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鲤个子在同龄中算是高挑的,但身子骨着实单薄,一病后愈发显得脸小,虽说梳了个发髻,却显得脸更瘦了,宁渊见她发上什么也没戴,便从炕桌上的一只匣子里挑了根珍珠簇珠白玉钗,跪直了身子要给她戴上。
秋鲤虽然盯着窗外,但眼风一直追着宁渊呢,见他身子向她这边倾,连忙躲开,“我不戴这个。”
宁渊以为她单单是因为被自己笑了,才拒绝的,也不强求,有心继续逗一逗她,又恐她真个儿怒了,便笑着放下了。
他不说话,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微热,心中满意,倒了一杯出来自己喝了。
秋鲤见他笑了她之后还算客客气气,也觉得自己小气——不就是被笑了么,再者自己那样,想来也着实令人发笑的。
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后,再检讨自己刚才拒绝宁渊的行为,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于是垂着头低低的解释道,“戴着怪沉的,头痛的很,我不喜欢。”
“好,那就不戴,”宁渊连忙放下茶碗温声附和,本想加一句,“你不戴什么也顶顶漂亮。”又恐她听了觉得自己孟浪,所以硬生生的忍下了。
只她眉眼盈盈,欲语还休的样子怎不招他喜爱?!心中欢喜,面上自然也带了出来,温声说到,“你且仔细养几日,过阵子我带你去多宝斋选些轻便的首饰。”
又见她身上这套衣服应是第二次穿,她病前的那些衣服早就烧了,这些还是宋妈妈按照尺寸比量着从成衣铺子里买的,虽然料子均是上乘,到底不如请了针线上的人来家里量好做出来的贴身。便思量着到时候请了盛衣斋的针线上的人一并去多宝斋等着,他也好带着她多做几身衣服。
“我不要首饰,你昨儿答应要带我出去玩的。”秋鲤见他格外温柔,连忙要求到,首饰不首饰的,她有了桌上这许多,已经不稀罕了,当下里还是出去玩一玩更重要些。
宁渊笑了,这话方显出她这般年纪的小女孩儿该有的心思,他心里欢喜异常,偏故
作不动声色,看着空了的茶碗。
秋鲤顺着他的视线见碗底已经空了,亲自提了壶重新倒水,殷勤非常。
“你身子单薄,要好好吃饭,按时吃药,等天气再暖些,你也健壮些了,我一定带着你出去的。”
宁渊说完就见对面的秋鲤点头如捶蒜,月宫中捣药的玉兔他没见过,不过论可爱大抵是比不上对面这只的。
他晓得她爱惜脸面,也不取笑,只均了呼吸声,将笑意一点点压到心底,又端了茶碗,仔细的喝完茶,放心茶碗,起身说道,“你好好养着,我过几日来。”说罢眼睛一眨,那未竟的意思便是:你若大好了,我就实践诺言。
秋鲤被他一眨,本来不见的羞意倒眨了出来,脸色红润的自炕上跪坐起来。
宋妈妈知道郎君过来,连忙自自家院子里出来,匆匆迎上了宁渊,宁渊虽然昨天才来过,自然也要问问秋鲤夜里睡的如何云云。
宋妈妈连忙回话,又说了秋鲤不喜首饰太沉,又爱惜宁渊赠送的花儿不肯剪了戴等等。秋鲤穿上鞋子,才出了门,便听见宋妈妈揭她老底,娇憨的喊了声,“妈妈!”
宁渊待要怪她出门着风,又见她含霜,恰今日阳光也好,照着她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心下一动,便回转身子,牵了她的手往回走。
“你自去忙吧。”他回头对含笑看着他们的宋妈妈说了这一句,然后仍旧朝屋里走去。
一边进屋,一边温声说道,“虽然外面日光尚好,可风还是硬的,你出门要多穿件衣服才行。”
秋鲤这会儿也老实了,让他带着进了房内,又翻了件杏花色的夹袄出来,亲自给她穿上。
秋鲤自觉刚才丢了丑,虽然觉得根本不冷,却也不反驳,任由他为她穿好衣服,又顺手摸了两把她的脸庞。
却说宁渊走了,秋鲤顿时觉得空落落的,前几次宁渊来来去去,她一点儿异常的感觉也没有,唯独这次,心底似有些隐隐的不舍,秋鲤思量了一番,觉得自己这种情绪不应该啊(就是
养猪专业户也不会整日围着猪转啊!),便果断的将它抛诸脑后,兴冲冲地带着扣儿围着后院逛了好几遍。
不过后院也真不大,就是个小宅子,站在游廊上都能一目了然,她还这么有兴致的逛,只能说是在房里闷的狠了,回到房里的时候,额头上都冒出汗来。
扣儿重新给壶里注了热水,倒出一杯来,秋鲤接过来,吹了吹,也不顾热,先喝了一小口,这是真渴了。
亏得宋妈妈和扣儿先前也没见过宁静妩,否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
秋鲤转了一遭,这会儿不愿意动弹,脱了鞋子歪在外间的炕上,外间比她的卧房更明亮,她现在超级喜欢外间临窗的大炕,几顿饭都是在这边吃的。
还不到午饭的点,秋鲤看了看屋子,她都熟悉过来了,觉得无聊是自然而然的事,指了指西边的一道门,问,“那边屋子是做什么使的?”
扣儿将帕子在温水里投了一遍,拧干了递给她,同时回道,“奴婢没进去过,听宋妈妈说是个小书房。”
秋鲤一听,两眼冒光,不是她多么热爱学习思考上进,实在是这样子整日里没事儿干,被人当猪养的日子很枯燥啊——猪也需要消遣好不好?
秋鲤见宋妈妈不在,不好冒冒失失的过去,吩咐扣儿,“你看看宋妈妈在做什么,要是不忙,让她先回来一趟。”
“刚才看她去后头了,一准儿在厨房张罗午饭呢,婢子这就过去。”扣儿年纪虽小,做事却有始有终,将秋鲤用过的帕子重新投了拧干,搭到木头架子上晾起来。
宋妈妈很快就一个人回来了,“娘子要看书,尽管去,只是这几日没得闲,书房收拾的笼统,该是积了些尘土,容我先去拾掇拾掇。”
秋鲤觉得自己身上闲得要生虫了,听了连忙下炕,一边提上鞋子,一边说,“我同妈妈一起。”
宋妈妈拿出钥匙,却不是从外间通着的这扇门进,而是走到游廊西头朝南的一个门口,门开了,里面不像宋妈妈说的那样积
满了灰尘,但看上去也十分阴冷,挨着南边的窗户是一张书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主人长久冷落的缘故,总归透着些生人勿近的意思。
东墙靠南的一边是通向外间的那扇门,上着插销,没有挂锁,剩下的墙面统统被书柜占满了,可惜的是上面的书真的不多,统共也就十来本,秋鲤也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兴趣了,同宋妈妈将书一起分拿了,沿原路回到外间的大炕上。
说来也算是巧合,宁渊回了衙门,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光明正大的开起小差来。
一会儿想着秋鲤现在精神头好了,说不定要去书房逛逛,可惜原来书房里空空如也,原来的余氏识的几个字,没准十个指头都能数过来,她又常常病着,等她去了,宁渊干脆将内院重新换了家具。
书房里有了家具,却没有书的,当日宁渊让双临收拾了几本启蒙用的书拿了过去,后来大锁一挂,他都忘到脑后了。
书房还是太简慢了些,宁渊想着如何安排布置,要添置些什么东西等等,想了想觉得要置办的太多了,用说的有可能丢三落四。
他走到桌前磨了墨,提笔写了个清单,本想让双临去置办,又恐行走的时候太打眼被人认出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觉得还是让云来去历练历练也好,干脆吩咐双临去叫云来过来。
略过云来赶来被宁渊如此如此吩咐一通,忙不迭的去采办东西不提,这日,宁渊下了衙门果然哪里也不去,径直回了家。
西宁侯府算是家宅清静,打老侯爷起,爷们都没有妾室。西宁侯当年轰轰烈烈的弄了个外室女养到家里,也不过占据京城头条短短几日,后来这外室女就跟个小透明一样——西宁侯打仗强悍,家里的儿女们战斗力也很强,当时又是圣眷正隆,几乎没人上赶着来找茬讨嫌。
不过再家宅清静,也免不了底下仆人们是是非非的,起初有人见是大小姐宁元妩管家,还心存妄想过去告状,结果元妩彪悍,
甭管对错,上来双方先二十大板,至此,大家想揭短都得掂量掂量了,元妩出嫁后,侯夫人见闺女这招省事儿啊,继续沿用此法。这样一来,整个西宁侯府里最好说话的主子反而成了宁凯。
侯夫人听来的闲话要从宁凯的奶娘说起。能做到奶娘肯定是育有跟主子差不多年岁的孩子,宁凯的奶娘姓廖,当年生了个闺女之后,在婆家不受待见,这才出来当奶娘。
等廖奶娘的闺女五六岁略知些事情后,府里开恩允许她跟着亲娘生活。这一待就是七八年,大家看在廖奶娘的份上,也不让她干活,只跟着廖奶娘给主子做些衣裳荷包之类。
小姑娘家家的,整日里围着一个男主子还是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很容易就起了心思。
廖奶娘又不是个傻的,哪里看不出来,只是府里没有通房也没有妾室姨娘,要说主子能对自己闺女开恩动心,那纯粹是做梦。宁凯那毛头小子的样子,这会儿不嫌弃女人婆婆妈妈,一干伺候的人都得谢天谢地。
廖奶娘心里发愁啊,闺女这样钻了牛角尖,便是硬定下亲事,也要将日子过成怨偶,又不能不管,回家后跟大儿子一说,可巧他大儿子在门房上伺候,晓得一点宁渊的事,七言八语的跟廖奶娘说了。
廖奶娘觉得宁渊都有了外室,那么宁凯收一个通房或者也置办处外宅,应该不算什么吧。当然这也是她常识有限的缘故,这年头每家每户都有家主,家主下面的人口是不能在外头随意置宅子的,律法上写的明白,就宁渊那外宅,也是宋大夫的户主。
廖奶娘不懂这些,却知道府里做主的是夫人,因此托人在夫人嘴边貌似说漏嘴的提了句宁渊的外室,她也不是要告状的意思,只是想看看夫人的态度。
被托的这个人先前受了点廖奶娘的小小恩惠,伺候的时候随口这么一提,见夫人似是没听见,却不敢再说了,当时屋里几个大丫鬟都在,她们可都是听见的,双喜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