟这下三滥汉子比武,自是甚是跌了身份。
其实李大床也非缺钱,只是性子使然,穿惯了粗布衣服。在王府混得虽非风起浪涌,也显山露水,颇受重用。见对方只拿眼角余光觑着自已,大翻白眼珠,显是不将自已放在眼里。不由生气,喝道:“接招了。”剑光一闪,向格力尔刺去。格力尔双刀一展,向李大庆下盘砍来。李大庆早飞起一脚向他面门踢到。两人各展手段,斗到一起。只见场中刀光闪闪,剑影憧憧,人影乍分还合,衣袂上下翻飞。果然是难解难分,棋逢对手。
毕竟是兄弟关情,才让喜见格力尔左支右挡,似乎不支,心中暗急,手扣一枚铁蒺藜在手,想待危急时暗助一臂之力。
格力尔虽然后退,但身法丝毫不乱。他见对方剑法精妙,内力深厚,心中也不敢大意,只是这剑法颇多炫技招数,于临敌则不大合用。当下有了主意,左挡右架,故意假作不敌,连连后退。李大庆斗得兴起,口中连喝酣斗,手下丝毫不缓,全是进手招数。格力尔后退之际,卖了一个破绽,待李大庆攻入,反手刺向他的手腕。这一招是泼风刀法的第十八式中的精妙招数。李大庆躲避不及,长剑脱手,溅血当场。只得忍着剧痛垂头丧气退下。福文平日甚是看重李大庆,现在见他竟也败阵,对塞北五虎更是刮目相看。
格力尔自是得意,满脸诌笑地等着福文前来赐酒。有几个家将拱手赞道:“格大侠真英勇过人。”他只哼了一声,并不回应。面对这么些英豪,他眼里可就只有小王爷一个。对其余人等就不甚瞧得上,爱搭不理。待见福文端酒上来,他立刻笑得跟吃了蜜峰屎似的,躬身谢道:“小王爷,俺为您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忽然外面脚步声响,数个豪客大步进了酒楼。当先一个青面僧人单掌高高托了一个巨大的大酒缸,里面装满了美酒,看样子不下千斤之重。后面几个汉子精神抖擞,太阳穴高高突起,双目精光直冒,显是个个武功不弱。他们向福文拱手行礼道:“小王爷,我们来迟了。”
福文喜道:“就请各位大侠自已介绍一下,大伙都见识见识。”
那托着酒缸的青面僧人将酒缸轻轻放在地上,一掌拍在酒缸上,那酒缸向前直冲了十步才停了下来,却一滴酒也没有溅出,这份内力其运用之妙,也足惊人。
青面僧人面不稍红,气不微喘,说话声音却如巨钟一般,震得众豪客耳中作响,嗡声嗡气地道:“洒家是金刚和尚,这厢有礼了。”
一个黄脸青衫道长声音清越,拱手道:“贫道铁谷道长,见过小王爷。小王爷果然是丰神俊雅,风流倜傥,貌赛潘安,才比子建,名不虚传。我们这些江湖中人终于是开了眼界了。”他忽地一脚向那大酒缸踢去,那酒缸呼地飞起,向金刚和尚撞去,去势猛恶,破空之声甚是惊人。众人皆是一震。见此人身材甚瘦,浑身上下没有几斤肉,不意却有如此骇人力道。
金刚和尚叫声:“好。”伸出单掌,一掌劈在酒缸上。那酒缸冲天而起,向屋顶飞去。眼见就要将酒楼撞出一个大窟窿,众人齐声惊呼。
一个红脸短须汉子身形一晃,双袖一展,如飞天大雁般追至,轻轻在酒缸上一按,连人带缸飘飘而落,大有飘逸之态。他仰天唱了个肥诺,恭恭敬敬地道:“小王爷,在下穿山神掌何番,向您见礼。”众人都是一惊,议论纷纷。这何番在江湖上名头很大,可说是名震南方武林,一对肉掌出神入化,威猛无俦。想不到也被郑王府招于麾下。可见王府果然是藏龙卧虎。他甫一露面显了这手轻功,众人皆是点头。有豪客叫道:“何大侠,久仰你的铁掌盖世,开山断碑,如探瓤取物一般,何不让我们见识一下?”
何番一笑,道:“如此,在下就献丑了。”他双目环视,见屋角有一块粗厚石碌碡,不下百斤重。上前将之提了向天空抛去。运起真气,一掌击去。那石碌碡便是以铁锤重砸,只怕也难砸动,却听一声闷响,一掌之下碌碡竟裂成四瓣,砸下地来,将地板砸得开裂。
这下众人无不叹服。福文大喜起身,递上一杯酒道:“何大侠真神人也。请满饮此杯。”何番小心冀冀地受了,躬身道:“谢小王爷赐酒之恩。”
李盛见了,颇不服气,心道:“这些中原人只知吹牛,哪里有什么真功夫?莫非那碌碡作了手脚?且待老子揭穿其中诡诈,灭了他威风。好让他们认得我。”他蛇蛇蜇蜇地上前将碌碡碎片拾了,仔细观看,从兜中拿了把铁锤,用力向碎片砸去,连砸几下竟没砸动。他哼了一声,寻思:“原来倒是个真货。”自觉上前讨不了好去,只得隐忍不发。
一个尖嘴猴腮的矮瘦汉子拱手道:“小王爷,在下地混拳王猛,前来给小王爷行安。”福文见他面容猥锁,心存了轻视,懒洋洋地道:“欢迎欢迎,王壮士何不露点绝技给我们看看,也让小王开开眼。”
王猛当下摆开架势,练了一趟拳法,拳击处,风动飒然,也有一番气势。
李盛瞧他身材瘦小,拳法并无过人之处,谅也不难对付。捏柿子先拣软的捏。他在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上前一步,叉手站在王猛面前,如泰山压顶般俯视下去。他身材高大威壮,王猛在他面前如童儿般。
李盛瞪眼道:“小子,你何不跟本大侠比试比试,胜了才好说话。”王猛见他威猛,心中害怕,陪笑道:“这位爷高姓大名?”
李盛大声道:“我是名满大江南北的神力王,塞北五虎龙头老大李盛是也。你有没有听过我的名头?”
王猛见他顾盼雄隼,气焰熏天,在王府卫士中大似颇有地位,哪敢怠慢,忙拱手恭声道:“李大侠之名如雷贯耳,大名鼎鼎,在下久仰得紧。”李盛得意洋洋,大手一扬,慨然道:“你既如此敬重于我,我自会手下留情。你出招吧。我指点你几招几式,包你受用不尽。”王猛行走江湖多年,胆小怕事,从不敢招惹是非。加上不知对手虚实,自是不肯遽然动手,躬身陪笑道:“李大侠,今后咱们同在王府效力,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后还要承望李大侠多加看顾为是。至于印证武功,就免了吧。”
李盛见这正是竖立威名的大好时机。若不大胜,别人也不认得他就是那名头赫赫、神功盖世、威风凛凛、举世无双的神力王李盛。计议已定,岂肯饶人?对方越是示弱,他越觉可欺,更是非大打一场不可。他挥起钵盂大的拳头,风势虎虎,向王猛捶去,森然道:“说那么多废话有何用?你若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老子便停手算你赢便是。”
王猛无法,伸掌挡住,只觉虎口发麻,胸口发闷。这壮汉两臂真是有千斤之力。他只得施展“震南拳法”,与李盛斗在一起。李盛屹立不动,硬打横撞,招招猛恶,时而恶虎掏心,时而飞龙摆尾,时而霸王卸甲,时而鳄鱼翻身,兼之他双目圆瞪。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真如神人一般。王猛四处游走,抵挡不住。越战越是力怯。
战到二十余合,李盛一声暴喝,拳风猛涨,巨大的拳头如同铁锤般,虎虎生风,向王猛砸来。王猛只觉劲风扑面,不由大惧,双拳齐出,运起十成功力来挡。一声巨响,李盛面不改色,身形微微一晃,便即稳住身形。王猛虽然一身横练功夫,身受重击之下,已是气血倒涌,喷出一口鲜血,蹬蹬连退三步,余力不减,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盛左顾右盼,见众人都用又惊又佩的目光看着他,得意非凡,狂笑道:“小子,回家跟你老婆再练几招。”
才让喜心中不忍,上前来搀扶王猛,慰道:“我这老大就是这个脾性。王壮士武功也是不凡。只是胜负乃是常事,却无须太过在意。”
王猛沮丧摇头,面色惨白,低声道:“多谢了。”忍辱含羞,勉强起身,向福文道:“小王爷,在下学艺不精,就此告退。”
福文对他心存鄙视,见他要走,正合心意,假意道:“何不吃了酒席再走不迟?”王猛摇摇头,跺了跺脚,垂头丧气一瘸一拐地走了。
正在热闹,忽然外面有呼喝之声,似是有人打架。只听一个少年声音道:“你将人撞了,自应扶起。”福文凑身向窗外看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衣着简破,穿了件灰色土布短衫,方脸薄唇,相貌甚是清秀,中等个头,身材匀称,正在跟一个头戴抓角儿纱头巾的中年汉子争执。
那纱巾汉子面色腊黄,双颊深陷,双目隐邃,甚是有神。铁谷道长一瞧,认得乃是江湖上人称翻云掌的好汉丁吕。此人一向倒是行侠仗义,在江湖上名头不小。
那少年手上扶着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妇人,神色颇为不满。原来丁吕行路匆匆,将这妇人的杂货摊撞倒,老妇倒地,身上受伤。丁吕也不去搀扶,竟自赶路。那少年看不过眼,上前拦住,要评出个理来。
丁吕成名已久,当众被一个后辈小子责备,大觉脸上无光,喝道:“小子,你是哪路毛神?休得多管闲事。”
少年道:“你不能这样子。撞了人应该扶起来。你快跟老人家赔礼道歉,给老人家治伤。”丁吕哭笑不得,见这少年神情郑重,相貌厚道,倒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样子。但他急事在身,不能多留,道:“我不跟你说了。”转身便要走。少年却不肯依,左手拿起一根藤条,便向丁吕身后打去。
丁吕皱眉道:“是你先动的手,呆会我打伤你,可别怨我。”回身一掌向少年的前额拍去。以丁吕十余年的内力修为,这一掌虽只用了一成的力量,也当真是非同小可。当年川西一霸陆昆,身高九尺,力大无穷,壮硕如牛。只因受激与他打赌,生受他一掌,结果被打得口吐鲜血,在家养了三个月伤方才痊愈。
那少年身形右躲,勉力避开,晃了一晃,便即摔倒。他脸一红,忙站起来。一招之下,丁吕已知虚实,微微一笑,单掌跟进,直攻进去。只一招,那少年便败象全现。
那少年不久前拜了“名师”学得绝艺,先时以为凭着自已的“神功”可以行侠仗义一下,没想到毫不管用,看来不使出绝招,是必败无疑了。他跟师父学了一招历害招数,“飞雪满天”,师父告诉他这一招轻易不要使用,因为威力太大,怕伤及无辜,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浪,可就不好。他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右腿踢出,藤条如暴风般向丁吕打去。丁吕却不闪不避,左手径自向少年的后心打去。少年躲闪不及,被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直咧嘴,却不肯叫出声来示弱。
丁吕皱眉道:“要是误了我的大事,看我怎么收拾你。”拔腿便要走。
福文见这汉子貌虽不惊人,武功却着实高强,便起了结纳之意,早领了一众豪杰出了酒楼,上前拱手道:“这位壮士,却请慢走,本公子有话说。”
丁吕见是一位贵公子,停步道:“这位朋友,有何事情?在下还有急事,恕不相陪。”转身要走。
几个随从已喝道:“休得无礼,这是郑王府小王爷。”丁吕一听之下,面色微变,心中沉吟。
福文笑道:“本人福文,当今郑王府公子。见壮士武艺甚高,何不为国效力,搏取一个功名呢?”
丁吕要事在肩,急于脱身,拱手道:“在下真的有事,容丁某改日再来拜访。”转身便走。
李盛哪忍得住,呼地一拳向他面门打去,喝道:“有眼不识泰山,敢对小王爷无礼。”丁吕挥掌向他左肋拍去,两人迅速拆了几招,丁吕掌影飘忽,招招攻向李盛空当,李盛立觉不支。归强在一边扯起嗓门痛骂:“好你个龟孙子,敢跟我们威震天下的老大对打?待会你妈偷了汉子,让你爹作乌龟。你老姐卖身,生儿子没屁眼。”他骂功一流,嗓门洪亮,颇能扰人心神。
丁吕不由心烦。手下越发狠了。李盛遮拦不住。其余几个豪杰都想瞧李盛笑话,不肯出手。李盛方才倚强欺人,气走王猛,他们瞧了都不以为然,颇有不平之气。
才让喜见状,手一甩,一枚铁镖向丁吕打去。丁吕掌风所到之处,将铁镖回扫,直向归强射去。归强吓了一跳,矮身避过,嘟哝道:“没想到这龟儿子还真有两下子。”便不敢再骂。
才让喜手扣两枚毒藜蒺在手,向丁吕曲池穴和大椎穴打去。这两处均为要穴,丁吕正在纠斗,身形已滞,堪堪避开一枚,另一枚却擦鼻尖飞过,心下暗叫侥幸,便想脱身,身形一闪,双掌猛攻数招,将李盛迫退几步,一个蜻蜓点水,向外直冲开去。
“穿山神掌”何番挥掌攻到,与丁吕对了一掌,双臂一震,心惊道:“这汉子掌力竟也如此厉害。”再发数掌,向丁吕攻去。几个侍卫发声喊冲上来阻拦,哪里截得住?
福文见自已这么多手下竟拦不住一个人,心中甚是懊恼。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叫道:“休走,贫道来也。”一个长须飘飘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到了丁吕身前,他年约五十上下,丹凤眼卧蚕眉,相貌清癯,颇有道骨仙风,侠意凛然,衣袂飞摆,大袖舞扬,飘飘然有出世之慨。
福文喜道:“原来是回元真人到了。”这回元真人乃浙江雁荡山回风观主,与福文之父郑王固善素来交好。这一次应郑王爷之邀来相助,因为有事耽误,刚刚赶到。丁吕几次变换身法要夺路而走,不知为何,都被回元真人拦在面前。丁吕连续抢攻,都被他轻描淡写地避过,毫不留痕迹。
丁吕见他武艺极高,自已显然不是对手,又不甘心就此认输,寻思:“说不得,只能暗施偷袭了。”乃躬身道:“前辈功力深厚,在下佩服之至,这便服输了。”躬身就要行礼。忽地一掌,尽力劈出。这一掌实是非同小可,有开山碎石之力。岂知回元真人只伸出一根手指搭在他掌上,他这一掌便再也递不上去。
丁吕连出几掌,都被对方轻轻化解。他禁不住焦躁,双掌齐发,如雷贯耳,向回元真人的太阳穴击去。回元真人竟不闪避,硬生生地受了他两掌。丁吕一招得手,大喜,再看,却见回元真人面色不变,气定神闲,竟是毫发未损。不禁大惊失色。要知这两掌便是击在金铁上只怕也得留下两个掌印,这老道士不知用何怪异手法化去了他的掌力?其武功修为实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回元真人伸指遥遥一点,封住丁吕的穴道。丁吕叹了口气,知道两人的武攻相差太远。这下被困于此,自已受辱事小,此次他身负的重大使命,却是无法完成了。
回元真人过来与福文厮见。福文满脸喜色,笑容盈脸,暗忖:“得此盖世高人,何愁大事不成?”行礼恭声道:“真人一到,手到擒来。真是世外高人呀。快请到里面入席。”指着丁吕对随从道:“将此人押起来。”他本来想要收了丁吕作帮手,这下见了他连回元真人几招也接不住,对他也不如何在意了。几个兵丁推着丁吕便走,丁吕瞪目咬牙,却是动弹不得,无可奈何。
那个路见不平拦阻丁吕的的少年见丁吕如此狼狈,不由解了心中恨意,倒起了同情之意。见那小王爷的嚣张神气的样子,甚是有气。心中想着要救丁吕一救,灭灭此人的威风。他悄悄地尾随在丁吕的后面,两个兵丁押了丁吕走了不久,便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了大街。他暗暗欢喜。自半年前漂迫来到这里,他对此处已很熟悉。这条街是他的大本营之一,平日就在此乞讨,这里的大叔大婶老头大妈倒有些熟人。也许能想出办法。
他既决心救下丁吕,便想起主意来。怎奈脑筋迟钝,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半条妙计。他琢磨半天,只有找师父请教了。
他的师父是一个浑身脏兮兮乱乎乎的老乞丐。一听此说,将脑袋转得一转,晃了两晃,胸有成竹地道:“这却不难,你去找一辆牛车,在这街上一冲,保管那兵丁大乱,你趁机将那汉子拉上车,岂不大功告成?”要知这老丐在江湖行走几十年,武功虽低,这种趁乱救人的勾当却也使过几回,运气好时还真把人救出来过。肖羽一听,连拍脑袋,谢之不尽。
却说几名兵丁正在骂骂咧咧地押着人往前走。他们心中不甚高兴,因为这个差一当,那酒席是吃不成的了。一个名叫张大飞的兵丁对一个名叫王成的兵丁道:“兄弟,等这一差完成,我们就自已好生在酒楼里吃上一桌,如何?”王成道:“格老子的,这还不得花好几两银子?我的钱可不能乱花。”张大飞笑道:“是不是要用在艳春楼那个相好的身上呀?在兄弟这里就一毛不拔。得,算我请你,行不?”王成喜道:“那敢情好。下次等发饷,我回请你。”
张大飞道:“我就是喜欢吃回风楼上的烤鸭,那烤得是精黄油滴,叭脆闷香,想不流口水都难。加上又便宜,一两银子就能买三只.......”
正说得入港,前面人来人往处,忽然骚动起来。人挤人人碰人,人们喊道:“快让,野牛冲来了。”只见一只大水牛拖着一只大板车哗啦啦地冲了过来。两人一惊,闪身便躲,险险避过。那牛车扬尘而去。两人气得直骂。再一看,大吃一惊。人犯却已不见。
这辆牛车正是肖羽所驾。他从一个相熟大伯那借得,驾车向押解兵丁冲去,趁其躲避之机,向丁吕招手,那丁吕何等人物,不待他伸手,便即纵身一跃,上了牛车。那车泼喇喇直向行奔去,转了个弯,向城外奔去。
丁吕这时穴道仍是未解,叫道:“小家伙,快给我把穴道解了再说。”肖羽挠头道:“我不知道怎么解呀。”
丁吕叹了口气,道:“你干吗要救我?我刚不是还跟你打了一架吗?”肖羽道:“我看到那个公子爷的神气样就生气。”丁吕道:“你快依我所言,把我穴道解了。你认准我左臂偏下的位置,那里有曲池穴,在上面用力。”
肖羽依言用手按住他的左臂,拿捏了好一阵,怎奈不会内力,哪解得开?那回元真人点穴手法甚是古怪,寻常手法已难化解。
丁吕皱眉道:“算了,等我自已想办法吧。这车必有人在盯着了,我们快些弃了车,赶到一个清静之地,我好好调一下内息,也许就可以解穴了。”肖羽点头,两人下了车,肖羽还要将车安置好,丁吕急道:“来不及了,赔你些银子便是。”拉了肖羽便跑。不多时两人拣了一个没人烟的所在停下。
丁吕见这里人烟罕至,三面环山,芦草有齐头高,便下车打起坐来。良久,他才缓缓睁开了眼,脸上流了许多汗水。他以内力几次冲击曲池穴,却发现此次气息凝滞,与寻常情形大大相异,心生迷惑。这个点穴的手法令他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往事,却始终是想不出来。他苦苦寻思,没有结果,只得苦笑。对肖羽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肖羽道:“我名叫肖羽,你呢?”“我是丁吕,江湖上人称翻云掌。咱们能认识,也算是有缘,他日我会报答你的.”肖羽叹了口气,道:“报答就不用了,现在我肚子饿,想弄一点吃的。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丁吕道:“你有钱吗?看你就没钱,我这里有几两银子,在上衣口袋里,你都拿去,给我买一只烧鸡,一壶烧酒。你想吃什么就自已买了。”肖羽把银子拿了,脸现喜色,心道:“我这回不用低三下四地乞讨了。”
不多时,肖羽拿了一只烧鸡,一包熟牛肉,一壶黄酒,一盘花生米回来,把东西摆在地上。丁吕此时穴道已解,正在调养气血舒筋活脉。他缓缓睁开了双眼,道:“你回来了。我们快点吃,等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肖羽将烧鸡递给他。两人大吃大嚼起来。肖羽道:“什么好地方?”丁吕正在出神,在想着什么,肖羽又问一遍,他才回应道:“行云山庄你知道吧?”肖羽道:“当然知道,这是陕西第一大庄了,庄主张绵为人秉公仗义,急人危难,江湖上号称赛孟尝,更兼武艺高强,武林中人是人人钦服的。”丁吕点头道:“我正是要去这行云山庄。”肖羽道:“那好呀,我正想去那看一看,早就听说行云山庄的名头,却一直没有去过。”丁吕奇道:“你不是在华县吗?怎么连行云山庄都没去过?”肖羽道:“我在华县呆的时间不是很长,以前一直在陕北讨饭。”“你没有父母吗?”丁吕问道。
肖羽道:“父母已经死了。我现在孤单单的一个。”丁吕点头叹道:“可怜。这世上没有比没有父母的人更惨的。好孩子,你以后就跟着我,我教你武功,出人头地,作一番事业。”肖羽脸上却没现出喜色,但见他说得诚恳,也有些感动。
丁吕好象看透了他的心思,道:“你一定是觉得我让那老道给打败了没什么了不起。嘿嘿,你到江湖上去打听一下,我翻云掌丁吕,可是不是一个响当当的好汉?”他自幼便苦练武功,吃尽寒暑之苦,历经风雪雨霜,在内家外家均有深修,二十余年功力修为,非同小可,寻常武人,十个八个休想近得他身。当年他仅凭一双肉掌挑了飞虎寨,端的是名震江南。这次被回元真人轻松松地打败,他心中甚是憋气。但江湖上武艺有高有低,有强有弱,倒也很正常。
两人说着话,不觉两只鸡已吃尽。丁吕一仰头将酒全喝了,擦了擦嘴,道:“吃饱了。哈,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呆会就出发。”丁吕看看天色,已是午后时分,阳光普照,碧空如洗,于是带着肖羽,向行云山庄走去。
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