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掩映,冬雪参差。
本该热闹庆祝新年的皇宫,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威武壮阔的麟德殿,里外数十层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呼啸的寒风,不停跪在人耳边作响。
苏莞然揉了下胳膊,想回头看看苏子默,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静静站在了自己身边,古井无波,就像一个旁观者、局外人。
他本就是局外人。
苏莞然没有多想,又将目光投向拓跋连城,那张脸也有几日未见了,她撑着桌子,轻轻抚了两下肚子。
拓跋连城却好似若有所觉,也突然向她看了过来,微微点头。
“先皇已崩。”看见了公皙淑慧,拓跋连城恨意更浓,“被你害死的,你忘了吗?太后。”
公皙淑慧反应极慢,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被拓跋连城的那张脸给吸引了过去,可入耳的声音那般冰冷,直叫她全身的力气都没了,仅靠着权杖站立。
她抬起手,想要如往日一般扶着采采的手臂,却落了空,而后才看见,采采也站在拓跋连城之后。
风云色变,公皙淑慧惊痛愤怒,“采采!你也是、你也是他们的人?!”
采采敛眸,心中有些不忍,最后却还是压下。她不像这些人,有保命的身份,她不能和公皙淑慧沾染上关系,“太后恕罪,采采只是个弱者,只能依附强者。”
公皙淑慧眼前一黑,身体猛地慌了一下,而后倏然转头,又看向了苏莞然,“还有你,你也是!你也背叛了我?苏莞然,你居然也背叛了我?!”
恍然间,那些带着眼泪的请求、委屈的哭诉,种种过往齐齐涌入脑海,公皙淑慧的脑子就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痛楚蔓延了四肢百骸。
苏莞然扶着腰,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说:“我是南王妃,是拓跋连城的娘子,夫妇一体,太后,这,您不是早就该
想到的吗?算计人者,终被人算计,不是吗?”
说完,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挂着温暖的笑。
“太后,莞儿其实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小默的病好不了,我们的杀母之仇报不了,我也不会遇见此生最爱的人,更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公皙淑慧气得倒仰,幸而被拓跋陵扶住,她没有注意到拓跋陵脸上的淡然,脸色铁青道:“所以芸娘也早就是你的人?”
“……是,”苏莞然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她,神色复杂,“芸娘的确于阗人,但芸娘为了帮我,早就离开了于阗。太后,芸娘和南王府联手,只是为了送出于阗王子和公主,消免战争的可能。”
“哈哈,可笑,你们竟然都背叛我,是顾闲静那个贱人教出来的,对不对!”公皙淑慧怒吼。
“多行不义必自毙,太后何必激动?”拓跋连城冷道:“弑君篡位,此罪,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拓跋陵怒道:“你这是栽赃——”
“是又如何!”
拓跋陵脑袋一空,怔愣地看向公皙淑慧。
公皙淑慧却紧握着他的手,狼狈又坚定地看着拓跋连城,冷笑道:“我是算计了先皇,可陵儿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必想着能将此事栽赃到陵儿身上,我已经派人出宫,只要陵儿受伤,即刻便会有人说你弑君篡位!你想名正言顺?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拓跋陵伸手扶着她,声音有些颤抖,“娘,你……你胡说什么呢?”
“你以为等你父皇慢慢病死之后,还有你继位的机会?”
她指着冷若冰山的拓跋连城,“他!只要他赶回京城,你以为顾闲静会让我们活着?你别忘了,当初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拓跋陵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你那么爱父皇——”
不知这句话触动了公皙淑慧哪根神经,
公皙淑慧竟然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蠢货!”
众人都有些懵了,苏莞然眨了眨眼睛,也有些发愣,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尖锐的刀鸣。
禁军慢慢围上来,穆青松猛然跪在了拓跋连城面前,“臣穆青松,请皇上赐见先皇遗诏。”
众人猛然回神,渐渐的,越来越多人跪在地上。
蓝玉将遗诏交给了他,穆青松浑身颤抖地看完,而后砰地一声,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莞然眼睛一红,猛地跪下,“臣妾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断断续续的山呼万岁之声逐渐连城一片,禁军跪地,百官臣服,人心向齐,声震九霄!
拓跋陵眼波动了动,摇头苦笑,扶着公皙淑慧往后退,看着站在众人中央的拓跋连城,“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我的命,你可以拿去,但母后是无辜的。”
公皙淑慧身体一颤,神色蓦见苍老,看着拓跋陵,突然想起了这些日子的疏离、争吵,仿佛明白了什么,眼泪夺眶而出。
傻孩子,弑君之罪,哪有能活下去的。
果然,拓跋连城走过他们身边,静静扶起苏莞然,却道:“弑君谋逆,当斩,你们都该死。”
苏莞然起来得艰难,她摸了下肚子,冲拓跋连城笑了笑,“让他们也起来吧。”
“嗯,”拓跋连城目光一柔,看向了跪着的其它人,沉声道,“诸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
齐刷刷的起身,唯独的人慢慢让开了一条道路,禁军一拥而入,要抓住拓跋陵与公皙淑慧。
谁知,拓跋陵却突然道:“你若敢动我们,我敢保证,苏子默活不过明天晚上。”
苏莞然微怔,旋即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拓跋陵似笑非笑地看向怔愣的苏子默,“你中了毒,难道没有告诉他们。
”
电光火石间,苏莞然猛地抓住苏子默的手,可苏子默却有些恍惚,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曾经在楚宁宫吃过一颗乳白色药丸,脸色豁然大变。
“解药呢?”拓跋连城沉声。
“解药自然只有我知道,高士可以作证。”拓跋陵冷笑,“高士也是你们的人,不是吗?”
高士尴尬地点了点头,拓跋连城脸色奇差,就像天空那一大片越来越重的铅云,“你交出解药,我可以饶过公皙淑慧。”
拓跋陵正要开口,公皙淑慧却突然高声道:“老妇将死之人,儿子没了又何必活着,陵儿……”她顿了顿,“母亲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也不愿成为你的负担。”
拓跋陵暗道不妙,可还没等他反应,公皙淑慧已经一把将之推开,猛地撞向了龙椅!本就狼狈的人,下了死力,竟瞬间撞得鲜血横流,当场软了下去。
“啊!”采采吓得大叫。
苏莞然捂住嘴倒退一步,忽地有些反胃,拓跋连城忙捂住她的眼睛,眼底越发冰冷。
拓跋陵惊慌失措地抱住了公皙淑慧,“娘?娘……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必,我公皙淑慧……生死都由我自己。”
眼前一片血红,公皙淑慧抬起手,重重抓住了他的袖子,余光中,她似乎看见了顾闲静,但却不以为意了,她笑了笑,忽然有些伤心,“娘该对你好些的,陵儿……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得,比她的儿子好,好不好?”
鼓楼咚咚传来响声,一轮寒月挂上天空,透过琉璃瓦,照入那双了无生息的眼。
拓跋陵失声痛哭,禁军却已上前,强硬地分开两人,将他们带了出去。
苏莞然看见采采疯跑出去,伸手想要阻止,却一阵干呕,旋即,她听见了拓跋连城的声音,“穿令钦天监,择吉日登基,禁军护送各位大人回府,将文尚书一干人等
革职,封锁京城……”
……
浩浩荡荡的年宴,在谁也没想到的情况下,落下帷幕
丙辰年,大年初一,皇宫再次张灯结彩,这次,却多了许多庄重的意味。
一套崭新的金凤长袍被送进了坤宁宫,面带喜色的宫女进进出出,琴棋书画拿着七星宝鞋、皇后金印、金策、金冠入了内殿。
随即,仪驾抬着一人前往宣政殿。
远远的,便见其下百官列次臣服,禁军勇武悍然,精神磅礴,宣政殿外一人,身着明黄龙袍,英姿勃发,朝他伸出了手,神色缱绻。
“皇后,朕等你许久了。”
苏莞然脸色微红,紧张地点头,“皇上,臣妾也等好久了啊。”
二人相视一笑,拓跋连城带着苏莞然来到了御阶之前,扬声道:“朕今日即位,宜登大宝,策苏莞然为天朝皇后,赐号‘敏’,并在此立誓,效仿太祖之德,终不复娶!”
苏莞然一惊,看了眼另一边的顾闲静,却见顾闲静抿唇颔首,含笑不语。
她愣了愣,旋即便听到山呼海啸般的声响,震得她头昏脑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莞然懵懂地听着这一切,她抬起头,与拓跋连城那双漆黑而温柔的眸子对视,忽地响起一句词:一生一世一双人。
天朝历,元辰元年,拓跋连城继位登基,皇后苏莞然共入宝座,蓝玉获封逍遥王,宣告着天禧年的结束。
元年初二,篡位者拓跋陵贬为庶民,押往淮南行宫监禁,终生不得跨出行宫半步。
元年五月过,敏后产龙凤子,元辰大喜,赐名太子“嘉”,公主“慧”。
五月末次日,逍遥王带这皇后之弟离开京城,浪迹天涯,至七月送信回京,却是一幅早就遗失的图——大雪满弓刀。
元辰十六年,天禧伪皇死于行宫。
伪皇造劫,至此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