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当心,王妃诡计多端》 第一章 抓药 “母亲,这金丝锦缎真是好东西,晚间宫宴上,南王殿下一定会注意到我。” “你给我!这是母亲给我的,金丝穿在我身上才合适!” 雨桐居里,两位粉妆罗裙的闺阁女儿,看上了同一件新裁的海棠金丝如意裙,为了在宫宴上能一搏眼球,她们正气急败坏争抢着,寸步不让。 春日里,那纤细尖锐的声音听起来聒噪不堪。 “啧啧,多大点事,她们争了一上午,竟不觉得累。” 苏莞然的贴身丫鬟小凝正在庭院里扫地,听着前院那些喋喋不休的声音,瘪了瘪嘴,走到 苏莞然跟前,“依奴婢看,还是我们七小姐生得美些。” “就你嘴贫。” 苏莞然放下手中那捧柴,手指轻轻打了下她的额头,“仔细被人听见,回头又给你找罪受。” 小凝识趣捂住嘴,跟在苏莞然后头进了小厨房。 “听说晚间的宫宴是太妃娘娘特意为给南王殿下物色贤妻所举办,奴婢看她们是希望在太妃娘娘面前多多表现,不过也对,一旦进了南王府,从此便金尊玉贵了……” 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建议,“小姐您也该去看看,万一被南王殿下相中 ,此后再不用受大夫人的气了。” “不好了!七小姐!” 没等苏莞然回答,一小丫鬟飞快跑了进来,“子默少爷又咳血晕过去了!” 苏莞然心中陡然一惊,匆忙往小别院跑去。 僻静的院子,响起下人们此起彼伏的哭喊声,那声音听上去凄凉无比,倒像是哀悼自身的命运多坎。 “嚎什么!子默要是有事,也是被你们哭天喊地咒出来的!”苏莞然疾言厉色,训斥得一众丫鬟不敢出声。 众人眼里,苏莞然也不过是挂了个小姐名号而已,甚至日子还过得不如他们顺畅 ,但他们之所以惧她,是因她素来以“疯子”出名,从前被恶狗欺凌,提刀都能追得恶狗三条街,久而久之,这些下人自是不敢惹她了。 雕花红木塌上,苏莞然看到那个小少年脸色惨白,被褥上的血迹,逐渐晕成一片,鲜红的颜色看上去有些渗人。 这已经是苏子默这月里第三次咳血了,再拖延下去,恐怕他会没命的。 苏莞然深吸一口气,扭头不再多看,抬脚准备往外面走。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身后小凝追问。 “抓药。” 她简明扼要回了句,头也不回 地离开了别院。 “但是,小姐您身上哪还有钱抓药!”等小凝想起这茬,苏莞然早就跑得没影了。 集市上洛泽不绝,苏莞然行色匆匆,轻车熟路穿梭在行人间,瞅见不远处的药堂,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胳膊突然被狠狠撞了下,苏莞然望了望方才那个身着黑色长袍,头戴了黑色斗笠的男人。下意识摸了摸荷包,果然!腰间已经空空如也。 这银两是她卖了身上仅有的首饰换来的钱,绝对不可以被偷了去! “小贼!你给我站住!”她厉声一吼,拼了命的朝那人追去。 第二章 大丈夫与小女子 苏莞然拼起命来,一向是个疯子。 她追了那头戴黑色斗笠的黑衣男人四条街,追得那人累得直喘气,朝身后几米远的苏莞然扯着嗓子喊,“姑娘,你别追了,我只借你这银子暂用,过两日便还你!” “说得轻巧,这是我救命钱!” 那人见她断然拒绝,撒腿跑进旁边偏僻的巷子里。 苏莞然见状,追了上去。 等她追进巷子里时,原先那头带黑色斗笠的黑衣男子却是自个悠哉悠哉折返回来。 苏莞然插腰,站在巷口等他自个走过来,却见这人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似的,径直 从她身旁走过。 她有些火了,此刻竟然想装作不认识。 “小贼,还不快把我的东西交出来!” 她吼了句,冲上去意图挟住那人肩膀,那人反应极快,没等碰到,迅速闪身,反守为攻,一把钳制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重重一制。 背脊传来一阵闷痛,等苏莞然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那黑衣男子逼迫到墙根。男子粗壮有力的大掌挟了她纤细的手腕,似乎轻轻一用力,便能废掉她的手骨。 苏莞然吃痛地皱了皱眉,斗笠下她看不到男人的样貌,但他周身传来的森寒之气,以 及出手极快的动作,让她知道他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但懦弱怕输向来不是她苏莞然的性格。 她眼珠子一转,另一只手迅速伸进男人宽大的袖袍里,“我的钱你藏哪儿了?等我找到了,看你有什么话说!” 男人怒了,狠狠挟持住她的另一只手,重重按在墙壁上,开口时嗓子略显低哑,“谁派你来的?说!” 双手被死死按在墙上,这诡异的姿势让苏莞然有些囧然,更有些恼怒和羞斥。 “只会欺负女子的男人算不得大丈夫!”她讽了句,死命挣扎着。 “只会耍阴招使暗 手的女子算不得好女子!” 苏莞然气结,偏又被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说!到底谁派你来的,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 苏莞然冷哼一声,将脸别向一边,满不在乎,“偷东西的小贼不依不饶,比债主还凶,我倒是第一次见。” 男人冷笑两声,似乎听到可笑至极的事情。 “回去告诉你上头,下次派个聪明点的人,想个好点的理由,小贼?这种称呼实在可笑。” 男人陡然松开她,没了支撑力的苏莞然往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她揉了揉发疼的手腕,恨不能透析 男人黑色斗笠下的真面目。 虽说此刻她已确定,这男人森寒冷冽,并不像偷她钱的那个小贼。但他说了这番羞辱她的话,委实比小贼更可恶。 “立刻消失,否则休怪我无情。”男人负手而立,低沉稳重的嗓音难以听出他的心境。 苏莞然疑了一秒,吓唬她?她从小便是被吓大的。 男人似乎不屑继续与她废话,转身准备离开巷子。苏莞然借着他转身的空隙,迅速扑了过去,男人虽立即闪躲,却仍然被她握住斗笠的一角。 苏莞然斜斜勾唇一笑,大肆将他的斗笠掀了下来。 第三章 白玉诀 意外的是,斗笠下是一张青黑的面具,男人的五官依然隐匿在面具之下,看不到他的真面目。 只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露着凶光,直勾勾的瞪着她,甚至肃然起了杀意。青黑的面具下,那双眼睛仿佛发着幽幽的光,衬得他如暗夜里的鬼魅,狰狞恐怖。 苏莞然有一瞬惊住。 “找死!” 男人阴怒的声音再次响起,手上青筋暴起,下一秒,苏莞然便被他狠狠遏制住脖子,往上一提,脚尖堪堪着地。 感觉到周遭的空气越发稀薄,她整张小脸胀得通红,脸上难掩痛苦之色。 但男人似 乎并没打算怜香惜玉。 正当苏莞然以为自己的生命就此终止时,巷子拐角又匆匆跑进来一男子。 “主子,那人往东大街方向去了。” 男人这才松开她,对着后来的男子道,“追!” 言罢,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 没了支撑的苏莞然摔倒在地,捂住胸口,一连咳了好久才缓过神。 她望着男人远去的巷子尽头,嘴角突然噙了丝得意的笑。 这才从后腰处掏出一块白玉诀,方才她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挣扎时,无意间碰到了他腰间的玉诀,扯了下来,想着就算死也要 留下点证据。 没想到,自己逃过一劫,这玉诀…… 又转念一想,虽说那男人没偷她的钱,可毕竟差点杀了她,她拿块玉佩作补偿,应该不过分吧。 何况给苏子墨看大夫拿药真的很需要银子。 她不再耽搁,从地上爬起来。 出了巷子后,苏莞然便径直去了当铺,看这白玉诀剔透的色泽,实属玉中上品,便知那男人身份不简单,还是早早典当,兑了现银比较好。 去药铺抓了药,她火速回了苏府。这些年苏子默的咳血症愈发严重,能缓解苏子默病症的药方,她早以熟记于心。 煎 好药,亲自看着苏子默将药一滴不剩全部喝掉,苏莞然才放下心来。 看到苏子默毫无血色的脸庞,她嘴角勾了丝苦涩的笑。 生母早逝,这偌大的苏府她唯有苏子默这个弟弟,也是唯一的牵挂。如果有人想对苏子墨不利,她定要那人付出千倍百倍的痛楚。 “这院子里的苦药味儿可熏死我了,苏莞然你又偷偷出去抓药了?” 纤细的女声突兀兀从院子里传来,紧接着一袭红衫罗裙的女子步态婀娜,倚靠门边。女子罗帕遮住口鼻,脸上俨然一副嫌弃之色。 瞅见三姐苏金玉进来,苏莞 然不动声色坐在塌旁。 “怎么?你耳朵聋了?我说话你听不见?” 苏金玉对于她的态度愈发不满,嘴里逐渐刻薄起来,“一个病秧子,再怎么吃药也活不了几年了,你还拿家里的银子去买药,实在浪费,仔细我到母亲跟前告你去。” “三姐若是想我将你从房里扔出去,大可以一试。” 苏莞然语气冷漠,眸子定定盯着她,“看来这半个月过去了,三姐还是没吃够教训,嘴上依然毒辣,只怕传出去别人会说苏府家教不好。” 听她话里提起之前的事,苏金玉更恼了,“苏莞然!” 第四章 投壶 半月前,苏金玉逮了苏莞然的错处找父亲告状,岂料苏莞然早有准备,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父亲罚跪了一日一夜的祠堂。 这笔账她记下了,迟早是要苏莞然付出代价的。 但此刻苏莞然主动提及这事,专戳她软骨,她气得不行,偏还不能过分表露,只能气闷在心里。 “三姐若是来耍嘴皮子的,那最好去找二姐。”苏莞然语气慵懒,概不待见苏金玉。 苏莞然的话倒是提醒她此来的目的。 她顿收气焰,脸上蒙了一层嫌弃之色,“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母亲说苏家有三女,若今晚太妃宴请只去两女,难免会遭人口舌,让你好生打扮 一番,半刻后随我们一同赴宴。” 传完话,苏金玉冷哼一声,高扬着下巴离去。 看她走了,小凝才凑到苏莞然跟前,一脸欣喜,“这可太好了,小姐您也能去了。” 苏莞然却面色凝重。 这种重要场合,多少名门望族的千金贵女到场,大夫人那边明知道她根本没有闲钱去置办锦缎华服,无非是要她在宴会上出丑,让父亲更厌弃她姐弟俩。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自认为从没怕过谁。 大夫人和二小姐坐一轿,苏莞然和苏金玉同乘一轿,气氛非比寻常。苏莞然延靠着坐在车轿角落,目光慵懒望着车帘外。 父亲苏安和本就只是 朝廷五品官,俸禄吃紧,平日里能雇上两辆不错的车轿实属不易,因而两人挤一轿也是常有的事。 路上苏金玉没少朝苏莞然白眼冷讽,看她衣着寒酸,心里又觉有几分解气。 “一会儿进席你少跟我搭话,免得你这穷酸气连累我的前途,丢尽苏家的脸。”苏金玉勾着笑,扬着下巴,跟在大夫人后头率先进了宫席。 苏莞然此行无非是陪他们走个过场,心里并不气闷。 当她踏进宴席里时,那些千金贵女们鄙夷的目光纷纷朝她投来。 她一袭青绿荷叶裸粉藕裙,头上几只青簪点缀,虽然素净,却显得人儿俏皮单纯,脸蛋脂粉未施,稚嫩中 透着几分倔气。 但与宴会上那些锦缎绫罗、金冠玉簪,有些格格不入。 苏莞然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这些千金闺女她也不认识,自觉不会有人搭理她,她挑了席间最末尾角落的位子坐下。 那些千金贵女你来我往的相互称赞,阿谀奉承,苏莞然见了也没什么意思,百无聊赖的托着腮帮子,低垂着眸。 正思索着子默的病情,耳旁传来一阵银铃般的俏皮声。 “太妃娘娘,这歌舞时常能看到,也不能尽兴,臣女有个提议,定能让太妃娘娘解闷儿。” 宴席高台首座,一身金色华服的太妃眼眸慈善的望着她,笑意爬上嘴角,“你倒说来看 看。” “京中女子素来重于文雅之事,此番倒不如来场投壶助助兴。” 闻言,太妃道了声好,抬手让宫人搬来了壶具和箭矢,“姑娘们切勿拘谨,玩得尽兴才是。” 太妃这话音一落,立时就有女子跃跃欲试,有了一人带头,众人便踊跃的参加。 因着都不是投壶的熟手,十发也只中一二,输赢也都不甚在意。 坐席上的苏金玉见了堪堪站起来,有礼有节的对太妃福了福身。 苏莞然瞥了一眼,便没再瞧。 “太妃娘娘,既是要投壶,不如让臣女的七妹露一手吧,臣女的七妹不说如何,在投壶一事上却是十分娴熟,几乎是百发百中。” 第五章 苏金玉算错了她 苏金玉说完,目光有意无意的往席末的女子身上投去。 “果真有此事?” 太妃眸光里闪过一丝讶异,似是有些不信。 “臣女怎敢哄骗太妃娘娘,家妹儿时就曾将家中一众亲朋好友斗倒,天赋异禀。” 太妃闻言顺着她的目光寻过去,席末间的苏莞然一身素雅,虽同贵女们有些格格不入,看的却很是舒服。 见太妃望过来,苏莞然几不可闻的蹙了蹙眉,苏金玉将她夸到天上去,显然是想让她在宴会上出丑。 可笑竟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她若出丑了,苏家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眼下苏金玉已然夸下海口,她已没得退路可走, 只得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回话。 “太妃娘娘,臣女并未有家姐说的那般厉害,唯恐令太妃娘娘失望。” 坐下席的苏金玉瞧着,斟了一杯酒掩袖子饮着,眼里得意之色尽显。 太妃眉眼和善的看着,只当她是谦虚,“本宫眼馋着呢,苏七姑娘难道不想让本宫一饱眼福吗?” 话已说到这份上,苏莞然若再不应下,便要遭人嫌了。 “那臣女献丑了。” 她微了微身子,一步一步从席末走出来,不急不躁。 周遭的千金贵女不怀好意的目光将她从上至下仔细打量一番后,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 更有心高气傲者直坦坦的同边上的人私语。 “就这副寒酸 的模样也有脸面来参加宴会?真是丢死个人了。” 旁边有人喝应,“谁说不是呢,倘若换了我,定要找个地洞钻下去才好,哪里还敢露面。” 苏莞然浑不在意,仿若未闻,径直走至箩筐前,伸手拿了一支箭矢。 方才玩闹的女子们都退到一旁,皆等着看她的笑话。 捏住箭矢尖头七分处,她目光如炬,凝神盯住十步处的壶具。 手腕使出七成力道,箭矢在空中划了个弧形,最后准准的落入壶具中,正中中心,得了个十筹。 一众人等看着俱是在原地怔住,眼睛紧紧的盯着那支箭矢,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上首的太妃也看的目瞪口呆,着实有些难以 相信。 气氛一时间安静如水。 倒是太妃拍掌叫了一声好,众人也才回过神来,有不服气的酸道:“不就是运气好吗?一次投中有什么了不起?” 苏莞然敛了敛眸子,她虽在琴棋书画上一窍不通,可对投壶射箭确实有过研究。 缓缓转过身子,她对着太妃温婉一笑,“臣女献丑了。” 太妃看的兴味盎然,立即接过话,“苏七小姐果然了得,只是有人不服,觉得这只是一时运气,不若你再投几支,让她们好好看看,长长见识。” 使了个眼神,边上的侍女即刻又拿了十支箭矢递给她。 苏莞然看了看,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接下。 她转身对着壶 具,捏着箭矢,一支一支的投过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十支箭矢全进了壶具,没有一支落下。 原本窃窃私语的众女子眼下也是讪讪地闭了嘴,再不敢说她什么。 “好好好!投的好!本宫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了,这京中竟还有如此会投壶的姑娘!” 太妃毫不吝啬的夸赞她,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 苏莞然不卑不亢的福了福身,谦虚的勾了勾唇,“臣女学艺不精,让太妃娘娘看笑话了。” “这若还叫学艺不精,本宫看的是什么?” 太妃摆了摆手,脸上笑容柔和优雅,“本宫好些日子没这般高兴过了,今儿一定要好好奖赏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第六章 究竟谁是小贼 苏莞然低垂着眸子,模样乖巧。 “但凭太妃娘娘做主。” 席间的苏金玉见状,手中的白锦帕都快被绞烂了。 她紧紧的磨着后槽牙,胸腔里俱是怒意和妒忌。 本想让苏莞然在太妃面前出丑,好传遍整个京城,看谁还敢娶这样一个女子。 谁料到阴差阳错竟还让太妃高看她一眼。 苏金玉那抹仇恨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苏莞然身上。 而此时的苏莞然只安安静静的抬眸看太妃招侍女拿来赏赐物品,毫不在意。 “本宫见你穿的素净,怪单调的,便赏你个金镯子,你可满意?”太妃笑盈盈的望着 她。 苏莞然立刻福身道恩,“谢太妃娘娘赏赐。” 有了这金镯子,给子默治病的钱就有了,这番被迫出头倒也不算是没一点儿好处。 眼见侍女端着红木盘走过来,苏莞然伸出手正准备接过金镯时,一阵劲风扫过脸颊,手腕忽的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她眉目一凛,面上惊了片刻后抬头望去。 银灰色面具将那人整张脸都遮的严严实实,唯独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透出一股森寒之意,竟叫她一时间忘了反抗。 众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立即恭恭敬敬的垂首行礼。 “参见南王殿下。” 洪亮 的声音响起,苏莞然这才回过神来,看到这张面具,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是白天小巷里险些要了她命的男人。 男人进来时,她见众人朝他行礼,喊了句南王殿下。 难不成…… 他竟是南王,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攥着她的手越发用力,葱嫩的手腕上有了青紫红痕。 太妃一脸不解,循循出声问,“我的儿,究竟发生何事了?” 拓跋连城冷眼看着苏莞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音,“这女贼偷了本王的白玉诀,至今未归还。” 闻言,上首的太妃面上转眼没了笑意。 她自然相信自己的 儿子,况且那白玉诀对他来说也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肃穆了容颜,太妃的目光有些不善。 对苏莞然的不喜尽然显现在脸上。 周遭众人见南王殿下如此不喜苏莞然,皆是暗自窃笑,又见太妃如此神情,几个名门贵女忍不住勾了唇,嘲讽起来。 “竟然敢偷南王殿下所珍重的东西,还真是不怕死。” “真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呢,方才我瞧她看那金镯子的眼神都泛着光,这白玉诀定是她偷得。” 有人听了掩唇而笑,“偷便偷了,竟还有脸面据为己有。” 席间的苏金玉听着她们此起彼伏 的嘲讽,面上不自觉的带了笑意,眼底的不屑越发深入。 方才她还担心太妃会对苏莞然有好印象,此刻却是恨不能当场大笑三声。 苏莞然的名声若是落在这儿里,看以后还有什么好人家愿意要她。 她收了笑意,脸上装作通情达理,看向苏莞然的目光充满担忧,“七妹,你怎么能偷南王殿下的东西呢,还不快拿出来,不然连累了全家,不仅我们都会跟着你受罪,你的名声恐怕也会受损……” 苏莞然斜斜瞟了她一眼,苏金玉立马禁了声。 而后,她硬气的望着拓跋连城,“我何时偷了你的白玉诀了?” 第七章 这女子委实狡猾 “何时?” 拓跋连城眼底闪过一丝凌厉的光,如同淬了毒一般,要将她生生毒死,“就在你近身偷袭本王时。” 这凌迟般的目光落进她眼里,苏莞然的心脏砰砰直跳,面上却是一副淡然自若。 她勾唇轻笑,“我一介弱女子,怎能打过你?说我偷你的白玉诀,可要堂堂正正的拿出证据。” 拓跋连城的眼眸越发晦涩,后槽牙紧紧磨着,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苏莞然静静望着他,朱唇轻启,发出清浅的声音,“我既说了没有偷拿你的物件,就是没有。你若不信大可以搜身,我绝不反抗,或者你也可以去苏府搜查,苏府的角角落落都任你去,绝不阻拦。” 她顿了 顿,镇定自若,“倘若你真搜到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苏莞然不会多言一句。” 话音落下,拓跋连城眯了眯眼眸。 数十道寒光刷刷的射向她,周遭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一时间静的仿若掉根针都能听见。 苏莞然屏息凝神,心底安慰着自己。 东西早就典当了,无论他怎么搜查都是无果的。如今只要一口咬定没拿白玉诀,他也没办法对她如何,这也算报了先前在巷子里欺负她的仇。 太妃见状,面色更加阴沉,定定的看着苏莞然,见她镇定自若,不卑不亢,脸面上没有一丝慌乱。 “城儿,只是块玉佩罢了,何必如此动怒?”见二人不说话,依旧针锋相对 ,太妃敛了敛眸子,“今儿是宫宴,本宫宴请这些闺阁女子只为图个开怀热闹,城儿忍心搅乱?” “母妃,您怕是不知道这女子有多狡猾。” 阴恻恻的声音从拓跋连城的喉咙里滚出来。 太妃紧抿了唇,又将苏莞然好生打量了一番,晦漠的目光最终落在拓跋连城攥着她的那只手腕上,心底越发厌恶,面上却扯出了一丝笑,声音依旧那般慈和。 “你快松手,本宫觉得苏七姑娘不会做出这等丢尽苏家颜面之事,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倘若一直这么攥着她,难免落人口舌。 拓跋连城阴鸷的眸光紧紧盯着她,终究压下心中的怨愤,将她的手 腕一甩,负手而立。 因着力道有些大,苏莞然往前踉跄一番才堪堪站稳。 低眸瞧着手腕上的青紫,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紧接着抬眸望去,一字一顿地说:“臣女多谢南王殿下开恩。” 拓跋连城鹰隼般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她,似是要生生将她看出一个洞。 苏莞然也是见好就收,当下委了委身子,面上略带歉意,“这宴会本该高高兴兴的,是臣女惹得南王殿下不快,臣女该死。” “臣女方才还在想,殿下执着于臣女就是贼人,难不成这贼人同臣女长得太像了?” “南王殿下爱玉心切,臣女能理解,只要殿下心中舒坦,臣女受些委屈也无妨。” 这看似表明 歉意的言语,实则是赤裸裸的讽刺拓跋连城好坏不分。 在座众人皆不是傻子,谁会听不出? 数十道讽刺阴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是要将她扎成个刺猬。 不过她苏莞然从没怕过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怕是权贵也丝毫不会因为畏惧而退缩。 她端方又得体的模样竟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可说出的话却叫人听得不甚舒服。 太妃直直的看着她,心头越发不喜。 众人看好戏一般将玩味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对南王殿下出言不逊,太妃又在场,这下苏莞然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正值众人幸灾乐祸,等着看她如何被收拾之际,一道温沉劲道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第八章 事有转机 “哈哈哈——” 放肆的大笑声传遍每个角落,一道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拍着手,笑着走进来。 众人面色一惊,当即跪下行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拓跋陵摆了摆手,众人谨小慎微的起身立在原地。 一旁站的拓跋连城面具下的脸色微微一变,语气却是恭敬,“皇兄怎有空来此?” 拓跋陵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走到主位上坐下,饮了口茶才笑称:“朕听闻太妃在这儿举办宴席,便过来凑凑热闹。” 末了又道,“看来朕来的还不算晚,也算是看了一出好戏。” 太妃面色一紧,话里却是道道儿,“皇上说的哪里话,不过是闹了出误会,净叫皇上看笑话了。” “不打紧。” 拓跋陵双手摁在膝盖上,眸光落 在面前的苏莞然身上。 “还从未有过女子敢同朕的皇弟如此说话,你怕是第一人。” 苏莞然捉摸不出皇上话中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扯出一抹笑,“皇上过奖了。” 众人眼见着,不自觉地露出讥讽的笑意。 拓跋陵看她那小狐狸崽子装高粱的模样,忍俊不禁,“你也算是好胆识!朕很欣赏。” 他说着又偏头看了眼拓跋连城,眼底笑意越发深入。 “朕的这个皇弟,桀骜不驯,脾气也是让人摸不透,正需要有个人来压制压制。” 太妃一听这话,心头不由得抓紧。 倒是拓跋连城看起来似乎没有一丝压迫感。 “今日就由朕做主,赐婚予你二人,选个吉日完婚,朕等着喝喜酒呢!”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当场怔住,皆怀疑自 己耳朵出了问题,不可置信的看着皇上。 赐婚?! 堂堂南王殿下娶一个五品官家的狂妄小庶女? 苏莞然咽了咽口水,将目光从拓跋陵身上转移到拓跋连城身上,继而又转回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脑子还转不过来。 拓跋连城只是沉默着,不曾开口。 倒是太妃先回过神来,立即出声反驳,“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城儿的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请皇上收回成命。” 她这一声连忙拉回了苏家大夫人的思绪。 苏家大夫人即刻起身,面作惶恐行了礼。 “皇上,太妃此言有理,更何况莞然只是家中庶女,如何能高攀南王殿下?” 苏莞然听着,心中却是不以为然,她哪里不知道苏大夫人的小心思,直言她是庶女,不过是 不想她嫁给南王,怕她真的嫁给南王后报复她们罢了,毕竟这么多年她们在府中欺负惯了她。 “望皇上收回成命!” 太妃见拓跋陵不说话,再次恳求。 拓跋陵面色渐渐阴郁,眉目缓缓拧起,有些不悦:“朕身为一国之君,一言九鼎,君无戏言,倘若收回,岂非有辱皇家颜面?” 话既已说到这份上,众人皆是一片哑然,太妃心中哪怕再不愿也无法再出声。 苏大夫人堪堪坐下,掩在袖子里的手将一方绢帕都要搅碎。 拓跋陵扫视一圈后,沉沉说道:“此事就此定下。”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了宴席。 负手而立的拓跋连城眸光阴沉,默不作声,漠然接受了赐婚。 一席宫宴不欢而散,众人各怀心思。 回府的马车上,苏金玉一 双杏眸怒目圆睁,愤愤的盯着苏莞然,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哪怕你嫁给了南王殿下,也仍旧改不掉你是庶女的事实,当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呸!” 苏莞然淡漠的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这是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吧?” “你个贱人!” 苏金玉气的胸口起起伏伏,眼底盛满了嫉妒,攥着帕子的手都泛着白。 苏莞然不怒,只轻笑一声,“等日后我成了南王妃,你再这么叫试试?” 听她搬出南王妃来说事儿,苏金玉心头愤怒得滴血,扬手就朝着她那张素净的脸打下去。 苏莞然眼眸一眯,迅速攥住她的手,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扇了过去。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马车。 第九章 个个都会演 苏金玉捂住脸,顿时气血上涌,双目猩红的紧盯着她,“你竟敢打我?” 苏莞然勾了勾唇,刻意将脸颊凑到苏金玉面前。 “我可是未来的南王妃,你有胆量就打回来。” 苏金玉一听,指甲都快嵌进掌心了。她狠狠咬着后槽牙,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恨不得立刻就撕碎了苏莞然。 马车一停到苏府门前,苏金玉便急匆匆的跑进去,苏莞然静静的看着,面上没有丝毫情绪。 等她一进门,便听到那梨花带雨的哭声。 “爹爹,您看看女儿的脸,女儿不过是说了几句,苏莞然就动手打我!” 那声音委屈得似乎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一般。 苏安和当即脸色就黑了,忍下震怒,哄着女儿,“小小年纪就敢对姐姐动手,以后还得了?玉儿,爹定会替你做主,好好地罚她一顿。” 他刚说完,扭头就看见苏莞然步伐悠闲走进来,“来得正好,你个 忤逆不孝的东西,看把你姐姐脸都打红了。” “来人!去拿竹板子来。”他怒目一喝,命令丫头小厮。 “不罚你一顿,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话未说完,一个下人快步走到苏安和耳边私语。 不过刹那,苏安和原本愤怒的脸瞬地换了颜色,笑得慈眉善目,“莞儿,你舟车劳顿也辛苦了,就不必来我这儿请安了,回去休息吧。” 闻言,苏金玉脸色一变,哭着扯着他 的袖子道:“爹,您方才还传了竹板子,怎么突然就变卦了,您不说替女儿做主的吗?” “放肆!” 苏安和冷脸呵斥,“身为姐姐,你不照顾妹妹,竟还能说出这种话来,给我到祠堂跪满两个时辰!” 苏金玉一听,气得跺脚,眸子红的骇人,甩袖愤愤离去。 “不过莞儿,玉儿毕竟是你姐姐,你做事还是要注意分寸。” “女儿知道了。”她脸上没有笑容,无比淡漠。 苏安和对她的态度也不以为然,“你快回去歇息吧。” 他眉目温善,前后判若两人。 看着这一系列的转变,苏莞然心中了然。 心底的冷意随之袭来,点了点头,她转过身正欲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一个下人匆匆忙忙的跑过来,面色焦急不已,喘着粗气。 “七小姐,不好了,子默少爷不见了!” 苏莞然清澈的瞳孔猛地睁大,“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子默怎么会不见?!” 第十章 太后召见 “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他连床都起不来,人又能到哪里去?!”苏莞然怒不可遏,眼底闪过一丝猩红。 下人脸色发白,喏喏解释道:“小、小姐,我们找过了,那院子就那么大,再说了,要不是小凝姐睡过了头……” 苏莞然目光越发狠厉。 生母方去,苏子默便一病不起,苏莞然将人留在韶紫庭一步不离地照料他,这群下人不仅没有帮忙,还处处给她使绊子,现在倒好,人不见了就想着推卸责任! 苏莞然转身看着苏安和,急切道:“父亲,子墨到底是您的儿子,女儿求您,赶紧派人去找找他吧!” 苏安和早在一旁将事情听得一清二楚,心中自有一份计量,面上亦露出焦急之色。 “莞儿这是说的什么话,子墨不见了,我这个父亲当然要去寻他,莞儿放心,你且先回韶 紫庭,为父这就叫人去寻。” 苏安和脚步没有停顿,倒是真的去叫了人,只是并不怎么急切。 苏莞然眉头微微蹙起,心中愈冷,旋即,她将视线移回到那下人身上,“先回韶紫庭看看!” 韶紫庭内,众人已经乱成了一团,个个心惊胆战地挤在一起,面面相觑。 她们可不傻,这苏子默就是苏莞然的命根子,若是苏子默出了事,按照她的性子,恐怕她们也没啥好果子吃。 少顷片刻,便见急匆匆的苏莞然从外面跑了进来,众人下意识低下了头,苏莞然却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们,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屋里。 “小凝!”苏莞然还没进门便叫了一声。 屋里急得跟无头苍蝇似的小凝闻声,眼睛瞬间红了,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小姐,是小凝不好,都是小凝的错……” “行 了,找人要紧。” 苏莞然从她身前跑过,看了眼床铺,被子很干净,并没有挣扎的痕迹,但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怪异的香气。 苏莞然脸色一黑,从前苏金玉算计她时,她便闻过这种味道,是迷香!有人掳走了苏子默! 小凝抽噎着站了起来,冷不防一阵寒气扑面,苏莞然脸色阴沉,一个箭步来到了她的面前,“把人都给我叫上去找人,派人报官!” “报、报官?”小凝一惊。 苏莞然无暇跟她解释,心急火燎地就往外走,小凝也忙带人跟上,眼看着就要出院子,迎面却见苏安和脸色大变地走了过来。 苏安和一见他们那阵仗,目光里登时露出不喜,“你一个女儿家,带着她们要去哪儿?” 往日苏安和可不会在乎这些,苏莞然急火烧心,一时也没有多想,脱口便道:“ 我一个女儿家,日日出门给子墨买药爹爹又何曾管过?让开!” “放肆!”苏安和怒目一瞪,“你以为自己一步登天了,就敢和为父这么没大没小了!” 苏莞然急得跳脚,偏偏苏安和莫名其妙跑到韶紫庭前拦着,苏莞然免不了也带上了一点火气,“我要去找子墨!找你的儿子!” 苏安和脸颊一抽,将怒火死死压住,转而又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温和,“行了,子墨的事,爹爹自己会办的,你现在还是先进宫一趟要紧。” “进宫?”苏莞然一愣。 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她没事往哪里跑干什么? 苏安和看着她,讳莫如深,“太后传下懿旨,召苏府七小姐进宫,想必是为了商量你的婚事,你平常也缺个教养,入宫可别太失礼,丢了我的脸面。” 苏莞然脸色顿白。 拓跋陵才 给她赐婚,太后就急着召见她,说的好听是为了商量她的婚事,说的不好听只怕多半就是为了敲打她。 毕竟,这太后与太妃,素来不合。 “快去吧,”苏安和对她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给你们小姐收拾收拾。” 苏莞然咬了咬牙,心中无奈,只好按捺住焦急,先回头换了一件大方得体的黛靑盘花裙,梳了个双刀髻,被簇拥着来到门前,上了那辆来接人的宫中马车。 马车华丽,珠帘环佩,比苏府那逼仄的小马车大上一圈,苏莞然却半点欣赏的意思都没有,一上马车便催促着接人的公公快走。 那公公眼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耽搁。 马车渐远,苏安和转身回了书房,却见一个妇人走了出来,目光冷冷地看着远去的马车,柳叶双眉紧锁在一起,露出一分令人胆寒的狠毒。 第十一章 下马威 不觉有异,苏莞然的双脚微微垫着,脑中不断思索着苏子默的事情,只觉这马车里沉闷地过了头。 她撩开帘子,本想透透风,然而才看清外面的场景,目光就凝住了。 未至后宫,已入大内。 威武肃穆的皇宫守卫目不转睛,如同雕像一般固守两旁,而就在那皇宫入口的地方,一匹枣红色大马静静立着,那戴着青黑色面具的南王拓跋连城无声伫立。 距离已经有些远了,苏莞然看不到拓跋连城的脸,却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冰冷而摄人,有人说拓跋连城面具下的脸孔颇有兰陵之姿,也有人说拓跋连城在战场之上受了伤,面孔已如恶鬼。 苏莞然却觉得,比起他那张不曾叫人看过的面孔, 那双眼睛,才真的是如同恶鬼。 他笃定自己是有心人派去接近他的,真是好笑,她自个在苏府都过得水深火热,哪里有心思去管别人的事。 苏莞然皱眉,看着那颀长高挑的身影慢慢转过身,放下了帘子。 翻身上马的人却在此刻抬眸,望着那对自己视而不见还光明正大当着他的面往内宫去的人,目光越冷,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苏莞然未将这场偶遇放在心里,一门心思都在苏子默身上。 慈宁宫,是当朝太后的居所,也是这皇宫里权力最大的女人所居住的宫殿。 黄琉璃瓦在日光下洒露光辉,砖砌坎墙之间,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大开着,苏莞然下了马车便被人带到此地,在门口站了好一 会儿。 一个穿着水红色半壁短袖上衣襦裙的美貌宫女才走了出来,那宫女淡淡地看了眼苏莞然,头上戴着精致的桐花翠翘,鬓角簪着一只小小的牡丹。 都说只有嫔妃才能佩戴新鲜的牡丹,看来这个宫女在太后面前颇为得宠啊。 苏莞然默默低下了头,心中思量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一切,眼角余光看见了那宫女款款而来,翠青裙边在面前停住。 “你就是苏七小姐吧,”宫女甜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腻得人后背一凉,“太后娘娘宣你进去,随我来吧。” 苏莞然深吸口气,这才抬步走进了慈宁宫,态度更加谨慎,她还要出去找人,可不能折在这儿。 “姑娘站了这么久,累了吧?”那宫女温柔 地看着她,亲自将人扶到左下宽椅上坐下,“姑娘请用茶,太后正在后面同皇后说话,再过一会便来了。” 苏莞然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没有半分变化,还是颇为恭敬道:“多谢这位女官。” 宫女莞尔,眼角却并没有笑意,“我叫窈窕,姑娘不必叫我女官,先前怠慢姑娘,实在是事出有因,还望姑娘担待则个。” 苏莞然越发疑惑,心神也不由地紧绷起来,笑道:“窈窕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能够进这皇宫一览,莞儿已觉天大荣幸了。” 窈窕眼底划过一丝蔑意,又将手边的糕点推了过来,“七姑娘的嘴真甜,来,尝尝这宫里的糕点,这慈宁宫的大师傅可都是从江南塞北各处聚集而来的。” 苏 莞然伸手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眼神一亮。 别说,这宫里的糕点还真不错,不知道等会离开的时候能不能拿几个给子默尝尝。 窈窕见她乖乖吃着东西,也不多说话,自个儿又退下,往后面走去,蹇帘而入,便见一个穿着青黑长雁的宫装妇人静立在八折百鸟朝凤的屏风面前。 妇人眼角有着细微的皱纹,一派的面无表情,贵气逼人高高在上,两旁宫女低头垂立,连呼吸都不敢太大,深怕打扰了妇人。 她,便是拓跋陵的母亲,皇帝生母,当朝太后公皙淑慧,出身簪缨之族,早年曾为先帝拔刀相助,有奇女子之称,却也因此,让人不敢过于靠近。 窈窕堆起笑容,站到了她的身后,轻声道:“太后。” 第十二章 你怎么在这里 公皙淑慧恍若未闻,伸手摸着屏风上的红羽莺歌,温水般的柔和,又抬起手,“赶明儿叫尚寝局的司设给哀家来添两笔,这莺歌的颜色浅了些。” 窈窕眨了下眼睛,“太后娘娘何必要费这个事,若是觉得颜色浅了,叫他们换了便是。” “你懂什么?” 公皙淑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闪过一丝玩味,平白带出一丝意味深长。 “这屏风哀家当年可是抢了许久才抢到,先皇也是个偏着心的,哀家又耿直蠢笨,不得宠,这样的好东西,一时片刻也是没有的,而 今自然要多摆一摆,也好念着先皇恩宠才是。” 窈窕从善如流地叹道:“太后娘娘是个念情的人,奴婢自愧不如。” “我不是念情,是念旧,”公皙淑慧慢慢坐在贵妃榻上,似笑非笑道,“毕竟好东西难得,总要等它实在没用了再丢,才算不枉了。” 窈窕会意,端起茶水,俯身举着,轻声道:“太后娘娘,苏七小姐已经到了。” 公皙淑慧眉毛一挑,眉目之间的冷意忽地散了,施施然端起茶杯,又柔声道:“哎呀,瞧我这记性,人一老,连在前儿的人都忘 得一干二净,白白的叫人多等。快去请她进来。” 窈窕点头,待要退身出去,又听公皙淑慧轻轻笑着,说道:“对了,他们姐弟难得进宫,莫不如一起留下来吃个午饭,将子默也带过来吧。” 窈窕心领神会,缓缓告退。 苏莞然正等得着急,但看看面无表情的宫女,又不敢动作,只好僵坐着,见窈窕终于出现,眼中忍不住带上了急切,“窈窕姐姐,太后可是要见我了?” 窈窕颔首,却又说道:“姑娘,这里是皇宫,太后娘娘虽然是个心宽的人,但礼仪规矩 却不能忘,这在外面‘你’啊‘我’的怕是不妥。” 苏莞然露出讪讪的表情,不再搭话。 窈窕目露鄙夷,转身将她带到后面,苏莞然还未走进,便见东边走廊上也走出了一个人,一身的血液登时凉了下来,脸色刷白。 “子……默?” “姐姐?” 苏子默也见到了苏莞然,他的脸色依旧惨白,长年将养在府内,见过的世面比她少得多,此刻,那双纯澈无暇的双眼有些涣散,怕是早已吓得六神无主。 他小步跑向苏莞然,快到了的时候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苏莞然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直接上前将人扶住,托住他的手臂,惊异地问道:“子默,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子默叹了口气,虚弱的身体颤了颤,一着急起来便止不住的咳嗽,苏莞然给他顺了好半日的气才让他平复下来,道:“姐姐,是太后娘娘派人来‘请’的。” 请? 用迷香迷倒她的侍女,然后将人抢进皇宫,这样的请法? 苏莞然脸色发青,看着苏子默却又陷入了沉默。太后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做这种事,非常手段,必定有非常之要求。 第十三章 知心人 窈窕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苏七姑娘,太后娘娘请苏公子进宫,乃是听闻苏公子身体孱弱不适,大发慈悲想叫太医替他看看罢了,苏七姑娘何必担心?反叫太后娘娘多等?” 那甜腻的声音就如同这慈宁宫的香味一样环绕不去,苏莞然握住苏子默的手不由发紧。 苏子默满脸愧色,他心思纯净,却也并不是看不懂利害关系,况且被那样强掳进宫,再如何也不可能是因为什么好事。 “姐姐,对不起,”苏子默压低声音,“是子默又连累你了。” “别说这些,”苏莞然抑制满心的怒火,调整了表情,强行扯出了一个笑容,对窈窕道,“窈窕姐姐不要误会,莞儿只是觉得受宠若惊,太后娘娘关爱后辈,是我姐 弟二人的福气。” 窈窕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语气倒仍是平缓,“既然如此,便快随我进来吧。” 苏莞然颔首,扶着苏子默一并进去,迎头见两个如花小婢拉开帘子,内中奉着茶香,金凤宝座之上,那面上带着微弱笑意的公皙淑慧正注视着门口。 苏家七女从来都是以“疯”出名,敢在太妃娘娘的宴会上振振有词,还给南王殿下找脸子,落了他的丑,公皙淑慧倒是难得对她好奇起来。 苏莞然一进去,她便上下打量起人来。 那身素荷黛靑衣裳虽然眼色有些老旧,但却颇显腰身,手臂瘦弱,手指也是青白的,竟没施半点蔻丹,朱钗的样式也并不簇新,倒有些像她这个年纪才用的上的。 素闻苏家七女 不得宠,而今看来,竟是真的了,想必这身衣服也是她寻了很久才穿上的吧? 苏莞然只当不觉公皙淑慧的打量,同苏子默一并行礼,道:“民女苏宛然……” 苏子默咳了咳,接道:“草民苏子默。” “见过太后娘娘。”两人一同道。 “瞧着可怜见的一对姐弟,快快平身,赐坐,”公皙淑慧略微提了提手,又看向窈窕,“窈窕,快给两个孩子上茶,叫小厨房做些好吃的糕点过来。” 苏莞然缓缓起身,扶着苏子默道:“多谢太后娘娘。” 窈窕领命,目光一扫,却将太后屋里几个小丫头也一并叫了出去,自己又回来道:“娘娘放心,已经叫人下去准备了。” 公皙淑慧笑了笑,目光不时打量苏莞然,偶 尔也扫一眼苏子默,隔了片刻才道:“瞧这两个孩子,也不知怎么的,都不说话,既如此,那就哀家先说吧。” 苏莞然紧了紧手指,却听公皙淑慧道:“今儿皇儿回宫,告诉哀家南王得了个好王妃,性格豁达,能言善道,哀家也算是南王的母亲,因此特地将你们叫进宫看看。” 苏子默轻轻咳了两声,看向苏莞然,不解。 他才在病中方醒,怎么自己的姐姐就成了南王的王妃了? 苏莞然嫣然一笑,低着头道:“太后娘娘见笑了,南王殿下对民女有所误会,民女不过是替自己辩白两句,不想皇上误会……” “诶,”公皙淑慧打岔道,“连城那孩子寻常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也无人敢招惹他,就只你是个意 外,连城如今也没计较,岂不是个有缘的?” 哈?什么意思? 苏莞然莫名其妙,这太后把她叫进宫,不是为了敲打她,竟是要促成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约不成? 公皙淑慧又道:“连城也是个好孩子,文武双全不说,还战功赫赫,今儿的赐婚虽然仓促,但未尝不是一桩好姻缘,姑娘以为如何?” 苏莞然表情有点僵,嗫嚅了两下,手指绞紧了道:“莞儿只怕自己配不上南王殿下,还请太后娘娘……” “这话可就不对了,”公皙淑慧面不改色道,“姻缘姻缘,讲究的便是一个‘缘’字,至于配不配得上,那要看……姑娘今后的作为了。” 此话听着倒有其它意思。 苏莞然脸色发紧,“太后娘娘,此话何意?” 第十四章 留在宫中 公皙淑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小嘬一口,才道:“这南王妃也不是天生就会当的,总要有人慢慢教着,倘或今后你有什么不懂的,来问哀家便是。” 苏莞然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公皙淑慧面露关怀,却又道:“连城毕竟也是我的孩子,哀家素日总担心他身边没个知心人,照顾不好自己,如今有了你,哀家便放心了。”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 苏莞然想起那张带着青黑色面具的脸,头皮顿时发麻。 “听闻苏公子常年卧病在床,寻遍民医皆无用,”还未待苏莞然反应过来,公皙淑慧又笑着开口,“想来天下名医出皇宫,民医无用,太医难得。” 心头咯噔一声,苏莞然蹭地站了起来,“太后娘娘,子默他!” “子默他还小, ”公皙淑慧温和地看着她,却再次不由拒绝地打断了她的话“不若就留在宫中,让太医为他诊治,也免得年纪轻轻,连出个门都要小心翼翼不是?” 苏莞然的脚立时便如坠了两块巨石,瞠目结舌地看着公皙淑慧,背后寒毛直竖。 “不着急,你可以回去慢慢考虑,毕竟,大婚时间还有很久。你放心,哀家会先让太医提子默医治,你若看到成效,想必,必定欢喜。” 这是太后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像一句魔咒一般,紧紧纠缠在她的耳边,直至最后被不甘心地请出慈宁宫,她仍觉得心有余悸。 那是威胁。 说什么要给她考虑的时间,虚伪地传达着那所谓的“善意”,不过是告诉她,苏子默的好坏都可以为她所控制。 “可恨!” 她回过头,愤 怒地看向那雄伟壮阔的宫门,那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住在那里面的人轻而易举就能拿住她的软肋,轻描淡写地把玩着她的挣扎和犹豫,完全不顾她的意见,就将她当成了一件可以拿捏的工具! 不甘的视线慢慢放到了前方的长街,酒旗扰动,人来人往,苏莞然深吸口气。 想让她就范,哪有那么简单! 苏莞然迈开脚步,回了苏府。 而此时此刻的苏府,庄重森严的祠堂内,苏金玉正趴在大夫人董霓云的膝上痛哭着。 “娘!玉儿不要在这里跪着,玉儿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都是那个贱人,她对自己的姐姐动手不说,爹爹还袒护她!”苏金玉不服道。 董霓云目露心疼,满头珠翠撞得叮当作响,她抱住苏金玉,在她肩膀上轻轻拍着,“我的儿啊, 你受委屈了,你放心,为娘一会就去和你爹说说,不会让你跪很久的。” 苏金玉红肿着眼睛,瓦垄屋檐旁的下人不自觉地避过了头,不去看她,恐怕自己多看一眼,又要被她记了仇。 她抱住董霓云的腰,抽噎着道:“娘,苏莞然不过一个庶女,凭什么她可以嫁给南王殿下,这让女儿这个嫡女的脸往哪儿搁啊!女儿不服!” 董霓云叹气,“女儿啊,那南王有什么好的?人人都说他性格嚣张暴烈,没准面具下还是个丑八怪的脸。再说这是皇上定下的亲事,为娘也无可奈何……” 还没等她说完,苏金玉又忍不住大叫,“娘啊!咱们平时是怎么对她的,娘也不是不知道,那个疯子若是得了势,还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吗?” 董霓云怔了怔,思及苏莞然 那疯疯癫癫睚眦必报的性子,也不由地担心了起来。 苏金玉来了大小姐脾气,竹笋倒豆子似的往外控诉委屈,“娘你可别忘了,那个女人跟她的娘一样逞凶着呢,您看我的脸,就是她打的!” “什么?”董霓云一进祠堂便被抱着哭,哪里能看到她的脸,这会一惊之下再细细去看,却见苏金玉的脸上竟是偌大一个巴掌印,脸颊肿得老高,登时大怒,“好你个苏莞然,反了天了!区区一个奴才也敢对主子动手!” 苏金玉越发委屈,“娘啊,这赐婚的圣旨还没有下来呢,不过是皇上一句口头承诺,她都敢蹬鼻子上脸,这般的狂浪放肆,休说他日,便是如今只怕这府里都没得安生,娘啊……” 董霓云又心疼又生气,伸手摸着苏金玉的脸,脸色越来越沉。 第十五章 你不配 苏金玉见她不语,哭声越来越大,几乎要震破房梁,片刻后董霓云也熬不住了,心肝儿、乖乖的安慰了好半晌。 见她哭声小些了,董霓云才道:“好了好了,我的儿,她的事娘自有斟酌,娘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榛子果儿,你先尝尝好不好啊?” “唔……”苏金玉咬着果子,委屈地点头。 董霓云目露沉思,忽地又想起了那病秧子苏子默,眉头蹙得更紧。 苏子默本是苏府唯一一个男丁,本是苏安和最为看重的人,将来本该继承苏府,若不是因为她,也不会落下病根。 金玉的话未必就没有道理,这事无论翻不翻的出来,苏莞然都不可以踩在她的头上,否则,将来若是出了岔子,那岂不是会要了她的命? “着人准备着,”董霓云 理了理衣裳,站在天井里回头,看着那长长的甬道,好似能看见什么人挣扎着向她扑来,心中蓦地一紧,声音也重了几分,“明日,我们去拜访太妃娘娘!” 下人对视一眼,齐齐福身,道:“是,大夫人。” 而与此同时,苏莞然已经快走到了苏府,抬头瞧那天色且皱着眉,叹了口气,伸手扇了扇风,在墙角一个转身,不想手臂忽地一痛,身体控制不住地往旁边跌去。 苏莞然惊呼一声,下一刻,又被反剪双手,扣在了墙壁之上。 这个场景似乎有点熟悉,苏莞然愣了片刻,忽地反应了过来,气得大骂,“你个无耻小贼!” 要不是因为他,她怎么可能会进宫?苏子默怎么可能变成太后控制她的筹码? 心头怒火疯狂地往上燃烧, 苏莞然忽地提起后脚踹了过去,不想膝盖却不知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砰,两只脚都软了。 “啊!”苏莞然额上沁出冷汗。 拓跋连城危险地眯起了眼,将她翻了过来,看着那双倔强的眼睛,冷笑道:“你胆子倒是很大,知道我的身份,还敢骂我。” “我骂你了吗?”苏莞然也跟着冷笑,“堂堂南王竟然跟小偷小摸一样拿人家的钱袋子,人赃并获居然还不承认,我说的不过是事实!” “人赃并获?说得好,”拓跋连城略一低头,青黑色的面具暗光一闪,黑曜石般的眼睛蓦然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冰冷杀意,手指慢慢爬上她的脖子。 “我问你,你进皇宫干什么?” 苏莞然心下一颤,想起公皙淑慧的暗示,后颈一阵发凉。 她灵机一 动,定了定神,面色不变,不仅没有心虚,反而更加气愤,“你还好意思问我?!” 拓跋连城不动神色地看着她,似乎就算苏莞然表现得再愤愤不平,他也不会为之所动。 但谁想到,苏莞然哭了。 她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那样往下掉,一颗连着一颗,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放开嗓子控诉起他来,“都怪你,若不是你,太后怎么会把我召进宫?慈宁宫那是什么鬼地方?个个都欺负我!” “这南王妃的虚名谁爱要谁要,我又何曾求过他们给了?还不都怪你?” “现在好了,人家不敢欺负你们,就那我当软柿子捏,好像谁愿意嫁给一个丑八怪似的,呜……” 拓跋连城嘴角一抽,“你说谁是丑八怪?” 苏莞然哭声微不可查地顿 了一下,随即声音蓦地更大,“呜哇!” 这巷子口离街上也不远,她就不信,拓跋连城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动手动脚。 果然,拓跋连城的目光登时变得恶狠狠,森寒的眼眸里好像凝聚起了无形的狂风暴雨,咬牙道:“你以为故作姿态就能让人相信?苏莞然,我告诉你,想当南王妃,你还不配!” 说得好像谁稀罕当你那劳什子南王妃似的,苏莞然心中冷笑,哭得越加大声,还道:“救命啊,非礼啊!南王、唔唔唔!” 拓跋连城气得咬牙,伸手捂住她的嘴,“再敢出声,本王割了你的舌头!” 苏莞然迅速闭嘴,目光却还是带着挑衅。 “别跟我耍花招,告诉我,你进宫后,太后对你说了什么?”拓跋连城阴沉地看着她。 第十六章 撒气 看来这南王和太妃跟皇帝与太后不怎么对付啊,苏莞然心下明了,目光却没有怎么变化,冷哼道:“你想知道?好,我告诉你!她先是让我在慈宁宫门口罚站,回头又让我在屋里罚跪!” 拓跋连城沉声再问:“还有呢?” 苏莞然理直气壮道:“没了。” 空气倏然一默,苏莞然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眼角泪红,而后一阵刺骨的疼痛忽然在交叠的手臂上传开,苏莞然瞳孔骤缩,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手、手啊!” 她的手快断了! 拓跋连城同时又收紧了他的脖子,“本王再问你一次,太后,跟你说了什么?” 苏莞然扬起脖子,紧缩的空气在被迫微张的嘴巴里流动,虚软的脚再度有了动作,竟是用膝盖向着拓跋连城的腹部以下三寸顶了过去! “嘶、你!”拓跋 连城手上的力道蓦地松开,弓着身体下意识往后退,面具下的表情狰狞又扭曲,瞳眸好似藏了即将爆发的火山,直勾勾地盯着苏莞然。 苏莞然剧烈地咳了几声,撑着墙壁往外跑,不想却被人拉住了衣袖。 今日连番被人为难,这些人一个个站在权位巅峰,一个个的都当她工具一般玩弄,苏莞然心中早就压抑了一股恶火。 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 反正太后还需要她,有本事就让人杀了她啊! 苏莞然大叫一声,眼角泪花一闪,不管不顾地转过身,闭上眼睛又抬起脚下了死力向拓跋连城踹了过去,“你们一个个的都欺负我!去死吧!” 拓跋连城被她飘起的衣袂晃了下眼睛,无端想起了无崖山上的飞雪,不想下一刻腰窝被重重地踹了一脚,面具下的整张脸都绿了。 刺啦一声,袖子断裂。 苏莞然心头狂跳,半眼都不敢看拓跋连城的情况,一双腿跟车轮似的冲出了巷子,向着苏府疯狂跑去。 而巷子里的拓跋连城,跌坐在地,半晌未动。 许久,墙头上跳下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男子,他看着拓跋连城,心虚地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问:“王、王爷,要不要叫、叫太医?” 堂堂南王,还没娶亲,要是被踹得不能人道,黑怀只是想了一想,便忍不住为他可惜。 冷不防的,黑怀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 他愣了愣,见拓跋连城缓缓地站了起来,眼底黑气环绕,嘴角高高地扬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气扑面而来,“很好,苏莞然,你真的很好。” 黑怀抖了抖,拓跋连城阴冷的目光忽地向他扫了过来,话题陡然一转,但怒气尚存 ,“你来这里干什么?” 黑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而后道:“太妃娘娘到苍羽阁寻王爷,说是有要事要和王爷说。” 他顿了顿,又道,“叶姑娘也来了。” “不去!”拓跋连城咬牙,“本王现在不想看到任何女人!” “王爷!难道您……”黑怀倒吸口凉气,脸色大变,视线从他那双眼睛慢慢往下移动,随后定格在某个脚印之上。 蓦地,拓跋连城擒住他的下巴,直视他的双眼,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本王现在很好,非、常、好。” 黑怀正色,“王爷放心,黑怀一定不会将这件事传出去的,就算王爷……王爷也永远都是王爷!” 拓跋连城:“……” 苏莞然一路风驰电掣地往苏府跑,脚步几乎不曾停留,回到自己房间后直接将自己摔进了床铺里 ,拿被子盖住头。 迟钝而来的后怕情绪慢慢涌上心头,苏莞然脸色通红,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那砰砰直跳的心跳声简直让她喘不过气。 天哪,她居然踹了南王,居然还成功回家了!那可是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南王啊! 但随即,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若是将来在自己真的要嫁到南王府,那今日之仇,只怕来日不能善了吧? “唉!”苏莞然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你个笨蛋,居然敢把气往他头上撒,真是不要命了,别忘了你还有个弟弟!” 剧烈跳动的心慢慢地缓和了下来,苏莞然忽地有些恍惚。 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曾经立下誓言,一定会不计代价保护好自己的弟弟,若是,若是太医真的能够治好苏子默,那她就算付出一些“代价”,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第十七章 教规矩 苏莞然闷头想着,盖在头顶的被子却突然被人掀开,小凝担忧地看着她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子默少爷出什么事了?” 苏莞然拍拍自己的脸颊,坐起身来,顺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冷下声音,“没事,其他人呢?” 小凝皱了下鼻子,竟有些委屈,“小姐,其他人都被老爷带走了。” “带走?”苏莞然一怔,奇怪道:“怎么?我进宫一趟,回来连个伺候的人都不配有了?” “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老爷心里是极看重小姐的,只是嫌那些人伺候不好小姐,巴巴儿的叫了奴婢等人过来,说了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好教教小姐的规矩呢。” 伴随着宛转悠扬的声音出现 的,是一名端方有容的老妇,身上带着不一般的从容气度,苏莞然警觉地皱起了眉头。 她从没有在苏府见过这个人,苏莞然将目光扫向她身后,见是四名奴婢,竟也都是没见过的,心头更加沉重。 “你们是谁?”她冷声问,“这里是我的房间,谁让你们不请自入的?” 老妇盈盈福身,虽然生得平凡无奇,却有几分雍容气度,淡淡道:“小姐勿要见怪,琴棋书画这四个丫头都是老爷新买来的,老奴芸娘,曾是宫里的教养嬷嬷,老爷特地让我来此教导姑娘规矩的。” 苏莞然脸色铁青,从宫里来的嬷嬷,十之八九就是太后的人! 太后前一刻还说要给她时间考虑,后一刻便直接派了人 来。 芸娘看了眼小凝,“小凝姑娘,还请先带着我们去熟悉熟悉韶紫庭可好?稍后老爷便会派人送东西过来,这一个月时间紧迫,芸娘还得尽快教小姐学会规矩才行。” 小凝踌躇不定,左右看看,一时不知道如何抉择,“小姐……” 苏莞然与芸娘对视一眼,芸娘却打量她的坐姿摇了摇头,“坐没坐相,小姐这腰也弯得太过了些,咱们明日,便从坐姿开始吧。” 手指瞬间收紧,苏莞然冷了脸,“小凝!” “小凝在!”小凝下意识绷紧了神经,好像已经听到了苏莞然接下来的半句“把人都给我赶出去”。 孰料,苏莞然却长长地呼出口气,锋利的目光扫向芸娘,淡淡道:“带嬷嬷 下去休息,别慢待了她。” 小凝怔了怔,“啊?” 苏莞然凌厉的视线一扫,小凝霎时不敢多问,忙将芸娘几人都待下去,将门也从外合上。 苏莞然无奈地仰倒,看着床帐上的花纹,不自在地揉了下额头,“从明天开始,才是一场硬仗啊……” 翌日,天未亮,晨光熹微。 苏莞然犹在梦中,沉浸在温柔保护着她和苏子默的母亲怀里,看着那张比自己美上不知多少的脸,淡淡笑了。 忽地,母亲开口道:“小姐,你该醒了。” 美梦忽然变成了噩梦,苏莞然后背一阵发凉,蓦地睁大了眼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芸娘微笑着站在床边,手中拿着一柄厚得吓人的戒尺道:“小姐,既然 醒了,那就起床吧。老爷已经特许您这一个月不用去请安,必定要将小姐这庶女教导得同嫡女一般端庄大方,小姐,请吧。” “端庄大方?!”苏莞然一股起床气直冲头顶,“你觉得苏金玉那样子端庄大方?” 芸娘眼神微妙,“芸娘并没有说要将小姐教得像苏三小姐一般,若真如此,那将会是芸娘一生中的耻辱。” 苏莞然愣了愣,乐了。 这个芸娘倒比想象中要有意思得多。 既来之则安之,苏莞然无可奈何,自己的弟弟在公皙淑慧手中,也只能就范。她在小凝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正要坐到坐上用膳,一把戒尺突然敲在了她的屁股上。 “哎哟!”苏莞然惊讶地看着芸娘,“怎么了?” 第十八章 想走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芸娘淡淡道:“坐,务必动作轻缓,双肩持平,直腰、挺胸,头不要抬得太高,要收住下颌,切记,不准将筷子伸到对面,定要端庄温雅,大方得体。” 苏莞然深深地、重重地闭了下眼睛,“芸娘嬷嬷,能不能让我先吃了饭,再来说这些东西?” “学礼仪,如登高山,”芸娘毫不退让,“只有步步稳健,时刻谨记恭肃己身,方可攀登顶峰。” 此话之意,便是时时刻刻她都会盯着苏莞然了。 苏莞然嘴角一抽,翻了个白眼,拿起筷子夹菜,才吃两口,戒尺又在她背后一敲。苏莞然一怒,险些将碗筷拍在桌上,“我又怎么了?” 芸娘好整以暇,“小姐切记,吃饭的时候,双脚并拢,肩肘 勿抬,不可张虎口而食,食之不可启唇含咬。” 苏莞然眼皮一抽,无语望天。 苏莞然这厢正学着规矩,董霓云已经派人备好马车,才要走出去,人就被缠住了。 苏金玉死死抓住了她的的袖子,“娘,我也要去。” “南王府连我都不一定进得去,你去做什么?” 董霓云往里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昨儿个半晚,老爷可细心叮嘱过了,不得去韶紫庭打扰,韶紫庭的人也不会出来,你且去寻几个姐妹玩耍,待娘打听到了消息,再来告诉你不迟。” “不是的娘,我就是想去南王府看看,”苏金玉跃跃欲试道,“那可是南王府啊,再说了,太妃娘娘不是都收了娘的帖子了吗?那必定是可以进去的呀。” “这 ……”董霓云还是犹豫。 苏金玉登时瘪了嘴巴,泪水在眼睛里不停打转,“娘啊,你就让我去嘛,娘……” 董霓云被她缠得没法子,只好点头,“好好好,带你去。只一点你要记住,王府重地,这回可不像上回那么多人,可以由着你胡闹。” 苏金玉大喜过望,先钻进了马车冲董霓云招手,董霓云失笑,“跟个猴儿似的,来了。” 马车离开,就在苏府旁边,一道颀长身影忽地闪现。 攀龙附凤,不过是一丘之貉。 拓跋连城不屑地收回视线,抬头看了眼苏府并不高的墙壁,拍拍手,就要翻墙而入,却见墙的那一头忽地冒出半截梯子。 两只莹白的手搭在梯子上,苏莞然像狐狸一样冒出头,“哼哼,想困住我 苏莞然,简直是异想天开,做梦!” 拓跋连城:“……” 苏莞然吭哧吭哧地迈开腿,又对底下的人招了招手,“小凝你回去,那芸娘太烦人了,连块肉都不让我吃,这还是人过的日子?那南王府的人过这种生活,也不嫌膈应。” 拓跋连城淡淡道:“本王的确不嫌膈应。” 苏莞然抬着一只脚,笑容僵在了脸上,豁然低头,看着底下仰头冷笑的人,腿慢慢地收了回去,趴在梯子上瞪他,“你想干什么!” “此话不是该我问你?”拓跋连城眯起眼睛,看着那梯子,眼中爆发出一阵冷光,“听说宫里来人教你规矩,本王正想看看是什么人。” 苏莞然眼中闪过了然,干脆将手放在梯子上,撑着下巴,居高临下地 俯视着他,“哦,原来还是来查太后的,南王殿下,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我跟太后毫无关系。” 拓跋连城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苏莞然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由皱起了眉,“你爱信不信吧,先让开,我要下去。” “你想走?”拓跋连城意味深长的说。 “废话,”苏莞然昨日踹了他两脚,现在已是破罐子破摔了,说话也毫不客气,“你待看那什么教养嬷嬷说的话,什么劳什子的‘饭不过三口汤不入五下’,听着就瘆得慌!” 拓跋连城面色不变,抱着手道:“那你下来。” 苏莞然就要抬脚,忽觉不对,目光在拓跋连城那周遭黯淡的影子里扫了一眼,总觉得有些阴森怪异,“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十九章 跟你没完 拓跋连城缓缓地勾起嘴角,黑曜石般的目光带上莫名笑意,“你下来,我就告诉你。” 苏莞然脖颈上寒毛直竖,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拓跋连城反问:“不敢下来?” 苏莞然缩了下脖子,整个人都蹲在了梯子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倔强的小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嘲讽笑意,“堂堂南王,竟然每日都来纠缠我一个小女子,殿下,莫不是,你真的喜欢我吧?” 喜欢她? 拓跋连城脸色蓦地黑了下去,紧闭的嘴角比那青黑色面具还要冰冷,目光冷冽如刀,刀刀若凌迟,割在苏莞然身上。 “苏莞然,”拓跋连城声音悠长地一沉,冷冷道,“有些话,本王劝你,谨言慎行。” 苏莞然见他眼中露出嫌恶,反而越加开心,“怎么?你不喜欢我啊 ?那你去退婚啊?你是南王嘛,退个婚总不至于要你的命吧?” 拓跋连城冷笑,苏莞然又道:“你放心,我是绝对绝对不会纠缠你,我这个人非常的洁身自好,不是什么人都会去招惹的。” 拓跋连城被这句话里的嫌弃气得脑袋一热,“可笑,苏莞然,要不是他别有居心毫不退让,你以为我愿意娶你?” “他?”苏莞然挑眉,“你说谁?” 拓跋连城猛地回神,默然不语。 苏莞然回头看看后面,小凝已经不知去了哪里,但恐怕过不就有人来寻了,不由得催促道:“南王殿下,私闯民宅,纵然是殿下也会背上不好的名声,殿下一定要在这里等着?” “你很着急?”拓跋连城好似恍然大悟地从墙上扣下一颗石子,放在手心,竟笑了一下 ,“看来,是有人来了啊。” 拓跋连城话音未落,苏莞然便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大吼,“孽障!你在干什么?!” 苏莞然目光一凝,抬起腿正要往外面爬。 拓跋连城莞尔一笑,眸中闪过恶劣的得意,但将指尖一弹,石子正中那梯子。苏莞然脚还抬在半空,那梯子却好像被谁大力推了一把,竟然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苏莞然手忙脚乱地要去抓那墙壁,但却眼睁睁地见自己的手离墙壁越来越远,直至最后在一片惊呼声中往后倒,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嗷!我跟你没完!” 而后,墙内又传出了苏安和的爆喝,“孽障,你还敢威胁我?!” 墙壁之外,拓跋连城自觉出了一口恶气,顿觉心宽体胖,抱着手回了自己的南王府,眼中促 狭一闪而逝,又见冰冷。 竟然亲自让宫里的嬷嬷来苏府教导,看来公皙淑慧对她还真的是上心啊,不过,想将苏莞然塞进南王府,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还有苏莞然…… 南王府,正厅。 苏金玉听着堂上两个主母的说话声昏昏欲睡,连那笑声都觉得有些烦人,偏又觉得浑身紧绷,不得不正襟危坐。 不知说了多久,话题终于慢慢转换到了苏莞然头上,苏金玉精神一震,下意识看向了太妃顾闲静。她依旧面带笑容,正如那宴会之上,永远保持着慈眉善目的模样。 董霓云将茶杯在桌子上轻轻一放,叹了口气,“太妃娘娘见谅,想必昨日我府中的庶女,给太妃娘娘添了不少的麻烦,听说还顶撞了南王殿下,教女无方,董氏心中实在惭愧。 ” “这话说得好没意思,”顾闲静端坐不动,看着董霓云,面上露出几分怜悯,“夫人与我都是主母,有些话我也就不隐藏了。” 顾闲静看看她的脸色,淡淡道:“虽说都是一家的女儿,有时候说的也还是两家话,那孩子我瞧着是个机灵的,生得也不错,又似个持重的人……” “什么持重,她为人可疯癫了!”见顾闲静前几句都是夸赞苏莞然的话,苏金玉登时坐不住了。 董霓云脸色一变,用手掐了她一把,抬头看着顾闲静那讶异的脸,忙讪笑道:“太妃娘娘莫怪,我家玉儿平常就喜欢直来直往、为人纯真耿直,素来最为敬重太妃娘娘,唯恐太妃娘娘糟了算计,才会如此说的。” 顾闲静心头微惊,不由问道:“哦?这是怎么个说头?” 第二十章 挑拨离间 顾闲静本没打算见他们,虽然她素日一心为拓跋连城筹谋,常与京中女眷接触,但像苏府这种才调入京城的五品小员,便是城隍庙下的墙头草,并没什么大用。 董霓云来意是什么,她多少能够猜到一点,但最多想的不过是皇帝拿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来羞辱自己罢了,何曾又往阴谋诡计上靠过? 当下,顾闲静便忍不住眉间一紧,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们,“夫人何出此言,莫非那孩子有什么不妥?” 同是一府的姐妹,怎么着也不会说出什么大的岔子,是以顾闲静仍旧有些迷惑,却见董霓云面露难色,似乎颇为犹豫,挣扎了许久才道:“太妃娘娘,实则莞儿那孩子也并非不好,不过是性子有些野罢了。” “哦?”顾闲静从容打量这位 且露风情的美貌妇人,心中阴觉怪异。 一个庶女,不得主母大娘看重也是寻常,却也并非什么值得说的事,说出来反倒让人觉得这家大夫人做得不甚妥帖。 但是,按说自家的丑事不都该藏着掖着不是?怎么还想方设法地往外抖搂?难怪昨日宴会苏府的姑娘出现时,旁人看他们的眼神多露不屑。 想来连一损俱损的道理都不懂得,也未曾教导出一位名动京城的姑娘,这家主母果然也同他当家的官位一样小气,上不得台面。 想到此处,顾闲静同她说话的心思也就淡了,但仍还惦记着昨日拓跋陵赐下的那门亲事,对这不得不接入府中的儿媳多少还是要了解一些。 那孩子是个投壶好手,顾闲静虽觉得她身份配不上拓跋连城,但性格似 乎也未见得多令人讨厌,颇有几分豪爽,可如今听来,怎么竟是“疯癫”? 董霓云好似看出了她的转变,立时面露难堪和苦涩,“回太妃娘娘,你我都是母亲,那些年轻儿女,哪个又不讨人喜欢?但只恨我体弱胆小,教导不了莞儿,竟让她传出了一个疯子的名声。” 顾闲静眉间一蹙,“夫人不必如此,有何话说,慢慢道来。” “唉,”董霓云扫了眼苏金玉,让她不要再出声,随即道,“那孩子因生母早逝,府中大夫未曾救得,偏生儿慢了一会子去了命,便从此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性子。” 她迟疑了两下,好似忍痛割爱一般难过,又道:“她总怪我对她不好,实则我哪里对她不好?她在府中处处针对我母女二人,私下无人 ,直呼其名有之,动辄打骂亦有之。太妃娘娘看我玉儿脸上红红的,可不就是昨日得来的?” 顾闲静脸色微变,打量苏金玉脸上的巴掌印,惊疑不定,“那孩子看起来并非这般放诞无礼,如何竟这般的凶狠?” 看她的脸色,显然便对此事另存疑惑。 苏金玉一急,眼睛里又熟练地泪花频闪,“太妃娘娘,此事也合该怪我。只因昨日皇上赐婚,我多问了一句,她便仗着‘南王妃’的身份动了粗,想是我问得错了,才教她生气。” “南王妃?”顾闲静目光一厉,“你问了她何事?” 苏金玉面露怔色,董霓云即刻抢了话头,叹道:“太妃娘娘有所不知,莞儿那丫头,经常往外替她弟弟抓药,唯有前几日……她都是早早就准备,准候 了出去,所以……” 顾闲静的目光悄然变了,看向她们二人的样子都带了冷色。 含糊其辞,最容易让人浮想联翩,说得越是不清楚,越是意味深长,越是让人不吝往卑劣处想,阴谋误会便是因此丛生。 “莞儿到底是府中庶小姐,我也不曾缺了她的吃穿,”董霓云心痛地抬起头,看了眼顾闲静冷下来的脸,斟酌着又道,“我们也不知,她为什么要偷拿王爷的白玉诀……” 苏金玉哼了声,又忍不住插嘴,“就是啊,昨儿个太后还招她进宫,回来也是心急火燎地躲进自己院子里,不知道得了多少好东西,深怕别人抢了她似的!” 顾闲静蹭地站起来,全身散发着不可侵犯的怒气,慈悲脸庞在瞬间成了修罗鬼相,“她去过慈宁宫?!” 第二十一章 一丘之貉 苏金玉与董霓云被吓了一跳,讪讪的连话也说不好了,只是诺诺道:“是、是啊。” “哈哈,好,原来如此,我就说连城从不对我撒谎,怎么可能平白冤枉一个女子偷他的玉诀,竟是如此!”顾闲静眼角越冷,目光阴沉地好似粹了毒般看向底下那母女二人,“你们出去!” 都是太后一党,都是一丘之貉! 董霓云被那恐怖的脸色吓了一跳,也不敢说话,忙带着苏金玉离开,连头都不敢回。 到了门外,入了马车,苏金玉还在恐惧当中,董霓云却突然笑了出来,“哈哈哈,果然,我这脑子一时怎么转不过弯来了,太妃太后不合已经众人皆知了,与其说那些不要紧的细枝末节,倒不如直戳她的痛脚!” 苏金玉犹然不解,“娘,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成功了吗?” “你个傻姑娘啊,将来没了娘,谁来替你筹谋啊?”董霓云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下她的脑袋,蹇帘看看外面,又压低声音,道:“我们搅黄这门婚事,南王府不仅不会报复,没准还得感谢我们。” “太好了!”苏金玉眼睛放光,“那我们要怎么做?” “怎么做?”董霓云阴鸷地看着自己的手,嘴角一勾,“自然是要在圣旨送到苏府之前,彻底断了她嫁入南王府的可能!你说,一个坏了身子的女人,配得上黄家门第吗?” 苏金玉莞尔一笑,眼里是如此一辙的恶毒,“不仅配不上皇家门第,就连寻常人家都配不上,若是我,还不如一条白绫死了好。” “到时候,咱们帮她一把就是。”董霓云挑眉。 苏金玉抿了抿唇,伸手抱住董霓云,眼中闪过妒忌,“娘,您对女儿真好,我就是看不得那贱人攀高枝日后在我面前 耀武扬威,不定怎么欺负咱们呢。” 董霓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目露不善,“为娘也是啊。” 拓跋连城回到南王府时,正赶上顾闲静大发雷霆,将屋里的东西摔得噼啪作响。 他招手让人退下,不同于在外对人,此刻他的声音温和阔朗,轻柔悦耳,“娘,你怎么了?” 见拓跋连城出现,顾闲静那气怒的模样立时缓和了下来,眉目之间尽露凄苦,凝眉扶额,徐徐叹道:“为娘还能为何事着恼?自然是那苏家七女。” 她抬起头,惶惶不安道:“你可知那苏家七女进了宫?还是太后亲自召见的?那苏家七女你可派人查过?” “放心吧娘,”拓跋连城站起来,青黑色的面具随着天窗渗透下来的日光一照,竟似带了格外的暖意,“我已让人去彻查苏莞然,只是亲事已定,要退只怕困难。” 顾闲静转眼收起惶惑,伸手握住拓跋连城的手,“那苏莞然并不是个良善的种,在外惯以疯癫示人,娘今儿个细想,她倒还有些阴郁孤僻,这样的人,决不能进咱们的府邸!” 她的话中带冷,仿佛在暗示些什么,拓跋连城心里一跳,想起昨日苏莞然在巷子里离开的样子,不由得默了默,道:“娘,孩儿一定会想办法退了这门婚事。” “我的儿啊,你真以为他会让你退婚?” 顾闲静苦笑,目光放远,似乎能够穿透那森严重叠的高墙,望进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我与她主仆多年,她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若想着法儿作弄你,你纵然撒开手,终究也是无用。” “没了一个苏莞然,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就跟那乞丐身上的虱子似的抓不完!” 拓跋连城听她此话,反倒有些困惑,“ 那娘的意思是?” “我?”顾闲静想了一想,又气恼地叹口气,揉着眉头无奈,“为娘能有什么意思?我不过一个闺阁妇人,想着你好罢了。我的儿,却不知你如何想的?” “娘,”拓跋连城轻笑,黑色眸子露出几许深不可测的味道,“您难道还不知道孩儿的能耐吗?苏莞然不过一个工具,不足为患,与其明着抗命将人拒之门外,不若,将人控制在我们自己手中。” 顾闲静略微一愣,眼睛倒是亮了亮,旋即却又有些犹豫,“有那么简单吗?” 拓跋连城按按她的手,微露冷笑,好似胸有成竹,“不会太难。” 见他如此笃定,顾闲静虽有些疑惑,到底却也没有多问。拓跋连城的事,她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拓跋连城不曾不多说,她也不曾多问。 只是,若是有人故意针对她的儿,她却能一反柔弱,比任何人都反应得快,就像当年带着拓跋连城逃出火海,顾闲静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一切。 却说那厢,苏金玉与董霓云回到苏府,刚一落座便听有人传来苏莞然的消息,说是她闯了大祸,虽然没有被罚去跪祠堂,但却被宫里来得教养嬷嬷逼着练习规矩,正苦不堪言呢。 苏金玉当即便想去瞧瞧热闹,却被董霓云按回了座位。 “别去,这回咱们还是少跟她牵扯为妙,她如今是被太妃厌恶的人,咱们接触多了,往后京畿贵妇的圈子里,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吗?” 苏金玉忙点头,又问:“那对付她的事呢?” “放心吧,”董霓云拿起桌上的糕点,轻轻掰扯成了两半,看着苏金玉,“为娘,会安排好一切。” …… 恰此时,苏莞然头上顶着五本女则,肩头放着两杯茶水,脚下 圈着一条红线,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化和窘迫,芸娘手里拿着戒尺,盯着她走了十五个来回,才稍显满意,“这一回走得勉强过关,只是茶水还是漏出来了。” “七小姐,劳累您辛苦几天,芸娘也松快,”芸娘声音陡然一低,“姑娘,容芸娘提醒您,短短几日的辛苦,换来半生的荣华富贵,还有令弟的身康体泰,这笔买卖很值。” 见苏莞然面色黑了大半,芸娘又冷笑,“如同上午那般可笑的闹剧,姑娘日后还是莫要发生得好,免得叫子默少爷担心不是?” 末了,芸娘又问:“想休息吗?姑娘。” 苏莞然拳头一紧,神色一肃,“不必,继续。” 如此夹杂着威胁和恐吓的训练持续了数日。 “宫里来人了,”芸娘告诉她,“太后特许你与他见上一面,你可去否?” 这几日芸娘看苏莞然面上不耐之色越来越重,担心她又给自己找麻烦,故而才特意向公皙淑慧问旨,让他们见上一面。 苏莞然大喜,蹭地站了起来,“我去!” 这些年她一直亲自照顾着苏子默,这还是第一次分别这么久。 若是公皙淑慧对子默不好,反让他病痛加重,苏莞然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让那皇宫里的人知道,什么叫做“疯子”! 苏莞然迅速收拾好了往外跑,却没发现有两个人正对她虎视眈眈。 一个,自然是那苏府中的董霓云,而另一个,则是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跑来苏府墙角的拓跋连城。 他跟着苏莞然,见苏莞然往皇宫里跑,心中正自不屑,未料想,未进皇宫,苏莞然突然在宫外就停住了,还毫不知羞地抱住了一个男人! 寒气袭身,头皮发麻。 苏莞然蹭地回头,目光凌厉的环 视自己身后,却并未发现异样。 “姐姐,你怎么了?”苏子默问。 “没事,”苏莞然讪讪地笑了一下,有些懊恼,“大概是这几天随时被人盯着盯出了毛病,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人。不说我了,你如何?” 苏子默黯然,“姐姐放心吧,太医的确给我诊治过了,也用了顶好的药材,且在私底下与我说过,这痼疾残症,得需缓治,只怕要两三年方得大好呢。” 苏莞然面色稍霁,“让姐姐看看,今儿没怎么咳嗽却是一桩好事,可见身子骨是大有进益了。” 苏莞然细细地的打量苏子默,还将人转了一圈,手在他脸上肩膀各处都按了按,见确实比从家里出去时好多了些,心中顿时复杂起来。 公皙淑慧倒还真的叫太医给苏子默治疗过,且还真的有所缓解,倒比她素日贴身照料得还好。 “姐姐在家如何?”苏子默见她面有颓色,不比往日利落,便觉不妙,“方才听姐姐言辞之间,似乎有所忌惮,莫非家中有人让姐姐难看?” 闻听此言,苏莞然骤然笑了起来,伸手掐掐他的脸颊,“姐姐现在可是准南王妃,父亲待我都要礼让三分,谁敢给我难看?” 苏子默病态依旧,而双目澄染,些微的棕褐色在眼光低下散着光芒,如同猫眼儿石一般的干净。 只是现下,他的眸光一深,便露出些许因愧疚而来的怜惜。 他道:“太后……让姐姐做的事情,姐姐若是点头允了,可知是凶险万分?” 苏子默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似乎又想说些什么,苏莞然却目光一凛,面露怏色,伸手扶住他的脸,“小默,你要是敢寻死,姐姐定然随后就来陪你。” 苏子默浑身一颤,嘴唇轻抿,“姐姐……” 第二十二章 又是你 “好好待在皇宫,”苏莞然放软了声音,不教自己看起来过于严厉,“若是短短几年就能解决我们姐弟的大事,他日我二人自离开京城,逍遥天地,岂不大好?” 苏子默不语。 苏莞然又伸手抱抱他,安慰道:“好了,姐姐要回去了,你身子好不容易好些,少吹些风,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人去做。” 苏莞然不放心自家弟弟,又切切叮嘱好些,不时伸手拉住他的手说些姐弟之间的亲密话,叫外人看来,好生亲密。 拓跋连城静静站在角落,看着苏莞然显露从未有过的温柔,连细微处的动作都是那般亲切而自然,搂搂抱抱毫不避讳旁人眼光,脸色越来越黑。 且不说他二人有无情分,而今京中何人不知苏家七女与南王有配?她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个男人如此亲昵,可曾记得男女授受不亲? “不知羞。”拓跋连城冷冷地评价一句,转头便离开了巷子。 闷声回府,拓跋连城才在书房坐下,便见书房的门被推开,一道清雅身影走了进来,他抬眼看了看,并不意外,而后淡淡道:“你来了,言心。” 叶言心手中端着茶盘,清秀脸蛋上生就一双温柔天成的桃花眼,小巧精致的鼻梁微微皱着,薄如蝉翼的唇瓣抿了抿,梨涡嗔笑而起,“表哥,快传饭了,你又缩在书房里,太妃该伤心了。” 她迈开莲步,随风飘来一点静谧幽香,翠青软烟罗束起的淡蓝流彩云锦裙,款款来到书桌前,如菡萏出水,清不染尘。 “我不饿,让母妃先用便是。” 拓跋连城皱起眉,只是青黑色面具挡住了他的不满,一贯清冷的声音并无起伏,叶言心也没听出来哪里不快,便仍笑道:“表哥,你看,言心特地将饭 菜端到书房来了,都是表哥喜欢吃的。” 说着,她便绕过桌子,轻轻放下托盘,姿态恭顺,秋波暗流,“喝杯茶吧,表哥,言心亲自泡的。” 拓跋连城不由想起了苏莞然,他与苏莞然见过虽未有几面,但哪一回不是剑拔弩张?苏莞然分明只是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竟然敢对他呼来喝去,威胁辱骂。 胆子不小,脾气还大,谁娶了她,谁不得倒霉一辈子?这还没过门呢,就敢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拓跋连城越想,目光越是阴郁,忍不住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无耻!” 叶言心才放好饭菜,还未直起身体,整个人便僵在了他的身边,不敢置信地看着拓跋连城,惊慌失措地退了一步,脸色大变,“表、表哥?!” 拓跋连城猛地反应了过来,面具下的脸颇露尴尬,站起来道:“不是说你……言心,去陪太妃吧,本王要出去走走。” 说着,他见叶言心整个人都在发抖,默了默,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才又走了出去。 人走了片刻,叶言心才蓦地醒神,看着已经只剩下几滴水的茶杯,脸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越加铁青。 这厢拓跋连城心中莫名不爽,干脆策马出了京城,到京郊之地游玩,未过片刻,忽觉体内有一股怪异热气涌流,一时却未上心。 那边,苏莞然却在回府的路上,被人敲了黑棍。 偷袭的人显然已经盯了许久,手法干净利落,苏莞然根本连人都没有看清,只觉得一阵迅疾的风声忽闪而过,脑后便如受重击,口鼻又被手帕捂住,意识几乎瞬间去了。 马边不时传来抽打之声,路面并不平坦,忽然,马车的车轮在凸起的石头上硌了一下,整辆马车都险些往旁边偏倒。 苏莞然眉间一蹙 ,迟钝的痛感渐渐唤醒了她的意识,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缓缓地睁开眼睛,视野有了瞬间的模糊。 好痛,这是…… 苏莞然摸着脑后肿大的包,目光一凝,如刀般锐利扫向了车厢,看着帘外若隐若现的人,陡然倒吸一口凉气…… 她被绑架了。 苏莞然飞快地躺了回去,不让赶车的人看见自己的异状,脸色极为难看。 光天化日,她背着南王妃的身份在街上跑,谁又敢绑架她?总不可能是太后的人,难道会是苏府的人? 苏莞然尽力让自己躺平不动,放尖了耳朵听外面的消息,过了许久,直待她手脚冰凉麻木了,马车才终于停下。 有人抱起了她,苏莞然拧着眉头,忍着那凑近的油腥味不动,最后被放在一片枯草堆上。 四处的风都有些冰凉,手下的泥土似乎还能抓到一些细生的杂草,湿润的土地并不像在京城里。 她被送出京城了吗?苏莞然大着胆子睁开眼,却见破落的屋顶支棱着断裂的残木,一轮明月从细缝中透出。 “破庙?”苏莞然轻声低喃,“看来果然是被送出京城了。” 苏莞然捏紧了拳头,又起身往左右两边看看,不偏不倚正好看到了门口巡逻的人,忙又倒了回去。 奇怪,这些人怎么不说话? 苏莞然额上沁出冷汗,只怕自己这会遇见硬茬子了,眯着眼睛又四处打量,从门缝里可以看见外面翁绿青山,绕山狭道盘旋而上。 忽地,苏莞然听到了一点声音,来自自己的左后方。 一个方脸汉子跑了过来,轻轻地啧了一声,“怎么选这破地方?也不嫌累得慌。” “那有什么办法?”另一个人叹道,“花钱的是大爷,咱们可劲儿的折腾还不是为了那点银子?反正明日把 这丫头扔到城门口叫人看见就好。” 方脸汉子舔了下嘴唇,走进破庙里一看,“唷,这姑娘长得还不错,就这身份不好碰,不会有人找咱们麻烦吗?” 那人嗤笑,“你想什么呢?一个庶女而已,还是被自家人卖出来的,快点干活,你要不第一个上,就给我。” 说着,那人竟要宽衣解带,淫糜的目光不停扫着苏莞然的身体,灼热而令人作呕的姿态险些叫苏莞然当场蹦起来。 自家人卖出来的,不是董霓云与苏金玉还能是谁?! 苏莞然怒不可遏,脸颊都染上了怒红之色,若不是天黑庙暗,只怕早就漏了馅。 方脸汉子不欲给别人占了先,竟伸手与之拦阻起来,苏莞然忍住满心恨意,不动神色的伸手往旁边摸,方才起身,她隐约看见这两边掉了个木块。 正此时,苏莞然忽觉自己的大腿的被人抓住。 脑中传出嗡的一声,苏莞然惊叫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那木板奋力向前挥去,“去死吧淫贼!” “啊!”方脸汉子猝不及防,并被那木块打中了眼睛,登时满脸鲜血,痛得在地上不住打滚。 意料之外的情况让两个绑匪也愣了愣,苏莞然趁此刻起身要往外套,却被人猛地拉住了手,“臭娘们,往哪儿跑!” “放开、放开我!”苏莞然大声惊叫,慌乱地手脚并用。 绑匪一时没抓住,苏莞然竟然从手中脱出,待要再追,却逢心窝子被下死力踹了一脚,双眼登时睁大了,脸色涨红地捂住自己倒地了。 另一个绑匪见状,面露狠色,竟直接拔出了腰刀,劈柴似的往苏莞然头上劈下! 但见寒光一闪,苏莞然下意识往后退去,在地上跌了一跤,手臂险些被人削下,恐惧霎时间遍布全身。 “ 唔!”苏莞然痛叫一声,看着那凶神恶煞的人,惊惶地从地上抓住一把泥土洒了过去,挣扎着后退,鞋袜都蹭在了地上。 “我杀了、啊!”那绑匪不意被打中眼睛,脸色铁青地乱挥着长刀。 苏莞然脑袋已经空了,臂上的疼痛让她近乎眩晕,这漆黑的夜色里好似随时都埋伏着要取她性命的人,苏莞然满脸泪水,又倔强的爬起来,疯狂地向着山下跑去。 她要死了?不,她怎么能死?她还有子默,还没将子默救出来,她怎么能死!该死不是她,是那两个贱人! 碎石不停刺痛脚心,苏莞然抬起手臂擦了下眼泪,脸上恨意森然。 “啊!”她愤怒地大叫着,目眦尽裂,“董霓云!苏金玉!我要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知跑了多久,苏莞然的速度越来越慢,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整个人好像脱了水般,面色蜡黄,鲜血染红了她的整条手臂,她的脚底也已经是血肉模糊。 田埂处蛙声齐鸣,黄柳枝随风飘动,苏莞然踉跄了两下,无力感锁住了她全身。 她慌乱地看着四周,除了看不清的黯淡道路,却没有半个人,沉重的喘息无限放大,苏莞然急得浑身发抖。 为什么没有人,为什么没有人来救她,阿娘,子默,你们在哪里?莞儿好累啊。 她失神地看着前方,忽然,目光一变,她的前面出现了一个,浑身漆黑看不清面貌的人。 苏莞然惊恐地叫了一声,转过身便踉跄地跑开,不想却被人锁腰捞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趴在了那人肩上。 “啊!不要,放开我,放开我!”苏莞然不要命地挣扎着。 那人啧了一声,不耐烦地伸出手,在她脖子上重重一按,苏莞然瞳孔骤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三章 中药 拓跋连城委实想不到有人竟然敢对他下药,而且,还是下的这种叫人不齿的糜烂玩意。 热汗打湿了他的衣服,但这并不是最难堪的,难堪的是他身体那难以遏制的欲望,青黑色面具之下,那张脸阴沉而恐怖,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他需要一个人,一个女人。 黑怀抱着个女人回到城隍庙的时候,拓跋连城几乎快要失去理智,黑怀不敢多留,直接将人扔下便离开。 拓跋连城甚至没有去看那张狼狈不堪的脸,鼻尖分明有着血腥味,但却也被混乱的脑识搅和成了莫名其妙的浓稠香气。 忽然,那女人动了一下,拓跋连城迷迷糊糊地抬起眼,一记猝不及防的巴掌重重地向他挥了过来。 啪! “禽兽!” 拓跋连城:“……” “不要脸的东西!”苏莞然气疯了,一睁开眼就发现有个男人压在她的身上。 苏莞然眼睛发红,她以为自己已经失身,绝望过后,便是要拼死一搏的决绝,连自己身上的伤也顾不上了,下意识便是拳打脚踢。 “不要脸的混账,竟敢欺负本小姐,我杀了你,啊!” 拓跋连城目光一凝,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混乱的神识竟然突然清醒了过来。 被连着打了几下,拓跋连城本欲放纵的心思忽然就淡了,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苏莞然的身体狠狠按在了地上,沉声喝道:“又是你,苏莞然!” 这声音,怎么那么像拓跋连城? 苏莞然慢慢镇定下来,手上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她红着眼睛,定定地看向身上的人,目光渐渐适应了黑暗,苏莞然才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熟悉的青黑色面具下,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杀人般的寒气,粗重的起伏和喘息紧贴着她,混杂着血液和汗水,让人不自觉地颤栗起来。 苏莞然 僵硬地看着他,嘴角直颤,许久才终于有了反应,疯狂地哭喊起来,“混蛋!怎么又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我……” 拓跋连城面具之下的脸已然青筋暴起,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但却又忍不住想起皇宫门前的一幕,一时觉得欲火焚身,一时又无法不理智。 与此同时,他也嗅到了那怪异的血腥味,汗液从下巴上往下滑落,掉进了苏莞然的锁骨之上,拓跋连城凝神去看苏莞然的情况,心里无来由的一沉,竟将那欲望也压下去几分。 苏莞然的情况并不比他好。 她手臂上的伤口正往外流着鲜血,发髻散乱,满脸泪水,惨白的面孔如同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衣服也被刀划破,抽噎的声音也并没有往日的活力。 “你……”拓跋连城惊异于自己此刻的冷静,却又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苏莞然哭声渐渐失控,“还不都怪你!谁让你要在宴会上抓我的手的,谁要你偷我的救命钱的!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拓跋连城脸色一黑,“分明是你偷我的东西,苏莞然,做人不要太无耻!” 苏莞然咬咬牙,狼狈之余,火气又蹭蹭地往上冒,“我无耻?你居然说我无耻?!你在荒郊野外强掳良家少女苟合,你居然说我无耻!拓跋连城,你还要不要脸!” 拓跋连城气得牙痒痒,索性将苏莞然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压在墙壁上,咬牙切齿道:“你好好看清楚,本王连裤子都还没解。” 苏莞然被这句话说得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下望。 “啊!”苏莞然羞怒地捂住脸,“你不要脸!” 拓跋连城目光一冷,脑中再度闪现出宫城外的一幕,眼中闪过几分厌恶。 “我不要脸?你一个官家 小姐,成日往外跑,同那些小白脸拉拉扯扯,现在居然还跑到城外来,比起不要脸,本王还比不上你。” 苏莞然放下手,眼底猩红,“你少胡说八道,别以为自己是南王,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你放手!” 奈何肩膀上的力道就像夹了刚劲,她手上本就抽痛,一身的力气都在逃跑中用光了,方才那一巴掌已经是她最后的反抗,如今根本没有半点挣脱之力了。 她想往旁边躲,本以为自己躲不过,没成想拓跋连城手肘一弯,如同瞬间软了下来,竟将整个人都压在了她的身上,耳垂好似被是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 苏莞然蓦地一怔,而后用力推了他一把,“我让你放开!” “嗯!”拓跋连城竟被轻而易举地推了出去,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苏莞然忽然觉得不太对,理智瞬间回拢,听到了拓跋连城的喘息声,那声音像是带着莫大的痛苦。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爬到了拓跋连城的身边去看,才发现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已然混乱失神,薄唇被咬得发红,绸缎般的及腰黑发有些凌乱地贴着脖子,袒露的胸膛上,结实的肌肉剧烈的起伏着,整个人就像从水里走了出来。 苏莞然愣了愣,睁大了眼睛,一晚上的担惊受怕后,竟忽然失笑了起来,“不、不是吧?你这是被人下药了?” 拓跋连城狠狠瞪了她一眼。 苏莞然瞧瞧外面,将她掳来的人约莫是不想偷听自家主人的好事,已经走得极远,这会儿根本不会回来打扰。 她突然冷笑了起来,看着在地上挣扎蜷缩的拓跋连城,苍白的脸色浮现一抹得意而轻蔑的笑意,起身远离几步,才道:“没想到有人竟然赶着下药想当王爷的入幕之宾,瞧瞧瞧瞧,这身段倒是不差嘛。” 拓跋连城是带兵打仗之人,身 形颀长,自小请了大师傅教习武艺,不差沈腰而又长于魁梧,驯马之术堪称京城第一。 但,他并不想被苏莞然称赞,尤其在这种时候。 “你给我滚。”拓跋连城咬牙,就如同夜间独行的野狼,眼含威胁,凶狠地瞪着苏莞然。 苏莞然反倒不急着走了,难得拓跋连城出洋相,她凭什么要走。 她变成如今这般境地,拓跋连城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她可没那么好心,放着好好的机会不趁机出口恶气,反倒掉头跑了。 “我就不滚,你能拿我怎么样?”苏莞然绕着他走了一圈,雪白的脸上慢慢透出红色,“南王殿下,不知你现在还起得来吗?” 拓跋连城几乎咬碎后槽牙,“要杀你,不难。” 苏莞然冷笑,而后蹲在他的脑袋前边,一个低头,月华映照之下,发丝便如飞雪一般是顺着肩头滑落,又像是春纱帐旁结成的流苏一般,遮住了拓跋连城的大部分视线。 她勾起嘴角,虽然狼狈,却笑得如芙蓉一般灿烂淘气,又同雪顶红梅一般倔强张扬。 “那你杀啊。”她道。 拓跋连城手指轻颤,眼睫瞬间放空了些许,不自觉地伸手去拉她的手,却反被按住。 苏莞然将他的手压在头两侧,跪在他的头顶,慢慢靠近,倏而嗤笑,“南王殿下,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舒服吗?” 拓跋连城眼中猛然迸发出强烈的杀意,“你——” 苏莞然又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眼中泛起森森寒意,嘲笑道:“这就是前几次,你对我做的事情。” 拓跋连城目光越发冷冽,苏莞然却视而不见,丝毫不将之放在眼内,继续冷道:“你就这么喜欢掐人家的脖子?在暗巷里欺负女人?哈,南王殿下,你的格调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嘛。” 被按住的手蓦地挣出,苏莞然哎哟哟的叫 了两声,好似颇为意外,转而却为了方便,直接坐到了他的身上,还按住了他的手。 “力气还挺大,嘶,痛死我了。”苏莞然不退反进,趁势制住了他,手臂上的鲜血忽地低落,在青黑面上滑出一缕长长的痕迹。 苏莞然瞪他一眼,“别乱动,再动我阉了你!” 拓跋连城眼前差点一黑,终于松了口,眼中都是杀意,“苏莞然,你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哦?我做了什么?”苏莞然似笑非笑地拍拍他的脸颊,“我说南王殿下,今日你抓来的人得亏是我苏莞然,若是别的女子,你岂不就糟蹋了人家?” 拓跋连城偏过头,不想再跟她说话,目光却是越来越沉,沉得叫人莫名心虚。 苏莞然却并不心虚,她生气了。 一个晚上,被人掳走两次,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她气得简直要疯了。 “你知道我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苏莞然硬是将他的脸掰了过来,清澈的目光里难以自抑地染上恨意,“因为你!” 拓跋连城皱了下眉头。 苏莞然的声音哑了一分,“因为有人不想让我当你那什么南王妃,所以派人把我掳走,也带到了这样一个破庙……” 她的手指冰凉,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整个人又忍不住颤抖,“你知道,他们有三个人,三个人!我做错了什么?嗯?我不过就是想替自己的弟弟买药,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似是药效已过,拓跋连城身上的燥意竟慢慢缓和了下来。 他默了默,随即冷笑,“你说的这些,有何证据?本王何曾偷过你的东西,倒是本王那白玉诀,难道不是你偷的?” “你当然可以不承认,”苏莞然又复冷色,“不过我告诉你,若是子默出了什么事,我会要了你的命,你拓跋皇族,没一个好东西!” 第二十四章 扔出去了 拓跋皇族? 拓跋连城略微挑了下眉头,总觉得这句话别有深意,但不待他细思,苏莞然忽又挑衅地冲他道:“其实跟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平民百姓在你们眼里,恐怕是猪狗不如吧?” 拓跋连城脸颊一抽,肃然沉声,沙哑的嗓音听着格外性感,“你先起来。” 苏莞然好笑道:“我起来?放了你让你打我吗?我才没这么蠢。” 拓跋连城深深地看着她,只看得苏莞然头皮发麻,不由更加用力压住了他,抬起下巴,色厉内荏道:“你看什么看,我打都打了骂都骂了,你以为我会怕你?” “哼,”拓跋连城深沉地笑了声,“你真的不怕?” 苏莞然眨了眨眼睛,有些心虚地往外看了一眼,没看见帮手过来,便不屑道:“虚张声势。” 拓跋连城扫了眼她的手臂,忽然奇怪地问了一句,“手臂上的伤,也是绑匪砍的?” “关你什么事,”苏莞然手臂有些发抖,伸手捂住伤口,凶巴巴地盯着他,“你最好不要打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我也是杀、杀过人的。” 拓跋连城嗤笑,身体的力量慢慢在恢复,面上却没有透露半点,冰冷的目光就如那张青黑色面具一样,毫无感情。 他看着苏莞然紧绷的小脸,因失血过多,此时目光也是恍惚的。 苏莞然忽然觉得不对,拓跋连城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下来,城隍庙里,佛龛之前,苏莞然打了个冷颤。 就像是被死神盯上了,苏莞然悚然一惊,看着淋漓热汗已经停下的拓跋连城,默默咽了口唾沫,“你怎么不说话?” “说话?啊,本王正要说,”拓跋连城勾起嘴角,阴冷地笑起来,“给我……滚!” 最后一个“滚”字方落,苏莞然的身体蓦地腾空,人就像被抛飞的马球一样被飞了起来,看着越来越近的门和地 面,后知后觉地惨叫出声。 拓跋连城竟然将她扔出去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苏莞然落在地上的时候,并不十分疼,好像被一直轻柔的手托着,轻缓地放在地上。 她没时间多想,也不敢再多待,看着庙里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拓跋连城,倒吸口凉气,再次发挥了自己倔强的求生欲,又发足狂奔起来,并留下最后一句嘲笑。 “拓跋连城,今天晚上的一切,本姑娘记住了!” 记住了好啊,拓跋连城撑着庙门走了出来,狼狈而危险地笑了起来,“本王,终生难忘。” 正此事,黑怀听见惨叫声回头,看着拓跋连城衣裳未解的样子有些惊讶,“主子?” 拓跋连城冷哼一声,目光扫了眼地面的血脚印,默了片刻,将衣服一拉,恼怒道:“回王府!” …… 天色还未大亮,街面上虽然有人,却并不多,冷清的酒肆开张甚早,小二哥打了个哈欠,却见前方走来一个血染青衣的姑娘。 小二哥陡然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姑娘踉踉跄跄地从面前跑过,登时一惊,“造孽啊,这又是哪家的姑娘,怕不是被……哎呀。” 苏莞然没有察觉旁人的视线,或者说,察觉不到了。 拼着最后的力气,苏莞然偷偷来到了苏府的旁边,从巷子里拖出一把梯子,脚踩上去虽然痛得心脏直抽,却还是咬牙爬了进去。 苏府下人还没有醒,苏莞然忍住想直接冲进雨桐居的怒气,先悄然回到了韶紫庭。 韶紫庭中,芸娘等得心急火燎,苏莞然一整夜没有回来,她虽然凭着自己的身份糊弄过去了,但看雨桐居那边三翻四次派人来问,她就知道有问题。 宫妃之间的勾心斗角她也看了不少年,有些手段她当然非常清楚,对女人嫉妒和狠毒,她的心里门儿清。 没准苏莞然的消失,就是雨桐居干的好事,如今虽然将消 息传回了皇宫,也让琴棋书画出去找了,却不知太后那里会如何处置。 同芸娘一样,小凝也是胆战心惊地侯在韶紫庭门口,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忽地,院中两人同时打听到了一阵敲门声,还夹杂着沉重的喘息。 门口,苏莞然无力地拍打着院门,气喘吁吁地喊着,“开门……” 小凝一喜,“是小姐的声音!” 芸娘连忙上前,却在小凝开门的瞬间,脸色刷白,一颗心落到了深渊谷底。小凝瞳孔一缩,几乎要尖叫出声,芸娘眼疾手快地将人嘴巴捂住。 “别叫,先把你家小姐扶进去,”芸娘脸色一沉,“偷偷打盆水来,再拿一个火盆子,快!” 小凝脸色惨白,已然六神无主,只好听着芸娘的吩咐,将人往屋里带,人才放下,看着那染血的人儿,一身血液冰凉了,“小姐、小姐怎么了?” 芸娘替苏莞然脱了衣服,回头见小凝还呆立在原地,语气顿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打水给你家小姐清洗!” 小凝愣愣地点头,红着眼睛去打水,趁此时,芸娘已经重新拿出了一套衣服。 衣服很新,恰是今年的新款,曼陀罗花装饰的波浪百褶裙,是昨儿晌午苏安和才命人赶制出来的,再配了一双纹锦绣花鞋、双罗白凤钗。 芸娘看着手中的裙子,又看看床上的苏莞然,不由一叹。 “可怜的姑娘,命运不由人,怪只怪你命不好。” 苏莞然好似听见了她的话,又或者只是陷入了某个难堪的噩梦,痛苦地发出了一声惨叫,芸娘忙上前,招手让小凝上前替她擦拭身体。 “好姑娘,你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芸娘心下不忍,虽知道她可能听不见,但还是略安慰了一句。 替苏莞然盖上棉被,芸娘将换下来的衣服鞋子都塞给小凝,沉声叮嘱道:“就在咱们院子里找一个没人的地 方,把这些东西烧了、埋了,切记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小凝悲痛地点头,看着苏莞然凄惨的模样,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却没有再耽搁,赶紧去将这些东西烧了。 芸娘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她若猜得没错,这韶紫庭外一定有人监视着,只怕麻烦过不了多久就会来。 “至多不过三个时辰,”芸娘坐在床边,伸手摸了下苏莞然惨白的脸,“好姑娘,真正的狂风暴雨,还没来呢……” 苏莞然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一会是张牙舞爪的恶鬼对她伸爪子,一会是凶神恶煞的公皙淑慧拿着苏子默的人头向她炫耀,一会又是残冷恐怖的拓跋连城掐着她的脖子要取她性命。 好像每个人都要欺负她,每个人都要伤害她,每个人都想将她逼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娘,你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呢…… 忽地,梦中传来一声雷鸣,巨大的声响在耳边炸开,苏莞然霍地睁开眼,但却什么东西都还没看清,脸上便蓦地抽痛。 “不要脸的东西!你还好意思回来睡觉?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雷霆彻骨贯体,苏莞然浑身一颤,意识陡然清醒,蹭地坐起身,扫视周围。 小凝被人按在地上,芸娘也被拉到了一边,董霓云温和而悲悯地看着她,眼中的幸灾乐祸却呼之欲出,而就在她的床边,苏安和震怒地看着她,脸上全是嫌恶和厌弃。 苏莞然昨夜经历了太多,这会儿竟还未反应过来,“爹爹?” “不要叫我爹爹!”苏安和捏紧拳头,倒退一步,“我苏安和没你这么不知羞耻的女儿!” 苏莞然蓦然清醒过来,淬毒般的锋利视线扫向董霓云,若是恨意有形,董霓云只觉自己瞬间就要被人绞成碎片了。 她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又立即反应过来,伤心道:“莞儿,你……唉,你怎么能做出这种 事情呢?” 这种事情?是指她绑架自己还要杀自己的事情吗? 苏莞然冷冷地看了眼苏安和,忽而笑了出来,“爹爹,哦不是,苏大人,请问苏大人闯进女儿闺房,是要做什么?给女儿讲睡前故事吗?” 苏安和气得一个倒仰,指着她道:“你……” “我怎么?”苏莞然愤而掀开被子,光着脚走了下来,却见自己的双脚被人包扎过,不由看了眼芸娘,随即又对上苏安和,“苏大人倒说一说,女儿在这里好好睡觉,碍着苏大人什么事了?” 苏安和气得瞪大了眼睛,董霓云忙扶住苏安和,语气微沉,“莞儿,你,你昨夜彻夜未归,跟男人……苟且,外面的人可都看见你衣衫不整地回来了,你不思悔改便罢,竟然还对你的父亲如此无礼!” 苏莞然目光一冷,“笑话,你说苟且就苟且?你看见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证据呢?拿不出证据,你便是诬蔑!” 董霓云瞳孔一缩,“你胡说什么!” “怎么?我说错了?”苏莞然冷笑,扬起脖子,“到底是小门小户的贱妾出身,连一损俱损的道理都不懂,我跟人苟且,你以为你那女儿能得了好?” 董霓云面色一白,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苏安和脸色铁青,“孽障,要不是你不知羞耻做出这种事,玉儿和良儿怎么会被你影响!你就该死在外面!你还回来干什么?” 苏莞然捏紧了拳头,“苏大人到底有什么证据说我跟人苟合!证据呢?” “你还狡辩!”苏安和咬牙,“外面都传开了!” “那就让外面的人进来看看啊!”苏莞然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原本她心中多少还想着苏安和是自己的父亲,但苏安和却从来没将她当成女儿,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将她当成一件可以任人摆布的工具! 苏安和眼前发黑,“你还不嫌丢人是吗?” 第二十五章 看热闹 苏莞然忍住心中的失望,看着那装模作样的董霓云,恨意止不住地往头上冲,“我当然不嫌丢人!因为比起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至少从里到外都是干净坦荡的!” “说我苟且,那就把跟我苟且的人叫出来啊,苏大人!你叫得出人吗?” 苏安和气急,禁不住爆了粗口,“还叫个屁!外面人都传开了说你衣衫不整的回来,还需要什么证据?” 谣言,仅仅是因为谣言,便口口声声地叫她去死。苏安和,你好,够绝情。 苏莞然对他彻底的绝望了,她大笑起来,忽而想起了宫中的苏子默。 如果不是为了苏子默,这个可恨的家,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你笑什么?”苏安和怒道。 “我笑你无知,也好奇苏大人当官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不讲证据就断案杀人,手底下不知道出了多少冤案吧?”苏莞然冷道。 “你住口!”苏安和气得扬起手就要扇下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朗笑,挤满院口的下人自觉让出了一条道路,让那人走了进来。 他戴着青黑色面具,穿着青色长裳,一只翠玉簪子别住满头青丝,黑曜石般的目光闪烁着戏谑和玩味,黑色腰带上嵌着一枚幽绿色宝石,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叫人不自觉地弯了膝盖。 一瞬间,这院中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苏安和暴怒之色亦成惶恐,惴惴不安地行礼道:“恭迎南王殿下!” 但,苏莞然没有跪。 她倔强地站在原地,看着拓跋连城,眼中冰冷而愤怒。 凭什么丢人的是他们两个,男人就可以毫不上心,女人就要备受欺凌? 气氛慢慢地紧绷起来,苏莞然没有下跪,拓跋连城也没有叫人起身,四面跪着的人都不敢出声。 拓跋连城见了几次都是她穿着素衣的模样,难得见她如此打扮,虽然看着高傲倔 强,但经历昨夜惨状,到底还是多了几分羸弱娇柔,叫人心生怜惜。 她越是倔强,清澈的眼睛越是坚定,拓跋连城的心情越好。 但他的心情好,却不是因为她这幅好似永远都不会被现实打垮的样子,而是因为她看出了那双眼睛的伤心和害怕。 所以他问:“你不跪,他们都不起,你就要这么倔强吗?” 苏莞然扯了扯嘴角,苍白的笑意带着难以言说的诡艳,“他们要跪,那是他们的事情。” 拓跋连城挑眉,正要说话,却听苏安和气得大吼,“放肆,谁让你跟王爷这么说话的?!” 拓跋连城面具下的眉毛深深地皱了起来,却突然发现了苏莞然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屑,登时想起了昨夜苏莞然趁人之危对自己冷嘲热讽的样子。 他往后退了一步,将地方让出来,并轻声道:“苏大人不必生气,还是先起来吧。” 苏安和松了口气,忙站起来,看着苏莞然的目光充满了不善,“莞儿,南王殿下亲自来看你,你还不知悔改吗?还不快向南王殿下认错?” “嗯,没错,”拓跋连城抱起手臂,似笑非笑道,“你好好认个错,或许本王看在苏大人的面子上,就不计较这一回了。” 苏安和简直受宠若惊。 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搞在了一起,但南王殿下居然还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跟苏莞然计较啦?那是不是说,这门亲事还是能够成? 苏安和的脸上不觉出现了一缕笑,随即又严厉地看向苏莞然,“殿下已经开恩,你还不认错!” “开恩?”苏莞然不屑嗤笑,“苏大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再说我有什么错?还是那句话,拿出证据来,否则,便是诬蔑。”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董霓云,牵出一抹冷戾的笑,“或者不是诬蔑,而是陷害,就不知,这背后设计陷害的人究竟是 谁?王爷既然要帮忙,不如趁机查一查如何?” 苏安和怔了怔,见她竟然主动提出要调查,心中竟动摇了一下。 董霓云闻言,脸色大变,忙打岔道:“莞儿,你做的丑事还不够多吗?此事无论是不是真的,既然谣言已经传了出来,便不是你的过错,也是你的过错,你就承认了,好好认个错吧。” 苏莞然几乎要失笑了,“大夫人考虑得还真是周到,‘不是你的过错,也是你的过错’,哼,果然不愧是苏大人的夫人,这行事作风,倒是一模一样啊,这叫什么?啊,‘狼狈为奸’对不对?” “你放肆!”苏安和紧张地看了眼拓跋连城,却见他嘴角一样,看着苏莞然的目光陡然深了,心下一慌,“本官做事向来公正廉明,何曾这般诬蔑徇私!” “‘诬蔑徇私’?看来苏大人也知道我是冤枉的了?”苏莞然看着苏安和睁大的眼睛,缓缓勾起嘴角,“既然如此,那就请苏大人彻查,查一查,到底是谁传出谣言,说我与人苟合的。” “你、你……”苏安和震惊不已,紧张的看向拓跋连城,生怕他会被苏莞然激怒。 但一反常态的是,拓跋连城竟然完全没有任何的怒气,反而还是带着微弱的笑意,道:“苏七小姐好烈的性子,不过家丑不可外扬,本王以为,此事由苏大人私下解决……你道个歉,一切都好说。” 只要你愿意道歉,我可以帮你一把,只要你愿意示弱,我也不会强逼。 拓跋连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只等她软下脊梁,向自己道歉。 这副看热闹的压逼姿态真是两人生厌,苏莞然手指一紧,抿了下唇,抬脚走向拓跋连城。 他很高,高苏莞然一个头,苏莞然即便穿上了鞋子,也只能仰视他。 拓跋连城低头,看着苏莞然失色的脸,干燥的唇,还有脸上的红肿, 余光一扫,又落到了她的脚上。 苏莞然的脚很小,此刻两只脚却被包得严严实实,只看到一截白皙瘦弱的脚趾。 脚趾就在他的长靴面前,圆润可爱的脚趾怕冷似的缩在一起,无意识地蹭了下他的靴子,拓跋连城眼波微动,身体忽地热了起来。 难道昨夜药性还没有完全解开? 拓跋连城正自不解,却听众人连声抽气,苏莞然的左脚突然踩在了他的靴子上,拓跋连城一愣,却听苏莞然道:“你,配吗?” 我如今所承受的一切,不都是你带过来的吗?我的子默,不都是因为你才会被带进宫的吗?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跟你道歉? 拓跋连城抬起头,对上苏莞然的双眼,那眼中的恨意,顷刻之间,便将他身上的所有热度都压了下去。 苏安和看着这一幕,倒吸口凉气,忽地白眼一翻,直挺挺地往后倒了过去。 董霓云一惊,“老爷!快来人啊,老爷昏倒了!” 当下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人往外扶,房中的下人也不敢再多看那两人一眼,霎时间退得干干净净。 小凝欲要留下,也被芸娘拖着手臂带了出去。 房中,只剩两人停留。 苏莞然见人离开,心中一松,蓦地也有些失力,她转过身,想回到床上,才走了不到两步,人还没有走到床边,身体却蓦地一软。 “啊!” 苏莞然只觉身体一沉,眼前发黑,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倒了下去,却在倒地一刻,被人捞住腰肢,蓦感腾空。 就像昨夜被抛出去的感觉,失重感蔓延全身。 她捂着头颤抖了好一会,瘦小的身体好似没有重量似的,神识也只坚持了瞬间,便又不复清明,迷迷糊糊地靠着最近、最安全的地方睡下。 拓跋连城眼波微动,看着苏莞然的侧颈,这样单薄的身体竟然每每都有与他对抗的勇气,真是不知死活,难怪人 人都说她是疯子。 他抱着人上前,先将人放在床上,一低头,又看向放在膝上的脚。 方才走的那几步,脚底的药布已经又被染红,昨夜他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脚。 拓跋连城想着自己反正留在这里有事相商,一时间也不会离开,便大发慈悲地替她换个药,似乎也无不可。反正他从军,也处理惯了伤口。 虽如此说,直到拆了药布,再看见那几乎没一块好地方的脚掌,拓跋连城还是有些皱眉。 “伤成这样,还能对抗三个匪徒,”拓跋连城眼中带笑,“不错,倒有几分南王妃的资质,可惜……” 可惜,带着拖累。 苏莞然这一觉睡得倒是舒服,还得归功于之前好好出了一口恶气的缘故。 虽然将自己父亲气晕的名声不大好,但既然她已经传出了不好的名声,那就算是再传一个不孝,又能如何? 直至傍晚时分,苏莞然才幽幽醒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道:“小凝,我要喝水,热的。” “呵。” 陌生男子轻笑声让苏莞然心下一惊,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她惊了惊,下意识伸手抱住了被子,目露不善地看向了门口。 拓跋连城手中把玩着什么,霞光迷惑了她的双眼,她竟觉此刻拓跋连城嘴角的笑意带着从未见过的温柔。 苏莞然打了个寒颤,后被一阵发凉,完了,她撞坏了脑子了。 拓跋连城挑眉,慢慢站了起来,将自己的手把件重新坠回了腰上,来到床前,直勾勾地盯着她。 苏莞然将枕头当成武器横在面前,“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真的杀过人的!” “呵,”拓跋连城凝视着她气势凌然的双眸,再看那怎么看怎么无力的动作,不由好笑地坐到了床边,挑眉道,“你这软趴趴的枕头要怎么杀人?用这拙劣的绣花针脚勒死人?” 第二十六章 帮个小忙 苏莞然脸色爆红,气得咬牙,看了看自己的枕头,表情有些怪异,“这针脚……很差吗?” 拓跋连城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南王府砍柴的伙计,大概都能比你绣得好。” 苏莞然一怔,不禁羞红,拿起枕头向着他狠狠拍了过去,“谁说这是我绣的!这是……小凝绣的,不是我!” 拓跋连城忍俊不禁,手腕轻转,便将枕头压下,正色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本王来此,并非要看你的针脚。” “说了不是我!”苏莞然大吼。 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起争执,看看外面的天色,又道,“时间已经不早,我的来意,想必你也知道吧?” 苏莞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慢慢将枕头塞到了自己身后,“你不就是怕我说出你被人下药欲火焚身苦不堪言狼狈可笑丑态毕露强抢民女反被调戏的事吗?放心,我会记得一清二楚,但是绝对不会轻易往外说的。” 拓跋连城嘴角一抽,突然恶狠狠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苏莞然冷哼一声,又如昨夜一般,抬起了头,道:“那你杀!如今就我们两个人,我要是死在这里,你就是谋杀良民,没准皇宫里的人会趁机弄死你吧?” 空气倏然一冷,苏莞然依旧丝毫不惧地看着她,得意洋洋地勾着嘴角,“南王殿下,咱俩非亲非故又是敌是仇,这‘帮忙’二字恐怕不适合存在于我们两个人之间吧?” “哦?”拓跋连城冷冷地看着她,“你想怎么样?” 没有一口拒绝,那就是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苏莞然眼睛一亮,却没有立刻说出怎么样,而是道:“不过是需要你帮个小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想必前面苏大人已经醒了,不若我们过去看看?” 拓跋连城眯着眼睛打量她半晌,那双眼睛冷不丁闪过狡黠,定是在算计着什么,不过,那又如何呢? 他就不信她能翻出什么花样出来。 拓跋连城没有出声,自顾自走出了庭院,与门口的芸娘和小凝对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俄而,小凝身形一动,惊喜地上前扶着苏莞然,“小姐,你怎么样了?” 苏莞然步履艰难,每一步都好像是走在刀尖上,脑后的包也不时闪着闷疼,她抽了抽嘴角,想起前面还有一段石子路,顿时有些无奈。 “小凝,咱们院里有轿子吗?” “在自己院子里还要用轿子?”拓跋连城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可真是娇贵。” “再娇贵也比不上南王殿下,”苏莞然冷哼,看着前面的道路,眯了下眼睛,“走!该咱们上战场了,这次不杀敌一万,我这损失的三千岂非不值得?” 若是可以,她真想将董霓云碎尸万段,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拓跋连城,无论如何,至少,要在嫁到南王府之前,将她所承受的、经历的,都一一讨回来! 拓跋连城挑眉,无声笑了一下,跨步走出了韶紫庭,自顾自往前院走。 此刻,前院正堂,董霓云紧张地在堂口来回行走,阴郁的气氛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但见左侧廊柱底座之后,下人慌慌忙忙地往前方跑来,对着她使了个脸色。 董霓云心下一松,变脸似的脸上阴郁全去,堆积而上的除了欣喜,便是担忧。 她扫了眼屋里的几个人,随即在自己手臂上狠狠一掐,眼睛蓦地红了,下人熟练地上前,扶住了她,“大夫人,您也不要太担心了,府医都说了,老爷没事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董霓云心痛万分地捶了下自己的胸口,沉重地吸了口气,叹道:“我与老爷少年相交,老爷但凡有半点不适,我便寝食难安,如今、如今竟被自己的女儿气晕了过去,唉,都怪我,若是我能够好好教导莞儿……” 下人抬高声音,好似颇为气愤。 “大夫人这 话,奴婢就不喜欢听了。苏莞然在府里府外,哪里不留个疯癫的名儿?她在府里的吃穿,哪一样不是夫人亲自操办的?大夫人身娇体弱,纵然是稍稍说重了一句,那边就要喊打喊杀了,哪里又听得进你的教导?” 董霓云抽噎了一下,“你懂什么,那曾经也是个好孩子啊。” 下人冷哼,“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知道尊重,算什么好孩子?夫人莫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没准等会那苏莞然来了,又要想着法儿的污蔑夫人了。” 董霓云心下一喜,面色却不显,反倒有些无奈,“任她如何作弄我吧,她到底是老爷的女儿,我只求,她不再对老爷无礼,他们毕竟是父女。” 说话间,一道踉跄的身影已经默默站在了堂口许久。 董霓云当然知道他是谁,她故作姿态,就是故意做给苏安和看的。 她已经想清楚了,之前南王拓跋连城看似一副局外之人的情况,如独坐高台闲观刀马戏,言语之间却颇显得“宽宏大量”,只怕十之八九是为了护着苏莞然而来。 她是女人,且是见惯风尘的女人,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无外乎就那几种,那种直勾勾的示威、露骨的期待,两人之间若没有猫腻便见了鬼了! 每每想到此处,董霓云便是又恨又怕,那个死丫头到底是怎么勾搭上南王的?她分明听说南王故意在宴会上让她出丑,而今却事事维护,思来想去,只怕多是男人那点征服心在作怪。 她害怕南王找自己麻烦,又怕苏安和那胆小如鼠见风使舵的性子又占了上风,到时候把她给抛出去了,因此便想着在苏安和面前演了这一处苦肉计。 而苏安和,果然上当了。 他心中何尝不怒?却也何尝不怕?但汲汲行至前院,却听到董霓云风情万种地倾诉担心与钟情,登时大为感动,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身,“云儿!” 董霓云一惊,回 头一看,见苏安和站在身后,面上更显得委屈和担忧,边迎上去边哭道:“太好了,老爷,您吓死云儿了。” “你放心,”温香软玉在怀,苏安和好似底气都足了几分,冷哼道,“那孽障想气死我,还早得很!云儿你不必说话,今日她连我都敢冲撞,可见芸娘教她的礼数全未入心,将来定会为我苏府惹出祸端,我岂会放任她!” 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到一声嗤笑,“好!” 董霓云身体一颤,战战兢兢地看向了苏莞然。 却见苏莞然虽然被扶着走来,速度极慢,但南王跟在她身后,两人嘴角挂着异曲同工的意味深长笑容,似不屑,似玩味,又似冰冷。 苏安和方才凝聚地底气,瞬间被阉割在苗芽未萌的状态,脸色微微变了变,抱着董霓云的手下意识地一紧。 “大夫人说得好,演得也好,还有苏大人,啧,好一副夫唱妇随生死同路的大戏,今儿个我算是长见识了。” 拓跋连城其实同苏莞然已经来了许久,两人无来由地默契,停在了门口阴影处,听着董霓云惺惺作态、苏安和顺势上钩,那言辞举止,可当真是让人觉得可笑。 也难怪苏安和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还是个五品小员,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地想道,就凭这个情商就想爬上高位,当朝怕是没有能人了。 苏安和定了定神,将董霓云放开,阴狠地瞪了眼苏莞然,随后对拓跋连城行礼道:“南王殿下,下官教女无方,没成想教出此等不知廉耻的东西,败坏苏府与南王府的名誉,这婚约……” “不知廉耻?”还未等他说完,苏莞然便冷笑着插嘴道:“苏大人好会用词,竟然敢骂当今南王不知廉耻,果然艺高人胆大,苏莞然佩服。” 苏安和倒吸口凉气,险些又要吓晕了过去,震怒道:“你胡说什么?!” 苏莞然抱起手,微微一笑,“昨夜我与南王殿 下在一起,苏大人说我不知廉耻,难道不就是在骂连城?” 连城? 拓跋连城嘴角一抽。 苏安和活到现在,大概也就被这么一日之内吓得连晕数次,这会正厥过去被掐住人中调理,眼睛却瞪得铜铃般大,便是旁边几个虚十岁的丫头,都错愕地不敢相信。 董霓云脸色难看,好在先前为苏安和哭了一场,一时半会却瞧不出来有何不对,只接着下人茶盏的时候,手稍稍地有些颤栗。 与此同时,苏莞然和拓跋连城却一人盘踞着出门一角,似笑非笑地望着屋里的人,看似和蔼何求,实则压抑恐怖。 苏莞然收起笑容,不无讽刺地再说了一遍,“昨日,我奉太后娘娘之命与我家小弟见上一面,子默恐怕于宫门口出现,宫门口太监与侍卫皆可做证。” “其次,我回府时,却有劫匪出现,欲劫持于我。”她扫了眼脸色发青的董霓云,心中恨意更浓,却反而不见曾经那般凶厉,淡淡笑道:“可惜,一出城门,便恰好被连城发现,此事,连城身边的小跟班可以作证。” “最后,因我担心劫匪穷追不舍,有伤清名,故在城中客栈休息一宿。此一事,连城亦可以作证,苏大人骂人不知羞耻,但不知是否了解过前因后果?” 苏莞然慢悠悠地反问:“我却奇怪,亦不过短短一夜,是哪里出来的谣言,苏大人还未出府,又是谁告诉你的谣言?莫非,也是大娘子?” 这个“也”字用得极妙,有心人下意识便会想到她先前言辞,多半也会联想到这绑架之事也与她有关。 偏苏安和只是看了董霓云一眼,见她哭得梨花带雨风情迷人,心绪一荡,更觉那看向自己的目光深情款款,便固执地不肯去多想。 “若你所说是真,我自会去彻查,若你撒谎骗我……” “你值得我骗吗?”苏莞然慢慢地勾起嘴角,眼中藏着失望和冰冷。 第二十七章 太后之命 苏安和整张脸都瞬间黑了下去,不善地看向苏莞然。 却见苏莞然竟而走向了拓跋连城,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声音一时甜得发腻,“连城,这件事,你可查吗?” 拓跋连城挑眉,看着苏莞然那乖巧可怜的样子,不屑地扯了下嘴角,但目光随即一转,又落在了董霓云身上。 昨夜,苏莞然满身鲜血,独自于山间逃窜。他也已去查证过,将那三名劫匪就地正法。 虽则苏莞然如今还没有嫁入南王府,但毕竟背了与他的婚约,旁人便敢用此下作手法算计欺压,真真儿叫人倒尽胃口。 以此恶相比,拓跋连城再想起苏莞然方才那句“连城亦可以作证”,话中隐含威胁,眯了下眼睛,也收起了笑容,淡淡道:“此事,本王会彻查。” 当然,只是吓唬人的。 但这一句话,让苏安和与董霓云的脸色蓦然惨白,董霓云手中茶杯一歪,险些将杯子摔了。 苏安和胆战心惊地站起来,只觉得自己嘴角竟在不停地抽搐,看着苏莞然那冷漠的目光和脸上的红肿,心中竟无比后怕起来。 他方听谣言,便笃定这婚事不成了,苏莞然丢尽脸面,他苏府不受牵扯已经是至为幸运,却万万不曾想到拓跋连城会来相帮,而这件事……竟是如此发展。 神态怔忪间,言语片刻不及,苏安和口干舌燥,又觉天旋地转,一个失力坐了回去。 苏莞然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忽问:“苏大人,我只问你,当你闯进韶紫庭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是你的女儿?可还记得你那重病在身的儿子?还是,只顾及着你自己的面子?” 苏安和战战兢兢地抖着手,“一府之、之脸面,涉及、及……” “行了,不用说了。”苏莞然猛地闭眼,不想再听他的话。 她松开了拓跋连城的手,转身看着外面不敢抬头的婢女和噤声不语的仆从,可笑地 勾了下嘴角。 “苏大人对莞儿有生养之恩,莞儿自不可能恩将仇报,孝字大过天,苏大人大可放心,也请苏大人……叫自己的身边人学会谨言慎行。” 苏安和涨红了脸,自古还未有女儿这般教导父亲的,但却是他让人不要再叫自己父亲,而今人证在侧,身份高贵,婚约尚存,他竟不敢反驳。 怒火烧心到极点,苏安和见不能针对苏莞然,但想起苏莞然口中字字句句针对的都不是自己,怒火慢慢又转了方向,阴沉地看向了董霓云。 无论是不是她,今日的谣言却都是她说给自己听的,若没有她人云亦云,自己也不会弄得这般丢脸狼狈! 苏莞然没有停留,拓跋连城冷冷说了一句,也不屑与之虚与委蛇,转头便走。 走到门口,拓跋连城耳尖一动,忽听见身后传来了扇耳光的声音,又听见了董霓云的哭喊声,如此转眼一瞬,态度便是天翻地覆,还不等外人离开。 拓跋连城摇了摇头,薄情寡性不过如此。 他抬了抬眸,看着前方的苏莞然,她的话斩钉截铁,脚步稳重干脆,却丝毫不像坊间所传的疯癫姿态。但也或许,是失望至极,反而提不起发疯的兴致了。 不知为何,拓跋连城看着那单调蹒跚的背影,竟有些怜惜,然后转眼,又觉得自己升起了一股恶寒。 怜惜? 手撕劫匪、气昏老父、言辞犀利,她若是还值得人怜惜,那这世上未免也就太多可怜之人。 再说,她方才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过,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去宫门口见人。 不过,那个苏子默为何会从宫里出来?先前所查来的消息,无一不是他被送去安全之地疗养,难道,这就是她和太后的交易? 拓跋连城意味不明地看了苏莞然一眼,冷目渐空,黑曜石般的目光渐出寒色,在岔口之处,抬起脚步,飞快地离开了苏府。 苏莞 然转身,正想与他道一声谢,无论如何,至少他那一句话保证了自己在苏府之内的安全。 不想拓跋连城却理都不理她,将她直接当成了空气,径自离开了苏府。 苏莞然张了张嘴,而后冷哼,转向自己的庭院,心中冷笑。 此回若不是自己拿捏到了他的狼狈之处,只怕这一关还就过不去了,想必被自己最不屑的狡诈庶女威胁,他很不开心吧? 活该,谁让他要在宴会上对自己动手动脚?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小凝战战兢兢地看了眼苏莞然,几次欲言又止,见韶紫庭在前,才放下声音轻道:“小姐,咱们这会可与老爷闹掰了,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苏莞然看着在门口恭候的芸娘,轻轻冷笑,“咱们好好待在韶紫庭养伤就好,你以为芸娘带过来的琴棋书画都是摆着玩的?” 想要在这韶紫庭动她,苏安和和董霓云也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对抗公皙淑慧!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现在,当真在府靠公皙淑慧,在外靠拓跋连城,自己那点疯劲,却被苏子默掣肘,根本无法发挥。 忍,忍过这一段,忍到子默身体好了,管它京城里什么争权夺势,她只要想办法带走子默,从此海阔天空,她就不信,公皙淑慧会不顾一切去抓两个棋子。 时间慢慢地过去,苏莞然的伤过了半个多月约方才见好。 这半个月来,苏府未曾有一人敢轻易踏足韶紫庭,赐婚圣旨已在半个月前到达了苏府,敕令三个月后大婚,与之一同到达的,还有公皙淑慧的手谕。 手谕内容,苏莞然并不知晓,但芸娘却有暗示,那是公皙淑慧在敲打苏安和与董霓云,为此董霓云又被打出了鼻血,据说在雨桐居骂了苏莞然良久。 苏莞然莞尔一笑,并不上心,“那个女人最会勾引人,当年抢了娘亲大夫人的位置,如今又想来害我 ,呵,若是苏大人有半点脑子,也不会现在都留着这个祸害。” 琴丫头正在与她包扎伤口,芸娘站在一旁,闻言摇头,“这个女人打定主意不让你嫁到南王府,必定还会兴风作浪,你准备一直窝在韶紫庭?” “怎么会?” 苏莞然端起茶杯,看着被子里竖起的茶梗,眯了下眼睛,“我的仇,自然要亲自报,她敢下手对付我,就应该准备好了接受一切后果……” 芸娘深深地看她一眼,见招拆招其实并不高强,但她有种感觉,苏莞然即便身处被动,接下来的一击,也足以让人身败名裂。 这本就是她的考验,芸娘想起南王府中的太妃娘娘,还有那个因某种不可说的缘由被送回老家的叶言心,心想,若是连在自己熟悉的战场上都不能获胜,又如何深入龙潭虎穴? “小姐若有吩咐,我等必当全力以赴,”芸娘轻笑,“昨日太后已经下旨,我与琴棋书画五人,今后便是小姐的陪嫁。” 苏莞然冷笑,“是监视吧?” 琴丫头看了看她,芸娘却面不改色,“虽是监视,也是帮助,小姐成为准南王妃,所面临不只有内宅争斗,总也需要几个称心的帮手。” “既然如此,”苏莞然放下茶杯,看向芸娘,“那就请芸娘,先帮我做一件事。” 太后懿旨出自慈宁宫,就在芸娘将所有的来龙去脉呈上之后。 公皙淑慧倒是没想到自己选好的棋子还未经调教出成果,便有人看不惯了,所幸苏莞然的确不蠢,还知道借力打力。 令她意外的是,拓跋连城会来帮忙。 “那也是一件好事,”拓跋陵走进来,目光在窈窕身上停了一下,而后轻笑道,“拓跋连城越是看中她,苏莞然知道的事情就越多,况且有董霓云去闹一闹,倒也多少可以打消他的顾虑。” 公皙淑慧脸上带笑,随即却又摇头道:“那叶言心 倒也是个可用的,可惜就是太蠢了,给人下了春药,就该将人好好留在府中才是,偏还将人放跑。” 窈窕上前替拓跋陵斟茶,一俯身,冷不防自己后腰突然被捏了一把,拓跋陵俊朗面貌逼近眼前。 窈窕脸色大红,忍不住伸手推了推拓跋陵,娇嗔着往公皙淑慧身边退去。 公皙淑慧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却没有戳破。 儿子和丈夫不同,她乐见自己儿子身边有一个自己的侍女,也算拉近母子关系,但丈夫却不行。 拓跋陵拿起茶杯一叹,“那叶言心放的若是鹤顶红便好了。” “此女虽蠢,但蠢,有时候也是优点。” 公皙淑慧用指套轻轻刮着衣服上金丝绣纹,若有所思道,“南王府如铜墙铁壁,那贱人再喜欢叶言心,也不曾将府中消息告知,口风甚严,但若是将来苏莞然出了问题,叶言心倒也不是不可用。” 拓跋陵笑了笑,忽听门外道:“太后娘娘,苏子默的病情又反复了。” 公皙淑慧挑眉,轻叹了一声,“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被人下了这么多年的毒,能够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了。” “毒?”拓跋陵有些意外,“听闻他的药都是苏莞然自己抓的、熬的,竟也会中毒?” 公皙淑慧轻轻剜了他一眼,“你这孩子,还是这么没心计,有的时候毒,可并不一定要下在药里,梳子、衣服、枕头,哪一样不是可杀人的东西?端的叫你神不知鬼不觉。” 拓跋陵背心不由得发寒,眼神变了变,“这样说来,苏子默能活下来,倒是极为幸运的一桩事了?” “可不是?”公皙淑慧对外道:“叫太医进来,给他好好调理,虽说也活不了几年,但总不能让人现在死了。” 拓跋陵目露玩味,站起身道:“说起来这苏子默进宫多日,朕还未见过他,怎么说也算是宫中的客人,朕合该去看看。” 第二十八章 保护 公皙淑慧失笑,宠溺地指了他一下,“你啊,分明就是想去看看那中毒的人长得什么样罢了。” 拓跋陵被识破心思,也不反驳,忙告辞而去。 随下人入了后院,转过一个小门,拓跋陵还没进去,便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药味,还有几声虚弱的咳嗽声。 太医未至,拓跋陵也不管旁人胆战心惊的脸色,令其莫要叫嚷,直接迈步走了进去,方一侧头,便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靠在窗口眺望,却不知是看向何处,手中一张纸翩然而落,正好滑到他的脚尖。 拓跋陵捡起了纸,却见纸上画了一朵牡丹,他微微回头,看向院口的花盆,挑了挑眉。 这工笔描得倒是比宫中画师还要精巧细致,宛然如生。 他将纸放在桌上,竟发现那苏子默还未看见自己,脸上立时有些不愉,他静静地瞪了他半晌,苏子默仍未回头,只时不时捂嘴咳一声。 这就是中毒之人的模样,拓跋陵有些可惜,这么好的工笔,偏偏无用武之地,还没几年可活了,倒是苏莞然颇为看重。 这姐弟之情委实叫人觉得可笑,皇室从无兄弟,姐弟之情也是乏乏,守着一个将死之人而甘心被掣肘利用,简直可称得上是愚蠢。 他看了一会,又颇觉无趣,转身便走了,只将门摔得极重。 苏子默这才回头,却是波澜不惊,眼中反而带着几分冷意,走到桌前,将纸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姐姐,”苏子默低喃,“我总不能叫你一直保护我,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南王府,书房中,太妃顾闲静将门关上,看着闲坐无聊的拓跋连城。 “……娘。”拓跋连城察觉到了,顾闲静的心情并不好,每当此时,他都会将“母妃”变成“娘。” 顾闲静面色缓和,看着那青黑面具,方才堆积的怨气好似不复存在,叹息道:“我的儿,你就没什么好解 释的吗?” 拓跋连城站起身,将人扶上旁边的软榻,面不改色道:“娘说的是什么事?” 顾闲静抿了下唇,“你还当娘不知道吗?城里都传开了,说你和苏莞然共处一夜,你们、你……” 顾闲静却没说出后半句话来。 “这京城的谣言没有一日是不新的,”拓跋连城倒了盏茶给她,安慰道,“娘何必如此上心?不过是孩儿与她巧遇,看不惯有人买凶掳人罢了。” 顾闲静皱了下眉头,“为娘也不喜欢董霓云的做法,竟想毁了女孩儿的名节,简直是丧尽天良!” 拓跋连城嘴角扬了扬,“娘有菩萨心肠,孩儿若是见死不救,只怕娘现在要请出家法了吧?” 顾闲静哭笑不得,叹了口气,“这事你做得很好,只是娘不明白,既然人已经救了,又何必上门去替她解释?” “并非解释,”拓跋连城目光闪过冷意,转瞬又复淡然,没有将叶言心干出的事挑明,而是道,“只是这件事终归还是涉及我南王府,总不可让人毁了南王府的名誉,于大事不利。” 顾闲静下意识看了看窗户,又反应过来这是自家最安全的地方,沉思片刻后点头,“你说得也对。” 顿了顿,顾闲静目光一闪,却又问道:“那言心,你为何要将她送回去?” 那日拓跋连城一回到府中便将叶言心叫到了书房,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过了半个时辰,叶言心便泪眼汪汪地走了出来,两天都还没待够,便被送了回去。 顾闲静心有疑虑,却几日都没有问出,今儿终于问出了口,拓跋连城却默了片刻。 拓跋连城敛了下眸子,从容道:“如今太后想方设法要将苏莞然送进来,表妹若一直待在府中,恐成其阻碍,会有危险,不若还是将人送走为上。” 顾闲静愣了愣,面色不由得又难看起来,“公皙淑慧的确是做得出来这种事情的人!” 说 到此处,她不免又想到了苏莞然,若不是苏莞然,叶言心何至于梨花带雨地到她面前哭求留下?那可怜模样,真真叫人心肝儿都裂了。 她素来是知道叶言心对拓跋连城的钟情的,也知道这赐婚之事对她伤害多大,他二人自小青梅竹马,便是最难熬的时候,也有叶言心不顾阻拦来陪伴她,那几乎可算是她的半个女儿,也是她早就认定的儿媳妇。 不曾想,如今却叫苏莞然截了胡。 一想到此,顾闲静便没了坐下去的精神,再寒暄几句注意身体便离开了书房,回到自己屋中歇着。 拓跋连城送到门口停下,倏而房顶跳下一个人来,正是黑怀。 拓跋连城看了他一眼,道:“查得如何?” 黑怀站在黑暗处,摇头道:“京城之外并无消息回报,但慈宁宫后院的确住着一个少年,每日有太医问诊,乃有弱毒之症。” 拓跋连城冷笑,想起苏莞然昨日“南王妃”之言,心中莫名有些愤懑,“果然,她与公皙淑慧有了交易。” 黑怀愣了愣,半晌,又跟上一句,“主子,还有条不可靠的消息……” “什么消息,想说就说,你何时也学会了犹豫?”拓跋连城转身走进屋里,看着桌上的茶杯,默了默。 黑怀跟了进去,压低声音道:“据说,苏子默是被人从家中劫走的,苏府还派人找过,却只找了半个时辰,便被苏安和叫了回去,仅是做个样子。” 劫走? 拓跋连城霍地回头,目不斜视地盯着他,“消息来自何人?” “苏府的下人。”黑怀道。 拓跋连城嘴角露出一丝玩味,忽地想起在破庙之中,苏莞然对他说的那几句话。只是当时他怒火正盛,如今……怕是别有意味了。 “不必查了,”拓跋连城笃定道,“此事暂且按下,派人好好盯着苏府,若有人再对苏莞然动手,暗中解决了,不必通报。” 黑怀怔 了怔,奇怪道:“主子是要我们去保护……苏姑娘?” 拓跋连城淡淡地抬了下眸子,锋寒如剑,扫过黑怀,“她是个不错的棋子,怎么,拓跋陵能利用他,本王就不能利用?” 黑怀讳莫如深地低头,“属下明白,主子不要担心,属下一定会派人,尽心尽力保护好准南王妃。” 拓跋连城嘴角一抽,倒提着一本书道:“本王何时担心她了?” 黑怀吃惊,“王爷不担心她,为什么要派人保护她?” “你不觉得你最近的话太多了?”拓跋连城瞪了他一眼。 黑怀:“……”分明就是主子你自己问的。 而就在此时,苏府之中,一场暗流,也正在飞快地涌动…… 韶紫庭中,苏莞然慢慢静下了心,自看到苏子默身体安好,气色更佳,她便对这场以威胁开头的交易没有那么排斥了。 芸娘惊讶于她对礼仪规矩掌握的情况突飞猛进,但转念一想,也明白了缘由。 只怕除了苏子默之事,还有便是董霓云的肮脏毒计真的刺激到了她。董霓云越是不想她做什么,她越是要做什么,非要让董霓云眼睛发红了,才算满意。 她还在等,等着董霓云出招。 而董霓云等了大半个月,终于要开始动了。 芸娘听了画丫头传进来的消息,点了点头,让人退下后,来到了端庄静坐的苏莞然身边。 她穿着碎花青玉广袖流衣,玉颈修长,手指纤细,斟茶的动作轻缓而优雅,馥郁香气引人口干舌燥,于茶水一道,的确让人称赞。 芸娘对她如今的仪态极为满意,只要她不将自己松懈放松时候的懒散混乱展现于人前,芸娘也没有多说什么了。 她走到苏莞然左侧,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枚金簪子,道:“这是苏大人同僚周全周大人家的小公子周冲来府中时,不慎落在府里的东西。” 苏莞然轻笑,将金簪子拿到手里细看,除了几分 的贵重之外,样式着实算不上雅致,倒有些流于俗魅,若不是极尽艳丽之人,怕是压不住这样的东西。 苏金玉自然是不可能压住这样东西的,偏那小公子还将这样东西送给她,可见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她们母女的喜好可真是百年难得一变,”苏莞然冷笑,“这东西是在哪里看见的?” “不远,”芸娘轻笑,“就在姑娘的首饰盒中,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苏莞然挑眉,“嚄,同样的方法还真的是不厌其烦,就不知是苏金玉的计策还是董霓云的想法了。” 芸娘好整以暇,略微沉吟片刻,道:“圣旨以下,还有两个半月,姑娘和南王殿下就要完婚,那边想必是等不及了,董霓云着实比苏金玉、苏佩良都要聪明。” 眼下之意,便又是董霓云在暗中作怪了。 “苏佩良是个胆小的,”苏莞然不屑道,“府里几个姐妹嫁的嫁留的留,老二苏佩良从我第一次去南王府回来后,便不曾再露面,生怕我找她的晦气,可见也未必就傻。” 正因如此,董霓云虽然不喜欢苏佩良,但对她倒是还有几分好。 苏莞然想了想,忽将金钗插在头上,挑眉道:“好看吗?” 芸娘脸色微变,“小姐!切莫如此!” “我不过是玩玩罢了,”苏莞然不以为意,又将金簪子拿在手中摩挲,眼底寒意越见渗人,“最近也快中秋了吧?中秋休沐,之后有一日苏大人同相熟的客人都要在府中聚一聚,想必周冲这日定会出现的吧?” 芸娘缓和的眼神,看着那金簪子,微微眯了下眼睛,“大夫人已经书好请柬,如今我们府中与南王府结了亲家,想必客人来得一定很多。” 苏莞然嘴角勾出一丝冷笑,眼前闪过的,都是自己山上所遭受的一切,恨意渐渐填满心头。 “那么,这出戏可就该唱大些了,毕竟,看戏的人,那么多……” 第二十九章 中秋佳节 雨桐居内,一片惨淡。 董霓云伸手看了看眼底的淤青,虽然这上面的青紫都可以被珍珠粉盖住,只要沾了水,里头的狼狈就全数显现了出来。 董霓云看得心头火气,忽地将桌子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吓得下人们忙跪身叩首不敢多言。 “娘,”苏金玉走了进来,看着满地狼藉,眼中闪过一丝愤怒,“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爹又打娘了?” “闭嘴!”董霓云瞪了她一眼,随即将冰冷的目光扫向地上跪着的人,“你们都出去,方才的话,谁要是敢乱说,可就要小心自己后半辈子的托付了!” 下人都是足龄的丫头,哪里敢用自己的婚事冒险,当即喏喏应了告退,恨不得自己是瞎子聋子。 苏金玉心疼地坐在了董霓云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憋着嘴巴仍旧不服,“爹也太过分了,娘你可是大夫人,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大夫人,也是他的女人,”董霓云眼底微冷,“男人不都是如此,仗着自己体格比女人好点,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实则窝囊废物一个,不敢对外逞凶,就对自家人闹腾……罢了,不说他了。” 董霓云绯红的胭脂敷了敷脸,边道:“中秋节就快到了,你也到了年龄了,到时候也该好好算计算计了,若是瞧中了哪家公子,为娘好去和他母亲说说。” 苏金玉脸色一红,“娘,女儿还不想那么早离开你呢。” “这说的什么话?女儿家迟早是要嫁人的,留在屋里成了老姑娘怎么行?”董霓云默了默,压低声音又道:“至于苏莞然那边你放心,娘不会让她的事阻碍到你的。” 苏金玉眼珠子一转,撒娇道:“娘是准备在那之前就给女儿定下亲事吗?” 董霓云笑了笑,“当然,你会有惊喜的。” 过数日,莅临中秋佳节,觥筹交错,宴饮之 乐,逐散近九之冰。 苏府的中秋节并没有太热闹,外间看着又是酒席又是炮仗,却不知里面的饭桌上坐满了一圈人,竟无一个出声。 苏莞然恪尽礼仪,参加了祭祖、供奉,又向着苏安和敬了一杯酒,僵硬地寒暄几句便又回了韶紫庭,苏安和虽然面色难看,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日,苏莞然才听到外间的热闹声。 她本就是内宅女,一时片刻也不着急出去,待到众人被请到后面的大戏台子了,她才穿着一袭枣红百褶裙,裙上压着女孩儿用的禁步,头上饰两只白云簪子。 经过芸娘的调教,她的仪态更显大方,那一身华贵又是宫里的衣裳,还是现下最为时兴的款式,宫灯正盛,明月正亮,方一出场,便叫之前见过她的人大为吃惊。 “果然人人都说‘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句话,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一个乡巴佬,短短一个月,就变得这么端庄优雅了。” “嘘!瞎说什么呢?你忘了坊间传谣诬蔑她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了?” “往日不觉,这苏家七女,生得倒是格外娇美,气质与别更显清高啊。” 议论声不绝于耳,苏莞然只做不察,她走到了内宅闺秀聚集的地方,却也并没有多少人凑上来。 有人嫉妒,有人不屑,有人艳羡,也有人惧怕。 本就是个疯子,往日地位低了好拿捏,倒也不怕什么,如今背着“南王妃”的身份,再上去惹恼了她,只怕下场凄惨。 苏莞然乐得清净,挑了偏僻的地方坐下,俏丽的一张小脸正好在那大红灯笼的正下方,一时间整个人都衬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 她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在那群闺秀中央的苏金玉身上停了停,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苏金玉面上含笑,目露嫉恨,眼神时不时扫向苏莞然,十之八九在说她的坏 话,可周围的人却意兴阑珊,看上去并没有怎么附和,似乎在忌惮什么。 芸娘看了眼苏金玉,低头为苏莞然斟茶,“小姐准备何时动手?” “不着急,先看戏,”苏莞然抓住一把瓜子,下面正好传来了一连片的叫好声,她瞧着那西台子上的穿红着绿的戏子,也拍了下手,“贵妃醉酒呢,这可是一出好戏,错过不可惜了?” 芸娘会意,一抬头,却愣住了。 “小姐,”芸娘低声道,“南王殿下也在这里。” 苏莞然一惊,抓住瓜子的手偏了一寸,转头看向底下宽阔台面上的人,目光搜索了许久,才看到最左边那无人敢靠近的桌子,愣了愣。 拓跋连城还真的在那里,苏莞然不由奇道:“怎么他也来了?这苏府的面子有这么大吗?” 芸娘摇头,“小姐可要奴婢去问问?” “也好。”苏莞然点头,毕竟两个人现在是定了婚约的人,若是在一个地方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只怕叫人非议。 芸娘慢慢走到了拓跋连城的桌子旁边,低头不知说了什么,拓跋连城微微挑眉,侧头看了看苏莞然,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 苏莞然眨了眨眼睛,她是让芸娘去问问人家的来意,怎么还把人给叫过来了? 苏莞然嘴角一抽,正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拓跋连城一眼便看见了她眼中的嫌弃,青黑色面具上寒光一闪,竟似也带着不小的怒气。 “你怎么了?”苏莞然不以为然地歪在了椅子上,端庄中又透出几许慵懒,“火气这么大,我好像没招惹你吧?” 拓跋连城正襟危坐,一双黑瞳暗沉沉的,是个人都能感觉到那份奇重的不爽。 他看了眼苏莞然,冷笑道:“皇兄让我来陪陪亲家,顺便来看看未婚娘子身上的伤好了没,增进增进感情,以便夫妻和谐。” 苏莞然:“… …皇帝闲着没事干了吗?” “咳!”芸娘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小姐,谨言慎行。” 苏莞然不以为意,拓跋连城看了眼芸娘,心中颇为认同苏莞然的话,面上却道:“皇兄是为了我好,我自然不好拂了他的意,你是我的准王妃,身上有伤,我自然要关心。” 苏莞然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王爷对皇上果然忠心耿耿,如此兄弟情深,实在感天动地,我听着都要哭了。” 拓跋连城淡淡道:“那就哭吧。” 哭是不可能的,为了看这一出好戏,苏莞然特地精妆打扮出来,还着了一件跟苏金玉同色的衣服。 那只莫名出现的簪子,她也施施然戴在了头上。 苏金玉也穿着枣红,但她的枣红却红得太过,今日特特儿的为了择夫而来,打扮得如同娇花一般令人垂涎,分明天气渐凉,却还穿着齐胸、露臂的衣裳,料子又薄。 乍一看,的确很惊艳,但看久了,是个人都会打量出几分怪异。 到底这边还有外男,别人家的女儿虽也持着争奇斗艳之心而来,好歹也注重一下风度,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轻浮,她却花枝招展不说,还刻意漏出了小半截臂膀。 这心思,男人或许看不出来,女人却是一眼就能看个明白。 如此一来,连那些素日与之交好的小姐姑娘都没怎么靠近了,除了那些想要巴结苏安和的小官子女,旁人竟都离她远远的,偏她还一点不觉。 苏莞然打定注意要报上次的大仇,计划已定,心中几次推敲细节,并无发现什么不妥,因此心中笃定大仇得报,心情又期待又紧张,颇想找个人分享。 这府里是没人可以分享的,拓跋连城虽说也不是个好对象,但毕竟两人连对方最狼狈的时候都见过,还定了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约定,多少倒也带点共患难的 意思,反比其它人容易交谈。 拓跋连城本听着下面那些官员不时的阿谀奉承也觉得烦闷,方才芸娘来问,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决定趁机坐到了苏莞然身边来。 他知道,这些官员中,一定有皇帝的监督者。 便是做个假象,也要让人觉得他和苏莞然的关系比别人好些,那皇帝才不会时不时给他找些麻烦。 但听苏莞然语带调侃,他自然也要调侃回去。 苏莞然不哭,反而嗤笑,笑声颇带不屑,显然对这些表面功夫很是不以为意,又将话题拉回了原处,“这是中秋赏月的日子,哭什么?等会可有好戏,得笑才是。” “什么好戏?”拓跋连城从上到下打量着她的衣着打扮,“这好戏,莫非也是你粉墨登场?” “你看着吧,”苏莞然冷笑,“这苏府里面,人人都是角儿,唱得不是勾心斗角就是楚河汉界,这活生生的贵妃醉酒第一处,就要上演了。” 拓跋连城的兴趣立时被她勾了起来,“你要报仇了?” 苏莞然分给他一半瓜子,“今儿本姑娘心情不错,既然你来了,我便邀请你看一出绝世好戏,如何?” 拓跋连城挑眉,看着她眼中狐狸般狡黠的笑容,郁气竟而稍减,反有些期待道:“在这个时候闹出问题,就不怕苏安和又气晕过去。” “放心吧,这事可不是我想闹,而是有人要闹我。” 她看了看拓跋连城,两人之间婚约既定,总是针锋相对到底也不是办法,为了她往后在南王府的日子能过得不那么难受,不若先示之以好。 这也是芸娘的见解,芸娘告诉她,嫁到王府,你无所依靠,若不能自己撑持,别人无法帮你。 此理,苏莞然省得。 苏莞然想了想,将手肘放在桌子上,忽地勾了勾手指,拓跋连城默了一下,还是靠了过去,侧耳听她说话。 第三十章 贵妃醉酒 在外人看来,这就像是一对亲密的恋人在咬耳朵,苏莞然脸上带笑,伸手碰了碰头上的金簪子,主动示好。拓跋连城青黑色的面具被灯红渲染,刚毅的轮廓也变得柔和起来,莞尔相迎。 拓跋连城挑了挑眉,黑曜石般的瞳孔闪过几分戏谑,撑着下巴,盯着苏莞然看了半晌,点了点头。 苏莞然一喜,竟主动给他剥了个橘子,道:“今日算是我报答你上次帮忙的恩情,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你不喜欢欠别人的……”拓跋连城将橘子拿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问,“所以,你更喜欢交易?” 苏莞然不置可否,“人情债最难偿还,若是交易值得,当然是公平交易为上。” 拓跋连城收回视线,目光深邃地看向戏台之上,贵妃执杯回身,眸中悲切,一颦一笑,却又风情万众。 果真是,绝好的戏子。 时间又过片刻,忽然,苏金玉带着几个姑娘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两个白玉酒壶。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对视一眼,拓跋连城只做不察,静静看他的戏,但通身却还是隐隐散发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叫那些女儿家都不敢太过靠近。 苏金玉撑着笑容,笑容里明显带了几分不怀好意,苏莞然却好似全没看出,反而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三姐姐可是要过来坐?” 苏金玉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心头一阵恶寒。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听苏莞然喊过自己“三姐姐”了,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咳,”苏金玉准备多时,这会儿反应倒是不慢,拿起她的酒杯替她到了一杯酒,亲自送到苏莞然的手上,道,“昨日中秋佳节,妹妹一句话不说便离席而去,姐姐本想敬妹妹一杯,只待留到今日,实在是罪过了。” 说完,她的目光在苏莞然的头上扫过,看着那只金簪子眼中闪过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不偏不倚都被拓 跋连城看在眼里。 他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中秋离宴并不是一件好事,苏金玉偏要大声说出来,真是恨不得将苏莞然踩在脚底一般。 苏莞然执杯,受宠若惊般看着苏金玉,感动不已。 “姐姐这说得是哪里话,你知道妹妹在家中素来是口笨嘴拙的,只怕坏了宴会气氛。又奉了太后之命要教学规矩,哪里像姐姐这么悠闲。当是妹妹向姐姐赔罪,妹妹先自罚三杯!” 说完,苏莞然便在苏金玉目瞪口呆中,真的先干了三大杯。 苏金玉反应过来,不觉又在心底冷笑,她还想着该怎么将人灌醉,没成想她竟然自己先给自己灌酒了,当真是求天下雨逢打雷,这可怪不得她。 “妹妹客气了,姐姐素知妹妹是个有孝心的,来这一杯,姐姐敬……” “姐姐说得妹妹好生惭愧,”苏莞然又一次抢话,将杯子往前一送,“姐姐在家孝顺爹娘,在外怜悯弱小,从来都是京中第一良善温和、品性高洁之人,旁的女子哪个及得上姐姐半分呢?来姐姐,为了你的美丽大方,干了这一杯!” 拓跋连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忽觉那戏台子上的贵妃半点没有苏莞然装腔作势好看,竟侧头听起她们说话来。 苏金玉面红耳赤,一副见鬼的模样看着苏莞然,虽觉得矫情发酸有哪里不对,但苏莞然喝酒的动作也是干脆利落,因此也并没有多心,将酒杯一饮而尽。 跟随在苏金玉身边而来的几个女子脸色都有些不怎么好看。 苏莞然所说“旁的”女子,哪个“旁的”?还不说得是她们?没想到苏金玉连一点推辞都没有。 饶是如此,她们也受父亲命令,不能轻易离开。但一个嫡女,一个准南王妃,她们一时也不知道该奉承哪一个,只好讪笑着陪酒罢了,不肯轻易出声。 拓跋连城看苏莞然又到倒了一杯酒,叹口气继续道:“姐姐从小 便诸多照顾妹妹,你我姐妹之间有诸多误会,莞儿细想,皆是自己的过错,这一杯还请姐姐一定要饮下,象征你我冰释前嫌。” 苏金玉想想自己也是要和苏莞然套近乎的,也没有推辞,笑着道:“姐妹之间,有些龃龉也是正常,妹妹不计较姐姐霸道就好。” 说着,又饮了一杯。 二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不过多时,都有些醉了。 苏金玉浑身难受,总觉得下一刻好像自己就能倒下去,但苏莞然却怎么办点事都没有?她正疑惑地看着苏莞然,不想,眼前的人忽然失力,一下子倒在了桌子上。 芸娘大惊,“哎呀,姑娘可是喝多了,我送姑娘回房吧。” 苏金玉眼睛一亮,“不必!让我来!我姐妹二人今日重修旧好冰释前嫌,芸娘,便让我自己送七妹妹吧,芸娘好生伺候南王殿下便是。” 芸娘有些踌躇,挣扎不能决定,那厢苏金玉已经叫上自己的丫鬟,将人往韶紫庭送过去了。 她二人一走,其余人自然也就散了。 拓跋连城拍拍自己的手,看了眼那边被董霓云缠住的苏安和,目光一扫,便看见那底下坐着的一个方脸男人抄小路离开,前方隐隐约约还有下人招手带路。 拓跋连城好整以暇,从容不迫地跟了上去,身边的芸娘一改方才举棋不定的状态,默然无声而坚定不移地跟了上去。 那方脸男人喝了些酒,脸上带着几许醉意,没过多久,就走到了韶紫庭之外,却没有进韶紫庭。 芸娘道:“院中有人看守,他进不去。” 道路无灯,四下无人,月色半明半昏,拓跋连城的脸几乎完全看不清晰,就像蒙着一层看不见的恐怖迷雾。 芸娘还以为他有话会问,但却迟迟没听见出声,她抬起头,脸色却陡然刷白。 拓跋连城阴冷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问:“芸娘年纪轻轻,便成了太后亲信,本王倒是十 分佩服。” 芸娘嘴角一颤,心底止不住地害怕,忽然,却见前方苏莞然从暗处跑出,一把抓住拓跋连城的手,“快走快走,火烧起来了!” 火,是真火。 但火并不是从韶紫庭烧起来的,而是在韶紫庭近处月台烧起来的,月台上纱帐垂地,随风飘荡。 苏莞然到底喝得还是有些醉,她被苏金玉在搀扶的过程中掐了好几把,听了好几句“你这个贱人”、“今日就是你的身败名裂之日”,直到快到韶紫庭,苏金玉仍旧没有收手的打算。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心慈手软? 才入亭中,苏莞然便在两人转身时,拿起地上的木棍将两人敲晕,直接扔在了月台上的躺椅上,而后站在路边的竹林中。 她与苏金玉穿得大体相同,兼之天黑路深,带人来的下人也看不清楚,匆忙便离开去准备下一步,那酒酣耳热的周冲便站在了她的面前。 “人已经放在了亭子里了,”苏莞然抬起下巴,“你知道怎么做吧?别伤了人,只要做做样子就、你干什么?!” 周冲醉醺醺地笑了笑,竟冲她抱了上来,“美人……” 苏莞然大惊失色,还以为他认出了人,惊惶地将人推开,脚步却有些踉跄,惊呼道:“你疯了,亭子你的才是你的目标!” 周冲被她推得有些晕头转向,在原地绕了两圈,红着脸淫笑道:“调皮、嗝,美人儿你、你放心,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回头咱们老地方见,嗝……” 苏莞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转身离开,两只脚险些软了。 她就说什么人竟然敢对准南王妃做这种事,周冲带来金簪又怎么会落到苏金玉手中,原来两个人早就私相授受有一腿了?! 苏莞然愣了好久,忽觉夜风一吹,苏莞然头脑顿时清明,转过头看向那月台,结果却发现那苏金玉竟然醒了过来,主动抱了上去,“好哥哥,人家想死你了 。” 周冲头脑不清醒,也不知道为什么换了人,但他却还是用力抱了上去,乐呵呵道:“好妹妹,你这嘴儿是越发甜了……” 苏莞然:“……” 虽然隔着纱帐,但苏莞然还是被他们倒尽了胃口,浑身起了几层鸡皮疙瘩,着急忙慌地上去抓住芸娘的手就跑。 “我的天哪,那两个人竟然早就在一起了,噫,搂搂抱抱的恶心死了,芸娘,咱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芸娘”默了默,走到一个拐角处便蓦地将人拉住。 苏莞然用力扯了两下,竟没扯动,晕晕乎乎地转过头,看着异常高大的“芸娘”,怪道:“呀!芸娘你长高了!” 真正的芸娘依旧满头冷汗,看着被苏莞然拉住的拓跋连城,警惕又恐慌地站在原地,竟没有管苏莞然。 她只知道,拓跋连城挑明她的身份,一定是想要她做什么,或者是……想对她动手! 苏莞然抬头,对上一双清明的黑色双眼,迷醉的眼神带着朦胧湿润,脸颊白里透红,身体站不甚稳当地抱住了她,傻笑着抬手,在他青黑色面具上划过,道:“好丑。” 拓跋连城:“……” “芸娘,你怎么也带上了面具了?”苏莞然困惑地擦了下那张冰冷的面具,指腹带着酒气从他脖子上划过,停在胸口,“唔,胸也变小了。” 拓跋连城眼皮一跳,芸娘终于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就要上前,却见苏莞然一把拿起拓跋连城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要长这么大才合适嘛!” 拓跋连城:“……” 芸娘险些给她跪了,“小姐?!” 苏莞然被她一吓,浑身打了个寒颤,再次清醒,才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芸娘,而是带着青黑色面具的南王。 而他的手,正在自己的胸上,眼里,带着意味深长地笑意。 “啊!”苏莞然吓得脸色发青,抬起手重重地挥下,“流氓!” 啪! 满院皆寂。 第三十一章 调戏 芸娘狠狠咽了口唾沫,脚是终于软了下去,跌坐在地上,呆愣愣地看着偏过头的南王拓跋连城,还有反握住自己的手直呼“好痛”的苏莞然。 苏莞然捂住发红的手往后退,狠狠地瞪着拓跋连城,“你你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我是请你看戏不是请你唱戏的混蛋!” 拓跋连城浑身的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聚,转动的脖颈近乎僵硬,好半晌才回过头,看向苏莞然,恐怖的脸色犹如恶鬼,“苏、莞、然!” “你凶什么凶!”酒气上头,苏莞然也来了脾气,“明明是你摸我的,又不是我调戏你!” 拓跋连城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谁稀罕调戏你!是你抓住本王的手摸了你,本王没怪罪你以下犯上,你竟敢掌掴本王?!” 苏莞然见他模样着实骇人,不由得慢慢地倒吸了口凉气,看向芸娘。 方才那一瞬间的事,她可真的半点都记不起来了。 芸娘绝望地对她点头,苏莞然顿时尴尬地羞红了脸,方才的记忆蓦地出现在脑海。 好像、的确是她自己干的,她不仅调戏了南王,居然还反扇了他一巴掌?! 苏莞然耳根蹭地红了,抱住自己肩膀的手都有些尴尬,看着拓跋连城的目光一时怯怯,“要、要不你也打我一巴掌?” 苏莞然话音刚落,便见手臂一晃,掌风破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自己耳边,苏莞然下意识闭眼大喊一声,“我还有伤!” 几缕发丝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贴近脸颊的手掌带着与那张脸截然不同的温热。 苏莞然偷偷睁开眼,看着自己颊边停住的手掌,咽了口唾沫,“那个……他们人快来了,我们还是该准备了,南、南王殿下?” 拓跋连城气得咬牙,但手还是收了回去,恶狠狠道:“还不快走,等着别人来抓我们的奸吗?” 说完 ,一个踏步,竟先行往阴暗处去了,苏莞然怔了怔,忽然觉得不对,转过身追上,“不是你等会?什么叫‘抓我们的奸’?我们很清白的好不好!” 拓跋连城翻了个白眼,沉沉地出了口恶气。 而就在前方月天,那先前离开的丫头已经在月台周围放了一把火,火势其实并不大,但那丫头却吼得极高。 “不好啦!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啊!” 她一路跑过去,一路找人帮忙,慢慢地将前面的人也惊动了,那些人吃了酒,正有些兴奋,闻听走水便个个自告奋勇地要去当一回救火英雄,竟拿着酒坛子开始往后院冲。 董霓云见丫头给她使眼色,忙抓住有些惊慌的苏安和道:“糟了,玉儿和莞儿就在那个方向!” 苏家两个女儿,也就这两个有出息些,苏安和登时也急了,忙带人过去救火。 一行人约有十一二个,都风风火火地冲了过去,却只看到一个掉在竹林里的红灯笼被点燃,骨架也烧得快没了,竹林噼里啪啦地烧得极快,所幸夜里温度低,并没有蔓延。 倒是那几个“救火英雄”一人一坛子酒浇上去灭火的举动,反将火势扩大了,竟烧到了长廊! 苏安和急得头上冒汗,不想变故又起,董霓云在月台边缘传出了一声尖叫。 苏安和看了过去,顿时被那红光映照出来的影子看得一愣。 那月台纱帐里,竟好似有两个人在颠鸾倒凤,这火势渐大,他们竟忘我到半点没有察觉!众人纷纷倒吸口凉气,不想正好听见那女子的惊呼声。 “好哥哥慢点……” 董霓云大叫道:“什么人,竟然敢在韶紫庭前干下这等不要脸之事!” 苏安和愣了愣,眼睛蓦地腾红,“贱人!你们在干什么?!” 月台里的人被人一吓,那周冲竟当着众人的面丢了一丑,回神见到众人,才神识蓦 地清醒,竟惊慌失措地摔下了月台,全身赤裸地掉进了下面的水池里。 “啊!”那女子也反应了过来,惊慌失措地穿起衣服,嘤嘤哭着,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脸颊,看不出面容。 众位宾客也瞬间清醒了过来,不约而同地往外院走,却也有几位想留下来看热闹,纷纷猜测其中是谁,苏莞然的名字跃然在其中。 董霓云直接下令叫人冲了进去,抓住那女子的头发就往外拖。 “好你个贱人,果然在偷男人,上次就说你不干净,你还气得你爹昏倒,现在竟然在这样的日子里行苟且之事,你——” “说得好!” 忽然,苏莞然的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 董霓云愣了愣,她已经命人将人拖出了月台,此刻却忽然觉得这哭声不太对,她有些不确定地抬起头,却见苏莞然和拓跋连城施施然从人群中走出。 苏莞然目光严厉地等着那衣衫不整的女子,“姐姐,我素日知你认了一个好哥哥,却没想到你竟这么等不及,还未定亲便做出这等丑事!” 董霓云脸色大变,“怎么是你?!” “大夫人您说什么?”苏莞然奇怪,“这里是我的韶紫庭,方才突然起火,我便起来看看,没想到姐姐竟然在我韶紫庭外做这等苟且之事,唉,她可又伤了父亲的心了。” “什么?原来上次那件事不是苏莞然,而是苏金玉?” “你没听她刚才都在叫‘好哥哥’了吗?那声音可真够娇的,啧,不过这么冷的天都可以……也真是厉害。” “我看分明是不知羞耻,没听大夫人说嘛,上次这苏金玉还把她爹都气晕了,大不孝啊,这才多久?” 苏安和怔愣地看着抱着身体哀哭的苏金玉,整个人都在发抖,后面是满院的人都在救火,前面就是她的女儿在跟人苟合,当真是双重打击,顿时气得失了理智 ,破口大骂。 “奸夫淫妇……奸夫淫妇!来人啊!把那奸夫给我抓过来!” 苏府下人不敢在此时触及苏安和的眉头,手脚十分麻利,动作奇快地将周冲从水池里拉了出来,因在场有些女子,怕冒犯,下人便让周冲穿上了衣服。 周冲是男人,先前吃了酒又是在那般尴尬的情况下自然会觉得慌乱,但此刻已经稳了些许,胆子也大了。 胆子若不大,也不敢去碰准南王妃。 他慌忙穿好衣服走出来,面露人前一刻,竟听到几声嗤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周冲这个嫖把子,这妓院逛多了,竟然还跑到了人家府里闹腾。” “诶,别做么说,没准人家两个是真心相爱呢?” 有女子不好意思地叱道:“那也是不知廉耻!” 董霓云尖叫一声,忙脱下自己的外衣罩在苏金玉头上,好像一瞬间从天堂落到了地狱,整张脸都木然了,凶狠地看向了苏莞然,“是你!是你陷害了你的姐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这个贱人!” 苏莞然脸色微变,甚是伤感,“大夫人怎么如此说?方才在宴会上众位也看见了,明明是姐姐自己贴上来的。” 说着她身体一歪,往拓跋连城肩膀上躺了一下,“姐姐还灌了我好多酒,说要送我回房呢,哎哟,我的头,好晕。” 拓跋连城冷笑,忽而肩膀一抖,苏莞然话都还没说完,却险些被这一抖弄得咬到自己舌头,连忙又偏向另一边,让芸娘扶着自己。 芸娘对今夜之事的来龙去脉心知肚明,面色一沉,也道:“苏七小姐那是皇上钦点的南王妃,虽是庶女,却比嫡女更加尊贵,品性自然是过得去的,岂会做这种陷害之事?” 拓跋连城看了苏莞然一眼,却见她嘴角一扬,不知是什么人又在人群中附和道:“就是啊,今天三小姐前面还跟人说七小姐的 坏话,后面就去灌人家的酒,谁知道存了什么心?” “嘿,没准就是为了借她门口的清净地儿会情郎呢?” “周冲,你说是不是啊?诶?那不是周冲花了两千两银子买回来的金簪子吗?以前还说要给自己媳妇的,原来这媳妇就是……哈哈哈!” 周冲脸色稍霁,抬头胆战心惊地看了眼拓跋连城,一咬牙,道:“没错,但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宁得罪董霓云,也不能得罪拓跋连城,再说董霓云自己办下的肮脏事,怎么也不可能自己打脸承认。 董霓云果然脸色一白,看着地上的金簪子,失态的怒吼:“你胡说!” 周冲顿时不乐意了,“大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不是早就说了要将玉儿嫁给我?” 他讪讪地扫了眼痛哭失声的苏金玉,想着那身体的美妙滋味,语气更加暧昧,“再说了,咱们不早就是一家人了,还是你自己给我送的请柬不是?” 苏莞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咳嗽声掩盖,看向拓跋连城,柔声道:“连城,让你见笑了,你快些回去吧,莫让太妃娘娘担心了。” 苏安和已经被气得无言,却被这句话猛地惊醒,铁青的脸上扯出僵硬难看的笑,对着众人拱手,“抱歉,今日府中之事,还请诸位担待则个,苏某急需处理家事,诸位……” 众人也明白他的意思,自己留下来看戏是可以,但若主人家开口请人还要留下,那就未免太不识时务了。 当即,那才灭了火的下人正狼狈不堪,还没怎么休息,便又不得不带着客人一一离开,连周冲都趁乱跑了。 今儿这场宴会,只怕明日要京城扬名了,事情若处理不当,苏安和这五品小京官还当不当得下去,可就说不定咯。 拓跋连城是最后一个离开,离开前,他对苏莞然道:“后日南城郊游,你去不去?” 第三十二章 人恒杀之 苏莞然怔了良久,“啊?”这是在约她? 拓跋连城面不改色,视线锋利地扫向芸娘,“那就此说定,后日郊游,以安圣心。” 苏莞然:“……”原来又是拓跋陵,他是皇帝还是红娘? 拓跋连城一离开,这院中最后就只剩下了几个人。被烧毁的长廊一片乌黑,空气中的烟火怪味弥漫了整个苏府,下人远远躲在一边看着那月台前的两个人。 苏金玉的哭声呜呜咽咽地传开,董霓云被苏莞然、周冲气得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看着苏莞然,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苏莞然不仅不害怕,反而挑眉轻笑,眉眼间带着一丝挑衅。 董霓云,今天的事,是你自找的!将我绑到山上,让我丢尽脸面,断了我最后的父女情分,往日种种,我都要一一让你品尝! 董霓云发疯般大吼,“苏莞然!你不要脸!是你陷害玉儿,是你!” “够了!你们两个还嫌不够丢人是吗?!” 苏安和忽然一声爆喝,几步走到她的面前,扬手便是啪啪两巴掌,苏金玉吓得直往后躲,董霓云怎么护也护不住,“老爷、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 “我息怒?”苏安和气得一个倒仰,险险被人扶住,手指着两人不断发抖,“你、你们两个,我苏府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给我先去祠堂跪着!滚!” 董霓云痛哭,跪着上前祈求,苏莞然冷哼,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今晚究竟最开始是谁设计谁,董霓云心知肚明。 “走吧,”苏莞然扶着芸娘的手,冷笑道,“咱们该休息了,后日还要陪连城郊游呢,我可熬不住。” 芸娘颔首,冷漠道:“苏大人也快些收拾了,可别让三小姐败坏了府中的名誉,太后娘娘,可是会怪罪的。” 芸娘是太后的人,是特意留给苏莞然的帮手,便是在这府中, 地位也非同一般。 苏安和心神一紧,听着芸娘的警告,看向苏金玉的目光,慢慢带上了杀意,“淫妇,你最好自己找根绳子吊死,别逼我动手!” 董霓云一声惨叫,苏莞然走进了韶紫庭的大门,听着门声轻合,嘴角愉悦地勾了起来。 瑕疵必报,董霓云,苏金玉,杀人者人恒杀之,要怪,就怪你们自己的嫉妒心。 中秋次夜,苏府大乱。 好好一场觥筹宴会,却先是府中起火,后又发现苏三小姐苏金玉与人苟合,放荡姿态尽入人眼,与苏府董家大夫人一同被关进了祠堂。 苏莞然睡了个好觉,就算外面赶早便有人在敲敲打打,就算小凝不时告诉她董霓云又在哭求哀嚎,她也依旧稳如泰山。 大仇得报,谁的心情不会好? 她也没有去给苏安和请安,这苏府的关系早就已经冷如寒冰,昨日之后,只怕连个样子都懒得做了,此时上去看苏安和,没准反而会将人气得再昏过去。 芸娘自然是希望她们父慈女孝,毕竟这对苏莞然的名声也算是好事,但苏莞然却全然不在意,她也知道,这两父女见面还不如不见。 到了正午,苏莞然才起来,问芸娘道:“不知这府中现在打理内宅的当家人是谁?” 小凝失笑,“小姐,这府里现在还有谁比芸娘更适合打理内宅,这还是今日晌午老爷亲自来求的呢。” “哦?”苏莞然饶有趣味道:“这是不是说,你家小姐我,现在就是主管着苏府内宅的人了?” 小凝连连点头,“就是啊小姐,你都不知道,芸娘一出手,这府里可就没人敢胡乱说话了,咱们门前那一片焦糊也被打扫干净了。” “那,董霓云呢?”苏莞然又问。 小凝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听说,老爷要把三小姐送进周府,这还是董霓云让二小姐求来 的呢。” 既然事情已经传来了,生米都已经煮成熟饭,若不想人死,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个方法。但终究是苟合得来的姻缘,只怕去了周府也做不了大夫人,周冲丢了这么大的脸,最多也就给个姨娘了,素日只怕要多瞧人家的白眼。 苏莞然一想起苏金玉那嚣张跋扈的个性,便知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定然是生不如死,心中登时畅快。 当初苏子默病重,她四处求医问药,好不容易当了生母体己,凑齐了一点点钱,不曾想都被苏金玉霸占了,或是因此,苏子默的身体才会一败再败。 那可是折寿的大事!这笔账,苏莞然记得清清楚楚,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子默,”苏莞然轻轻叹息,“姐姐也算是为你出了口恶气。” 小凝怔了怔,伸手抱住苏莞然的肩膀,红了眼睛,“小姐放心,少爷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若真的有老天保佑,我姐弟二人何至于沦落至此?”苏莞然从不相信什么老天,即便是有,也是最不公平的老天! 她拍拍小凝的手,站起身抬脚在鹅卵石上踩了踩,道:“明天给我准备一双厚底的靴子。” “小姐可是为了见南王殿下?”小凝兴奋道。 苏莞然苦笑,“你高兴什么呢?没准这是一场鸿门宴呢。” 到了和拓跋连城约定的日子,苏莞然选了身轻便的衣服,带着芸娘离开苏府,前往京郊。 京郊之地,苏莞然也只有在上京的时候好奇看过,彼时她被京城那高大的城门震慑住,也永远想不到一个偏远城镇的女子竟然会在一日之间见到当朝权力最大的那几个人。 南王、太妃、皇帝、太后…… 那些高不可攀的人,仅仅是想起他们的名字,就觉得跟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偏偏,如今每个人都跟她牵扯甚深。 她不过是想在 京中找好的大夫,好好医治子墨,不过是想跟子墨过上最寻常的生活,就算粗布麻衣也无妨,怎么就突然牵扯到了这些人。 细细想来,最开始,还是因为自己的钱被那小贼偷了的缘故。 她当然知道拓跋连城没必要用这么小的事情来欺骗她,更不会无端算计她,他甚至以为一开始算计的是自己。 车厢外的场景慢慢往后倒退,视野之中,重峦叠嶂,蜿蜒入京路如梧桐叶一般通向了四面八方,她突然记不起自己是从那条路进京城的了。 无声轻叹,苏莞然看着那翠绿青山,忽然觉得很是无聊。 这里的山始终都是长青的,不像她自小生长的地方,秋天可以看到枯叶,冬日能够看见下雪,春日新芽出柳,夏日艳阳高照,她看着面前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大路,忽然忍不住道:“停车。” 芸娘奇怪地看了看她,“小姐,我们大约还有一刻钟才到京郊南王殿下的属地。” “这京郊哪里有‘南王殿下的属地’,芸娘,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虚与委蛇吗?”苏莞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掀开车帘走了出去,沿着官道慢慢走着。 芸娘默了默,也走了下去,招手让马车在后面慢慢走着。 “前面这块地方倒是不错,那里好似有块农田?怎么荒芜了?”苏莞然忽指着一处问。 芸娘看了一眼,笑道:“小姐想必听说过皇上三年前登基的时候,曾有一名反王拓跋宁带兵困守京城吧?” 苏莞然略微意外,“这块地方跟反王有关?” “那里是反王被处死的行刑之地,”芸娘的声音就像这京郊的风,平淡而沉重,“拓跋宁带兵入京,说是皇上篡改先皇圣旨,当年先皇定下的继承人并不是他。皇上大怒,决心将其镇压,在那里用了火刑。” 苏莞然冷笑,“难怪皇上对自 己现存于京的兄弟都要派人监视着,怎么,是怕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 芸娘讳莫如深,只做没有听到此言。 苏莞然也不介意,目光从那块薄田拉回眼前,又移回到了面前这条宽阔的官道,官道之上,人流来往。 苏莞然还没有走到目的地,便已看见了拓跋连城。 他的四周照样是无人敢靠近,黑怀站在不远处,面色惴惴,拓跋连城牵着一匹马,头上分明挂着一轮圆日,他却像是阴云密布,只是远远看着,都能察觉到那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果然没错,苏莞然想,这就是一场鸿门宴,还是特地为她摆的鸿门宴。 苏莞然盯着他冰冷的目光,慢慢走到了拓跋连城的面前,“你今日特地约我出来,想必不是为了踏青这么简单吧,有什么话,说罢。” 拓跋连城眯了眯眼睛,“跟本王踏青,对你来说很为难?” “对我来说并不为难,毕竟我们将来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相处,”苏莞然越过他的身边,听着后面缓缓跟上的声音,无奈道,“昨晚我利用了你,若果是因为这件事的话,你不用来此质问。” 拓跋连城冷笑,“果然,本王就知道,你既然喜欢公平交易,又何谈感激言辞,这不是你的性格。” 苏莞然挑眉,回头看着他,“你又知道我的性格了?我告诉你,我这个人没有太多感情可讲。昨夜,我不过是担心周冲说出对我不利的言辞,故而要带上你压压场子罢了。” “彼此彼此,”拓跋连城微一低头,看着她随风飞扬的袖子,目光一深,“你也不必诸多试探,今日我是奉皇上的命令要与你‘增进感情’,时间够了便回去。在这里多待一分,本王都觉得恶心。” 苏莞然脚步顿住,拓跋连城脚步却未停,走到了她的前面。 拓跋连城回头,“怎么不走了?” 第三十三章 美人计与苦肉计 苏莞然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既然觉得跟我待在一起很恶心,你自己往前走便是,管我走不走!” 虽这样说着,她却大跨步往前走过,路过拓跋连城的时候,还速度极快地踩向了他的左脚。拓跋连城轻哼了一声,看着苏莞然昂首阔步的背影,狠狠捏了下手指。 拓跋连城凝视她半晌才又提步,视线却又一转,看了看那块荒芜的废田,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凝重。 行过半刻时,苏莞然再度停下。 芸娘他们已经没有再跟随了,马车也已经不在身边,两人已经走到了无人的田埂处,两侧青山环绕,中间干农活的百姓吆喝着精气神十足的调子,听着倒是格外悦耳。 “他们真辛苦。”苏莞然道。 拓跋连城不以为意,“因为他们只为此而辛苦。” “你是说生计吗?”苏莞然莞尔,“为生而计划,人人皆是如此,他们辛苦,你我大概也差不多,我倒是没什么资格替别人感慨。” “听起来你别有体会?”拓跋连城语带试探。 苏莞然摇头不语,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镯子,默了默,忽然回头,看着拓跋连城。 “你我初见……或许你觉得我在撒谎,但那一日我的确是给我弟弟抓药,但有一个人,他和你打扮得很像,偷了我的救命钱,我追着他跑了好几条街,没想到拐个弯,你却出现了。”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苏莞然也看不出面具之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表情,又道:“你应该知道,我和小弟进京也不久,否则我不会不知道这京城中的南王素日带着面具行走。” 拓跋连城等了许久,不见她再说话,才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并非刻意接近于你,仅此而已。”苏莞然淡淡说完,转过头,又走向来路。 拓跋连城却并没有跟上去,他抱着手,眼中反而越见冷色。 昨日稍得接近,今日便 迫不及待地来向他表衷心,看似顺其自然,但昨夜重重,难道并非她策划?再有,即便当日不曾故意接近,如今,难道不是在故意接近? 她就像昨夜戏台上的贵妃,刻意示弱示软,好似诚心而坦然,想换得他放松警惕,留下看戏者的迷醉。 拓跋连城的眼睛简直比那张青黑色面具还要冰冷,他翻身上马,看着越走越远的苏莞然,嘴角却勾出一缕笑意。 她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要用美人计,也该用对地方。 “驾!” 苏莞然微怔,正要回头去瞧,不想头还没转过去,人就被整个提了上去,坐在了马背上,被颠得差点忘了自己来此地目的。 本来想用之前共患难的经历增进彼此的信任,没成想拓跋连城竟然完全不中计,并且还一眼就看穿她在使用计策。 不同的是,拓跋连城以为她是在使用美人计,实则,苏莞然只是在使用苦肉计而已。 一被拉上马,苏莞然就知道苦肉计失效了,因为她才手忙脚乱地抓住马缰,拓跋连城无情的警告就在她耳边响起,“你想做什么,本王心知肚明,小贼。” 苏莞然耳朵一红,“什么小贼!你的白玉决不是已经找到了吗?再说我也不是故意偷你的东西的!你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是不是故意,你都做了贼,别乱动,”拓跋连城按住她的手臂,倏地压低身体,嘴唇贴着她的耳侧,呼吸有些沉重,“你挺好,三个月后,本王去苏府迎娶你,届时你就是我的王妃。” 苏莞然心头一跳,但随即,她就听见拓跋连城语气阴森地告诉她,“但王府可不是苏府,你入王府简单,要出王府,只有死路一条。” 苏莞然猛地扣住了他的手,瞳孔骤缩,回头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青黑色面具闪过了如剑刃一般的银光,拓跋连城黑沉沉的目光好似暗湖尽头的漩涡,叫 人只看一眼,幽幽冷冷,便不自觉地恐慌起来。 苏莞然也恐慌,但恐慌之后,却又立刻反应了过来,脸颊怒得发红,纤细的手指用力想去掰开他扣在腰上的大手,却是始终不得其法。 “你放开!”苏莞然被他扣住腰肢,策马崩腾时又免不了身体接触,又羞又怒,“我还没嫁给你呢!谁准你搂搂抱抱的了!给我放、放手!” 可恶,这手是石头做的吗?怎么掰不动! 拓跋连城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对她那又打又抓的小动作完全不以为意,陡然将马速加快,苏莞然惊呼一身,吓得脸色发白,直接往拓跋连城怀里缩了一下,冷不丁看着了路边一闪而逝的芸娘,整个人都气结了。 “跑过了啊混蛋!你瞎啊!” “再敢多说一个字,你信不信我把你绑在马后面拖着走?” “……” 鸿门宴,果然是鸿门宴。 既然都用她的生命作威胁了,那她何必跟他客气?她又不傻。 苏莞然被扔到苏府门口的时候,那强装的镇定与温柔早已经分崩离析,在拓跋连城手上留下了三个牙齿印,个个见血。 拓跋连城脸色全黑地盯着自己的手,他从小到大,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却没有哪一个人居然敢像狗一样咬他。 “活该。”苏莞然冷笑。 拓跋连城幽幽地看着她,直看得人头皮发麻,“你果然是个疯子。” “过奖过奖,”苏莞然抖了抖自己的袖子,而后抱拳,不无讥讽道,“壮士既然敢强拉良家少女上马,被咬两口也无可厚非,壮士皮糙肉厚,应该不怕这点微不足道的伤吧?” 拓跋连城眯起眼睛,眼中藏着几分兴味,忽将马缰一紧,马儿心有灵犀地冲着苏莞然打了个响鼻,粗气直接喷在了苏莞然的脸上。 苏莞然一惊,暗骂着倒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拓跋连城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腰挺细 的。” 苏莞然僵住,“……什么?” “像竹竿,摸着硌手,”拓跋连城悠悠然接道,“但你的脸皮怎么就这么厚?莫非肉都长到脸上了吗?” 苏莞然脸色涨红,下意识看看两边有没有其它人,抬手便要打他,不想拓跋连城却拉着马缰往前跑了,气得她原地跺脚,“无耻!” 吃了女孩子的豆腐居然还嫌人腰硌手?到底是谁脸皮厚?不要以为你戴了面具就可以不要脸了! 苏莞然愤愤然拧腰回头,大步跨进苏府,两旁守卫条件反射地对视了一眼,放低声音惊诧地交流着。 “南王殿下竟然亲自送七小姐回府,两个人的感情怎么比想象中还要好?” “是啊是啊,居然到了府门还依依不舍打情骂俏,唉哟,看得老脸都红了。” 可惜苏莞然没听到他们的话,否则必定会目露鄙夷,她可真真切切被气得肝疼,到底是从哪个地方能看出来“打情骂俏”了?! “洗澡!”苏莞然推门而入,看着小凝,正色道:“现在、立刻、马上给你家小姐准备热水来,我要洗澡!” 小凝奇怪地眨了眨眼,“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南王殿下没有跟小姐见面吗?” 苏莞然冷笑,“我巴不得他不跟我见面呢!” 所以,到底是见没见过面?小凝大惑不解。 一个时辰后,苏府韶紫庭,苏莞然换了崭新的衣裳,坐在院里看着自己的脚底。 小凝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看了一眼便高兴道:“太好了小姐,你脚下的伤口已经大好了,宫里的药就是好,连印儿都没留下一丝半拉,奴婢私心瞧着,倒比以前还要白嫩可爱呢。” 苏莞然忍俊不禁,“一双脚长得这么可爱有什么用?又不给人看,你没瞧我肩上留了刀伤不是?” “可恨那董霓云设下的毒计,老爷也不知是眼盲还是心狠,怎么就看不出来这么明显的陷害 呢?”小凝一想起苏莞然肩膀上那一条粉红色的伤疤,心情便大为不爽。 “这种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苏莞然拿起一瓣苹果嗅了嗅,无奈道,“父女父女,父不成父,女又何成女呢?” 大概是上辈子的冤孽太重,今世她才会摊上这么一个父亲,不过也没差了,反正她就要出府了。 苏安和那般讨厌她,十之八九还要庆幸地在私底下高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呢。 “对了,”苏莞然忽然想起来了祠堂里的人,“董霓云和苏金玉怎么样了?苏金玉怎么着也该准备出嫁了吧?” 小凝失笑,蹲在她旁边偷偷摸摸地说道:“小姐,奴婢昨日不是说了是‘送’,今儿上午小姐出去的时候,老爷就把那苏金玉塞进轿子里偷偷送到周府了,听说周府觉得丢脸,连正门都没开呢。” 苏莞然挑眉,有些意外,“那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又把轿子抬回来了呗,但老爷哪肯收啊,再叫人抬回去,还是周冲从后门将人带回去,听说封了个小妾!” 小凝忍不住幸灾乐祸,“那苏金玉生着一颗毒心,这些年一直欺负小姐,而且还绑架杀人试图污了小姐的清明,结果害人终还记,活该她遭报应。小凝可是日日期盼着她早死呢!” 苏莞然不以为然,“她干的那些事,终究不过是受了董霓云的策划,人却是蠢笨不堪的,否则也不会自己在月台跟姘头搞起来,但这种人求生欲却很强,死多半是不会的,她那娇惯性子,只怕是在周府讨不了好。” 小凝叹了口气,“可惜了,老爷还是没有处置董霓云了。” “董霓云在此事上并没有大错,没被处置也在意料之中,最多在祠堂跪上一段时间,得个教女无方的名声罢了,”苏莞然冷冷笑道,“董霓云可不是个蠢货,等着看吧,这还有两个月,能干的事多了。” 第三十四章 咳血真相 小凝心头一紧,“啊,不是吧?她还要和小姐作对啊?究竟是为什么啊?” 苏莞然不以为意,“想来还是嫉妒当初阿娘生了儿子,日积月累的,心里头积怨越深了。” “当初老爷说了谁生了儿子便是大夫人,若不是咱们夫人身体弱了,哪里轮得到她?”小凝气愤,“当初她也不过是个丫头,还是咱们夫人给了她一口饭吃,夫人还替老爷纳了她为妾,结果她就这么回报小姐的,实在可恨!” 苏莞然一愣,蹭地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瞪着小凝,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整张脸都有些泛白。 小凝被她脸上惊骇的表情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是小凝说错什么话了吗?” 苏莞然嘴唇颤了颤,手脚发凉地慢慢躺了回去,眼底翻涌着激烈的情绪,最终却被强压下去,那喃喃自语道:“不可能,那个时候,她还没有那么……会吗?” 什么会不会的?小凝一脸困惑,“小姐,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 苏莞然闭了闭眼,好半晌才猛地站了起来,脚步下意识要往外走,最后却又停住,一张脸阴沉若鬼,回到屋中,“我要自己安静一下,小凝,芸娘回来后,让她在外等候。” 小凝愣愣地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那扇被重重合上的大门。 苏莞然躺在床上,眼前闪过一幕幕生母离去时的画面。她的母亲,虚弱而苍白地躺在床上,真个人都好像被抽取了生魂,精气神全无。 她的身体从前分明是好的,是什么时候变差的,似乎就是在生出苏子默后,然后呢?然后,她就买了董霓云回府。 董霓云又成了小妾,与苏安和日渐亲密,就算她的母亲在床上挣扎的时候,他们却在另一间房间里翻云覆雨。 后来母亲 去了,苏安和甚至没来看她一眼,因为母亲去时整张脸都出现了红色的血块。然而最起初,就像是苏子默的病症一般,慢慢地便坚持不下去了。 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生产而致,所以就连苏子默也染上了这样的病症,就算是当初的老府医,也是这般说的,她从未对此产生过怀疑。 如果,不是呢? 为什么生母一去,董霓云就成了大夫人?她一个被买进来的小妾,凭什么就成了大夫人?苏安和……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苏莞然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天色慢慢暗了下去,眼睛越来越红,就像仇恨与怀疑的血丝从眼底爬升而上,她的脑子似乎都快要炸开了。 不行,不行!这件事若不查个清楚,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 将薄被一翻,苏莞然雷厉风行地穿上了鞋子,砰地打开了门,却逢一阵扑面的夜风袭来,吹起了她的发丝和衣服,那长竹倒映的黑影就在面前排开。 芸娘提着灯笼等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在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背着小箱子、蒙着半张脸的年轻女子。 “小姐要出门?”芸娘道。 苏莞然出神了片刻,看着空寂的院子,有些莫名,“芸娘,你怎么还没去休息?” 芸娘笑了笑,走上前来,那女子就跟在她的身边,芸娘无奈道:“小姐,难道你忘了,是你让我等在这里的?” 一走进,芸娘就看见了苏莞然眼底的血丝,心头蓦地一沉,“小姐,你的脸色不好,可是下午南王殿下说了什么话?” 苏莞然豁然回神,“我要去祠堂!我要见董霓云,芸娘,我、我怀疑我娘的死因,还有子默……” 她通红着眼睛,几乎崩溃,“芸娘,这些年我只顾着给子默找大夫、抓药,可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今天,就好像娘知道我要出府了,突然提醒了我一下,我……” “现在不行,”芸娘目光微变,“小姐,现在夜已经深了,你若去祠堂大闹,倘或不慎伤了董霓云,你前日所做的一切,便都白费了。” 苏莞然咬牙,激动道:“所以我就要等着吗?!” 芸娘波澜不惊地点头,却笑道:“小姐,你现在有更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苏莞然捏紧拳头,凶狠地看着她,“对我来说,娘和子默就是一切,他们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就对了,”芸娘轻轻推了她一把,将人推回了屋中,淡淡道,“活人,当然比死人更重要,小姐说,对不对?” 深夜,韶紫庭正屋内,灯火放明。 苏莞然香肩半露,侧躺在床上,紧紧闭目,就在她的面前,带着面纱的女子手中拿着银针,一针一针地在她的手臂上,刺下一朵妖异曼陀罗。 曼陀罗从手臂而上,生在于肩头,花蕊沁紫,在灯火下如同一只眼睛,一只时刻监视着拥有这曼陀罗的主人。 苏莞然雪白的皮肤上冷汗涔涔,玉颈贴着几缕发丝,如丝绸般的头发都被压在头下,胸口微微起伏着。 “三个月后大婚,小姐要与王爷行房,身上带着伤口,实在是有伤和气,”芸娘坐在桌上,目光看着始终不曾呻吟出声的女子,暗暗叹了口气,“你如今要做的,是要学会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南王妃。” 她默了默,又道:“你很聪明,宫里的姑娘,少说也要学个一两月,礼仪规矩方能完全上得了台面,但你只用了半个月,但是,还不够。” 苏莞然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人,就像第一次芸娘进入苏府那日,苏莞然看着她的目光,重新带上了冷厉。 遮掩伤口,是为了让她“ 侍寝”,为了让她付出自己的身体。 一想到此,她便是满心的耻辱,若不是臂上疼痛连绵不断,她的理智只怕早就已经被疯狂打散!可为了子默,她还是必须忍耐,就算将来真的被迫……也必须忍耐! 芸娘与她对视半晌,无奈道:“小姐不必如此看我,这些不过都是太后的命令。从明日起,小姐还要学着管家,学会从账本和下人细枝末节中,去发掘那些隐晦而危险的秘密。” 这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学会的,只怕要一个多月,苏莞然冷笑,又问:“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芸娘默了默,道:“我会再选一个人来,教导小姐如何……伺候男人。” 苏莞然浑身一颤,纹身师父的银针蓦地扎进了她的手臂,女师父惊了惊,下意识去看苏莞然,却看见一双充满了仇恨与不甘的双眸。 银针刺得很深,鲜血顺着肩膀往下流,从锁骨处滑过,如一道鲜红的血口子,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却半点不觉。 苏莞然眼露猩红,咬牙切齿道:“那要怎么学?你要给我找一个妓女吗?!” 谁知,芸娘却点了点头。 苏莞然蓦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那张倔强的脸上,眼泪倏然而落。 女师父不动神色地拔出了银针,看着苏莞然交织痛苦和无奈的眉心,无声落下的眼泪沁入发丝,甚至看不见那屈辱泪水留下的水色。 女师父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叹息,成了皇族的棋子,又有哪一个不是充满了仇恨与不甘?如今就觉得屈辱和仇恨,将来在南王府的日子,只怕是要度日如年了。 良久,那染血的曼陀罗终于完成,女师父没有用更温和的纹身方法,因为这也是芸娘的命令。 只要感受得到疼痛,才能记住疼痛。只有记住了疼痛,苏莞然那不羁 疯狂的性子才有可能得到教训,知道什么叫“听话”。 这多曼陀罗,既象征了她的身份,也是在时时刻刻告诉她,她是谁的人。 苏莞然晕了过去,也或许是太过疲累,芸娘招手让女师父收好东西,自己坐在床边,替她擦拭血迹,眼中心疼油然而生。 “你心疼她?”女师父道。 芸娘点头,“你不知道,这孩子本来生活便很不容易,如今又,唉,只怪造化弄人,她的性子倘或再懦弱些,当初宴会上不要去顶撞南王,或许,便不会落的如此下场了。” 女师父却摇头,“要进入南王府,懦弱的性子始终当不得好,便是那京中大户人家的嫡女小姐,也不成。非得要她这样不服输、胆子又大,却还有把柄的人才行。” 芸娘替苏莞然拉上被子,又放下帘帐,在床外站了片刻,摇头转身。 “走吧,我送你出去,”她看着女师父,“你我也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面了,这些年你在南边游玩,可有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可也带来了不曾?” 女师父心疼地摸了下她的脸,慢慢走出门口,待她回头关上门后,才从巷子里拿出了一只糖葫芦,“南边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躲个清净,没曾想你却又为他做事,我只好来帮你。” “你还是早些离开吧,你跟我不同,我有自己的任务,你却是个自由身。”芸娘劝道。 “自由或不自由,总也要看是就于何事所谈,”女师父来到林间阴影处,慢慢藏了进去,“师姐,师父还在等你,你若是想通了,便回来吧。你,本也是个自由身。” 女师父消失得无声无息,犹如鬼魅一般,来去匆匆。 芸娘转过身,看着那还闪烁着烛光的房间,慢慢摇头,“在这世上行走,又是何来的……自由身啊。” 第三十五章 曼陀罗 次日,天明。 苏莞然手臂僵痛地站了起来,来到了镜子面前,放下了自己的衣袖,看着那对妖异艳丽的曼陀罗,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青黑曼陀罗,剧毒之花,呵,当真是适合我。” 芸娘推门而入,手中端着几个清粥小菜,看了眼站在镜子前的苏莞然,将饭菜放在桌子上,淡淡道:“小姐,你现在还不够强。” 苏莞然将袖子拉上,回神看着芸娘,“什么意思?” “因为你现在还不够强,所以你会受制于人,只能够隐忍,”芸娘一边摆着饭菜,一边道,“有的时候,隐忍侧重的并非是一个‘忍’字,而是一个‘隐’。” 苏莞然若有所思,“你是说,让我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呵,”芸娘失笑,“对你来说,拥有自己的势力,即是拥有危险。小姐,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学习。” 苏莞然嗤笑道:“还是昨夜那套说辞。” 芸娘摇头,却道:“你现在需要的是学习,但学习并不只是为了应付南王府,还有皇宫,你若是不能让自己在这个局面里占有一席之地,你的下场就只有一个。” 苏莞然一怔,瞳孔微微收缩,疑惑地看向芸娘。 芸娘却没有再说更多,而是招手让人进来替她梳洗,苏莞然陷入沉思,等到洗漱过后,坐于桌前,才抬起头,看向芸娘。 “那今天,我可不可以去祠堂?” 芸娘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董霓云若真做得如此天衣无缝,你就算现在去问,又能问出什么?” 苏莞然默了默,嘴角扯了一下,“你说得对,那么今天,我们要学习看账本了吗?” “当然,”芸娘想了想,“小姐最好也练练自己的字,练到看得过去就可,就此一点,奴婢不会对你太过苛求。” 苏莞然:“……”她觉 得自己又受到了精神侮辱。 看账本不同于学习礼仪规矩,身体力行的记忆总比用脑子记得要容易一些,那些混乱的数字和交杂的末节,稍有不慎便可直接漏掉了,回头再看,才发现是极其重要的关撬。 苏莞然最不喜欢这些数字,每一日都看的头昏眼花,睡觉都觉得自己被账本海洋淹没着喘不过去,足足一个月都没有再出门。 而芸娘拿给她看的账本,有许多便是苏府的账本。 不得不说,董霓云将每个账本都处理的天衣无缝,最初几日,苏莞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但过了几日,在芸娘的提点下,她便发现了不同。 近一年的账本颇有几分出入不抵,入不敷出者常有,自家庄子上的产出总有些许不知去了哪里。 苏莞然将此情况隐下,并没有一时发作,让书丫头特地出了趟门去各处查看。 书丫头还没有回来,小凝就着急忙慌地来告诉她,董霓云被放出了祠堂,而且还被苏安和带进房里,整一日一夜都没有出来,再出来时,苏安和待董霓云又如先前一般好了。 苏莞然冷哼,丝毫不意外,“他在朝是个昏官,在家也是昏父,这样的结果本也就在意料之中。” 芸娘听她语气颇为阴沉,再看那双眼睛,分明还是有怒气在心,便笑了笑,“小姐这一个月都闷在府中,已大有长进,不如今日就出去散散心,也想想该怎么对付董霓云如何?” 难得听芸娘主动提议出去,苏莞然喜出望外,心情果然一下子就好了,“行,那就去太白楼,喝太白酒!” 芸娘忍俊不禁,同小凝对视一眼,道:“下去收拾吧,多叫两个人跟着我们。” 小凝兴高采烈地点头,“小凝早就想出去了,小姐你稍等,小凝要去换件衣裳!” 苏莞然失笑, 看着蹦蹦跳跳跑远的小姑娘,饶有兴趣道:“小丫头也知道打扮了,看来也是长大了啊。” 等几人收拾好了,众人才准备好出门。 苏莞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难得出门,今日一定要好吃好喝好玩,不想才踏出去一步,苏莞然就僵住了。 拓跋连城抱着手臂站在正门之前,青黑色面具在日光下闪着银芒,静静地看着她,“要出去逛街?正好,一起吧,别辜负了皇兄一片关怀之心。” 苏莞然嘴角微抽,转过头看向芸娘,芸娘含笑道:“这都是太后娘娘的命令,小姐已经一个月没见到王爷了,想必定是茶不思饭不想,是时候该见个面以解相思之情。”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面面相对,两厢无语。 皇宫里的那两个人是整天闲着没事干了是吗?! 逛街,当然应该欢乐的。 但看着那一片阴云飘过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从带头那两个人的脸上看出“欢乐”两个字。 苏莞然看着左边,兴致缺缺。 拓跋连城看着右边,意兴阑珊。 芸娘和小凝带人跟在身后,面面相觑。 许久,拓跋连城停止了释放冷气,漠然问道:“你准备一直走下去?” “我本来想去太白楼吃香的喝辣的,”苏莞然白了他一眼,“但一看到你,就发现自己好像胃口不咋地。” 拓跋连城淡淡挑眉,“彼此彼此,本王本来想去东城马场赛马,但一看到你,就发现那的马场一片灰暗。” 芸娘尴尬不已,小凝却蓦然笑开,“真的呀,原来王爷和小姐心中只有彼此啊!真让人羡慕!” 苏莞然:“……” 拓跋连城:“……” 芸娘吃笑,看着前面骤然停住的人,伸手拉了下小凝,笑道:“小凝啊,我想起小姐房中的鞋子坏了一双,你跟我去替小姐选选鞋子吧 。” 小凝不觉有他,当即就跟着人去了,顺便还带走身边的大部队。 苏莞然沉默地站了片刻,而后抬起脚,开始往太白酒楼走,走了几步,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不由回头,“你干嘛还跟着我?” “谁在跟着你?”拓跋连城目不斜视,“这条路是东大街,京城的大路,怎么你走得,我却走不得?” 苏莞然无言以对,只好不言,自顾自地往前走,径自上了太白楼。不想她才刚落座,对面就多了一个人,拓跋连城。 拓跋两成大大方方地坐下,好似根本就没有看到苏莞然那带着鄙夷的目光,招手让小二上招牌菜,不拘什么口味,只要素日有人点的,都可以上来。 小二知他金贵,必也不差钱,心里打定主意,便直接掉头离开,又先上了三道开胃凉菜。 苏莞然觉他脸皮颇厚,“东大街人人可走,我却不知,我在太白楼包的雅间也是人人可进的?还有,我先告诉你,我可没带钱。” “没带钱你往太白楼走?”拓跋连城直接忽略了她的第一个问题,又对她的第二句话嗤之以鼻,显然不相信。 “你爱信不信,”苏莞然挑眉,“反正我不会留下来洗盘子。” 拓跋连城眼中闪过不屑,达官贵人入太白楼用饭,从来都是一个月记一次账,回头派人往府里结算,便着下人送钱过来,谁敢叫人洗盘子? 京城的瓦从头顶上掉落,砸中的没准就是个小员,她以为这京城酒家的老板都是傻子不成?小门小户的做派才会有洗盘子还债的思想,身为南王妃,这个习惯不能有。 苏莞然不料想自己又在拓跋连城心里多了个小家子气的印象,自然也不曾料想到拓跋连城暗暗下了要将她这“坏习惯”改了。 苏莞然正伸手去拿果仁, 却听拓跋连城道:“吃完了饭,我们往东大街南边走。” “嗯?”为什么? 拓跋连城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买东西。” 苏莞然正想问要买什么东西,还需要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便见小二哥带着“长长的”队伍走了进来,喜笑颜开地介绍道:“王爷,王妃,这些都是咱们店里的招牌菜,两位慢用。” 苏莞然突然张大了嘴巴,看着小二哥身后那两人抬进屋的东西失声叫道:“桌子?!” 小二哥呵呵笑道:“王妃见谅,小店的招牌菜共有一百零八道,这两个桌子只怕还放不下,您放心,第三个桌子要小些,不占地方的。” 苏莞然:“……”问题不是桌子的大小好吗?! 拓跋连城嗤笑,“大惊小怪。不过也不怪你,毕竟你一来京城就窝在府里,想必没有到太和楼来过。” 那岂止是没来过!苏莞然无语地看着拓跋连城眼中的炫耀之意,事实上,她自随着苏安和入京城以来,吃饭穿衣都要时时计较,皆是为了苏子默的药钱。 别说到这太白楼来吃东西,就是府门外面的小酒馆,她可都还没去过呢。 苏莞然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自弃,芸娘虽然教了她很多东西,但论及享乐,大概她在京城贵女圈中还排不上号。 不过这种号排不上也好,奢侈又浪费,她本来只打算来吃一个八宝鸭的,默默看了眼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苏莞然咽了口唾沫,“这得……多少钱啊?” 拓跋连城又笑了:“你觉得南王府差这些钱?” 那行吧,苏莞然喝了口茶水,向着满桌子的饭菜伸出了筷子。既然拓跋连城准备请客,那她当然没有意见。 拓跋连城目光一闪,看着大快朵颐的苏莞然,嘴角露出一丝狡黠,慢吞吞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第三十六章 王爷的姘头 两人没什么话好说,一顿饭下来,只看到苏莞然端着碗筷在三张桌子间游走,拓跋连城却一口都未动。 等苏莞然吃得差不多了,他才道:“吃完了,那就走吧。” 苏莞然甚是可惜地看着满桌子菜,“我也才一道菜尝了一口,就这么走,也太浪费了吧?” 拓跋连城施施然站起身,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袖口,好整以暇道:“觉得可惜,便都吃了无妨。” 都吃还是不可能的,苏莞然擦了嘴巴,又用旁边的水盆净了手,便率先往外走去。她的确有点心虚,这么多东西,要是拓跋连城突然改变主意让她结账,她可没钱给。 拓跋连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只在出门时对那老板说了两句话,目光扫了眼逃似的苏莞然,轻轻一笑,“明白了吗?” 老板连连点头,一脸谄媚,“王爷放心,这些东西都是王妃请众人用的,草民一定不会让它浪费。” “嗯,那就好。”拓跋连城甚是满意,“回头记得上门去要账,放心,不会拖欠你的。” 老板笑了,“王爷这话怎么说的,您两位身份高贵,不同咱们这些埋头的商人,哪里会拖欠咱们的银子呢?” 拓跋连城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跨步走了。 东大街南边不同于太白楼附近是一条饮食街,这里全部都是珠宝首饰,还有上等绸缎布料,乃至异域薄纱奇玩。 苏莞然这还算是第一次逛京城,两侧挂在高阁上的东西几乎炫花了她的眼睛,那些璀璨晶莹、光华耀目而又不是玲珑奇巧、大方漂亮的玩意随处可见。 吃饱喝足后,苏莞然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边看边道:“这一条莫不是珍宝街?” 拓跋连城慢慢走到她身边,两边的路人自动让出一条道路,均不 由自主地看着两人。慢慢的,当今南王陪着准南王妃逛街的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传了出去,引来了好些人围观。 苏莞然早已料到如此,并不意外。 忽地,她看着左边锦绣坊的绸缎眼睛一亮,“那花色真漂亮,却不像是咱们朝的,莫非是海船从新罗运回来的?” 拓跋连城有些意外,“你还知道新罗?” “那当然,”苏莞然不无得意,“我苏家本就靠海而居,想来你也是没有见过大海的,波澜壮阔、一望无际,只待一眼,便觉天地毫秒,于身只得渺小二字罢了。” “嗤,你还挺有感慨。”拓跋连城颇觉有趣,“那你可同新罗商人说过话?” 苏莞然摇摇头,回头看他一眼,“新罗商人不过从我们那里上岸,便被各家商人抢买了东西,他们得了钱,自然是往别处采买些咱们的货物运出去,我也不过远远看上一眼就罢。” 拓跋连城,随口应付道:“那真是可惜了。” 正说着,苏莞然忽然停住脚,看着一边被人群挡住的足衣店停住,手指摸了摸鼻梁,回头看着他。 表情无辜,神色乖巧。 拓跋连城转过头,看向那足衣店,人墙瞬间让开了一条进路,足衣店的老板希冀地看着他,神态与苏莞然如出一辙。 拓跋连城忽地想起之前芸娘所说的话,挑了挑眉,“想买鞋?” 苏莞然抿了抿唇,“也不是很想,不够某人要是愿意展现一下大男子风度的话,没准就想了。” 拓跋连城暗暗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皇宫里面来了命令,他才懒得陪人逛街。想着,拓跋连城便兴致缺缺地直接迈步走了进去,苏莞然莞尔一笑,紧随其后。 正当两人走进店铺里的时候,一个清丽的女子被人扶着,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 着店中的两人,绞紧了手指。 “给她选一双鞋。”拓跋连陈言简意赅。 老板眼睛一亮,直接带着人上了二楼,选了个单独的隔间,“两位请在此稍后,草民这就是去给王妃挑选——” “什么王妃?”忽地,一个温柔而冰冷的声音传了进来,“南王殿下还没有成亲,南王府只有一个太妃,何来的王妃?” 老板怔住,苏莞然挑眉,“谁?” 拓跋连城眉头一蹙,看着慢慢自楼梯上出现的人,半张脸都沉了下去,“不是让你回去了,为何还留在京城?” 叶言心脸色发苦,“表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哦,”苏莞然恍然大悟,似笑非笑地看着拓跋连城,“失敬失敬,原来是王爷的姘头啊。” 拓跋连城目光一冷,“苏、莞、然!” “你嘴巴放干净点!”叶言心还未说话,她身边的丫头先忍不住了,厉声吼道:“我家小姐可是太妃娘娘的亲侄女,王爷的青梅竹马!” 喔,都成了“王爷的青梅竹马”了,那不是姘头是什么? 苏莞然看好戏似的看着拓跋连城,“这样吧,我苏某人也不是不识好歹的,王爷既然要和自己的、咳,表妹说话,那我自己试试鞋子就好。” 她就说拓跋连城怎么可能陪她这么久,原来是为了来见小情人儿啊,苏莞然招手对老板道:“老板,把你们这儿最漂亮最贵的鞋子都拿过来,你就不用来此等着了,下去招待客人便是,另派个女郎过来量脚长,回头订做。” 老板是生意人,只管做生意就是,哪敢管当朝王爷的闲事,即刻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门一关,那丫头就冷哼道:“庸俗。” 苏莞然挑眉,“你说谁庸俗?” 丫头就要说话,叶言心便瞪了她一眼,“馨儿 ,不得无礼。” “听见了?到底说小姐是小姐,丫头是丫头,”苏莞然从来都是个硬茬子,可不是骂不还口的人,她目光一冷,淬毒般的看向了那丫头,“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主子都没发话,你一个下人也配开口?毫无规矩!” 馨儿被她唬了一跳,脸色瞬间白了,下意识往叶言心身后躲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觉得丢脸,不甘心道:“你不过一个庶女,有什么资格同我家小姐这么说话!” 苏莞然霍地站了起来,“我分明是在同你说话,你却说我是在同你家小姐说话,怎么,你是不甘心当丫头,想当小姐了?” 和她斗嘴皮子?她可是跟街上的泼妇打成平手的人! 叶言心狠狠抓了把馨儿的手,目光沉沉地扫了眼苏莞然,却没有说什么,又将目光投注在拓跋连城身上,“表哥,上次的事,言心知道错了,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应该知道我、我也是没法子,我心里只有你啊。” 有没有搞错,当着人家未婚娘子的面告白,也太不尊重人了吧?这也算是大家小姐? 苏莞然忍不住脸上露出些许失望,方才见叶言心阻了馨儿说话,还以为是个知书达礼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坐回了位置上,等着下面送鞋子上来,也如拓跋连城在苏府时一样,喝茶看戏不亦乐乎。 拓跋连城脸色并不好看,可见对叶言心也没有什么好感,甚至隐约还能察觉到一丝厌恶,他脸色压抑,目光凝重,看得叶言心心底直颤。 “表哥……” “回去!别让我说第二遍。”拓跋连城浑身好似围绕着数九寒天里最刺骨的凉风,苏莞然在旁边闲坐着也能察觉到几分冷冽。 “诶,别这样,温柔点,”苏莞然拿手肘戳了他一下,“怎么 说人家都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你可别吓到人家。” 这幸灾乐祸的口气都快藏不住了。 拓跋连城整张脸都黑了,恶狠狠地瞪了眼苏莞然,苏莞然又拿起桌上的苹果啃起来,心情大好。 叶言心脸色不着痕迹地暗了一下,手指交缠着打结,继续又道:“表哥,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被赐婚,而且还是和一个五品官家的……表哥,你应该知道我的,也知道太妃的意思,我不明白,是不是言心做错了什么,你才要这样故意惩罚我。” 拓跋连城颇有些不耐,却还是没有发作,“这是皇上的旨意。” 叶言心苦笑,“表哥,你何必自欺欺人呢,你是当朝南王啊,如果你不愿意,退了这门婚事便行,何必用这种理由来敷衍我。” “嗤。”苏莞然失笑。 这个叶言心,还真以为皇室赐婚是为他好呢,自小的青梅竹马,看来对南王府的处境是半点都不了解嘛,脑子怕是不大好使。 拓跋连城蹙眉又道:“言心,你不要胡闹,回你的苏州老家,我要娶什么人,跟你没有关系,你永远都是我的表妹。” 叶言心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似遭到了莫大的背叛,“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苏莞然有点转不过弯来,拓跋连城的话有哪里不对吗?他疑惑又带着几分怜悯地看着拓跋连城,不想,正好拓跋连城也看向了她,双眼直勾勾的,带着算计和玩味。 心口咯噔一声,苏莞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忙站起身道:“奇怪,这鞋子怎么一直没送上来?我去看看、诶诶?!” 她的话都还没说完,拓跋连城突然伸手将人拉进怀里,嘴角不怀好意地勾起一丝笑容,低声道:“上次是我帮了你,这次,也该你帮帮我了吧?王、妃?” 第三十七章 聘礼 苏莞然嘴角一抽,声音也跟着低了,“你没发现你这表妹看我的眼神都快杀人了?” “放心,死了我给你爹发抚恤金。” “我呸,谁稀罕你的抚恤金?纸钱我也用不上!给我起开!” 苏莞然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抬,拓跋连城纹丝不动,叶言心却终于忍不住了,大怒不已,“你干什么?你放开表哥!” 苏莞然:“?”小姐你看看清楚,现在是你表哥抓着我,不是我抓着他好不好? 但不容她解释,叶言心看她的目光已经如同在看一个灭族仇人了,仿佛此恨滔天不可解,苏莞然抽了抽嘴角,无言以对。 忽地,叶言心睁大了眼睛,她竟看见拓跋连城低头在苏莞然鬓角一吻! 拓跋连城当然不是在吻苏莞然,他只是低头在苏莞然耳边说了一句话,一句让苏莞然毫不犹疑答应帮忙的话,“那日所中之药,正是她所下。” 什么?! 苏莞然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不仅喜欢当着人家的面抢人家的夫君,还喜欢给人下春药?也就是说她那天被吓得那么凄惨,叶言心也算是沾了一掌啊! 过于震惊,苏莞然条件反射地回头看过去,奈何两人距离太近,她的鼻子竟直接触到了那张面具,两双眼睛近得毫无距离。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莞然咽了口唾沫,只觉唇面像是撩过了温热的呼吸,手臂上鸡皮疙瘩一阵乱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手臂上的曼陀罗,登时打了个寒颤。 “不要脸!”叶言心尖锐的声音几乎变调,“苏莞然,你、你竟敢强迫表哥!” 苏莞然和拓跋连城的脸颊同时抽了一下,苏莞然那点暧昧羞赧的情绪也瞬间远去,看着拓跋连城的双眼有点微妙,意思也很明显。 你这个表妹 别不是个傻子吧?我们这明显就是在交头接耳! 拓跋连城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他也很无奈。 苏莞然暗叹一声,念及自己也被叶言心附带着坑了一把,此刻又被冤枉“强迫了南王”,罪名都下了,不干点什么还真对不起她。 这样想着,苏莞然立即一偏头,态度乖巧温顺地靠在拓跋连城的肩上,“讨厌啦连城,这里人这么多,你就这样亲人家,人家不要啦。” 拓跋连城手臂一抖,一股恶寒油然而生,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忍着没将苏莞然丢开,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配合,只好道:“……冷静点。”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表哥,我很冷静!”叶言心大吼着,伸手就要去扒开苏莞然,嫉妒和阴沉将那张脸变得极其狰狞。 苏莞然不屑轻笑,身体忽地一软,不动声色地捞起拓跋连城的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腰,缠着他的脖子立刻换了个方向,“哎哟,连城,你别乱摸啦。” 拓跋连城脸色僵硬,一个字都不想说。 叶言心一次抓空,已经被小凝制住,“小姐、小姐冷静!您可不能在这儿动手,叫人笑话啊。” 哦?不在这儿动手,那就要在别的地方动手咯? 苏莞然挑了挑眉,调整了一下姿势,看着叶言心那愤怒的样子,有些好笑地压低了声音,在拓跋连城耳边道:“你这姘头杀气挺重啊。” 拓跋连城被动捞住她的手忽然一紧,低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警告道:“叶言心只是我的表妹,除此之外,我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他的态度认真而又郑重,言之凿凿,好像这件事绝对不容人质疑,苏莞然借势不成反被缚,再看他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眸,莫名有些心虚,“不是就 不是嘛,你、你凶什么,我就开个玩笑而已。” 拓跋连城定睛不动,苏莞然渐觉羞恼,叶言心却又被他的话重击了心灵,神情越发凄苦,“表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她、是不是她勾引了你?” 苏莞然甚感可笑,“勾引?你未免把你表哥想得太有魅力了吧?” “你闭嘴!”叶言心痛心不已,看着紧贴着的两个人,几乎不忍直视,“表哥从来没有对我这样过,我们是青梅竹马,连太妃娘娘都曾说过我们是天生一对,如果不是勾引了表哥,表哥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你没听你表哥说他知道你是表妹?”苏莞然也忍不住来了火气,冷笑道:“表妹,你最好记住了,从今以后,我是你的表嫂。你当小姐的,最好有点小姐风度,当着表嫂的面向连城告白,这种行为……才叫做勾引吧?” 叶言心倒吸口凉气,“我杀了你!” 叶言心最后被强行带离,当然,是在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 事过之后,苏莞然半点不觉异常,看着女郎战战兢兢地送上来十双鞋子,不是镶金嵌玉就是绣花刻封,真真儿是怎么看都不入眼,总是让人想到那馨儿所说的两个字。 庸俗。 拓跋连城看着她对着几双鞋子都在摇头,遂使了个眼色让女郎下去再拿,等人一出去,便坐在她的对面啧啧有声,“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莞然奇怪地“嗯”了一声,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是怎么说出那些恶心的话的?”拓跋连城当真有些好奇,比起叶言心那激烈的反应,他对苏莞然那矫揉造作的样子更感兴趣。 苏莞然拿起一只鞋子不以为意道:“你以为我在苏府生活靠得就是一副暴脾气?偶尔也是要跟人虚与委蛇的,再说,我现在 的脾气可是好多了。” “哦?”拓跋连城问;“为什么好多了?” “被生活磨平了呗,”苏莞然看了他一眼,换了话题,“不过说起上次的事,我是说你中药的事,你也未免太大意了,若是她下的不是春药而是鹤顶红,我今儿怕是还没嫁过去要当寡妇了。” 拓跋连城嗤笑,“我那时不过是一时大意。”再说,还不是因为你在皇宫外跟苏子默搂搂抱抱的缘故? 然而至于具体是什么缘故,拓跋连城却未深思。 “这里的鞋也太徒有其表了吧,”苏莞然拿着一直黄金鞋子往他面前一晃,“你看这鞋子,怕是连走路都难受。” 拓跋连城懒懒地瞥了一眼,“你若不是说了个‘最贵’,他定然也不会将这鞋子送予你来。” 苏莞然笑,“怎么,南王府这么大,难道送我一双鞋都付不起钱?我倒觉得那双鞋挺好,至少他日没钱了,我还可以拿去当铺当了。” 她给苏子默抓药,身上的金银首饰可是全别被当了个干净,渐渐的也养成了习惯,头上并不喜欢点缀些麻烦的东西。 拓跋连城若有所思地扫了眼她的头上,忽然说道:“明日,王府会把聘礼送到苏府。” 苏莞然拿着鞋子的手一顿,抬头看着他,“聘礼?” “成亲难道不需要下聘合八字?”拓跋连城淡淡道。 “啊,这倒不是,”苏莞然将鞋子放下,手指拨弄着自己的衣裳,“只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自己真的要嫁人了,我们苏府可没那么多的嫁妆可以准备。” 拓跋连城不以为意,“你可以把聘礼当成嫁妆。” 苏莞然噙笑莞尔,“怎么从王府抬出去的,再怎么抬回去,到时候我还不是什么东西都得不到,你可真会精打细算。” “知足吧,”拓跋连城 难得好心道,“便是这点聘礼,我本来也不想准备。” 他并不喜欢苏莞然,就算喜欢,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娶亲。拓跋连城看着自己的手指,目光深不见底,好像在紧紧思索着什么,面具下的眼神总叫人看不真切。 忽然,他听到苏莞然沉沉地叹了口气,“可是,拓跋连城,我要嫁给你了,我还没有喜欢过什么男人,居然就要嫁人了,你怎么这么好运呢?” 他好运?这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拓跋连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转过头,本是要说些什么,却看见苏莞然偏头沉吟,倔强的小脸上流露出几分苍白。 女郎适时又走了进来,这次拿进来的鞋子并不如之前的华贵,但却胜在做工精致,色调淡雅,而且鞋底很厚,就算是冬日也可穿得。 苏莞然还没看清那些样式,拓跋连城便长臂一伸,直接从中间挑出一双青花云头鞋,直接放在了她的面前,“这一双。” “我还没看呢,你急什么。” 苏莞然不以为意,细细看了几圈,却发现还真只有这双云头鞋精致又舒服,不由得古怪地看着拓跋连城,目带打量,“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对女人的鞋这么了解……” 拓跋连城额上青筋一跳,“那是因为母妃的鞋都是本王亲自挑的,可明白否?” “哦。”苏莞然讪笑。 那女郎见两人满意,立时松口气道:“王爷,苏姑娘,可就选定这双了?那就让我给苏姑娘量一下尺寸,改日做得合适了,便送到府上如何?” 苏莞然点头,一指那双金色鞋子,咳了声,道:“把这双一齐包上,到时候去南王府领银子便是。” 拓跋连城:“……” 又半个时辰,苏莞然随手又挑了几匹绸缎,便在街道出口看见了早已等待着的芸娘。 第三十八章 审问 芸娘见她拿着大包小包,拓跋连城却两手空空,面色微露讶异,却没有说什么,忙叫小凝等人上去拿着,对拓跋连城行礼道:“多谢王爷照看我家小姐。” 拓跋连城面对他们,眸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皇兄为我尽心尽。” 芸娘笑了笑,对他的态度并不放在心上,拓跋连城的人就如同他那张面具一样冰冷,也不期望他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 苏莞然看了看他,没有告别,只是道:“今日我又帮你一回,南王殿下,今日之事,还请一定要牢记啊。” 那楼上发生的事不会隐藏太久,总会传开的,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方挑明。 芸娘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待同苏莞然走了一段距离后,才开口问:“南王殿下在京城颇深龙恩,却不知是什么人要找他的麻烦,竟然还要小姐帮忙?” “还不是她那个表妹?”苏莞然似笑非笑道:“当着我的面对我拓跋连城示爱,这个大小姐倒是有意思得很,回头你也说说她的事,我估摸着,我跟她,怕是一时半刻没完呢。” “叶言心吗?”芸娘会意,“她对南王殿下用情至深,可惜南王殿下对她始终不冷不热,虽是青梅竹马,倒是太妃娘娘很是喜欢她。” 苏莞然不以为意,“也不过是个傻姑娘罢了,”她顿了顿,又道,“回去吧,今晚,我得去看看我那被放出来的嫡母大夫人啊。” 芸娘这次没有阻止,她点了点头,看着前方的苏莞然。 一个月前,苏莞然提起董霓云,手指便忍不住发抖,日日深陷于其母病逝的怀疑和惊吓中,而此时,她已经能够平静地告诉自己,董霓云还是她的嫡母大夫人。 芸娘慢慢勾起嘴角,苏莞然聪明、好学,骨子里还藏着一股旁人没有的敢作敢当,只要能够学会压住自己的暴脾气,那么……她会变强,越来越强! 但可 惜,她的暴脾气是永远压不住了。 才走到苏府门口,苏莞然就差点气红了眼睛,若不是芸娘和小凝拉着她,她恐怕要直接冲到南王府了。 “我付钱?”苏莞然咬牙切齿,“是他点的菜,他买的东西,凭什么要我付钱?!” 太白楼的小二哥奇怪道:“就是啊,王爷说了,那一桌子菜他一口没动,七小姐既然动了,自然就算在苏七小姐头上。” “对啊对啊,”绸缎店的老板亲自上门,有些怀疑地看着她,“这可是小姐自己要用的料子,王爷如今还未下聘,自然不可私相授受。” “没错,而且王爷说了,苏家,有钱!” 苏家,有钱…… 有个屁钱!都入不敷出了还有钱!你哪儿找来的钱啊?! 苏莞然脸色难看地看着芸娘无奈将太后赐下的金银拿出来分与众人,心中几乎滴血,气得在院里大吼,“拓跋连城!你这个小气鬼!” …… “小气鬼?”拓跋连城挑眉,看着来回报的属下,嘴角含笑,“本王可从未说过替她付钱,这等诬蔑言辞,本王记住了。” 属下:“……”明明是他点了一大桌子菜,却还叫苏姑娘付钱,这叫坑啊! 正此时,却见黑怀走了进来,让那换值回来的属下推开,而后笑着从手中拿出一张纸契,笑道:“主子,这是给您的。” 拓跋连城心情颇好地拿起纸契一看,足衣店老板工整端方的两行小字并大印立刻入了眼帘,底下标着明晃晃的一个数字:四千五百两。 黑怀咳了一声,忍笑道:“王爷,这两双鞋子,好像比其他东西加起来都要贵的样子诶。” 拓跋连城:“……” 时当入夜,月当浮空,层楼叠榭之间,水声潺潺,飞阁流丹交互,恍若广寒,墙角早梅临寒而绽放,寂静无人的抄手游廊忽起躁动。 一个踉跄的人被驾着从抄手游廊走过,她的嘴巴被一 块碎布堵住,双手也被绑在伸手。风情万种的眉眼而今充满了恐惧,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怜,但她的目光里,却又时不时闪过嫉恨和阴冷,戾气自生,好似在算计着什么。 驾着她的人是两个年纪轻轻的丫头,面无表情地将人半拖般拽地带到韶紫庭,扔在了地上。 韶紫庭院中,一张座椅泛着冷色,琴棋书画四个丫头各守一角,小凝与芸娘端着茶水从旁边走过,站在了桌椅旁。 董霓云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们,目光忽的定在了门口。 门扉渐渐被动打开,穿着轻薄衣裳的苏莞然走了出来,她没有着外套,肩颈都露了出来,肩上的曼陀罗花,在月光的照射下,就像时刻都在渗着毒汁一般,骇人双目。 苏莞然满脸阴郁,慢慢走到了座位上,轻轻嘬了一口云尖,眼帘不动声色地一翻。 “大夫人,”她道,“女儿今夜,来孝敬您了。” 天色已晚,偌大府邸,寂静内院,韶紫庭中涌动的暗流会在顷刻间爆发。 入秋的空气很冷,董霓云最不喜冷,那祠堂便是个极冷的地方,她以为自己离开了祠堂,回到了苏安和的身边,便可以不用害怕冰冷。 但没想到,一出祠堂,她才知道,苏家如今的内院竟然都被苏莞然把持住了,她才是如今这苏府权力最大的人。 所以,她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却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苏莞然竟然胆大包天地直接将她掳了过来。 “你想干什么?”即便身处劣势,董霓云依旧不肯低下头,眼中带着严厉和谴责盯着苏莞然。 苏莞然叫人给她解了绑,等人站起来了,才道:“大夫人不必如此激动,今日我请你来,是想请你解答一个疑惑。” 董霓云神色一厉,竟还没等苏莞然说完,便一个猛扑过去,抬手欲打,“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自己勾引男人,竟还要你姐姐为你背锅,你 个淫妇、啊!” 却被书丫头一记窝心脚给踢开了,董霓云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苏莞然扫了眼书丫头,点头暗赞。 她是不习武的人,但方才书丫头那一记窝心脚可踹得实在利落,让苏莞然很是满意。 董霓云脸色惨白,一口气几乎没上来,苏莞然摩挲着茶杯边缘,眼底恨意忽闪,“大夫人,你我之间,就不必装腔作势了吧?周冲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你我心知肚明,如今我院中并无外人,你却还要做出这等样子来,委实太可笑了些。” “贱人,淫妇……”董霓云仍不松口。 芸娘看了眼董霓云,董霓云此人异常谨慎,就那账本若不是她们细细查过,恐怕都查不出问题来,这样的人,要想撬开她的嘴,并不容易。 苏莞然好整以暇,并不为之气恼,反笑道:“大夫人可当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啊,到现在还想将一切往我身上推,既然如此,那不如明日我让人将你的女儿女婿接回府里好好对峙一番,再请族中长老见证,如何?” 董霓云立刻不说话了,脸色蓦然晦暗,看向苏莞然的目光杀意盘桓。 与人苟合尚且可强入门楣,时间一长,也由人忘了,但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越闹越大,今后莫说苏金玉,便是她自己恐怕也要被逐出苏府。 可恨,若是当初掐死了她,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想到此处,董霓云忍不住又呸了一声,爬将起来,“贱人,你害得苏府分崩离析,你就是个祸害,你怎么不去死?” 苏莞然冷笑,“苏府为何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你应该心知肚明才对。不过,你这个人向来自私,让你考虑别人,你也没那个心。” 她站起来,慢慢走到了董霓云的面前,低下头,肩上的曼陀罗如手掌般伸开,在董霓云肩上慢慢放大。 “慕雪,是怎么死的?” 慕雪,是苏莞然母亲 的名讳,曾也是一方大族,可惜后来氏族没落,否则,暮雪也不至于会嫁给当时还是破落书生的苏安和身上。 但即便如此,慕雪依旧勤俭持家,她用自己的嫁妆供苏安和考上进士,更买了个好的去处,便是这宅院,也都是慕家的支持。 可谁成想,慕族烟消,慕雪好似也随着慕家离散,寂静无声的消失在苏安和身边,葬礼草草收场,尸骨未寒,便又抬了董霓云做大夫人。 董霓云是怎么进苏府的,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慕雪是怎么死的,她同样不会忘记。 “当然是病死的,”董霓云往后推了推,目光没有丝毫的偏移,定定地看着苏莞然,质问道,“苏莞然,你这个人未免太恶毒了吧?为了把我搞下台,居然连自己已逝的母亲都拿出来做文章,你还是个人吗!” 苏莞然静静地端详着她的神情,不曾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动。 董霓云哈哈大笑,又露鄙夷,“是我想多了,你我之间早已是仇深恨海,你当然会用尽心机巴不得我死!枉我当年还在慕姐去世后照顾过你们姐弟一段时间,权当是我瞎了眼!” 苏莞然眉头一皱,眼中渐渐冰冷,脸上却是阴郁铁青之色,好似发现了什么,董霓云心头一颤,却咬牙强自镇定了下来,继续冷笑。 “你不要以为把我的玉儿送出去,你就可以高枕无忧,我告诉你,做梦!” 董霓云抬起下巴,“我的玉儿很聪明,她已经在周府站住脚了,苏莞然,你以为你跟南王殿下有婚约是一件好事?你不过一个低贱的庶女,太妃娘娘看不起你,你在南王就永远出不了头!” 她好似真的不将慕雪之事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只将话题往别处扯,苏莞然一把抓住了她的下巴,脸色奇差。 “董霓云,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没办法了吗?”她将董霓云狠狠扔在了地上,看了眼棋丫头。 第三十九章 倾城之礼 琴棋书画,这四个丫头虽然平常闷闷地不说话,但其实各有所长。 按芸娘所说,琴丫头最擅长救人与下毒,书丫头则是暗查与传信,画丫头最擅长什么,芸娘没说,但这棋丫头却最是让苏莞然感兴趣。 她擅长的,是刑罚与审问。 “别让人看出来,”苏莞然坐在椅子上,悠悠然地饮着茶水,“想办法让她说出真相,若是不说……” 她沉了下脸,董霓云心头狂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苏莞然!我是你的嫡母,你敢冤杀我,你会遭天谴的!苏莞、唔!” 小凝揉了下手臂,脸色有些苍白,看着被捂嘴带走董霓云,手脚打颤地走到了苏莞然身边,“小姐,您、您真的要杀了她吗?” “你怕什么,”苏莞然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手,无奈道,“傻丫头,我当然不可能杀人,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不过,她若是真的做了那些事,又另当别论了。” 小凝脸皮一僵,“在、在咱们院里?” 苏莞然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空,星汉灿烂,银河高悬,那曾是她与母亲最喜欢看的景色,但现在,每每回想,都是难以抑制的疼痛。 慕雪,就是死在这样的日子里,这样的夜空下,好像连记忆,都被篆刻在了这些闪烁不停的星光之中。 微弱的闷哼不时从房中传来,小凝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明明痛到极致,却又无法出声,她往屋里看了一眼,却正好看到董霓云伸手抓住门槛,惊痛地想要爬出来,却又被拖着双脚带了进去。 她忍不住捂了捂嘴巴,看向了苏莞然,苏莞然却没有露出半点的异样,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似乎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小姐。”小凝忽然觉得苏莞然变了,自从苏子默消失后,她就变了好多。 苏莞然看了她一眼,眯了下眼睛,“小凝 ,董霓云是我的敌人,就算没有母亲的事,她设计杀我、辱我,我即便杀了她都是正常的,你怕什么?” 小凝脸色稍霁,“可是万一老爷要找董霓云……” “那也不怕,”苏莞然又拍了拍她的手,顿了顿,道,“只有我的敌人,才需要害怕。小凝,你不用怕,因为你永远都不会是我的敌人。” 小凝神色一松,竟被苏莞然那认真的态度逗笑了,紧张感霎时远去,“小姐,我就是在想啊,董霓云毕竟是嫡母,这沾了个‘母’字,总归要尊敬些,今日的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对小姐不利。” 末了,她又接了一句,“小姐要是被逐出家门,小凝一定也跟着的。” 苏莞然噗嗤失笑,同芸娘对视一眼,“你听这傻丫头说得什么话?还逐出家门,谁逐谁还不一定呢。” 芸娘看向小凝的目光也颇无奈,“你这样的傻丫头,也不知是怎么在苏府过下去的,运气只怕就冒在这傻气上了。” 小凝脸色发红,“芸娘,你也打趣我。” 这么一调笑,几人反倒松快些,苏莞然心中其实难掩沉重。今日放着胆子对董霓云动手,她并非不用承担风险,不过,这风险可以被手中的把柄掩盖而已。 “放心吧,”苏莞然回头,看着重新被拖出来的董霓云,眼睛越冷,“她在苏府做了多少肮脏事,这账本里藏了不少黑心,单单拎出这一件,便没得她逞凶。” 既叫她苏莞然占了上风,又岂会轻易将这权力让出去? 董霓云重新被扔到了苏莞然面前,她的手指在不停抽。搐,脸色也白若素缟,唯一可见的血色,大概就是那眼底的血丝。 棋丫头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让人看不出来伤口,反倒叫人痛得几欲求死,她将董霓云口中的布拔了,才听见那沉重的喘气和呻吟,间或夹杂着 一两声抽泣般的哭笑。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哈哈……你杀了我吧,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董霓云痛苦地趴在地上,又哭又笑,哭声嘶哑,笑得惨淡。 “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苏莞然压低声音,冷道,“所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董霓云抬起头,看着苏莞然那张与慕雪酷似的面容,忽地惨叫一声,嫉恨地咬牙。 “好!我承认,我承认她是我害死的!你满意了吧?高兴了吧?得到理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杀我了吧?你杀啊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杀了我啊!你不就是想杀人吗?咳咳……何必找那么多理由?你杀啊!弑母杀亲,苏莞然,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不知你,还有苏子默,你们都会不得好死的!哈哈哈哈,苏莞然,你个贱人、娼妇!你以为勾引南王膀上皇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太妃就是头一个要弄死你的!” “苏莞然,你不得好死!” 董霓云好像疯了一样,不停地咒骂这苏莞然,脸上已是涕泗交流,整个人都异常得可怕。 芸娘皱眉,“堵上她的嘴,别脏了小姐的耳朵。” “堵我的嘴?你堵得了一时堵得了一世吗?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滚开!”董霓云不要命地挣扎起来,“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你不得好死!滚开、滚唔唔!” 苏莞然沉重地叹口气,面色阴沉地看着董霓云。 董霓云如今的状态,若她有心要她的性命,董霓云便是在一心求死,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却到现在都没有松口,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或者,她是为了别人,比如苏金玉、苏佩良? 苏莞然心中仍旧疑惑,却还是始终不曾出手,看着那死死瞪着自己、恨不得将自己抽筋拔骨的董霓云,心 绪复杂难平,脑海竟有了瞬间的混乱。 “小姐,”小凝忽提醒道,“时间不早了,只怕老爷处理完正事,也要寻人了。” 苏莞然看了她一眼,默了默,只能无奈道:“那,把东西拿出来吧。” 小凝点头,回屋拿出了几个账本放在她身边,她只看了几眼,又觉得今晚的逼供虎头蛇尾有些烦躁,地索性站起身将账本给了芸娘,道:“让她闭嘴,我累了。” 芸娘点头,拿着账本,慢慢翻出一页,又拿出书丫头得来的名单,一并竖在了董霓云的面前,“我家小姐若不是顾念你是嫡母,就凭你顾山贼一事,就该杀了你。” 董霓云完全没有听到芸娘的话,她的视线全被那圈红的账本吸引住了,方才还疯狂的神色蓦然有些怔愣,惊悚地看向了苏莞然。 苏莞然心中空荡荡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背对着她,慢慢走向了屋内。 手臂上的曼陀罗,摇曳生姿,剧毒如溢。 …… 被人骂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经过了芸娘的调教,她现在不会时不时的“发疯”,但要做到唾面自干还是有些难度,是以,苏莞然难得获准睡了个懒觉。 这一觉睡到第二日正午,直到外面敲锣打鼓、唢呐震天了,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糟了,下聘提亲!”苏莞然欲哭无泪,腾地坐了起来。 苏莞然动作很快,小凝帮着她穿衣洗漱,但等她出去的时候,芸娘却已经带着下聘礼单到了院外。 “南王府出手果然大方,聘礼排了两个长队,人怕是有百八十,怕是那瓦片上可都占着人呢,”难得这么喜庆,芸娘的声音也忍不住欢快起来,“这般的放大定,在宫里可都没怎么见过,小姐快来。” 苏莞然听她这样说,也忍不住有些兴奋,虽说这下聘礼就是走个过场。 苏府若要付得起相衬的嫁 妆,只怕将来有一半是要抬回南王府的,但怎么说,那也算是她自己的东西了,没准还是她以后和苏子默远走高飞的底气呢。 “有多少东西?可值得上一百万?”苏莞然好奇问道。 芸娘失笑,“小姐未免太小看南王府了,南王殿下当年可是先皇最最宠爱的皇子,小姐且坐着,让芸娘给您念念。” 说着,芸娘便打开了彩礼单子,正了正音色,道:“聘金五十万,聘饼四担,八式海味各两大包,三牲独对,余者鱼肉生果、油麻茶礼等便不说了。” 说到这里,苏莞然已经是愣住,没想到芸娘顿了顿,眼中笑意越加浓郁,又道:“另有单给小姐的,黄金三十万、白银六十万、各色金银玉石二十箱,房产十处,田产二十处,沉香木镶玉如意十二对,新罗镀金小金钟十二樽,各色朝珠、宝玉六十盒……” 苏莞然目瞪口呆地听着那长长的彩礼单子,直至芸娘念完了,还犹如置身梦中,久久未曾反应过来,只知芸娘开心地拉住她的手,说了一场串的祝贺,唯有最后那两句话,入了耳。 “给咱苏府的彩礼勉强算得上百万,可与单给小姐的来说,便几乎是一个地一个天了!看来殿下也怕老爷亏待小姐,巴巴儿要给小姐撑起底气来,还给小姐这些年在府中受的委屈出了好大一口恶气,小姐不知道,老爷和董霓云的脸都绿了!” 小凝倒吸口凉气,惊呼道:“南王殿下好大的手笔!小姐出嫁时的嫁妆,只怕买下一座城池都使得!当真是倾城之礼了!” 苏莞然被两人拉扯着推了好几下,整个人却有些呆呆的,木然转身又回了自己房间,躺回了床上,口中念念有词,细听却什么都听不清楚。 芸娘与小凝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小凝担忧道:“小姐不会是被吓得魔怔了吧?” 第四十章 当日的小贼 苏莞然素来与疯癫之名,听小凝这么说,芸娘霎时有点担心,上前推了推苏莞然,轻声问道:“小姐,你别怕,这南王最得先皇恩宠,府中莫说家财万贯,就是上亿也是足够的,据说还自己藏了个金库呢。” 苏莞然脸色发僵,眨了下眼睛,有些木讷道:“所所所所以,那些东东东东西都是我的?都是我我我我一个人的?” 芸娘失笑,将彩礼折子往她手上一塞,“小姐!你可是南王妃,这些啊,都是你的,全都是!” 所以,她有钱了,有好多好多钱,足够买下一座城池的钱!苏莞然倒吸口凉气,终于后知后觉地心头狂跳起来,脸色涨红,忍了片刻,到底没忍住,猝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有钱啦!这么多钱!”她拉着芸娘的手臂,眼睛发亮,“芸娘,我有那么多钱!都是我的、我的耶!” 若是阿娘真的在天有灵,能够看到这一幕,想必也要激动的吧? 世间哪个女孩不希望自己有一场倾国倾城的婚礼?苏莞然激动地红了脸,虽然,哪怕她知道这些东西可能只是拿在手里一段时间,将来逃走也带不了多少离开,但是她依然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芸娘哭笑不得,伸手拍着她的手臂,“是是是,都是你的。” “啊哈哈,拓跋连城,当今南王,阔气!豪爽!你简直就是散财童子啊!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可爱!哈哈哈,快把单子给我,我再看一眼,不不不,我要背下来……啊。” 笑声一路传出亭外,好似就和满京城的艳羡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叫人忍不住心旌摇曳,也叫站在墙头上的人难以自已地勾起嘴角,无奈道:“什么散财童子,本王可是把自己的老本都翻出来了。” 黑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拓跋连城 笑容随即一敛,又冷了脸,哼道:“若不是看她可怜,又为了不让他觉得本王在敷衍,本王才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哦,”黑怀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忍笑道,“主子跟我说什么,黑怀什么都没问啊。” 拓跋连城瞪他一眼,转身正要跳下创墙头,不想余光一扫,却发现韶紫庭后面出现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男人,正要打开窗户往里看。 “黑怀!”拓跋连城目光一冷。 黑怀会意,几乎在他出声的瞬间,人已经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亭中的几个丫头面色微变,瞬间反应过来,守在了门口戒备。 那人没想到会被抓给正着,立时转身便跑,同黑怀两个一前一后,霹雳雷霆般闪出了苏府。拓跋连城目光发寒,也飞快地跟了上去。 拓跋连城堵住那人时,此人已经被黑怀拦在了一处暗巷中,气喘吁吁道:“我说你、你追个屁啊!我都说了我不是坏人不是!我就是去还钱的!” 黑怀神色不动,拇指抵着手中长剑,就要拔出。 “且慢!”那人气急败坏道:“你让我跟你家主人说话,你这人不讲道理!” 黑怀翻了个白眼,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拔出的长剑立时出鞘,向着那人攻了过去。拓跋连城在路口看了许久,只觉那人功夫不济事得很,轻功也算不上好,估计也就比平常人跑得快些。 “停!”那人终于忍不住了,竟撑着墙壁,扯着嗓子求道:“大哥,神仙!你最讲理了,放过我行不行?” 黑怀回头看了眼拓跋连城,拓跋连城点头,他才收剑,那人登时松口气。 拓跋连城慢慢走上前,看着那人,阴沉的面孔都被面具挡住,脸上全是森冷寒气,“董霓云派来的?” “不是,我说了不是了,”那人无奈,“我都说了 我是来还钱的,你们怎么不相信呢?” “什么钱?”拓跋连城问。 那人嗫嚅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就、就上次遇到了一点急事,从苏家七小姐身上摸走的钱,这不就来还了嘛。” 拓跋连城眉毛一挑,视线从他头上的斗笠一直往下看,眯了下眼睛,“你就是她口中的‘小贼’?” 小贼上次“借钱”,是为了一点酒资。 小贼喜酒,喝酒对他来说,犹如吃饭一样寻常而重要,一日无酒形同一日未填五脏庙,整个人都会陷入疯狂之状。 他见苏莞然身上待在钱袋,又打量那一身衣服,到底是官家小姐,那衣服料子怎么也比寻常人家显得富贵些,因此小贼笃定此女虽然孤身在外,但背景一定不小。 “果然如此,”小贼感叹道,“我今儿还在外面犹豫了一下,你看那排成长队的聘礼,乖乖,这般天价的聘礼只怕是皇室都没这么大方,这点小钱,她兴许还不稀罕呢,哈哈哈。” 话一说完,小贼就感觉对面的两个人眼神变了。 黑怀嘴角抽了抽,目光凶恶地瞪了他一眼,果然世间最让人厌烦的就是小偷小摸,不问自取竟还理直气壮,偷了别人的救命钱还沾沾自喜。 不过,这事,他不好说,黑怀默默将目光放在了拓跋连城身上,拓跋连城鄙夷而阴沉地看着他,许久,才问:“你可知,那是她的救命钱?” 小贼笑了一声,“她还差那点钱吗?” 拓跋连城脸色越加难看,青黑色面具又泛起了银光,视线如刀,钉在了小贼身上,“她此刻虽然不缺,但彼时,那些钱却是她当了身上最后的首饰所换来的钱,为了与他小弟抓药,几乎要命的咳血症。” 小贼愣了一下,偷偷抬起斗笠一角,露出点滴怀疑之色,“殿下可当真 是护妻,谁人不知苏家七小姐那一日与你定下婚约?” “所以呢?”拓跋连城无来由地难抑怒气,又颇觉复杂,若不是此人,苏莞然也不会误会他是小贼,而后才会有宴会上一幕。 “所以?”小贼语气古怪,“所以她会差钱?” 拓跋连城幽幽地盯着他半晌,又问:“看来你觉得自己没错?” 小贼摸了摸下巴,“这个……错自然是错了,可我不是来还钱了么。” 黑怀在旁听得火大,忍无可忍道:“不要脸!害得人家姐弟分离险些身死居然还好意思提还钱,你以为自己欠下的只有钱吗?你毁了一个女孩平静的一生!把人推进了虎狼之穴!” 小贼未动,拓跋连城冷冷地转过头,咬牙道:“哦?虎狼之穴?” 黑怀猛地反应了过来,尴尬讪笑,大声道:“幸好有我家主子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拓跋连城无语,被他两句话说得怒气都有些消减,索性转过身,往事不可更改,如今追究已无作用,遂抬了抬手。 “杀了,做得干净点。” …… 苏莞然过了许久才从那聘礼之中醒神,一醒过来,未免就有些可惜。 这么多的嫁妆,旁人看起来,必然是南王对自己用情至深,然而有多少是做做样子,他们一清二楚。此去南王府,必然步步艰难,那些聘礼,能否有用,还是个未知数。 伸手拉上披风,苏莞然摆了摆手,让小凝和芸娘退下,自己来到了韶紫庭外的月台上坐着,无聊地看着水面倒映的月光。 芸娘说,从明日开始,就要请人教导她伺候男人。 呵。 轻笑一声,苏莞然闭上眼,慢慢靠在了柱子上,玉指抬起,对准天上的圆月,指尖如握住了那浅色暗云一般握紧又松开,仿佛散花的天女。 寒夜出水,涟漪随 风,衣袂上的层层波浪方起又落,清澈的目光对上垂落的飘纱,她的身影都仿佛在月台上变得模糊失真,犹如幻梦里的精灵一般,虽是都要消散。 小凝有些想上前,脚步却一时未动,不解道:“芸娘,怎么小姐好像不太开心了?晌午时候明明很欢喜的。” 芸娘摇了摇头,看着那飘纱里的人,叹了口气,“南王府,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她此去是祸非福,越是高昂的聘礼,越需要足够大的代价。” 小凝还是不解,“但是南王殿下对小姐不是很好吗?再说了,小姐之前可什么都没有呢,南王殿下难道还能有所求?定然是心悦于小姐才是。” 芸娘不置可否,淡淡地笑了笑,道:“我们去收拾一下床,让小姐独自静一静吧。” 两人既去,苏莞然才在月台上坐下,她没有去碰那张躺椅,嫌脏,而是直接坐在了月台上,脱下鞋子,脚尖轻轻拨动水面。 这韶紫庭她虽然不是很喜欢,但自入京后,她一直住在这里,尽管不如江南老家那般舒服,却也勉强算是一个家。 看到聘礼的时候,她才真的觉得有些遗憾。 忽地,水面光影一闪,苏莞然抬起头,抬头看看天空,想是什么大鸟之物,却并未见到,只看到对面摇晃的青树。 她默了默,又收回视线,慢慢抱住自己的膝盖,耳边不断响彻苏子默那一声声“姐姐”。她就要出嫁了,可她唯一认可的亲人,却被锁在宫里。 她将一个人离开苏府,没有人会想要挽留,大概就像送走一个瘟神,这个“家”的每个人都会暗自高兴,“那个疯女人终于走了”。 “子默……”苏莞然忽地怔了怔,她穿起鞋子,动作从匆忙地冲回到竹林里。 “芸娘?”苏莞然大喊,“芸娘,你在哪里?” 第四十一章 求见子默 她只叫了两声,芸娘便匆忙赶了过来,听着慌急的声音,还当她出了什么事,面色都有些微变,“小姐怎么了?” 苏莞然止住芸娘抓着她手臂打量的动作,反抱住她的手臂,请求道:“芸娘,我出嫁之前,你能不能请求太后娘娘,让我看看子默。我只看他一眼,确认他安全就好。” 芸娘为难地看着她,“小姐,这……” “我只想看他一眼,”苏莞然眼睛发红,“芸娘,南王府进去就不容易出来了,太后娘娘素来仁慈,您帮帮我,好不好?” 芸娘默了默,看着苏莞然泫然欲泣的样子,她极少露出这般情态,就算训练规矩到了最难过的时候,也不曾这般看着她。 她怎么能不心软,若只是看看自己的兄弟,想必,太后娘娘也不至于太过为难才是。 “好吧,”芸娘一叹,“我会让书丫头进宫去询问,但太后娘娘那边的反应,却不是我能够确定的。” “没关系,”苏莞然松了口气,牵强地笑起来,“芸娘只要帮我问一问,结果纵然不如意,莞儿也不会怨怪旁人。” 芸娘点了点头,这苏府人人都说苏莞然是个疯子,但只有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并不疯,只是不假言辞,苏子默常年病痛逼得她脾气不得不暴躁,生怕别人在她不注意时苛待了苏子默。 她其实是个十分通情达理之人,否则,按照宫里那些冷心之人的做法,昨夜董霓云无论承认慕雪之死与她有关与否,都不可能让人活着出去。 “咱们进去吧小姐,外面风大,小心伤身。”芸娘劝她。 苏莞然心中莫名发酸,也无心在外多待,便点了点头,走向屋中。 月台之上,沉默的影子将这一幕看进心中,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肩膀,削入骨头的剑痕止不住鲜血涌流,他苦笑了一下,转过头,转瞬消失在了月台之上。 翌日天未 明,书丫头便从苏府离开,带信去了宫中,与此同时,南王府门前一辆马车也开始向着苏府进发。 黑怀脸色难看地赶着车,神态十分惨淡,身边放着的兵器不时用拇指推出又按下,头上好似盯着一片乌云,脸色铁青。 拓跋连城掀开帘子,一身青褐华料遮住颀长强装的身体,沈腰潘鬓却让人过目难忘是,可惜大半张脸都被面具遮住,委实有些可惜。 虽如此,那双眼睛里的戏谑和玩味还是清晰可见,他扫了眼这个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护卫,嘴角扬了扬,“心情还是不好?” 黑怀抓着马缰,硬邦邦道:“他使诈,用毒,小人行径。” “呵,”拓跋连城颇觉有趣,不禁跟他讨教起来,“莫非你就没有使诈过、用毒过?” 黑怀委屈地回头看了拓跋连城一眼,“主子,黑怀可是你的人,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道:“是你自己技不如人,又小看了他,正因你是我的人,我猜未罚你,你当好好反省一番,再有下次,可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黑怀叹口气,想着自己昨日狼狈走回秦王府的样子,心情便是不爽。 “到了前方便停车,”拓跋连城不再关心昨夜之事,另道,“让守在苏府的人过来,本王有事要问他。” 黑怀领命,先将车在偏僻的角落放停,随后又麻利地将人带过来。 “主子。”来人穿着寻常素衣,看起来就如一个挑夫,丝毫看不出来是南王府的护卫。 拓跋连城靠着厢壁,神色有些凝重,“昨日那人是怎么进入苏府的?” 那人将头放低,“回主子,昨日苏府人太多,我们将人大多放在前方,那人恐怕是从后面直接进去的。” 拓跋连城面具下的脸骤然一冷,“本王是否说过,让你们守好韶紫庭就是,谁让你们关注前方的?” 那人一 紧张,说话的声音也惶恐起来,砰的一声担心跪地,道:“属下失职,还请主子降罪。” 黑怀皱了下眉头,“主子,咱们的人也不好和太后的人接触,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 “行了,”拓跋连城默了默,又问,“韶紫庭今日有什么动静?” 那人想了想,“有个丫头入宫了。” 拓跋连城一愣,脸色随即难看起来,“她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书丫头进宫的时候,拓跋陵与公皙淑慧正好都在一处。 苏莞然的请求并不难办,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却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昨日之聘礼让京城为之轰动,今日便迫不及待地想见苏子默,”公皙淑慧似笑非笑,“皇儿你瞧瞧,这年轻女孩儿啊,就是禁不起诱惑。” 此刻聘礼已下,所有人都在关注苏府,也在关注苏莞然,苏莞然此刻与苏子默见面,若是借机跑了,他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拓跋陵面露不善,“先皇当真对他关怀备至,竟然给了他那么多东西,他南王府的私库,只怕比国库都要厚了吧?” 公皙淑慧轻轻地瞪了他一眼,“他私库再多,哪里又能比得上国库?你啊,也不要妄自菲薄,如今国库岂不就是你的私库?你何必跟他计较这个?” 拓跋陵敏锐地听出些许怪异,“母后的意思是?” “他敢大张旗鼓地拿出这么多东西,倒是个不怕事的,”公皙淑慧眼中带笑,“那丫头多多少少还是入了他的心的,这对我们倒也是一件好事,若是拓跋连城能够全然信任苏莞然……” 拓跋陵目光一亮,若真是如此,那他们岂不能将拓跋连城握在手里?到时候,只要探出拓跋连城有无反心,说不定还能从南王府内部平了他。 那先皇所赐之遗宝、他的后顾之忧自然也可平! 公皙淑慧见他神色缓和,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这孩子 ,就是太急躁了些,就像那日赐婚,他若是选中了人,也该早早跟她说了,待她慢慢调教得苏莞然全心服从,再赐婚不迟。 如今急匆匆的,却终究还是少了几分放心。 公皙淑慧默了默,忽道:“他二人终是姐弟,姐姐出价,弟弟不送一份贺礼,未免也说不过去。窈窕,去找苏子默要一份贺礼吧,就当是,全了苏莞然一点思亲之情。” 拓跋陵好笑,“他吃的用的都是宫里的东西,能有什么是可送的,依儿臣看,这份贺礼,还得咱们替他准备。” “哦?”公皙淑慧挑眉,“我儿可是有了主意?” 拓跋陵想起上次自己被忽视,眯了下眼睛,轻笑,“母后若放心,不若就将此事交给儿臣,儿臣自有办法让他交出一份独属于他们姐弟之间的的……惊喜。” 公皙淑慧失笑,“你啊,只怕是又无聊了吧?” 拓跋陵不置可否,随即便起身告辞,又去了慈宁宫后院。 拓跋连城那般大的阵仗下聘,拓跋连城心中郁闷了一日,今儿个来向太后请安,既恰逢此事,可不是天赐良机?这份大礼,想当然耳,自然也要他出谋划策,方能解一夜沉郁。 这份大礼,是一幅画。 画画的人,是苏子默。 苏子默方才为太医看诊,太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他注意休息,饮食清淡,却一些补血气的奇药一样也不能少,好在慈宁宫中并不缺这些。 然而这些东西,对当初的苏莞然来说,只怕倾家荡产也是有价无市。 苏子默咳了声,他不喜说话,对这宫里的人也没什么话好说,只又坐回了书桌前,摊开笔墨正要作画,门口却施施然走进一人,目光审视与冷漠,道:“苏子默。” 苏子默手一顿,并未抬头,只是放下了笔,正要起身心里,拓跋陵却道:“行了,病秧子,你就不必行礼了。” “多 谢皇上。”苏子默低着头。 拓跋陵被窈窕俯视着坐下,伸手摸着窈窕的下巴,一边道:“你的姐姐就要出嫁了,按理来说,你应给她送上一份贺礼。” 苏子默眼波一动,抬起头看向拓跋陵,却见拓跋陵摸着窈窕的下巴,脸色顿时一红,低头道:“……子默只会作画。” “正好,”拓跋陵不温不火道,“那就画吧。” 苏子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画什么?” 拓跋陵嘴角牵出一丝冷笑,转头看向苏子默,见少年面红耳赤不敢抬头,意外地挑了挑眉,待一想到那副行将就木的病秧子身体,刹又明白过来。 这一生怕就是不通人事了,也是可怜。 拓跋陵很快又收起那份无足轻重的可怜,眼中闪过恨意,沉声道:“就画……长烟落日孤城闭。” 苏子默眼神微变,声音有些干哑,“这是,给姐姐的贺礼。”如此不好的预兆,哪里是贺礼,分明就是诅咒。 “所以?”拓跋陵语带威胁。 苏子默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又默默坐回书桌前,眼露无奈,从笔山上拿了细毛养毫,开始描绘孤城模子。 拓跋陵没有错过他颤抖的手指,忍不住嗤笑一声,忽地抱起了窈窕,“美人,怎的最近这腰又细了,嗯?” “皇上,你讨厌。”窈窕惊呼一声,甜腻的声音叫人脊背发麻,随即便是几声微乎其微的低喘,竟坐在椅子上调笑起来。 苏子默嘴角一抽,低语轻喃,“无耻。” …… 且说宫外,苏府之旁,拓跋连城拜访苏府,已至韶紫庭。 小凝紧着去通报,芸娘此刻不在,想必便是去寻人去了,庭院之中除了琴棋画三个丫头,就只有他。 拓跋连城一身的寒气叫人心神紧张,小凝也不觉慌乱起来,几乎是跑着进了韶紫庭,将消息带给了苏莞然。 “小姐、小姐!不好了,南王殿下来了。” 第四十二章 学习学习 “来就来了呗,”苏莞然奇怪,“他又不是没来过。” 再说两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太后的人也都在这里,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总不至于一见面就掐脖子闹不合吧? 小凝跺脚,“不是的小姐,奴婢瞧着那南王殿下的面色不大好呢,倒像是带着火起来了的,小姐要不、要不咱们称病暂且不见人吧?” 苏莞然越发奇怪,她可是都打定主意这一个月不出门了,昨儿个还收到了那么多的聘礼,疼了八间库房,院子里也堆的都是,她还没来得及看呢,哪里又惹到那家伙了? 十之八九不是为她气的,苏莞然笃定,就算是为她气的,在自己的地盘,她就不信他能把自己怎么样。 再有,前日那张账单,她还没跟他算账呢。 “开门,奉茶,”苏莞然好整以暇,“顺便让厨房准备两个小菜,一副碗筷就好。” 小凝刚走出韶紫庭,拓跋连城高大的身影便走了进来,下摆的刺金花纹如藤蔓般环绕,长足黑靴踩在鹅暖石上,没有半点声音,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他的步伐晃动,黑曜石般的目光里,好似染着一把暗火。 他像剑一样钉在了苏莞然的面前,干净利落的袖口被做工繁复精致皮质暗扣包住,让他的手臂看起来格外修长,那早已寻回的白玉珏佩戴在他的腰间,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苏莞然上回在韶紫庭便见到他在把玩此物,只是因为心情激动,根本没有想起来去问这白玉珏是怎么找回来的。 拓跋连城浑身都散发着沉重的压力,偏苏莞然从容悠然,靠着椅子一趟,似笑非笑道:“昨儿个才下聘,今日王爷就亲自上门,就这么迫不急待吗?” 这般轻挑的态度,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只怕瞬间就会点燃火药桶,惹得人勃然大怒,跟随在苏莞然身边琴棋画和小凝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不想,拓跋连城不怒反 笑,只是眼中却完全没有笑意和温度,就如同他的面具,那张本就看不清晰的笑脸徐家地让人惊悚。 苏莞然也不由得后颈子发凉,“你笑什么?” 拓跋连城忽地上前,伸手按在她脑后的椅子上,半个身体都压了上去,中间虽然保持着半臂距离,但其实也是可有可无。 手指轻轻划过脖颈,拓跋连城姿态亲昵,声音却阴沉得过分,“你派人进宫了?” 苏莞然一怔,陡然响起昨夜情绪失控,对芸娘请求想要见见苏子默的事情,眼皮一跳。 苏子默在宫里的事情拓跋连城应该不知道才对,她上次入宫,虽然太后做了故意将人召进宫教训她的假象,但拓跋连城不是傻子,必定会怀疑。 无缘无故的,她府里的丫头为什么要进宫?难道说自己的弟弟被太后拿住?那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苏莞然后背登时沁出冷汗,却听拓跋连城又道:“上次,你说太后故意为难你,这次,你是准备送上门让她为难?” 这更说不过去了好吧?! 苏莞然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笑着反问:“太后看我不惯,我为何要派人进宫去?连城,你是不是看错了?” 拓跋连城本也不想就此事上门,但他昨日才下聘,今日苏莞然就派人进宫报信,足可见在她的心目中,苏子默才是第一位的。 不知为何,拓跋连城心情很差,差到失去了冷静。 他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当成聘礼,前一刻苏莞然还欢喜不已,后一刻便让人进宫?却将他付出的东西当成什么?仅仅是可利用的玩物吗? “有没有看错,本王心里清楚得很,”拓跋连城声音骤冷,“你派人进宫做什么?说。” 苏莞然绷着脸,仰着头抵死不认,“你要是眼神不好,可以宣太医看看。” 拓跋连城满脸阴郁,“苏莞然,我劝你你最好自重一点。” 苏莞然拳头一紧, 这个人倒是有趣,自己跑到人家的闺房来闹,转眼却叫别人自重?到底是谁不自重,他心里没一点数吗? 芸娘回到韶紫庭的时候,对峙的人正割据一方,脸色僵硬,目光冰冷,谁也不肯让谁一步。 芸娘看了眼琴棋画三人,三人齐齐摇头,方才拓跋连城与苏莞然靠得太近,说话声根本没传开,她们什么都没听见。 芸娘咳了一声,率先打破平静,“小姐,奴婢把人找过来了,不知王爷为何到此?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 “我哪知道他为什么到这里来?莫名其妙!”苏莞然语气不善。 拓跋连城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苏莞然的情况他心知肚明,也知道府中的丫头会定时入宫一趟,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就是觉得不爽得很。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时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是站在原地,就像一根散发寒气的冰柱子,逼得所有人退避三舍。 芸娘有些尴尬,这两个人要好时一时也是说得上话的,但一时要不好,翻脸和变天似的,说来就来。 “小姐,”芸娘思忖道,“如今时间也不早了,既然王爷都来了,不如就请王爷在府中一齐用饭如何?” 苏莞然冷笑,“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南王殿下,咱们府里的粗茶淡饭哪里供奉得了他?芸娘,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没准饭菜上齐了,人家看着还嫌恶心呢。” “这话倒是正理,”拓跋连城不甘示弱,“你韶紫庭这么大点的地方,饭桌都不见得能坐两个人,想必也摆不上什么台面玩意,本王就不叨扰了,告辞。” 苏莞然气得牙痒痒,她那饭桌起码能坐十个人! 拓跋连城不以为意,转身就往外走,脚步不慢,倒有些闪躲的意思,但走到门口却见一个穿着艳红衣裳满脸媚态的女人站着,朝他飞了个眼神,脚步登时一顿。 他是男人,少年心奇, 曾被拓跋宁拉去花街柳巷时,见识过花街柳巷处行走的姑娘,这女人眉眼之间的勾引味道,让他颇感恶心。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拓跋连城皱起眉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是何人?为何会来此地?” 他的话已出口,苏莞然等人便脸色一变,芸娘正要说话,不想那女人见南王与自己说话,略显得激动了些,竟下意识地动着身体靠了上去,“王爷,奴家是来教王妃一些东西的,保准让王爷满意。” “噗!” 苏莞然一口热茶喷了出来,脸色蹭地红了。 芸娘却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谁准你多话的,给我过来!再胡言乱语,我要了你的命!” 拓跋连城愣了愣,蓦地反应了过来,转过身去看苏莞然,却见其两只手蒙住脸,耳根子红了个彻底,心情顿时由阴转晴,“原来如此,王妃……还真是辛苦啊。” 苏莞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一时恼羞成怒,豁然站了起来,冲上前去用力将拓跋连城往外推,“你出去!这里是女儿家的闺房,谁让你来的!出去!” 拓跋连城忍俊不禁,心情彻底大好,抱着手笑她,“王妃何必害羞,本王也对这教学颇为好奇,不如一同学习学习?” “你、休、想!” 苏莞然快被他气哭了,恨不得咬他一口,推不动人便伸手去拽他,用尽方法想将人赶出这里。 拓跋连城捏着拳头咳了一声,半推半就地往外走,速度不快不慢,好似苏莞然脸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对他依旧毫无作用,慢慢悠悠地打量着苏莞然烧红的脖子。 “诶,着什么急?本王也不过是心生好奇,不知你学到了哪一步了?要不要本王来、咳,配合配合?” “跟你无关!”苏莞然奋力将他推出院子,将月门砰地一声关上,羞恼道:“本姑娘才没有学!永远也不会学!做梦去吧你个 禽兽!” 拓跋连城待她将门砰地关上,竟直接蹲在地上笑得合不拢嘴:“王妃此言差矣,若不为本王学,还能为其它人学不成?” 院中静了一静,随后爆发出一声破天长啸,“你给我滚!芸娘!把那个女人也给我一齐赶出去!” “哈哈哈哈!” 有趣,太有趣了。 拓跋连城直至出了苏府,还想着自己方才见到的一幕,苏莞然是个什么样的人? 倔强、暴躁、胆大、疯狂。 他还是第一次看她整张脸都红成那样,简直就像是一只蒸熟的龙虾。 黑怀无言地看着拓跋连城笑得直不起腰,似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好半晌才问:“王爷,你这趟去苏府,到底办了什么事?” “嗯?”拓跋连城顺了几口气,忍笑反问:“我要去办什么事?” 黑怀:“?”您不是要去质问苏莞然又和宫里通报了什么消息吗?他之前可是劝都劝不住,怎么进去一趟人都疯癫了? 拓跋连城摆了摆手,才想起来了之前自己进去的目的,嗤笑道:“哦,也没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回府吧,今晚叫厨房烧两只龙虾吃。” 黑怀:“?”您不是总说龙虾看起来吓人吗?! 黑怀一脸莫名地看着拓跋连城爬上马车,将厢壁锤得砰砰作响,听那笑声近乎扭曲,嘴角一抽,坐上车辕满头不解地将马车往府里赶。 这苏府七小姐当真好能耐,他可有一两年没有看见拓跋连城这么笑了,没想到苏莞然竟然有能耐让其在盛怒之时笑成这般模样。 神了! 而韶紫庭中,苏莞然正整个人趴在被窝里,两三个人去拉她的被子,愣是拉不动,小凝忍笑忍得几乎窒息,“小姐,没事的,这事本就是出嫁前各家各府小姐要了解的,咳,很正常的。” 苏莞然憋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我不听!你们出去,丢死人了,我这一辈子都不出去了!” 第四十三章 学习 芸娘狠狠地瞪了眼缩在门口讪笑的女人,来到床前站定,看着苏莞然像个乌龟一样拱在被子里,想想方才的场景,也忍不住咳了两声,“小姐,你别害羞,这事儿啊……” “我不听!”还没等芸娘说完,苏莞然就恼怒地打断了她的话,“反正我现在不学,打死都不学!你打死我吧!” 芸娘无可奈何地一叹,摇了摇头,抬抬手道:“唉,罢了,这事儿本也是学不来的,时间还长,咱们先下去准备午膳,让小姐独个儿待会。” “我不吃午饭,”苏莞然冒了下头,瞪了眼芸娘,一张倔强的小脸通红通红的,“你们不准进来打扰,都出去!” 芸娘失笑,抿唇笑了笑,倒也没有逼她,带着人都退了出去,一退到门口,就收起了笑容。 她的脸陡然变得冰冷,对那媚态天成的女子警告道:“别把我的话不当回事,否则,今儿这韶紫庭,你竖着进来,可就要横着出去了。” 那女人脸色一白,早知自己闯了祸,忙低头告是。 芸娘带着人边走又边叮嘱几句在府中注意身份等事,到了拐角处停住,“你是个顶好的调教师父,但我希望你的嘴巴也时刻给我闭着,对小姐稍作提点便可,无须说得太多。” 女人忙笑道:“大人放心,我明白,这女孩懵懂无知稍带点情趣便可,知道太多反倒不好,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就是。” 芸娘满意地点点头,末了看着女人狡猾含媚的眼睛,又道:“我只给你五日时间,五日过后便替你赎身,还可以给你一大笔银子,天涯海角,你爱去哪去哪。但你最好小心,若是这里的事传了出去……” 她眯了下眼睛,冷冷道:“无论是否出自你口,你都逃不过追杀。” 女人脸上笑意如海潮般退去,瞬成惨白,腿脚几乎发 软:“是是,我明白,请芸娘放心,一定不会的,一定。” “嗯,”芸娘点了点头,“画儿,带她下去休息,这几日,莫要让人离开韶紫庭。” 画儿颔首,遂带人离开。 又片刻,芸娘看了眼主屋,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眼角却见门口书丫头走了回来,面色有些不佳,芸娘心中登时一沉。 虽说已经猜想到了结果,但她还是忍不住心寒。 “芸娘,”书丫头无奈,“太后娘娘拒绝了小姐的请求,我倒是去看过子默少爷,身体倒还行,只是眉目间没什么笑容。” “姐弟遇难,能有什么笑容?”芸娘叹息,又问:“太后可说了什么?” 书丫头点头,“太后和皇上说是要让苏子默准备一份贺礼,祝贺小姐大婚,还是皇上亲自去慈宁宫下的口谕。” 那恐怕,就不是什么好的贺礼了。 芸娘皱眉,“贺礼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到?” 书丫头道:“只说是大婚之日会送到,其余的,却没说什么了。” 芸娘沉思片刻,挥手让人下去,又来到了主屋门口,想将这个消息告诉苏莞然。 可一想到方才苏莞然才被那女人气得恼羞成怒,心底多半也觉得羞耻,这个时候再将这个消息告诉她,未免更让人心中不是滋味。 也罢,芸娘转身离开,明日再告诉她也不迟。 芸娘请回来的人虽然也是妓女,但却是个清白之人。 苏莞然大为吃惊,她看那女人风尘气息极重,媚态天成,眼眸向她看过来,恁地是一个女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竟然还是清白之人? “你便当这是我的一点私心吧,”芸娘轻叹,“她名叫媚香,虽然自小被卖入青楼,但却运气极好,老鸨辛苦培养她,她却在暗中跟着楼里一些老娘子学会了些个迷惑人的手法,每每都糊弄了过去。 ” “糊弄?”苏莞然犹疑,“这种事,这么好糊弄的吗?” 芸娘失笑,“这可不好糊弄,但,她却次次都糊弄了过去,若非个中高手,又岂能轻易糊弄过去?你觉得媚香举止轻浮,实则不过是她在妓院长大,学会了一些让自己过得更好的手段罢了。” 苏莞然顿时对其肃然起敬,虽则昨日她被媚香坑了一回,但若是媚香真能将这门技法教予她,她必定感激不尽。 无论如何,要真的让她和拓跋连城行同房之礼,她只怕会控制不住杀人,就像那夜在山上一般。 苏莞然期待地看向媚香,媚香见她目露善意,也松了口气,自然而然地上前,身上那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苏莞然笑容僵了僵,芸娘也不自觉地倒退。 媚香见她二人表现,忍不住笑道:“小姐可是觉得我身上的香气太浓了?” 苏莞然犹豫了一下,点头。 媚香便道:“媚香自小观摩脂粉堆里的打扮和故事,怎会不知香淡香浓的差别?” 她笑了笑,坐到苏莞然身边,眨了下眼睛,“这香的确叫人闻着难受,却也正因如此,媚香可省了好多男人近身的麻烦呢。” 苏莞然一点就透,“你是说,丑化自己?” “噗,小姐真可爱。” 苏莞然:“……” “我是在妓院长大,若是故意丑化自己,老鸨岂不早就杀了我了?”媚香莞尔道:“媚香学的,乃是不必丑化自己,却叫人无心欢好还能叫人乖乖付钱的法子。” 听起来,似乎还蛮厉害的,苏莞然好奇道:“可有什么诀窍?” 媚香竟而点头,“有,有一个最大的诀窍。” “是什么?”苏莞然迫不及待地问。 梅县眨了下眼睛,艳红的唇角扬起一缕魅惑笑意,魅声低喃,“当然是,想方设法的,让人忘记欢好这件事。” “让人忘记一件事,除了以酒醉人,还有以愁消欲,更有以情博清,当然,最不可取却也是最后的无奈之举,便是以怒激人,”媚香慢慢道,“若是无计可施,只要让人对你心生厌烦,自然就不屑与你同床。” “不过,做到这些事情有一个前提,便是你要先抓紧时间,迅速观察出这个人的喜怒哀乐。至于这喝酒之道,有时候,就要随身放点好用的东西了……” 媚香长篇大论地说来,其中夹杂了不少她遇事时候的危机,苏莞然听得一时惊愕诧异,一时又若有所思。 时间慢慢地过去,月亮又升空了两轮。 韶紫庭里,苏莞然慢慢消化这这两日媚香所言,手中拿起一个酒杯。 媚香说,酒能醉人,但你要男人心甘情愿的喝酒,最有用的,还是激将法,若是激将法无用,便退而求其次,让身边的人去转移话题。 但,难道她到时要让小凝入洞房来伺候拓跋连城吗?怎么可能。 或者,就像媚香说的,让拓跋连城知难而退,自己选择罢手远离,那么,最适当的方法,就是激怒他。 虽然在新婚之夜,两人之间有龃龉会让人耻笑,不定还会让皇宫里的那两位指责她不识抬举不通大局,但最多也就是训斥两句,不可能真拿她做什么来。 而要激怒拓跋连城,对她来说,倒并不是个麻烦的事。 苏莞然心下一定,芸娘这个人找得的确是合适,若真招来那种功夫齐全的,她恐怕听都懒得听下去,早就将人赶走了。 说曹操曹操到,苏莞然那正沉思间,芸娘走了进来,“小姐,院外有人求见。” 苏莞然挑眉,“求见?是谁?” 芸娘道:“董霓云。” 董霓云来找她? 苏莞然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目光从半开的房门看了出去,有些好笑,“ 她来找我,只怕又是为了算计吧,不见,让她也赶紧走。” “她这回倒不像是来算计的,”芸娘却道,“我看她身边还跟着老爷身边的丫头,恐怕今日来这儿并不是她的意思,没准与老爷有关,小姐出嫁当日,总也要走个过场,芸娘以为,小姐不如趁此机会,将话说明白了,也省得到时候再出意外。” 苏莞然有些不耐烦地揉了下头发,忽想起自己同苏安和也多有时间不见了,到时候出嫁走过场,当着众人的面,到底还是要拜别父母。 见一面,就当话说分明,也无妨。 “那就叫他进来,把苏大人的丫头也叫进来。”苏莞然理了理衣裳,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并无不妥。 芸娘会意,看了看外面,随即站在了苏莞然身边。 须臾,门口董霓云穿着穿花蝴蝶夹袄走了进来,她在祠堂受了寒,身子骨有些弱了,这不过天气稍冷,竟穿起了冬日的衣服。 董霓云走过庭院,不意外地看见了那堆积在角落的成山聘礼,又想起那整十个小库房里的东西,眼中嫉妒一闪。 苏家有个王爷亲戚,苏安和多少承了光,苏金玉就算再不讨那家长辈的喜欢,到底在周府慢慢站稳了脚跟,但苏金玉当日去到周府,嫁妆还是后来补过来的几方茶叶,几百两银子,连苏莞然的零头都算不上。 一想到此,董霓云对苏莞然就恨得刻骨,自然见到了苏莞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苏莞然见她不说话,索性自己便开口道:“你来了正好,婚期将近,我想过了,出嫁那日,我当从正门而出,送亲的队伍、嫁衣盖头等也不劳你们辛苦,芸娘已经找好了,你们只要坐在上头,说两句好话,别让外人看不起便是。” 说完,苏莞然端起茶杯,瞧了眼董霓云微白的脸,眯了下眼睛。 第四十四章 讨要聘礼 “放心,没过多久,你我就再也没有关系。连城送来两分聘礼,那一份也足够你们养老,至于我这一份,就当是我的嫁妆,也不劳你们费心准备了。” 不想董霓云目光微变,语气不善,“你要将那些东西都带走?” 苏莞然登时乐了,“怎么,还想要我分一点拿给你的女儿?” 董霓云脸色稍霁,冷着一张脸,好似苏莞然欠了她数不清的钱,话语也泛酸,“聘礼是下给娘家的,那南王府多少好东西没有?你用得完吗?” 竟还真的是来算计她的嫁妆的? 苏莞然目露冷意,“怎么,我的嫁妆,府里一星半点没出,还想从我身上挖出一份?你们的脸皮可真是够厚的。” 董霓云冷哼,“聘礼之中,本就有一份是感谢娘家教养的,你拿了大头,分出一些又如何?可别忘了,苏安和还是你爹,你和他还有血缘关系。” 苏莞然看了眼她身边的丫头,心下了然。 董霓云被拿住了把柄,按道理是不可能主动来招惹她,这事多半是苏安和的主意,却也不想想,南王府指名道姓说要给她独一份的聘礼,用意便是要给她当做嫁妆的。 苏安和好大的心啊,怕是看着库房里的东西眼睛都要绿了吧? 然而,从圣旨下了到现在,足将有三个月。 苏安和可有问过她需要什么嫁妆?可有问过她是否有钱准备嫁衣?可又问她是否需要装饰庭院?更或者,他们是否准备好了宴请的喜帖? 没有!一样都没有! 苏莞然目光越来越冷,董霓云等了良久没等到她说话,心下正有些慌乱,只恨苏安和给了她这苦差事。 “难道给苏府的聘礼没有到他手上?”苏莞然忽地反问。 董霓云有些踌躇,“那些东西,和你自己的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所以他就想贪心从我这里拿一份?从 赐婚到现在,他可有给过我一两银子?现在却想从我这里抢东西?是吗?!”苏莞然拍案而起。 董霓云被她吓了一跳,忙退后两步,不由骂道:“你凶什么凶?这事你问你爹去,管家的又不是我!” 苏莞然冷哼,“那就请大夫人代我回他,他想要东西,可以,去问一问南王殿下,让连城向他解释解释,什么叫做‘单给苏府韶紫庭中七小姐苏莞然之聘礼’!” 董霓云脸色一黑,正要说什么,苏莞然直接背过了身,不想跟她再多说半个字,“芸娘,送客!” 董霓云无奈,只好跺脚走了。 芸娘将人送出去,回头却见苏莞然无力地坐在床上,走神地看着桌上的帖子。那帖子上写的几个字,遒劲有力,大方潇洒,是拓跋连城亲手写下。 她不是贪图这点钱财,若是苏安和与她有慈父之心,她便是将所有东西都留下,又能如何? 但是,苏安和没有。 他冷漠地将她当成工具,苏子默消失这么久,他一点都不曾关心,好像苏子默这个人本就不该存在于世界上。 在苏府,除了她韶紫庭,还有谁记得苏子默的存在? 苏安和正午前来讨要聘礼,午时一刻,消息便送到了南王府。 拓跋连城才好不久的心情,蓦地又沉了下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连他拓跋连城给媳妇的聘礼都敢抢,也未免太看不起他拓跋连城了。 “去苏府,今日不叫他苏安和大出血,本王岂非叫人小瞧了?” 黑怀默然:“……哦。” 嫁女嫁女,府中连一点喜庆气氛都没有,算什么嫁女? 何况是嫁给南王府,当朝王爷,苏府早就该张灯结彩,但拓跋连城今日一看,才发现这苏府清冷得像是要办丧事。 “哼。”还未进门,拓跋连城便先不满了。 黑怀难得跟他一起入苏府,见状也不由得有 些摇头,就算苏安和不喜欢苏莞然,那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好歹样子得拿出来,这怎么整得跟仇人似的? “王爷,咱们是先见苏姑娘,还是先见苏老爷?”黑怀低声询问。 “先去见苏安和。”拓跋连城大跨步走了进去,守门的侍卫只当没有看到他,半步都不敢阻拦,一个往天,一个看地。 而在这之前,苏府正院大厅,苏安和正大发雷霆,将茶杯摔得在地上开了花。 “反了反了!我养她十几年,现在要她孝顺一点蝇头小利,她居然还藏着掖着?”苏安和指着外面大骂,“你个贱人!也不想想,要不是老子,你哪生得那张脸去勾搭王爷!” 董霓云在旁垂泪,“老爷,我已经尽力劝过了,老爷当年对莞儿视若掌中宝贝似的,我本想,她总算也是心中记着的,哪曾想她竟将我骂了出来,都怪我无能。” 苏安和越听越火大,一想起那库房里摆着的珠宝金银,又忍不住心痒难耐,神色晦暗,“那个不孝女,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就可以甩脱我了是吗?哼,想得倒美。!” 忍无可忍,苏安和想着最近手头又紧,这五品京官做得无趣,想买个外放的肥差,他自己院子里的那点聘礼虽然够了,但买了外放的肥差总也要买宅子奴仆吧? 他如今可是南王殿下的岳父,也算个皇室中人,岂能住那么小气巴拉的房子?那点钱岂能够了? 前二个同僚跟他说了江南老家的知府病逝,如今那里正缺个人,他本就是江南人,也知道江南那边水路四通八达,商务繁华,堪称富甲天下,当了那里的知县,这一生怕是都不用愁了,还能富贵泰极呢。 当初他想着京城是天子脚下,肯定是个极好的去处,但入京一看,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也算是看透了,自己那点本 事混不了京城,这里稍有不慎就是杀头要命的。 若不然,还是回江南,衣锦还乡,没准将来还能流芳百世呢。 苏安和想得越心热,对苏莞然越是痛恨,脑子里不知怎么的,竟嗡嗡地想起来,忙一指外面,“去,把苏莞然给我抓过来,老子倒是要问问她,这钱到底给是不给!” 外面的人一愣,“老爷?” “还不快去!”苏安和怒火烧心,一脚踹了上去。 董霓云看到此处,脸上藏着的喜色蓦地淡了下去,反而有些担心。 苏莞然说的话毕竟是有道理的,苏安和利欲熏心,竟然想抓人过来,她若是还待在这里,万一牵扯上了她怎么办? 想到此处,董霓云身体一偏,揉着额头道:“老爷息怒,这事到底也急不得,我先去给老爷煮一壶烧酒过来,老爷暖暖身子再说罢。” 说完,董霓云也不敢停留,一头钻进了苏佩良的院落,直到深夜才回了自己房间,不想彼时又遇上了发火的苏安和。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苏莞然好好的被人扭送到了大堂,芸娘和小凝也跟在她的身后,她倒是不怕,如今苏府里人人都知道,这苏府最不可得罪的是谁。 她还想着,苏安和到底是她的父亲,虽然她如今已经不再叫他爹,但毕竟是还带着一层血缘,出嫁那日兴许就是最后一句,但那日盖着盖头,此时看看也是好的。 谁想,苏莞然才踏进大堂,就见一个茶壶在自己脚下摔开。 苏安和大吼道:“孽子,还不跪下!” 苏莞然看着打湿了衣袂的茶壶,那青黑的茶叶梗沾在了鞋尖,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死物,也不知道被热水烫了多少回。 “苏大人有话直说便是,”苏莞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院中还有急事,没那么多闲暇时间在此逗留。” “放肆,”苏安 和厉声道,“你这是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父亲?”苏莞然好笑,“不是你让我不要叫你父亲吗?苏大人,随便出尔反尔可不好,大人身为一朝之臣,还是有些底线比较好。” 苏安和眼睛一瞪,他本也就不在乎这名讳之称,看苏莞然一脸不屑,双目冰冷地站在了门口,眼中全无一丝亲近,微微皱了下眉头,“我且问你,我让云儿去找你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苏莞然淡淡道:“听明白了。” 苏安和猛地拍了下桌子,桌面上唯剩下的几个茶杯被他震得哐啷作响,“既然听明白了,你还不知错!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现在不过要你这一点报答,你居然还敢推三阻四!” “报答?” 苏莞然扯了下嘴角,扫了眼这清冷老派的堂屋,不知在想些什么。 末了,她道:“南王府派来的聘金聘饼足够你一生无忧,而我出嫁,府中本该准备嫁妆,我一分没要,母亲留下来的京城庄子地契我也留在了府中,怎么,这些还不够?” 苏安和脸色难看,“那些东西算什么?你一个女儿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些个东西你根本用不上!” “苏大人怎么知道我用不上?哦,我知道了,”苏莞然挑衅地勾起嘴角,“正如苏大人连身嫁衣都不给自己的女儿准备,想必也是觉得我出嫁用不上,是吗?” “那些都是董霓云该做的事,为父身为朝廷命官,每日忙着为民请命,哪有心思管你的事,”苏安和心虚了一瞬,“行了,为父也不跟你计较,你速速回去,将东西分出一半给我。” 一半? “想得倒美。” 苏安和大怒,“你说什么?” 方才的话并不是苏莞然说的,苏安和有些发愣,苏莞然回过头,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拓跋连城,有些难堪,“你怎么来了?” 第四十五章 一一细数 拓跋连城大步走了进来,侧头看了看她,皱起眉头,“你还没有嫁衣?” “何止是没有嫁衣!”小凝趁机控诉道:“老爷根本什么都没给小姐准备,还把小姐抓过来,要抢王爷给小姐准备的嫁妆呢!” “小凝,住嘴!” 这些事这么丢脸,她自己都懒怠说,何况还是在外人面前?苏莞然忙呵止住她。 苏安和也变了脸色,惶恐吼道:“你住口,本官自然是为莞儿准备了的,只是时间还早……” “所以离婚期还有二十日,府中连清扫都没见是吗?”拓跋连城不紧不慢地问道:“看来本王的分量还是不够,连提早准备都没资格。” 苏安和脸色顿成酱紫,“王爷息怒,下、下官很快就准备,就明日,不,今天!今天就开始清扫整理!” 苏莞然见他如此,不喜反臊,咬牙道:“苏府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帮忙!” 她顿了顿,又道:“那些东西芸娘已经在准备了,过几日就好,府中清理不清理都无妨。” “对你苏府来说自然无妨,”拓跋连城瞪她一眼,黑曜石般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但对我南王府来说,却是天大的耻辱!” 苏莞然和黑怀不约而同惊呼:“这么严重!” 拓跋连城恨铁不成钢的视线立时放在了黑怀身上,黑怀自觉失言,忙低头讪笑了一下,站到了门外。 拓跋连城这才施施然道:“我南王府娶亲,自然在台面上要过得去才行。” 苏莞然目带疑惑,拓跋连城却面不改色,开始一一细数,“方才进来,本王发现这苏府的门窗颇显陈旧,飞檐倒塌,未免有碍观瞻,大人以为如何?” 苏安和哪敢反驳,只好讪讪回应,“是是,王爷说得是,回头下官便让人将这门窗都重新换了,屋檐也好 生修缮一番。” 苏莞然下意识想了想苏府,虽然不大,但都修缮一番,少说也要几百两吧? “嗯,”拓跋连城翘起二郎腿,骨结分明的手指又在桌上敲打着,“彼时迎亲队伍将至门前,这府里的一应摆设自能入眼,过于陈旧,实在显得不够大气。” 加上桌椅摆设也有一千两了,稍微精致些几千两也是有的,苏莞然琢磨着,不过若是之摆在前堂糊弄人,似乎也用不了多少。 苏安和僵笑着,“也换,也换。” “还有这茶几香炉、飘纱垂帘、灯笼对联……”拓跋连城意味深长。 苏莞然眨眨眼,再加个五百两,应该够了。 “这个当然要换!定然会换时下最新的,最适合大婚的东西,红红火火!”苏安和应道。 拓跋连城笑了笑,续又道:“还有这酒宴的饭菜,本王十分喜欢太白楼的厨子,虽然比不上御膳房,但一日将就,也勉强了。” 一日将就?勉强? 苏莞然咂舌,那可是京城民间最有钱、最豪华的酒楼了,上次她不过吃了一桌便要一千两银子,彼时大婚,人人冲着南王府的连载,二三十桌是必不可少的,那得是个天价吧! 末了,拓跋连城又道:“之前本王曾给大人送来迎娶莞儿的聘礼,里头的金银,想必还未用吧?” 莞儿?苏莞然愣住。 苏安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我出钱?” “不然呢?”拓跋连城阴沉地笑起来,“难道还要莞儿自己出?” “想来岳父大人一定会妥善处理,本王这就告辞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外如是。 目送拓跋连城与苏莞然离开堂屋的时候,苏安和还瘫在地上,整张脸都僵木着,如同灵魂出窍一般,幸而府医给他掐了人中。 未过多久,堂屋便传出了几声痛心疾首的哀叹,声音直传 到了门外。 苏莞然送拓跋连城出去,低头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到出门时,才抬头问:“你是……来帮我的?” “帮你?”拓跋连城冷笑,“我不过是路过此地,见门庭清冷,碰巧听到你们说话而已。” 说着,他扫了眼苏莞然,又道:“我南王府要脸面,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人能抢,毕竟这些东西将来是要抬回南王府的。” 苏莞然面露古怪,“这些东西你该不会就是送给我装个样子的吧?” 拓跋连城挑眉,表情戏谑,可惜被那张面具挡住,未曾看见他抽动颧骨,“我南王府要脸面。” 黑怀向天翻了个白眼,苏莞然未曾注意,她轻轻地松了口气,相信了拓跋连城的话,福身行了一礼。 “无论如何,这次多谢你解围,我并不想在离开这个冷漠之地前跟他闹翻,谢谢王爷。” 拓跋连城半晌没说话,他凝视着苏莞然,许久,见苏莞然觉得奇怪了,才道:“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对我行礼?” 苏莞然面色一冷,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是啊,机会不多,你就珍惜吧。” 拓跋连城目光沉了沉,“你总是这么放肆大胆,若有一日被人摧折脊骨落入尘埃,还能如此硬气吗?” “等那一日来了再说不迟。”苏莞然意味不明道,“兴许最先落入这样境地的,不是我,而是你呢?” 芸娘眉间一肃,伸手扯了下她的袖子,“小姐,请慎言。” 拓跋连城扫了他一眼,轻轻一哼,继而迈下台阶,走了几步,速度却又放缓,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叹了口气,道:“你在足衣店订做的鞋子想必也快到了。” 苏莞然自然而然地点头,“我记得。” 拓跋连城模糊地“嗯”了声,没有再停留,带着黑怀离开了苏府,却没有回王府,而是又去了东 大街,停在了一家廖无人烟的三层木楼门前。 木楼人很少,但无论从横梁还是地板上看,都能发现此地透着异样的沉静贵气,就连那楼里的老板娘,都是个难得的美人。 美人正要出门,乍见拓跋连城站在门口,顿时惊了一下,“四弟?” 拓跋连城点点头,阴冷的脸略见缓和,看着美人默了片刻,道:“我想……订做一件嫁衣。” 美人愣了愣,忽地笑开了,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他,又侧身道:“进来吧,嫂子亲自给你选,你要什么样的?凤冠霞帔,大袖襦裙,德贵深衣,还是——” “我要金凤穿霞耀九天,就要红色,带一整套陪嫁饰品,三礼彩珠、金翠花钿、璎珞七彩福满圈,一样都不能少。”拓跋连城直接打岔道。 美人呆住,“那件嫁衣少说也要是个绣娘绣十天,还有那些东西,价值万金,你这是要给苏莞然准备的?” “我南王府好脸面,”拓跋连城冷着脸,“她穿别的嫁衣,很丑,丢人。” 你又没见过她穿嫁衣的样子,你怎么知道很丑? 美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却没有问出这句话,而是道:“你可量过她的肩腰?” 拓跋连城扫了眼美人,“比你瘦两寸,高两寸,皮肤白两分。” 美人嘴角一抽,“你怎么知道刚好就是两寸?” “我抱过了。” 美人:“……”哦,那你的手还真挺有用的。 …… 大婚之日越来越近,苏府也终于有了动静,里里外外拆下的门窗桌椅如流水一般往外抬,崭新的家具、贵重的摆件又跟不要钱似的往里堆,叫外面的人好不赞叹。 “这苏家嫁庶女,当真比嫁嫡女要贵重得多了,果然傍上大树好攀高枝,你瞧瞧,连地板都重新换过了。” “可不是,想象南王给苏七小姐送来的聘礼,啧啧, 若不是用情至深,哪里拿得出这么大手笔啊!” “也不知到时候迎亲队伍是怎样的阵仗,不行,到时候我得抢个前排看看。” 诸如此类,议论不绝。 苏府之中,苏安和如何捶胸顿足已不再苏莞然的关注之内,媚香已经离开,苏莞然现在全心想的,便是大婚之后,入了南王府,便是她“细作”生活的开始。 但老实说,她实在不知道皇宫里的两位想知道什么,而南王府的人向来也不会那么轻易让她知道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难道每天就报告一些吃喝玩乐? “这一点小姐不用担心,”芸娘道,“一些寻常消息,自然有我们替小姐关照,小姐只要关心南王殿下便足够。” 苏莞然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我只要努力探究拓跋连城的秘密就好?但他有什么秘密?” 芸娘轻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南王殿下若没有秘密,那么小姐就只要做一件事就好。” 苏莞然会意,“监视。” “没错,监视,”芸娘轻笑,“若他没有秘密,不会为上面的主子所排挤铲除,对小姐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许有一天,上面的疑心消了,小姐或能迎回子默少爷,和王爷相亲相爱,也未可知。” “和他相亲相爱?!”苏莞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起那张时刻阴沉的脸就觉得瘆得慌,“不不不,我看还是相敬如宾就可以了,还是别靠太近得好。” 芸娘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小姐有所不知,南王府在京城,便是铜墙铁壁一座,要进去不容易,传出消息更难,所以小姐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尽量让他们放低戒心就好。” “他们,”苏莞然哀叹,“还有个太妃娘娘啊,太妃娘娘看着是个好人,应该不会过于为难我吧?” 第四十六章 金凤穿霞耀九天 芸娘定定地看着她,“太妃娘娘素来爱子心切,她若是认定小姐图谋不轨,小姐的处境将会大大不妙。这桩婚事本就不在太妃的预料之中,还是皇帝赐婚,小姐,要得到他们的信任,很难。” 芸娘没有明着回答她的问题,但话说得如此婉转,意思也表现得足够刻骨了。 苏莞然叹口气,只好再尽力准备着些,以免到时候嫁入南王府,被太妃打了个措手不及,尤其这规矩方面,更是不能轻忽。 又数日,苏府内外都贴上了大红喜字,还有诸多的红灯笼、红绸缎、红对联、红纱帐,好似过年一般热闹,外人看着也喜庆。 距离大婚还有五日的时候,苏府又有人送来一样眼东西。 来送东西的是个美人,只将东西送到门口,托人带进去便离开,芸娘也没有见到人,但当她打开那人送来的东西时,却震惊地几乎将琴棋书画都派上去拦人。 “这是什么?”苏莞然见她难得一惊一乍的,忍不住好奇心,也凑上来一看,旋即,也愣住了。 是一件嫁衣,大红色的,领口有双凤飞天,扩袖长摆,金银双线交缠而成勾勒出来的凤凰栩栩如生,在太阳底下,整件嫁衣都在闪闪发光,好像镶嵌了无数珠宝,便是那料子上的普通刺绣,也细密完整得如同一副绝世名画,涟漪乍起。 “好漂亮……”苏莞然无意识道。 “不止漂亮,还很金贵,”芸娘激动地看着她,“这可是仿前朝皇后的金凤嫁衣,霞帔如云,熠熠生辉,再有这一整套陪嫁,福禄寿彩珠坠在腰间,金翠花钿、璎珞七彩福满圈的手艺可是只有望云楼才能做得出来!” 听起来好像是很珍贵,不过那个“仿前朝皇后”的名头听起来怎么有点 吓人?苏莞然担忧道:“这会不会太奢华了?” 芸娘怔了怔,猝然失笑,“小姐,这嫁衣可不是奴婢订做的,恐怕是南王府的手笔,凭我手上的东西,可是拿不出这样的好物的。” 她伸手摸着那嫁衣,目露感慨,又道:“小姐放心,这件嫁衣乃是由皇室复原的,先皇曾经特别开恩,皇室姻亲,是可穿得这嫁衣的,何况,那望云楼的老板本就是皇室中人。” “哦?”苏莞然奇道:“是皇商吗?” “不是,”芸娘看了她一眼,思量片刻,道,“先皇曾有一个十七岁便夭折的皇子,名叫拓跋安,排在第十六,他同当今圣上关系亦是极不错的,开这望云楼的,正是十六皇子的遗孀所成。” 苏莞然越发惊奇,“皇子遗孀,竟可以开店卖嫁衣?” 芸娘颔首,“咱们京城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何况嫁娶之事乃我朝注重之大事,再说那女子说是遗孀,其实也不过立了婚约,并未过门,不过是无人敢再娶她,因此担了个虚名罢了。” 苏莞然一怔,“那岂不是说,此人要孤独一生?” “并非如此,”芸娘道,“此女钟情十六皇子,先皇与圣上不想落个霸道名声,都曾劝过她自可婚嫁,自不肯嫁,总说一个人自由最好,而今富贵潇洒,旁人羡慕都来不及呢。这世间自强自立的女子,也未必都要嫁给男人才能活嘛。” 苏莞然倒是难得听到她如此说话,笑了笑,无比赞同。 却见小凝匆忙跑过来道:“小姐,外面又有谣言传开了!” 谣言谣言,好像自赐婚口谕开始,这针对苏莞然的谣言就从未听过。 苏莞然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点想笑,“说说,这次又是什么谣言?” 小凝涨红 了脸,手指交缠着在胸口磨蹭半晌,才小声道:“外面有人说皇上赐婚的原因,是、是因为小姐勾引了南王殿下,抢了人家的丈夫!” 苏莞然目光一定,前面那句勾引之语言没什么新意,想来也早就成了型的,不足为惧,但后面这半句话就有意思了。 “这却有意思得很,赐婚那日我才和拓跋连城见第一面,什么叫‘抢了人家的丈夫’?” 苏莞然目光闪烁,不意外地想到了一个人,“只不知‘人家’二字指的又是何人?是天上的仙子,还是地下的精怪?” 小凝摇头,细细想了许久,慢慢道:“这话可都不是小凝传得,小凝哪里知道?但我是背地里听着,对方还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没准还是南王殿下的青梅竹马呢,还说今上早有赐婚之意,全叫小姐搅和了。” “这却奇了,倘或真的有这样好的青梅竹马,怎的早不赐婚晚不赐婚,偏小姐被赐婚之后她就冒出来了呢?”芸娘好笑。 小凝闻言也有些怔愣,“想必是那女子不甘心?” “呵,”苏莞然无所谓地摆摆手,同芸娘对视一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且别再管这些闲话,五日后可就要出嫁了,可懒得管这些腌臜事,唉,让我享受享受这逐渐消失的放肆吧。” 小凝只好不再言,只是眉目间还是担心得紧,这都要成亲了,怎的谣言这个时候传了出来,她只怕,这场成亲结得也不甚太平。 但谁让苏莞然不上心呢?这也没法子,她只得将担忧按在心下了,想着到时候多替苏莞然担待些罢了。 成亲之日渐近,苏莞然早早着人通报了苏安和,这韶紫庭里的丫头,她全都要带走,苏安和无以反驳,还着人问她可需添些人。 添人做什么?苏莞然闻言冷笑,她身边挨着两拨监视者还不够,这娘家的人还不安生,也想来插一脚,想得倒美。 苏安和本想着在她身边放个人,将来苏家需要救济,也好在苏莞然面前说和说和,如今见她这般模样,再看着满屋子的金子银锭换回来的东西,着实闹心,便将此想法歇下了。 董霓云见他没什么说的,也不好再开口,但每每夜里想起那日在韶紫庭中被逼供的事情来,仍旧忍不住心底发凉,心中又恨又怒又忧,还是不忘打些将苏莞然拉入尘埃的主意。 五日时间,便在众人各有所思之间,慢慢过去了。 终于,到了出嫁那日。 那日清晨,苏莞然被早早拉了起来,心口满腔的起床气,都被从头到脚顶重的金银首饰、翡翠美玉压得死死的,动个脖子都难。 等到芸娘她们终于收拾妥当,天色已经大亮,门外已经响起了好几拨的炮仗声,噼里啪啦像是要震破天似的,吵吵嚷嚷不绝于耳。 许久,等芸娘拿了大红绣鞋替她穿上,人退到了一边,苏莞然已经坐在原地重新昏昏欲睡了。 “小姐、小姐!”小凝哭笑不得,“你站起来看看,小姐今儿好像天上的仙女,等会出去,必定叫人连眼睛都不愿意移开的。” 苏莞然懒懒地挑了下左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以为然,“也没多好看啊,我就脑袋疼,像压了一座大山似的。” 芸娘无奈,“小凝,去把那西洋大镜子搬过来,让咱家七小姐看看!也别辜负了咱们的手艺,怪叫人心疼的。” 小凝掩嘴一笑,同几个丫头奋起来,边将那南王府聘礼中送过来的西洋大摆镜子往这边挪,边将苏莞然从她那张宝座上“提”起来。 苏 莞然看她们兴致高昂,心中纵有几分不乐意,也无奈了,只好施施然站起来,往那西洋大摆镜子面前一站,目光触及镜中的自己时,顿时愣了。 镜中的人,一袭大红嫁衣,三层的衣服,最里边的袖子紧紧扣着手腕,将那瘦弱纤细的手指衬得越发白皙可爱,中间的扩袖之外还罩着一层红纱,纱衣飞扬之间,整个人都空灵若仙。 她本生来倔强,清澈的目光里时时都带着灵气,而今灵气好像突然之间变得浓厚了,整个人都有些不真实,九九红珠代替了红盖头垂在眼前,让她的面目似有些模糊,然而定睛一看,却依旧让人惊艳。 朱唇若血,肤若凝脂,鼻翼纤巧,水眸载光,顾盼生辉,皓齿微启,黛眉点砂,巧笑倩兮,纤腰若素,乍若皎月,动人心魄。 举手之间,自生妩媚可爱,顾盼凝眸,但见明眸娇羞,迈步之刻,幽若足踩红莲,转身之时,又是金凤环绕。 很美,苏莞然有些怔愣,她知道穿嫁衣的姑娘总是很美的,却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一日,这身沉重压抑的嫁衣,似也因为那袖间轻飘飘的红纱,浮起了三分轻柔。 小凝看着已经呆了的苏莞然,扑哧一笑,“小姐,我就说很好看吧,你还不信!这回喜糖可要多给我们几个姐妹发点,也不枉我们辛苦这一早晨了,你们说是吧。” 琴棋书画难得开心,也少见地回了话,“是!” 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唢呐之音穿透了墙垣,飞到了韶紫庭,入了她们的耳中。 伴随而来的,还有前院丫头大声的呼喊,“七小姐,该出门了!” 苏莞然一惊,“这就要出门了?”她还没见过苏子默,人,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吗? 第四十七章 出嫁 芸娘上前,轻轻按了下她的手,柔声道:“走吧,你既嫌这套衣服沉重,就不可让它在身上压得太久。早些完礼,你也早些休息。” 苏莞然牵强地勾起了嘴角,点了点头,手搭在她的腕上,莫名有些紧张,“芸娘,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吗?我有点紧张。” 芸娘静静看她一眼,缓缓点头,“芸娘会一直陪着小姐,小姐,走吧。” 深吸口气,苏莞然这才抬脚,走出门去。 小凝满脸含笑,自觉地走在了她的身边,琴棋书画难掩喜色,自成两排,也跟在了她的身后。 院门打开,前来喊人的几个丫头看见了从门里走出来的人,登时睁大了眼睛,脚步一步也挪不动,看着苏莞然淡定从容地从面前走过。 出了小院,经过游廊,再出大庭,又去正堂。 一路上,驻足的人越来越多,两边探头探脑的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着苏莞然慢慢走出了庭院。 及至堂屋之前,苏莞然小心翼翼地抬着脚,脸色微露几分烦闷。 这衣服好是好看,但是不是也太重了?她的骨头都要被压塌了,一想到要穿到晚上,苏莞然脸色便不由地发苦。 忽地,芸娘扶着她的手紧了紧,苏莞然连忙收敛神色,抬头看向了正堂。却见满堂之下的宾客都看着自己,苏莞然略有些不自在,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看向了堂屋。 她是想看看苏安和,就当最后看一眼她的父亲,但苏安和却被人挡住了,挡住苏安和的人,身形高大,一身暗红长袍,整个人就像一柄寒光出鞘的剑,笔直地插在了视线的正中央。 拓跋连城的衣服与之平常没有多大的变化,不过是换了眼色,但不知是否是苏莞然的错觉,即便如此,苏莞然依旧觉得他看起来格外神清气爽,英俊挺拔,可惜,他还是带着那张面 具。 苏莞然在心下腹诽,该不会这个人晚上洞房花烛的时候也会戴着面具吧?都没见他摘下来过。 不过苏莞然又很快反应了过来,这是好事啊,他若是晚上还带着面具,那没准洞房花烛就吹了,苏莞然忍不住窃喜,胭脂带红,润了脸颊。 拓跋连城一眨不眨地看着慢慢走到自己身前的人,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挡住了苏安和的视线。 他知道她穿这件衣裳会很美,他早就知道,但…… 拓跋连城默默压下自己眸中的波动,伸出了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苏莞然面前,温和的声音在震天的锣鼓声中传到了苏莞然的耳边,“王妃。” 王妃。 苏莞然抿了下唇,长睫微颤。 好重啊,你就不能把手伸长点吗?! 拓跋连城恍若不觉,只觉得那副模样颇带点羞涩和小心翼翼,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苏莞然暗暗翻了个白眼,费力将自己的手扔在他手中,被紧紧握住。 其后,拓跋连城才让开身体,让苏莞然看清了正屋里坐着的人。 苏安和与董霓云自然坐于正座,而底下的除了族中的几个长辈,竟还有苏金玉与苏佩良。 苏金玉今日穿得花枝招展,存心要压苏莞然一头,但此时此刻,当苏莞然真的在她面前显露真身,她手上的茶杯险些掉在了地上,震惊和嫉妒之色浓烈地充斥在了眼中。 苏莞然没有看她,甚至没有看董霓云,她走到了苏安和身前,看着苏安和吃惊失神的双眸,默了默,福身行礼。 “父亲多年养育之恩,莞儿无以为报,”她淡淡开口,不无惆怅,“今日女儿出嫁,就此拜别父亲,还望父亲今后……多加珍重。” 顷刻之间,被忽视的董霓云的整张脸都绿了。 出嫁之前,拜别双亲,但苏莞然只想苏安和行礼,却将她全然忽视,这 岂不是告诉别人,她根本不认这个“大夫人”? 将来她在京城贵府圈中,又该如何立足? 可恨的女人,不要以为嫁出去了,就没办法收拾她…… 父女血缘,素日疏远,但出嫁之日,多少会有些感慨。 苏安和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女儿。 他怔了怔,自然也发现苏莞然没有向董霓云行礼的事,但不知为何,他没有生气,反而有点窃喜。 微微咳了一声,苏安和伸手扶起她,“起来吧,今日是你出嫁的日子,为夫没有什么可送给你的,只盼你在夫家相夫教子、美满一生。” 看着苏莞然敛眸低首的模样,他忽地心中一动,忽道:“你等等。” 众人诧异,这出嫁时候最不该做的就是让人“等等”,恐怕误了吉时,这苏安和到底怎么回事?莫非都要出门了,还要给人下绊子? 拓跋连城微微皱眉,不自觉地闪现一丝阴沉。 那董霓云和苏金玉同时笑了起来,却见苏安和飞快地站起,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又拿着一个楠木盒子回来了。 他将盒子放在苏莞然手中,略有些尴尬和心虚,“为父并非为难于你,这……这是你母亲的东西,我多年来一直收着,忘了给你。” 苏莞然诧异,低头看着盒子,手指一紧,“我娘的?” 苏安和点头,又推推她的手,“快去吧,别误了吉时,为父今儿有些失态,你别见怪。” 这可不像父亲对女儿所说的话,苏莞然心情复杂,抱着盒子又一福身,“是……爹爹,女儿走了。” 苏安和鼻子一酸,眼睛险些红了,忙正色坐回位置上,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拓跋连城看了看他,将苏莞然手中的盒子抽出,放在芸娘手中,拉着苏莞然的手,略略躬身,“岳父大人,保重。” 说着, 他便带着苏莞然转身,侧头打量着苏莞然的神色,见朱唇轻抿,眉间丹砂皱起了微乎其微的痕迹,那双清澈的眸子透出一缕难以言喻的失神。 “快上花轿了,”拓跋连城将目光拉回了前方,看着门口那挤满长街的百姓,轻声道,“别哭花了妆,坏了我南王府的面子。” 苏莞然那点感伤的心霎时间都被这句毫无情绪的话说没了,一边走着,一边不屑道:“本小姐从来不哭。” 拓跋连城嘴角勾出一丝笑容,“嗯,那就好。” 人已走到了门口,那身出自望云美人手中的嫁衣,奢华而飘然,却完全不曾夺了穿着嫁衣之人的美丽与惊艳,凡是增光添彩,叫人过目难忘。 “这就是苏七小姐?我的天哪,怎么以前没发现她这么漂亮?” “苏七小姐现在是王妃了,原先也是个美人坯子啊,是我也喜欢啊!” “还不是靠着那身嫁衣!”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人,不识别人,正是馨儿,她愤恨地跺脚,抬头看着角落里默默垂泪的蒙面女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苏府门口,拓跋连城扶着苏莞然的手,带着她入了那精美的八人花轿,四面不曾被厢壁遮挡,就如一个撵舆,却又与之有些微的差别,却叫所有人都能看见那当中跪坐的新娘子。 苏莞然低头坐上花轿,正要松手,却一时没有扯出,她奇怪地抬起头,弯腰送她入花轿的拓跋连城却道:“坐好看点,别丢了南王府的脸面!” 苏莞然:“……” 拓跋连城随即松手,转过身去骑新郎的马,手指在自己腿上打了一下,嘴角一抽。 忘了该松手了,险些闹出笑话,好险好险。 牵马的黑怀不意外地看见了这一幕,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等人上马了,他才大喊道:“起轿!” 角落里,叶言心看着马上的拓跋连城,那英武的人嘴角上扬,心中更是一痛,“表哥,你真的喜欢她……” 马儿与花轿走得捕快,身后跟着冗长的嫁妆队伍,敲锣打鼓的声音几乎叫万人空巷,人头攒动之间,那花轿里的人,却不知得了多少女儿的艳羡和嫉恨。 馨儿被挤得满头大汗,连钱袋子都让人抓了,气得咬牙,好不容易才挣扎到了叶言心身边,大喘气道:“小姐,咱们回去吧,这里人太多了。你放心,太妃娘娘可是承诺过的,南王殿下心中也一定是有你的。” 叶言心却摇了摇头,坚定又不甘心地看着她,“今日是最后的机会,馨儿,我要去南王府做最后一搏。” 馨儿一惊,“小姐不可,这大闹婚礼可是要被人笑话的!老爷和夫人只怕也是要生气惩罚您的。” 无论如何,今儿是皇帝赐婚成亲的日子,苏莞然便是正统的王妃,叶言心上去闹,那岂不是叫人说闲话,将来谁还敢娶她? “但我不甘心!”叶言心脸色阴沉,“馨儿,你不想去,我自己去!” 说罢,她竟真的往人群里钻了,馨儿大急,忙也跟了进去护着她。然而人群拥挤,哪里是她们两个女孩能够应付的过来,丢了钱袋子事小,若是在路上被人吃了豆腐碰了身体,那可真叫人羞愤死了。 叶言心却全然不顾,眼中只有那越来越远的拓跋连城,无论如何呼唤“表哥”,他都没有回头,偶一回头,也是看看花轿中的苏莞然。 苏莞然只觉四面闹哄哄的,杂七杂八的声音混成了数不清的噪音,那些男男女女看着她的目光格外扎眼。 不会踩死人吧?苏莞然忍不住想。 拓跋连城似有所觉,回头看向花轿里的人,却正好看见花轿两边的男人眼睛放光地盯着苏莞然,脸色登时一冷。 第四十八章 不祥之物 “加快速度!”拓跋连城冷道。 黑怀往后看了一眼,瞬间明白了过来,似笑非笑地加快了步伐,于是乎,两人和叶言心的距离拉得越加远了。 等到了那座威仪赫赫的南王府,门口早有侍卫排开一条宽阔的大道,迎亲队伍也松快了很多,苏莞然长长地呼出口气。 “落轿!” 拓跋连城下马,按例来到轿子前伸手扶人下轿,抓住了那纤细的手。 不想苏莞然在花轿坐得太久,那身衣服又委实重的要命,一出花轿,腿脚竟而一麻,双膝蓦地软了,控制不住地向前跪去。 芸娘在旁倒吸口凉气,却见拓跋连城手臂一伸,不动声色地将人稳稳抓住,看起来就好像是两只手在迎接新娘下轿,将险些出丑的场面掐灭了萌芽之中。 “怎么了?”拓跋连城挑眉。 “脚麻,”苏莞然瞪了她一眼,无意透出一股娇嗔之意,“都怪你,买这么重的嫁衣,我头都快压扁了!” 拓跋连城失笑,将人牵出来,便往王府里走,压低声音道:“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苏莞然冷笑,“分明就是你南王府的脸面吧!” “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拓跋连城侧头,阴沉的面具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目光定在她的脸上,“这南王府,从今以后也是你的家了。” 苏莞然不置可否,这南王府顶多算她一个暂居地,她早就打定主意,等事情完了,她就带着苏子默远走高飞。 拓跋连城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瞳眸露出几分戏谑的深意,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早就警告过她,这南王府进来容易,要出去,可比登天还难。 想走,也要看他答不答应! 南王府中,太妃顾闲静已着礼服坐在了厅堂,她扫了眼两边布置得格外红火奢华的装饰,心中略有些奇怪。 虽说总要做个样子给宫里那两 位看,但拓跋连城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竟做得轰动全城,就不怕过犹不及吗? 不过,她的儿子向来有自己的主意,顾闲静从来也不多问,只怕自己无知,坏了他的事。 想来这也是故意营造的假象,顾闲静如此想,脸上也慢慢堆积上了笑容,眼中却是一片冰冷,隐隐还透出些许烦恼。 无论如何,总要将面子给足了,才不叫宫里两位给她的儿子挑麻烦。 沉思间,蓦见两旁拥挤的丫鬟和宾客伸长了脖子,红绸扎好的牌匾下,主婚人大笑道:“新娘子到了!” 话音未落,顾闲静便看见拓跋连城带着一个灵秀惊艳的女郎走了进来,刹那入眼,便是顾闲静曾在宫中看尽多少美人,也忍不住怔了怔。 她曾也觉得苏莞然是个漂亮女儿,就算赐婚那日衣着淡雅朴素,也难掩清丽颜色,不想如今一打扮,便是宫里头的娘娘也未必及得上。 美则美矣,可惜品行不好。 顾闲静忽地想起她那“疯癫”之名,还有与公皙淑慧互通有无之事,顿觉苏莞然再美,也难入心了,只有一股不屑之意。 更何况,她还是自己的儿媳。 自古婆媳关系最难相处,顾闲静爱子深切,多年来与拓跋连城相依为命,几乎整颗心里都放着的是拓跋连城,而今又出现一个女人要与他争人,没准还要算计自己的儿子,她是决计不会心情好的。 苏莞然对上顾闲静的双眼,顾闲静虽然在笑,但那股不满还是明确地传到了她的心里。 拓跋连城不觉,冰冷的面具遮住了他的整张脸,表情是喜是悲无人可查,只有勾起的嘴角,叫人猜测他的心里多半也是开心的。 不过,赴宴的宾客多少也觉得,那份开心说不定是伪装出来的。 主婚人倒是兴致高昂,正大喊道:“新娘抬步迈正门,喜迎五福入 高堂,请——” “圣旨到!” 蓦然,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吉时。 “圣旨到!” 宫中太监迈着缓慢地步伐走了进来,手中抬着明黄圣旨,身后跟着两名随从,手上拿着各拿着一方卷轴。 来者不善。 就在太监进门的同时,顾闲静、苏莞然、拓跋连城三人几乎是同时在脑海中闪过了这句话,但三人却都没有说话,随同众人一起静默站里,正欲行礼。 “诶,王爷今日大喜,皇上特别说过,就不用行礼了,站着领旨便可,”太监笑呵呵地站在中间,“王爷请。” 既如此,拓跋连城也懒得下跪,当即拱手抱拳道:“那就请公公速速宣旨,免得耽误了吉时,误了吉祥。” 太假一怔,脸色顿时有些尴尬,宣旨多年,从来都只有他催别人的份,没成想今日反而被人催促了一番。 不过,谁让人家是南王呢? 太监讪笑,也不好多说什么,却将方才这句话记得极牢,暗暗打定主意,回到皇宫后,必定要向拓跋陵告上一状,将南王这“怠慢轻忽”的样子一五一十告诉皇上。 他看了看这南王府的宾客,见他们也没说话,气氛变得过于沉静诡异了,心下奇怪,却没有再多耽搁,当即将圣旨拿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念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南王拓跋连城与苏府七女苏莞然喜结良缘,共侍太妃,朕政务繁忙,无暇亲临,特以两幅绝世墨宝赠予南王,以示朕恭贺之意,钦此!” 太监念完,便叫人将两个卷轴呈上来,正要打开。 苏莞然心情复杂,这两幅画多半就是苏子默的“贺礼”,但是这“贺礼”却未必带着喜庆,有拓跋陵和公皙淑慧在身后动作,他便是又千般祝愿怜惜,却又要如何表达? 苏莞然看向了拓跋连城,拓跋连城却没说话,只是扶着她的 手轻轻捏了一下。 拓跋陵安心要在此时给他不快,这两幅画是必定要打开的,他也不能拒绝了拓跋陵的“好意”。 画卷慢慢打开,太监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冷冽,看好戏的戏谑味道极其浓烈,众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在这时,那太监打开画轴的手蓦地一松,工笔细作顿是摊开在了众人面前。 画轴垂下的一刻,里面的字也即刻露了出来,满堂哗然,顾闲静捏着佛珠的手指骤然收紧,脸色大为不善。 画上之图,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城池几重,波澜壮阔,却杳无人烟,更有战死将士横躺城外,落名——长烟落日孤城闭。 在婚宴之上送这等不祥之物,岂非诅咒? 拓跋连城名中带“城”,拓跋陵却偏偏送了一副“孤城闭”而来,岂不是摆明了辱骂拓跋连城姻亲不良、冲煞带苦? 顾闲静蹭地站了起来,几乎暴怒,却见拓跋连城猛地回头,凝重地看着她。 顾闲静眼睛一红,又不得不坐了回去,那太监看了看她,即刻便高高地挑起了下巴,带着十足恶意的问拓跋连城,“王爷以为此画如何?” 苏莞然明显感觉到了手上的力道家中,拓跋连城在奋力压制着怒气,惯常阴冷的脸上却扬起了一丝笑容,“皇兄送来的贺礼,自然是极好的,如此大气磅礴,不愧是皇室风范。” 这赤裸裸的反讽,叫太监眉间一蹙,他看了看那幅画,也有些讪讪,在别人的婚礼上送这种东西,的确也过于小气了些。 不过,他可不能表现出来,想起公皙淑慧的托付,太监又将目光投注在了苏莞然身上,轻笑道:“那不知王妃娘娘可喜欢这幅画?” 顾闲静冰冷的目光蓦地刺向了苏莞然,但比起方才的紧张,苏莞然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沉静,拓跋连城奇怪地看着她,提醒道: “莞儿,公公在问你话。” 苏莞然好似大梦初醒,微微低头,有些羞涩道:“王爷的意思,自然就是臣妾的意思,只是臣妾好奇,那另一张画上,画的是什么?” 她看了眼拓跋连城,淡淡笑道:“成双成对的贺礼,自然都打开才能说到底有多好,不是?” 拓跋连城调了下眉头,看着她眼中的狡黠意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的也是,那就请公公将另一幅画打开吧。” “不是吧?”当即有人道:“这第一幅已经是……第二幅还能怎么着?” “是啊,这王妃娘娘未免也太不会看人脸色了。” “就是,到底是庶女,不似嫡女那般知书达理,南王殿下竟然娶了这么个女子,啧。” 那纷纷议论声叫顾闲静整张脸都黑了下来,忍不住道:“拜天地的吉时已到,这贺礼开一份足矣,另一份留到你们房中再看便是,连城,王妃,你们还是先拜天地吧。” “别啊,”那太监轻笑,伸手叫人将另一幅卷轴也打开,“太妃娘娘,这可是皇上赐的贺礼,今儿又是大好的日子,众人都在此共襄盛举,太妃娘娘何必阻了大家的兴致呢?” 大家有没有兴致苏莞然不知道,但苏莞然的确是挺有兴致的,他甚至还偷偷对拓跋连城咬耳朵。 “有好戏看了。” 拓跋连城不以为意,“别是看我的好戏就行。” 苏莞然失笑,“等着吧。”这可是苏子默的贺礼,她怎么忘了,子默虽然病弱,却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 她相信他。 太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众人心情沉重地看着另一幅逐渐打开的卷轴,就在那画卷打开的瞬间,众人却再度吃惊,惊愣地看着它。 拓跋连城目光一凝,亦有些发怔,却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身边的苏莞然大声笑开,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喜堂! 第四十九章 孤城护晴空 “皇上果然体恤我家王爷,知道我家王爷曾经征战在外,边关苦寒,却是为国为民,为了这山河百姓国泰民安!今日特特以此画向天下昭告我家王爷的忠心大志!莞儿代我家王爷,多谢圣上感念在心!” 太监目光一瞪,惊诧地回头,却见那幅画上虽不见张灯结彩、彩衣娱亲,却也一派风调雨顺、人人带笑,左下正书:晴空一展护万里! 太监倒吸口凉气,“这、这……” 这也是皇上要送来的?! 太监脸色大变,满堂怔愣莫名,顾闲静一头雾水地盯着那副画,好像那画上可以看出什么怪异似的,那幅画却是没什么怪异之处,反而工笔极细,画上人物栩栩如生,表情活灵活现,配上第一幅画,还真就是苏莞然那个意思解释得通。 怎么?这皇帝转性了? 顾闲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拓跋连城却猛地反应了过来,轻笑一声。 “妙!极妙!这份贺礼来得好!烦请公公转告皇上,就说本王很是喜欢,必定挂在书房,日日欣赏。” 太监脸色难看,忽地想起自己去取这两幅画时,太后心情不错,格外开恩容苏子默再送一份贺礼之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太监脸色大变,阴沉地看了看他们,未曾多待,示意身边的人将圣旨和画卷留下,冷硬道:“既然贺礼已到,咱家便不久留了,免得耽误了及时,王爷、王妃,咱家祝福两位百年好合!走。” 拓跋连城目送几人离去,淡淡道:“恕不远送。”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了苏莞然,苏莞然却看着那两幅画,脸上带着难掩的笑意。他勾了下唇角,想起宫中的苏子默,暗暗叹息。 可惜是个病秧子,否则,这样长袖善舞的机智人才,合该有一番大事业供他拼搏。 太监一走,满堂又见喜悦,祝贺之声连绵不绝,主婚人咳了一声,扯开嗓子,继续大喊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叩拜天地高堂!”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来到了地上的蒲团前,慢慢屈膝。 顾闲静并非痴傻,方才的变故,苏莞然的口才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一举扭转堂中气氛,她也不是没有发觉,心中的郁闷倒是少了些。 别的不说,这口才倒是极有用的。 芸娘与小凝各自让开,堂中两旁,众人面色各异,或真或假的笑意一派和乐,都看着中间的那对新人。 苏莞然深吸口气,想着总算可以拜堂了,她身上这一套简直要压得她喘不过气了,正此时,主婚人念起了拜堂唱词。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叩谢皇恩!” 苏莞然梗着脖子,微乎其微地弯了下腰,实在不敢整个人都磕下去,深怕自己头上盯着的“山包”整个掉落。 拓跋连城偷偷扫了她一眼,忍俊不禁地嗤笑,得了苏莞然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转过身,又在主婚人的主持下拜了高堂,顾闲静看着两个人,脸上仍旧堆积着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细看不得。 “夫妻对拜!”主婚人激动道,好像很怕再有人跑出来捣乱似的。 苏莞然也跟着大松口气,转身正对着拓跋连城,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不由得沉默了一下,心中腾起一丝丝的紧张。 拓跋连城敛了敛眸,看着两人之间的红花,俯身叩拜,苏莞然纤细的手指就在他的眼前,那红色飘纱被入堂的风吹动,散开红雪一片。 主婚人最后道:“礼成——” “且慢!” 主婚人脸色一僵,苏莞然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地同拓跋连城的额头撞在一起,那面具都被撞得“砰”一声响。 拓跋连城吃笑,苏莞然恶狠狠地等她一眼,两人定定神一同看向了外面。 叶言心穿着素白衣裳,衣裳头发都有些凌乱,满脸泪花地冲了进来…… 顾闲静的脸色变了,拓跋 连城和苏莞然的脸色同样也不好。 让方才拓跋陵的使者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好歹还顾及面子可以言语斡旋,然而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则是最用不得言语的。 “太妃娘娘,表哥,这个亲不能成!” 目光晦涩的一闪,顾闲静皱了下眉头,“言心,你不要胡闹,这是你表哥的成亲大礼,你一个闺阁女儿家,岂能在此地胡来?” 她停了一下,又忍不住问:“你那穿得是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收拾?来人……” 顾闲静本想叫人先将她拉下去,不想叶言心今日一心是来阻止婚礼的,哪里顾得了这些,大声对拓跋连城吼道:“表哥,你根本就不喜欢她!我们是青梅竹马,你难道不是喜欢我的吗?你为什么要娶她?” 来赴宴的宾客都忍不住笑了,“这叫什么事?刚才才走了一个,这会子又来一个,这婚结得也忒一波三折了吧?” “这叶家小姐也是,这可是皇上赐婚,竟还问为什么,可笑不可笑?” “就是啊,嫡女也要有嫡女的风范嘛,这一出闹出来,未免有失体统。” 馨儿匆匆忙忙跟了上来,还未进门便听到了这么些话,一时面红耳赤,颇觉丢脸,却还是不得不上前,“小姐,咱们回吧,这里可是南王府,好多达官贵人都来的……” 叶言心一把将人推开,几步走到不说话的拓跋连城之前,拉住他的手,“表哥,你不要娶她,她只是个庶女,她怎么能做你的王妃呢?表哥,只要你不和她成亲,我可以——” “言心!”拓跋连城抽出手,脸色又复阴冷,“不要胡言乱语,你一直是我的妹妹,我不可能喜欢上自己的妹妹。” “言心,”顾闲静也忍不住发话,这场婚礼本就是必然成的,如何能止?可惜有些话是不方便说的,她只好道,“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要懂规矩,不要在这里撒泼, 快下去休息!” 叶言心瞪大了眼睛,“太妃,可是,你明明知道我的,你明明也曾经是认定的,你怎么能反悔?!” 顾闲静脸色更加难看,“你这是在指责我?婚姻大事,当有父母之托媒妁之言!” “太妃?”叶言心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许久,忽地将目光停在了看好戏的苏莞然身上,“是不是因为她?连太妃都被她迷惑了是吗?” 苏莞然暗叹口气,她就知道叶言心到底还是要针对她的,淡淡道:“叶小姐,今上赐婚,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你若有心,何不早早入宫去求圣上?偏来这里捣乱?” 叶言心大怒,那皇宫是什么地方?那是想进去就能进去的吗? “苏莞然!你为什么要出现?你明明知道我和表哥是青梅竹马,是自小定下的亲家,”叶言心哭道,“你为什么要抢走他?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 苏莞然气笑了,“你一个大家小姐,到别人的婚礼上胡闹,还要骂我无耻?怎么着?你是觉得我现在把嫁衣脱下来给你穿上,才不无耻?” 此话一出,宾客都忍不住笑了。 顾闲静颇觉丢脸,看着叶言心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不善,这场婚礼若是不成,她的儿子头一个要被拓跋陵责难,岂能让叶言心搅和了? “言心!”顾闲静沉怒,“对自己的表嫂大放厥词,你的教养去哪里了?再说我何时你叶家成了亲家?来人,将叶小姐待下去冷静冷静,别让她在这里胡言乱语!” 叶言心脸色涨红,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竟口不择言道:“太妃娘娘!你骗我,你明明说过,我猜是你最何意的儿媳妇!你明明说过的!” 顾闲静整张脸彻底黑了下去,“叶言心!” “小姐,你别说了!”馨儿也忍不住带上了一点怒气,事情发展到这份上,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顾闲静和拓跋连城是向着苏莞然的,再争 下去,也只是一个丢人现眼啊! 馨儿咬牙,上去拉叶言心,不想叶言心被气得失了理智,竟再次推开了她,脸色狰狞地向着苏莞然冲了过去,“苏莞然,你这个贱人!” “小姐不可!” 拓跋连城脸色大变,“叶言心!” 啪! …… 清脆的巴掌声在殿堂不断回响,宾客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扑通倒地的叶言心,几乎要僵住了。 “清醒了吗?”苏莞然冷冷地看着她。 叶言心被打了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馨儿手忙脚乱地将她扶了起来,她却始终没有反应过来,“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苏莞然脸色难看,“登堂入室,在别人的婚礼上大呼小叫,对自己的表嫂大放厥词,我打的就是你毫无教养!做出如此无耻行径,真是看着你就嫌恶心!来人!” 芸娘嘴角一勾,对着琴棋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即刻上前,温声问:“王妃有何吩咐?” 苏莞然一指叶言心,挑衅又狠厉地笑起来,“将此泼妇拖出南王府,勿要败坏了众人的兴致,叫人笑话。” 琴棋会意,动作麻利地上前拿人,不想却听身后顾闲静愤而拍案,沉声道:“王妃,你——” 苏莞然反应极快,满回头堵住了顾闲静的话,“母妃放心,叶家小姐如此惊动宾客,为防明日南王府为京城笑话,此事儿媳会处理妥当。” 顾闲静愣了愣,目光一闪,看了眼被抓住的叶言心,最终还是坐了下去,却道:“她毕竟是个弱女子,王妃做事稳妥点便是。” 叶言心在眼中打转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叫人心疼,她看着顾闲静,奋力挣扎道:“太妃,你不能这样!太妃!” 顾闲静侧过了头,衡量左右,终还是忍痛,道:“言心,你的父母几次来信催你回去,你就不要在京城久待了,快快回去吧。” 第五十章 不要回去 “不!太妃!我不要回去,表哥、表哥!你说话啊表哥,你让我留下来、我愿你做妾!求求你了表哥!” 叶言心哭着想往拓跋连城身边跑,但琴棋的力道却极大,就连馨儿都在将她往外拉。 而拓跋连城呢,他只是淡淡扫过了叶言心,没有半句挽留。 他对叶言心本就是兄妹之情,自上次叶言心给他下药,就连这份兄妹之情都被他有意压制,如今见她这般疯狂,越加有意疏远,哪里肯留? 再说,叶言心今日大闹,若真入了府,太妃心软,必定也会接受了她,但只怕公皙淑慧不会让她活过一个月。 叶言心绝望地呼喊着,最终,却还是被人拖了出去,在南王府外瞧好戏的好事者眼中,别狠狠推出,连带着大门,也别关上。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脸上有些发疼,心中讪讪,“这王妃出手也太狠了吧?那一巴掌可打得真够响的。” “之前不是有谣言……咳,这都闹到婚礼上来了,这南王妃,倒是个狠辣人物。” “不过南王为人阴冷,这两个人倒是,呵呵,有些相配。” 经此一事,苏莞然免不了落个恶毒名声,但叶言心深情之语,那不守规矩的样子,也着实让众位有地位的妇孺客人唏嘘了一番。 “这样的女子,还没定亲就闹得如此聒噪吓人,若真许了婆家,夫家要纳妾了,是不是也要不得安宁?” “可见这两个女人都不是好惹的,苏莞然胜就胜在名正言顺。” “既是,叶言心也太急躁了些,要闹也不该现在闹,让太妃失了面子,日后缓缓图之,不是更好?” 众人议论不止,今儿的婚礼,注定要成为未来好一段时间的谈资,南王府就算想压,宫里的那两位只怕也会借机看好 戏。 但好在,形势对她是有利的,苏莞然抬起头,看着始终不曾出声的拓跋连城,不禁问:“你那小表妹可狼狈死了,你不怪我?” 拓跋连城反问:“你我在破庙之中,可算狼狈?” 那岂止狼狈,简直凄惨,苏莞然讳莫如深地点点头,看着至少拓跋连城对叶言心也并不怎么看好。 “礼成!新娘入洞房咯!” 伴随着主婚人的最后一句话,这场亲事终于成了不可更改的既定事实,苏莞然在众人的随同下,被送进了新房,拓跋连城却还要留下来同宾客饮酒作乐。 拓跋连城并不想与人喝酒,但是他总不能留太妃在此应付客人,何况太妃已经因为叶言心之事心神疲惫,略同妇人们喝了几杯就下去休息了。 天色渐渐沉了,新房里的外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小凝和芸娘。 苏莞然见人不在,干脆利落地将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头冠都摘了下来,那珠翠在桌子上砸出叮当出声。 “累死我了,这也太‘贵重’了吧,”苏莞然将头发接下来,顿觉神清气爽,脖子都不驼了,“这出嫁真是个体力活,还好我不是那叶言心,不然现在肯定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小凝大惊失色,“哎呀小姐!你怎么能自己摘呢?这得让王爷替你摘啊!” “算了,摘都摘了,”芸娘无奈,却制住了苏莞然接下来的动作,“小姐,头冠可以摘,但这衣服你可不能自己脱,等会王爷就要进来了。” 苏莞然只好松手,嗫嚅道:“他最好醉在外面,不进来最好。” 谁料话音才落,新房之门便被重重推开,带着酒气的拓跋连城便走了进来,目光直勾勾地定在她身上,深沉难料。 他喝醉了。 苏莞然咽了口唾 沫,看着芸娘和小凝那一脸“自求多福”的心虚表情,后背一凉。 她伸出手,想让人停下,芸娘和小凝却提起脚步速度很快地走了出去,走时还“贴心”地关上了新房的门。 夜色昏暗,月色半明,烛火跃动着微弱的光芒,照出两个对视的影子。 苏莞然解了头冠,那九九珠翠挡住的面容清晰地暴露在烛火下,披散的头发在红纱上撩过,苏莞然怔怔地抬着头,有些紧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媚香说得什么来说?要让他有共情还是发怒? 苏莞然脑子里一片浆糊,根本什么都想不清楚,正在此时,那定格在门口的人却走向了她,高大的人步步靠近,青黑面具泛着银光,幽幽地看着她。 “等等!”苏莞然下意识大喊,“你站住,别过来!” 拓跋连城脚步一顿,面具下的表情有了些微的怪异,眉毛微微一挑,“哦?为什么?” 苏莞然喊完那一句便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几乎咬碎一口银牙,颊边不自觉地冒出红色,紧张兮兮地往后退了两步,“就就……有点热。” 拓跋连城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面具,将挑起的嘴角压下去,道:“这里没有舅舅,你说谁很热?” “我说我很热!”苏莞然抬起手一挥,红纱轻摇,皓腕在拓跋连城眼前一晃,“那个,我先跟你说,你、咳,今天你表妹让我非常不爽。” 拓跋连城目光不自觉地跟着那片红纱而过,若有似无的笑意掠过了苏莞然通红的脸,索性坐在了桌子边上,手靠在桌子上,翘着腿,态度嚣张,“所以?” 他真的喝醉了,苏莞然意识到,往日他虽然阴冷放肆,可也不曾露出如此不羁纨绔模样。 不过喝醉了好啊,苏莞然笑了一下, 眉心朱砂在琉璃八角宫灯旁轻轻放松,绕着桌子去到另一边,将桌上的酒壶推过去,“所以你应该向我赔礼道歉……先喝三杯酒。” 拓跋连城嗤笑,淡淡地看了眼那巴掌大的酒壶,十分不屑,直接打开盖子,十分豪爽地喝了下去。 苏莞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将酒喝光了,苏莞然忙道:“不行不行!你这是一瓶,不算三杯,充、充其量只能算一杯!” “这里面的酒起码有十杯,”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过你要这么说也无妨,且看这屋里,难道还有酒吗?” “怎么没有?”苏莞然一扬下巴,又绕回了床边,把床上的酒水放在他面前,“喏,还有这个!” 拓跋连城不置可否,这次却也学乖了,规规矩矩地倒了两杯酒,喝完后,将杯子往桌面一放,看着她,“可以了?” 可以了?可以什么了?苏莞然脸色越红,你想得倒美!本姑娘是宁死不屈的! 她瞪着拓跋连城,见其目光不偏不移,宁死不屈的心蓦地打了个咯噔,咽了口唾沫,又道:“我、我今天还帮你解了围!你得再喝三杯!” 拓跋连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灌醉我,不一定是好事。” 苏莞然脸色微变,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个词:酒后乱性。虽说媚香说过人若是真的喝醉了,是决计不可能做出“乱性”这种事的,但没准呢?万一他喝不倒怎么办? 苏莞然忽有些踌躇,却见拓跋两连城又拿起一个杯子,到了酒放在她的方向,道:“这是合卺酒,也叫交杯酒,知道怎么喝吗?” “你休想!”苏莞然冷哼。 拓跋连城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么我就直接——” “喝酒! 当然要喝!不喝多浪费啊?”苏莞然蓦然间态度大变,抢在拓跋连城说话之前拿起了酒杯,“喝!” 拓跋连城摸了下面具,忍住自己的笑意,也拿起酒杯,“好,喝吧。” 苏莞然警戒地看着他,慢慢将手臂伸了出去,手腕在烛火前交错,慢慢绕过彼此交缠,靠近的人也逐渐看得清对方眼中的深意,苏莞然又有些犹豫起来。 拓跋连城看着她低颤的睫毛,轻声道:“要喝了?” 苏莞然耳根子一热,慢慢地点了个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未料两人隔着桌子,虽然能喝酒,但却有点像掰手腕一样扯着对方。 而拓跋连城的力气素来是十分巨大的,他一饮酒,苏莞然就险些被整个人扯了过去,下意识绕着桌子转了一下,而后手上一紧,身体往前直接栽进了某人怀中。 拓跋连城漫不经心地看着慌乱推开的人,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手太短了你。” 你手长!你以为你是大猩猩啊!苏莞然面红耳赤地放下酒杯,道:“这酒一点都不好喝,没意思。” “你想要什么意思?”拓跋连城挑眉。 苏莞然气结,“我什么意思都没有!” 拓跋连城慢慢点了下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休息吧。” 休息。 苏莞然面上一麻,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着拓跋连城缓缓站起来,定定地看着她,红色嫁衣都在微微发着抖,努力回想着媚香的教导,但是该死的,媚香教了些什么?怎么她一点都记不住了?! “噗。”拓跋连城终于没忍住。 苏莞然怔住,却见拓跋连城盯着她看了片刻,竟而转身就直接将被子上的桂子等东西扫到了地面,直接倒了上去。 苏莞然:“?” 她奇怪地上前,“你干什么?” 第五十一章 立规矩罚站 “睡觉,”拓跋连城言简意赅,外加讽刺,“不要妄想了,本王千金贵体,岂能让你玷污了,你自己找个角落缩着。” 这是男人该说的话吗?!苏莞然蓦地反应过来,大呼一声,“你、你刚刚是故意的是不是!” 拓跋连城翻过身,背向床外,此时无声胜有声。 苏莞然嘴角抽了好几下,想起之前自己连番蠢操作,一张脸青红不定,她心惊胆战地想着该怎么独善其身,合着对方根本就没有要动她的意思?还看了她好一场笑话?还激她喝了一杯合卺酒! 看着拓跋连城那好整以暇的样子,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你给我下来!”苏莞然突然扑了上去,抱住他的腿将他猛地拉了下来。 拓跋连城猝不及防,身体一空,后脑勺便重重撞在了脚踏上,还在地面滚了一圈,额上青筋一跳,脸色骤然阴冷,“苏、莞、然!” 苏莞然气不过,将多余的枕头往他脸上一扔,原话奉还,“本小姐万金之躯,岂能叫你玷污了,你自己找个角落缩着!” 敢叫他找个角落缩着?! 拓跋连城豁然站起来,恶狠狠地咬牙,亦是气结,“苏莞然,这里是南王府,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苏莞然抬起下巴,将被子抱在怀里,一张小脸倔强地看着她,清澈的双眸就是看不出半点服输惧怕的意思。 “没错,这里是南王府,我是南王妃,这里是我的新房,你一个大男人,跟我一个小女子抢床睡,还有没有点身为男人的担当?” 拓跋连城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你一个小女子,把一个大男人托下床自己爬上去,你还有没有身为女人的矜持?” “不好意思,矜持这种多余的东西,我刚好没有。”苏莞然答得理直气壮。 拓跋连城嘴角一抽,冷哼一声,大步上前,“这是本王的 府邸,本王想睡哪里就睡哪里,你凭、啊!” 苏莞然竟然又踹了他一脚! “苏莞然!你不觉得你嚣张过头了吗!” 拓跋连城气得浑身发抖,坐在地上好不狼狈,正要爬起来,却见一只娇小的脚停在了眼前,脚指甲修剪的圆润整洁,青色的脉络覆盖着皮肤下,在红色嫁衣的衬托下,越发白皙可爱。 他怔了怔,抬头去看,苏莞然红着脸瞪她,就像一只炸毛的狐狸,睁大一双清澈的眼睛,“我不管,我就要睡这里!你要不就在地上睡,要不就出去!” 拓跋连城默了默,伸手在她脚上一拍,语气忽然淡了,“出去睡便出去睡,本王累了,也懒得与你争辩。” 苏莞然愣住,看着他站起来,穿好鞋子,尚有些不敢置信,“你真的要出去睡?” 他挑了挑眉,“你要留我?” “……”沉默代表拒绝。 拓跋连城看了看她的脚,顺手将那红色床帐放了下来,床榻里的人瞬间变得轮廓模糊,就像一支被关着的、凛冬红梅。 他在床外看了片刻,而后转身,吹熄了桌上的蜡烛。苏莞然有一瞬的紧张,但随后便听到了门扉开合的声音,离去的脚步声在窗边响起。 苏莞然过了片刻,才终于放心地倒回了床上,看着灰暗的喜床,一身的紧绷和戒备终于缓了下去。 一波三折的成亲典礼,让人见笑的洞房花烛,这就是她出嫁后的场景,而明日,她还要去面对太妃顾闲静。 顾闲静今日虽然站在她这一边,但也不过是迫于形势,她也明白,顾闲静喜欢的还是叶言心,而她甩了叶言心一巴掌,明日婆媳立规矩,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个下马威。 芸娘说,要先获得他们的信任。 但,从这个开头来看,这件事就极为困难了啊。 “信任啊,唉,”苏莞然皱起眉头,抓起被子将 整个身体都盖住,无声低喃,“这南王府,好像比苏府还要冷几分,子默……” 也不知道这婆媳立规矩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苏莞然赶着大早被抓起来的时候,心中诸多抱怨,大家都是女人,女人干什么要为难女人呢? 闲得慌。 “这才几更天啊?”苏莞然皱眉,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无奈道:“太妃怕是都还没有醒吧?我们有必要去这么早吗?” 芸娘轻笑,边替她整理着腰上的璎珞边道:“王妃,这婆媳见的第一面,少不了会各自有些不适应。宁肯去早些,给太妃一个孝敬公婆的好印象,也不可踩着时间去,叫人觉得怠慢。” 苏莞然闭着眼睛,将她的话全都刻在了脑子里,却还是觉得无趣,“经昨日一役,只怕我给她的印象除了穷苦、庶女、疯癫就是恶毒,去早去晚都差不多了。” “此言差矣,这可差得多了,”芸娘摇头,转过她的肩膀,沉声道,“小姐有再多缺点,只要不对着自己人使的,太妃娘娘自然还是不会太过苛责,至少她可以明白,你已经在努力了。” 这道也是个不错的道理。 苏莞然暗叹,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还是去了好,去了,至少说明态度端正,也省得太妃挑刺。 众人准备好了,琴棋书画自然留下,小凝不懂大规矩,也留下,只有芸娘跟着,苏莞然走了一段距离,绕了两个院落,忽然反应过来,“我们不用等拓跋连城吗?” “嘘!”芸娘连忙制止了她,“王妃在这府里,不可直呼王爷的名讳,还得叫夫君或是王爷为上。” “好吧,”苏莞然从善如流,“那我们不等夫……王爷吗?” 芸娘摇头,“昨日王妃与王爷并未同床,这件事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今太妃对王妃印象并不怎么好,王爷与王妃越亲近,太妃越 是要找王妃的麻烦,不一起去也好。” 说的也是,苏莞然也懒得跟拓跋连城挤在门口,跟两个小鸡崽子一样。 顾闲静所居住的地方很是安静,或许与顾闲静喜欢礼佛的缘故有关,方进她的明月楼,苏莞然便闻到了缕缕檀香环绕。 在门口伺候的下人看见她这么早来,都有些惊讶,忙上前诚惶诚恐道:“王妃来得早了,太妃娘娘还未曾醒呢,奴婢给您倒碗茶来吧?” 昨日苏莞然在婚礼上那霸气一掌,虽然打出了狠毒的名头,但也让着府中的人认识到,这位王妃并不是个好欺负的,就算太妃不喜她,但王爷可是用了倾城聘礼将人抬回来的。 所以,事事敬重才最妥帖,轻易得罪不得。 苏莞然也没有跟她们计较,她牵出一个温和的笑,道:“没关系,我知道,两位不用麻烦,我在门口等着母妃醒来请安便是。”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纷纷松了口气,看来苏莞然对下人并不严厉,那就好。两人遂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却又不自觉地打量着苏莞然。 苏莞然今日穿了一件沁水色三层月白裙,交叠的衣襟盖住了颈子,并未着华丽的佩饰,只戴着两只素雅白玉簪子,腰上缠着青花带,颇显腰身,只是看起来过瘦了,竟有几分娇弱。 确实是很能让人生起怜悯之心的装扮。 时间慢慢地过去,灰蒙蒙的天色慢慢布上了晨曦云彩,日阳渐盛,第一缕破空光线划破明月楼的琉璃瓦时,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早已经准备好的洗漱队伍都在门口等着,带头的嬷嬷听见了声音便敲门,问:“太妃娘娘,可能梳洗更衣?” 里面静静传出一声“嗯”,嬷嬷方推开门走了进去,目光扫一眼苏莞然,见她依旧未动,也没说什么。 “齐嬷嬷,昨儿有些累了,今日叫厨房熬些极清淡的白 粥来。”丫头将帘帐挂上银钩,顾闲静有些疲累的坐在床上,枕头旁放着一串佛珠。 齐嬷嬷会意,一边叫人去俯视顾闲静,一边又上前,轻声道:“太妃,王妃在外等着请安呢。” “嗯?”顾闲静在地上走了两步,看着那熹微的晨光,有些惊讶,“这么早?” “听说来了早一个时辰,都在外等着,不曾打扰呢,”齐嬷嬷轻笑,“这丫头怕是知道自己昨天惹您生气了,今儿是请安加赔罪的,自己在外面罚站呢。” 顾闲静闻言,神色蓦地冷了些,“她倒是聪明,罢了,既然她要罚站,就让她站着便是,等会让厨房把饭菜端到房里来,我礼了佛再出去。” 齐嬷嬷看看外面,“那她……” 顾闲静冷哼,“小门小户的疯丫头,性子野,今儿才第一天,若是这几个时辰都熬不住,她这王妃也做不远,将来府中治宴,她如何能够上得了台面?” 齐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压得更加低了,“太妃,这丫头后面的人咱们还未有证据,便纵然她是,咱们太过苛责,恐也叫后面的人察觉,漫说我们不满这桩婚事,或是对他们不满,行事还小心着些。” “你当我不知?”顾闲静想起这个便是满心的不快,默了默,却道:“一个时辰后,再叫她进来吧。” 齐嬷嬷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苏莞然等着人进去梳洗,又等着人侍奉的人离开,再等到厨房端了饭菜上去,直至饭菜下了,都无人叫她进去,等得不由心急。 这太妃,是安心叫她在此地罚站了,早知道就晚来些时间,也总好过在此枯等。 “肚子好饿啊,”苏莞然无奈,“芸娘,不会我以后日日都要如此吧?那岂不是每一日能吃好睡好了?” 芸娘对此也无办法,只好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只能如此了。 第五十二章 安慰 正在此时,苏莞然突然看见了一个人,他不知在角落里站了多久,青黑色面具好似都泛着冷光,目光正对着自己这个方向。 苏莞然本觉精神不济,一见其人,蓦地将腰背打直,也不去揉自己的肚子,重重地哼了声,又盯着明月楼的大门斗气昂扬。 拓跋连城扬了下眉头,遮蔽的面庞表情渐掩,低声冷笑了一下,抬起脚步走向明月楼中,脚步不急不缓,还背着手,颇带几分悠哉。 明月楼中,顾闲静正伸手翻着一本佛经,手中的佛珠转了一圈又一圈,但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总觉得烦躁不堪。 拓跋连城一进去,便察觉顾闲静那满脸的阴火,笑了笑,“娘怎么了?那丫头今儿又惹你生气了?” 顾闲静见他走进来,心头忽地一松,“我的儿,是你啊,你怎么现在才醒?可用过饭了不曾?” “娘放心,我已经在书房用过饭了,”拓跋连城看了眼那佛经,二话不说直接将书合上,从背后抱住她,“孩儿就知道娘今天会心情不好,所以不敢过来吵闹,没想到那丫头居然来吵娘。” “她倒是没有吵,”顾闲静奇怪挑眉,将人拉到身边坐着,问,“你怎么在书房?” 拓跋连城道:“书房里舒服,难道娘希望我跟她同房?” 顾闲静扯了下嘴角,无奈笑道:“你这说的哪里话,你们是夫妻,同房也是正常的,只是那丫头身上拖着业火,我只怕她烧着你。娘就是……唉,没甚好提的。” “娘,”拓跋连城按了按她的手,“孩儿永远是你的儿子。” 顾闲静眼睛红了红,将佛珠放下,感动地看着他,“连城,你总是知道为娘所想,为娘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自私了?可是,为娘就是不喜欢那丫头,她如何配得上我的儿?” 拓跋连城 静静听她说着,没有插嘴,顾闲静无外乎就是将苏莞然往日的行事打听过来转述而已,只要沾了公皙淑慧,她心里便总是对苏莞然放心不下。 齐嬷嬷在旁边听她说了良久,才终于上前提醒,“太妃娘娘,也该让人进来了,在外面站着若是生了病,这第一日……传出去不好。” 第一日就让人站出来了病,可不叫人笑话她礼佛之心白搭了? 顾闲静忙掩去眼中悄然欲垂的泪,她对着拓跋连城说了这么多,心里着实也舒畅了不少,便着人将苏莞然请进来,“也罢,叫王妃进来吧,她也没犯什么大错。” 苏莞然在外站得脚酸,又是口干舌燥,终于可以进来了,心里竟忍不住一喜,“莞儿见过母妃!”可算是让她进来了! 顾闲静被她眼中的惊喜看得一愣,表情微微有些怪异,咳了声,道:“方才在外站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知道原因了吧?” 果然。 苏莞然不动神色,道:“昨日莞儿行事过于霸道,表妹毕竟是南王妃的远亲,莞儿就算担心她在殿上大打出手叫人笑话,也委实不该将人丢出去。” 拓跋连城:“……”这是认错?听着怎么这么像给自己辩解? 顾闲静也听得有些不善,“行了,这事你也说不清。你往日行事我是知道的,只是如今入了南王府,就要知道什么叫体统和规矩,切不可像在苏府里一般,跟人吵吵闹闹,不敬长辈,这南王府,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可以胡闹的地方。” 这话说得克重,但苏莞然表情却始终不变,“是,母妃,莞儿记住了。” “还有,”顾闲静目光一冷,“你如今既然嫁给了连城,今后便是连城的人,心中时时事事都应该为连城着想,为我南王府着想。” “当然,”苏莞然对着拓跋 连城皮笑肉不笑道,“我一定时时刻刻都想着夫君。” 拓跋连城眼神蓦地微妙起来…… “太妃娘娘说得也累了,且先喝杯茶吧。” 苏莞然端着茶,举着手臂,这第一杯儿媳茶,本该进屋就给顾闲静递上的,但顾闲静显然看她不惯,想要先训斥两句,这茶便只好拖到了这时候。 顾闲静看着举到面前的茶水,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接过了,轻轻抿了一口,又放在桌上,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是你的夫君,便是你的天,你自然该事事为他考虑,只是有些话,我要叮嘱你一番。”顾闲静道。 苏莞然半点都不意外,仍旧温和地笑着,低头静静听着这南王府的“规矩”。 拓跋连城好似有些无聊,竟伸手翻起来顾闲静放在一边的佛经,顾闲静看了他一眼,想着拓跋连城昨日也累了,便道:“我就长话短说了,这头一件,便是这晨昏定省。” 苏莞然耳朵瞬间放尖了,暗道莫非自己每日都要来这里“立规矩”?那岂不得累死?不想却听顾闲静道:“我是个礼佛之人,喜欢一切随缘,你也不必每日都跑到我屋子面前站着,看着心烦。” 哦?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苏莞然眼中狡黠一闪,对着芸娘偷偷吐了下舌头。可见被顾闲静讨厌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嘛,这不还省了起早贪黑? 拓跋连城摇摇头,勾了下嘴角。 “这第二件,便是我儿素日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喜欢说话,你既是他的娘子,就该知道他的行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明白吗?” “这是自然。”苏莞然诚心诚意地点头。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顾闲静一看便不怎么相信,但想着也不急于一时,又道:“还有,我这府中的佛堂你不准进去,坏了里头的清静,另则 ,你既已嫁入南王府,往日若有一些狐朋狗友便该断了练习,省得叫人笑话。” 苏莞然不置可否,静默垂头,左右她也并没有什么朋友,这个警告倒是可有可无。 顾闲静默默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见她竖在这里也碍眼,便忙挥手让人退下,“行了,你下去吧,没事别来这明月楼,好好待在你的院子里,在下人面前也庄重些,莫要与王爷拉拉扯扯。” 这顾闲静表面上是教她规矩,实际上是给她下马威,字字句句间都在提醒她不要妄图打探南王府的消息。 苏莞然故作温顺,心中却着实不屑,要不是为了弟弟,她是不可能进入南王府这样一个水深不见底的地方的,顾闲静当真以为谁都要来同她争抢儿子不成? “莞儿告退。”若能得暂时的清净,苏莞然可是求之不得,当下便毫不犹豫地福身掉头,走得甚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待人走后,顾闲静气得冷哼,“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这是在跟长辈说话吗!” “娘息怒,娘宽宏大量慈悲心肠,何必跟她计较,白白的气坏了身体,不值当,”拓跋连城站起身,又道,“对了娘,孩儿书房里还有些公务未曾处理,这就先下去了。” “你啊,整天就知道忙,唉,罢了,”顾闲静嗔怪道,“娘也知道你不容易,就不留你了,下去吧。娘也得看看昨日随礼的账本呢。” 拓跋连城从容离开,抬腿出了明月楼,转身便踩着房顶去了卧云台。 卧云台是个单独的院落,高墙环成的大院子,也正是新房所在,之所以选这样的地方,无外乎就是为了方便监视里面的人,以及在事出突然的时候,以做就地关押之用。 苏莞然倒是对这个地方格外青睐,出了安静之外,还不用去 看外面的乌烟瘴气,在这里面,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 当然,那是在她还有力气的时候,“我好饿,我要吃饭,我要吃菊花螃蟹,芸娘啊~” 芸娘被她拽着手臂撒娇,顿时哭笑不得,“好好好,我的王妃,奴婢这就叫人去做,或者咱们院子里也有小厨房,我让书画两个人去做。” “好好好!”苏莞然点头如捣蒜。 芸娘又好笑又无奈,这就吩咐下面人去准备,转头又对她道:“王妃,你可觉得委屈?” “委屈?”苏莞然意外地看着她,“此话从何说起?” 芸娘叹口气,“王妃不用隐瞒芸娘,芸娘明白,你不是那么心宽的人,心中想必是不舒服的,是吗?” 苏莞然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无奈地埋住头。 有些事情,说开了,就没意思了啊。 “芸娘不是要让你不痛快,”芸娘见她形容萎靡,连忙解释道,“芸娘只是想告诉小姐,今日太妃虽然给小姐带来了许多的便利和自由,但这些,都是不可取的,小姐也万万不可沉浸于此。” 她按住苏莞然的肩膀,无比郑重道:“小姐,你不要忘了,自己要做的事。” 苏莞然入南王府,是为了监视、探听,这一点,就算南王府的人知道,但为了向皇帝表忠心,他们也不能拒绝,这本就是皇帝与大臣之间的默契。 拓跋连城是先皇之子,是当朝王爷,但也是皇帝的臣子,苏莞然任务在身,也绝不可能整日窝在这卧云台,她先前的庆幸,只怕都当不得真。 “不过,”芸娘话锋一转,轻笑道,“这两个月,王妃大可好好适应王府,毕竟,南王殿下若是忠君,这南王府,或将成为王妃后半生的归宿。” “后半生的归宿?”苏莞然敏感地挑了挑眉。 芸娘目光一凝,“有什么不对吗?” 第五十三章 第一个任务 苏莞然讪笑,“只是觉得这个形容有点吓人,倒没什么不对。”只是这个龙潭虎穴,她迟早要离开,所谓“归宿”,没有苏子默,一切都是虚妄。 苏子默,是她一直坚持到现在的原因,若有一天,苏子默不在了,她也绝不会再委屈自己,这偌大京城,谁爱玩谁玩! 芸娘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了屋子,在门口停了片刻,无声暗叹,“傻姑娘,这京城,哪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芸娘一走,苏莞然便趴在被子上,好像被郁闷笼罩着,呼吸都有些难受。 这才第一天,她就又累又饿地在门前罚站,顾闲静警告她的规矩,她可以缄默在心,但顾闲静那副看不起人的态度,着实让人气恼。 “啊!烦死了!”苏莞然蒙头大吼。 “为什么心烦?” 苏莞然猛地将被子掀开,撑着大红色的被褥皱眉半起身,手肘放在了被单上,脸色不是很好看,“你进门都不知道敲门吗?” 拓跋连城靠在门上,一派悠闲,修长的手臂抱在一起,目光直勾勾地定在了苏莞然身上,好笑地反问:“这里是南王府,本王要去何处,还需要询问你的意见?” 苏莞然无言以对,顾闲静警告在前,也不过半刻时左右,她却忘得一干二净了,也难怪芸娘话里话外都在让她不可眷懒。 “什么事?”苏莞然语气不善,“王爷要是没事,就不要在这杵着,去你该做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就是。” 拓跋连城一时没说话,脸上殊无笑意,逆光的面具带着些许冰冷,就像他站在明月楼外看戏的模样,让人生烦。 “行吧,你要待这儿就待着,”苏莞然心中烦闷,好像有一把火将燃未燃,站起身将头上多余的发钗一拔,直接躺回了床上,“……我睡了。” 拓跋连城还是没说话 。 苏莞然等着墙壁看了许久,既没听到说话声也没听到开门声,不由好奇地抬了抬头,往后一看,却发现拓跋连城居然还坐在凳子上了。 她蹭地一下坐了起来,眼睛冒火地顺手将枕头扔了过去,拓跋连城轻而易举地抓在了手中。 “你到底来干嘛的?” 将枕头又轻飘飘地扔了回去,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沉闷地低笑,“你心情很不好。” 废话,大清早觉也没睡好还被人冷嘲热讽,天知道在明月楼维持笑容耗费了她多少力气! “跟你有关吗?”苏莞然索性靠墙坐着,偏头看着窗外,稠密的黑发滑下肩膀,露出翡翠蓝耳珰。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地点头,“你如今在南王妃,若是因为心情不好又发了疯,损及南王府的脸面,自然就与本王有光。” 苏莞然的火瞬间压不住了,脸面脸面,你南王府要脸面,还娶她干什么啊?早早跪求皇帝退婚不是很好! 她脸色发冷,瞪着拓跋连城,冷笑道:“你南王府的消息是这么好传的吗?” “也未必然不好传。”拓跋连城如是道。 苏莞然反应了一下,暗骂其说话方式莫名其妙,又忍不住问:“那你说说,消息该怎么传?是往天放炮仗还是朝外扔纸堆?” 拓跋连城笑了一下,“都不必,只要带着脑子和嘴巴,走出去,说出来,自然就传出去了。南王府养了这么多人,总有一些进出项。” 苏莞然有些发愣,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说,我可以出去?” “为何不能?”拓跋连城顿了顿,目光骤然一痕,“不过你是南王妃,若是敢随意出府胡闹,被人察觉成何体统?劝你还是少打这个主意。” 说着,拓跋连城竟而起身,直接走出门去,与进门的芸娘擦肩而过。 芸娘奇怪,“王爷怎么来 了?” “还不是那一套,又来警告我一遍罢了。”苏莞然若有所思,目光一闪。 他该不会是……特地来告诉我,我可以不用闷在府里,可以出去玩的吧?只是不要被人察觉? 苏莞然心下一动,仿若福灵心至一般,蓦地反应了过来。 难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苏莞然入南王府的第二日,终于睡了个懒觉。 但芸娘并没有让她一整天都清闲下来,她拿着一张地图,走到了饭桌前,在苏莞然用饭时摆在了面前,道:“这是南王府的地图,前后院落、各处厢房、厨房柴房、前后偏门都在上面,小姐,今日无事,你便将这些记一记吧。” 苏莞然还端着饭碗,一看那大得离谱的复杂地图,一口饭硬是噎在喉咙半晌才咽下去。 “这么大!全部都要记住吗?”小凝道出了苏莞然的心声,“小姐头发都要记白了吧?!” 谁想芸娘竟而轻笑,“还小姐呢,该叫王妃了。” 她摇摇头,看向苏莞然,沉声道:“王妃,这南王府将是你今后的家宅,有些地方是禁忌不可去,有些地方则是救命道不可忘,你务必要记清楚。” 苏莞然大早上吃饭的心情全都没了,干脆放下了碗筷叫人撤走,又看着那张地图,脸色难看地端详,越看越觉一个头两个大,“这么多房间,这南王府的人住的完吗?” 芸娘失笑,“南王深受先皇宠爱,到底也是王爷府邸,一旦宴饮、治席,喝醉的、留宿的、远道而来的人也不少,总要留些客房出来不是?” 说着,她指着中间一片地方道:“这里就是明月楼,王妃的卧云台在这里,卧云台本也是王爷的寝殿,待客的正殿恢弘堂皇,就在旁边,前面这些地方都是可随意的,但只后面这几个房间,不可轻易靠近,不过……” 芸娘犹豫了 一下。 苏莞然懒懒抬眸,“不过有人想知道这几个房间里藏了什么,是不是?” 芸娘讪笑,“王妃聪慧。” 所以这就是她第一个任务了,苏莞然百无聊赖地看着地图,她得先记住这玩意,想办法去查探那几个屋子里到底有什么,然后想办法将它传给公皙淑慧。 头大。 “这里有什么忌讳吗?”苏莞然好奇,“比如守卫啊,密道啊之类的?” “这还不急,”芸娘道,“王妃先熟悉环境,最该做的是想办法让王爷、太妃对王王妃付出更多的信任,才不至于一出这卧云台,便被人时刻盯着。” 好吧,苏莞然举起地图,深吸口气,“记就记,本姑娘还怕你一张纸?” 芸娘与小凝相视一笑,只要有事可做,苏莞然便不会深陷颓丧不可自拔,因为她明白,只要有事可做,宫里的苏子默就会得到太医的照顾。 但,就是这一张纸,苏莞然却记了一个上午,险些将一个下午都度过了去,且越看越火大。 “不行,就这么干看着谁记得住啊!我又不是过目不忘!”苏莞然眼睛都看痛了,等着卧云台的大门,沉声道:“我要出去走走!” 芸娘怔了一下,“现在吗?” 苏莞然看她一眼,“语气死记硬背,不如身体力行,方才更记得住。再说,我也该熟悉熟悉这南王府的人,芸娘,准备一下,我们出去。” 她说得不无道理,芸娘也只好点头,将手头的针线活放下,只带了琴丫头跟在身边一同出去。 这次,他们远远地避开了明月楼,多往外边而去。 苏莞然初次来南王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见过这里雕梁画栋、飞阁流丹,层台累榭让人目不暇接,更有小桥流水,宽大湖泊,比之皇宫也不差多少,不过是地方没有皇宫那么大而已。 来往的下人对她 行礼,却不敢抬头,好像将她当成洪水猛兽似的,苏莞然也不介意,毕竟诚惶诚恐总比冷嘲热讽好得多。 “看来先皇是真的很宠爱王爷啊,”苏莞然边走边赞,忽而看见了一个安静冷寂的院落,里头几放着四个荷花缸,花朵开得正盛,“哇,你看那芸娘。” 芸娘顺着她指的地方看了一眼,脸色微变,正要说些什么,苏莞然却已经跑了进去。 “芸娘!这花好漂亮啊,要是拓跋连城能把卧云台水池也种上莲花就好了,再放上一只小船,就跟回到江南泛舟一样,入冬还可以采花做糕点呢,可惜拓跋连城没去过江南,浪费了。” 芸娘:“……” 苏莞然贪恋那几朵荷花,因为在苏府就算有水池子,却没有这么栽种荷花,就算有荷花,苏莞然只怕也没时间去看。 她摸了摸下巴,突然挽袖子搓手,张开手臂抱住一只水缸,用力一抬。 芸娘捂脸,“王妃,咱们还是回卧云台吧。” 苏莞然也自觉丢脸,不好意思道:“我就是好奇它有多重,不是想把它搬走的意思,真的,咳,真的是真的。” “王妃,”芸娘担忧地看了眼她身后的开着门的房间,劝道,“王妃,现在也是用晚膳的时间了,我们先回吧,好不好?” 苏莞然拍拍手,将自己的袖子放下,“嗯?为什么?我才刚出来呢。” 芸娘无奈,“小心撞上王爷和太妃。” 苏莞然不以为然,“你放心吧,这个时间拓跋连城肯定在明月楼陪他娘用膳呢,我就随便逛逛,等差不多了就回去,不会跟他们撞上的。” 据书丫头的情报来说,拓跋连城的确也是在明月楼,否则芸娘也不会让苏莞然出来,没得在顾闲静戒备最深的时候跟人撞上。 她略一犹豫,苏莞然却已转身,一头扎进了那见肃冷沉重的房间。 第五十四章 回门 一入其中,苏莞然便有些怔然,这是间书房,但与其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是库房,起码有六架八层高的书架子,而左边的书案旁,摆着一个巨大的玉缸,里面放得全是卷轴。 笔山压纸,书墨含香,玉瓜至于身后贴墙的木框上,随处摆放的宣纸看似凌乱,但上面的字迹却漂亮爽利,不仅没有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反而扑面而来一种文雅气息。 这里是书房,南王府的禁忌之一。 苏莞然难掩好奇,她记得芸娘跟她说过,这个书房里或许藏了什么秘密,因为拓跋连城将此地看得格外之重,虽没有像南王府后面那几个房间一样不允许无关之人走进,但无关之人想要进去,却要先问过他的意见。 便是叶言心,也还是顾闲静开了口才可以进去,也正因此,叶言心便因为自己是不同的,而后将这不同膨胀了。 苏莞然正有些犹豫,以她现在的情况,实在不适合进这地方,但正当她兀自思量着是否要转身离开。 却见那层层书架后,慢慢走出来了一个人,面具阴冷,眸光深沉,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压力,逼得人下意识绷紧后背。 正要进门的芸娘和琴丫头脸色同时剧变,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侧身站在了书房外。 苏莞然:“……下、下午好啊。” 拓跋连城倒提着一本书,靠在书架子旁边静静地注视着她,似在无声质询,她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苏莞然尴尬地指指外面,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放,又抠了下自己的头皮,干笑道:“那个,呃,我就是无聊四处走走,我不是故意闯进这里的,我这就走,呵呵,这就走。” 说着,苏莞然猫了猫腰,转身丢脸地往外走,提着裙子好似做贼似的。 “站住。”拓跋连城阴沉的声音蓦地叫住了她。 苏莞然咬了咬牙,转身却笑道:“不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今天说 话倒是挺懂礼的,”拓跋连城神色不动地上前,青黑色面具慢慢曝露在夕阳中,距离苏莞然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低,“王妃,可是来找本王的?” “不是不是,”苏莞然连连摆手,拼命往后仰身,无比认真道,“我就是随便走走,就看外面的荷花挺好看的……” 拓跋连城眸光一闪,又进一步,“真的吗?” “真的真、啊!”话没说话,苏莞然一口气岔了,竟控制不住身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险些将头嗑在了门槛上。 嗤。 “我的腰……”苏莞然咬牙,方才还心虚的人立刻换了一张脸,气急败坏地看着拓跋连城,“你刚刚是不是嘲笑我了?” 拓跋连城好整以暇,背过手看着狼狈爬起来的人,理直气壮道:“笑了,怎么了?” 苏莞然咬牙,“要不是你随便靠近,我会摔倒吗?” 拓跋连城道:“要不是你图谋不轨,我会靠近吗?” “我哪里图谋不轨了?”苏莞然气愤。 “哦,”拓跋连城淡淡反问,“那你为何要出卧云台?” “我当然是为了——”熟悉环境,摸清底细,暗中探查南王府的秘密。 苏莞然的脸色一下子僵住了。 拓跋连城好似早就发现了她的意图,冷冷一哼,转身走向书桌,边走还边道:“不过你就算别有所图也无关系,我南王府立身天地,自有清白可查。” 如顾闲静一般,事事不叫人探听,最开始方可算正常的戒心,时间长了,难免叫人怀疑是否藏着不可告人的私密,是以拓跋连城并不完全赞成顾闲静的做法。 但他向来也不喜欢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顾闲静,免得顾闲静失了分寸,反陷南王府于危难之中。 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拓跋连城坐在了椅子上,目光一扫芸娘,继续凝视着苏莞然,“不过,既然你来了,正好有件事需要同你商议。” 装腔作势,苏莞然 何曾不知道他的打算,却没有揭破,而是问:“什么事?” “明天的事。”拓跋连城道。 “明天什么事?”苏莞然有些懵。 拓跋连城勾了下嘴角,“三朝回门。” 苏莞然:“……” 啊,忘了归宁了。 三朝回门,在成亲的第三、六、九等日,新郎新娘相携回新娘母家,基于一个“孝”字。 苏莞然应感激父母养育之恩,拓跋连城因感激岳父母之德,按当朝之礼,又有不同。他们去苏府,应该在苏府待够三天,同榻而眠,孝顺苏安和与董霓云,这长成亲才算最后落下结尾。 虽说这并不是正规章程里的一节,但世家女子多少还是看重夫家是否给自己这个颜面,是以两人回门,则是夫妻和睦,一人回门,则是不受待见。 甚至可以说,只有真正回了门,苏莞然和拓跋连城才算是名副其实的夫妇。 然而显然,苏莞然是不受待见的那一个。 苏莞然看着拓跋连城那张脸,虽然看不见面具下的表情,却也知道拓跋连城其实是十分看不上苏府的,就像顾闲静,当初赐婚之事,顾闲静便脱口便是一句“城儿的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人人都道她一个庶女是高攀了南王府,大概除了苏安和,无一人真愿这门亲事成真,要他陪自己回门,说来也是个笑话。 “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不敢劳烦王爷奔波。”苏莞然抢在拓跋连城发话之前开口。 拓跋连城本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闻言却目光一凉,靠着椅背嗤笑了一声。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看来本王也不用多说什么了,滚吧,日后无事不得擅入此地,别脏了本王的地方。” 苏莞然捏紧手臂,一股难言羞辱感爬上心头,她狠狠瞪着拓跋连城,声音蓦地拔高了,“谁稀罕来这儿!” 芸娘一惊,不知两个人怎的又一言不合吵起来了,待要进去劝和,苏莞然却怒 气冲冲地走出了书房,一语不发地回了卧云台。 “自大狂,不要脸,以为你那是什么风水宝地呢?谁稀罕去?以后你请本姑娘去本姑娘也不去!啊啊啊,混蛋气死我了!” 芸娘与琴丫头苦涩一笑,只好快步跟上,隐约还能听见苏莞然那气恼羞愤的低骂声。 她们人一走,黑怀便不知从哪里出现,面色古怪地看着拓跋连城,“主子,您真的不准备一起去?那您今儿个准备的东西……” “她不是想一个人回吗?本王成全她,也懒得去贴那张冷脸。”拓跋连城隐怒道。 黑怀摸了下鼻头,看着拓跋连城微冷的眸子,咳了一声,“但是,主子若真的不去,只怕上面会觉得主子和王妃关系不睦,怕是会对王妃施加压力。” “不睦又如何?”拓跋连城冷笑,“她不是挺有本事吗?想必也知道该怎么应付那两个人,何须本王去操这份闲心?你当我南王府整天清闲,没事干了是吗?出去!” 黑怀一颤,额上渗出冷汗,不敢多言,也忙跑了出去。 “乖乖,”黑怀心虚道,“这得有好几年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吧?啧啧,看来王妃这次是真的触怒王爷了。” 拓跋连城紧皱着眉,眼中还闪过方才苏莞然那句好似理所应当的话,脸色越见阴冷,青黑色面具如有幽光环绕,置身于一片黑暗中,犹如一只压抑的恶鬼。 他真的生气了,却不知,为何自己会生气。 或许是白费了一番功夫,着实让人气恼,他看着桌面的凌乱的东西,深沉寒意让面具下的表情都露出了继续微不可查的狰狞。 忽而,黑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主子,”黑怀站在门口,不敢进门,讪笑道,“前几日咱们约的人已经到了,主子可要去见见?” 拓跋连城锋利的视线横扫而去,黑怀下意识缩了下脖子,“主子既然不去,那黑怀这就将人安排在后 面等着?” “不必,”沉默良久,拓跋连城才吐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压下眸中的戾气,“让人准备着,将东西先拿给他看看,之后本王再去。” 大局为重,别的人、别的事,都可以置之不理,这,才是南王拓跋连城。 黑怀点头,忙不迭离开了书房,远离了寒气源头。 而此时,卧云台中,苏莞然坐在床上,将那枕头拍的啪啪作响,两边的芸娘和小凝均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安慰,满心的无奈。 这两个人见面说不到几句好话就开始吵吵,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达到公皙淑慧口中“相亲相爱不见欺骗”的程度啊? 不过苏莞然本就带着欺骗入府,这个先决条件本身就决定了结局的不圆满,公皙淑慧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芸娘咳了一声,整理片刻思绪,道:“王妃,明日回门的时候,你还是去找王爷说说吧。王爷给了姑娘这么多聘礼,心里多少是有着王妃的,二来王府脸面也在这摆着,总不能前儿个装出恩爱模样,今儿个便冷漠相待吧?” “你真以为他想去苏府?”苏莞然回头瞪她,“你看他那张脸?连洞房花烛都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还嫌弃我脏了他的地,那苏府岂不是个罪恶坑?他去了能给我什么好脸色?” “这……”芸娘被她噎了一下,只好道,“苏府之内如何,王妃担待些罢,总也要叫外人看着恩爱才行啊。”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强扭的瓜不甜难道她不知道吗?哦,两三天就要我和他恩爱和睦?她做春秋大梦呢吧!” 苏莞然冷笑,芸娘不过是变着法儿的传达公皙淑慧的意思,若要探听南王府的消息,总也要是拓跋连城对她敞开心扉。 但公皙淑慧也不想想,喜欢这事是强求得来的吗?她如今和拓跋连城相看两厌,便是强行凑在一起,装作恩爱,反而更加叫人厌烦! 第五十五章 两个感慨 芸娘倒吸口凉气,“王妃慎言!王妃虽在南王府无虞,却别忘了宫里还有一个少爷!” 苏莞然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一想起苏子默,整个人都觉得气闷了,又低头狠狠揍了一拳那绣花枕头。 “可恶!莫名其妙!就知道欺负我,都是混蛋!” 芸娘望天,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小凝更是从最开始都不敢抬头,活像自己是个聋哑人,听不见也说不出。 苏莞然生了好半日的闷气,到了月上中天,才终于平静下来,匆忙用了点白粥青菜,又躺回了床上。 明日说不定又要起个大早,到底苏安和还是她的血缘生父,又在这陌生南王府受了两日气,她倒真有些想念苏府了,还准备回去的时候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些东西带回去,也算补回了苏安和置办婚礼的缺漏。 苏府的支出她是知道的,都入不敷出了,这会恐怕又欠了不少银子。 次日清晨,苏莞然早早起身打扮,还是没有叫人去请拓跋连城,只让人去卧云台的库房里取三百两黄金,封好了,回头拿给苏安和,且定要叮嘱他莫让董霓云沾手才是。 芸娘见状,终究也说不得什么,只派书丫头去问一问,若拓跋连城要去便去,若不去,她们就紧赶着出发了,回去晚了,总也要叫人说道。 苏莞然待出门,在门口候了片刻,没见人来,又是一声冷哼,却问芸娘,“东西可封好了?别有什么落下的吧?” 就算没有拓跋连城,她照样可以风风光光的回门。何况人没来,东西在也行。 “放心吧王妃,”芸娘道,“按照小姐的吩咐,封了三百两黄金,还有些细碎的珍贵物件,比之婚礼布置的银两高出不知几许。” “那就走吧。”苏莞然道。 “王妃真不等王爷了?”小凝忍不住问,毕竟就这样回去,好丢人的。 苏莞然厉色一瞪,“他爱来不来,反正 我不会去求他!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自己走!” 小凝顿时不敢再多说话,只跟着苏莞然上了马车,马车华丽无比,里面还放着茶几酒壶,后面跟着一个拉送回门礼物的小队,她却一句话都不敢出。 这几日苏莞然的脾气实在够大,小凝暗暗想,没准是成亲那日冲着了,染了晦气也未必不然。 车厢里一片寂静,外间车轮压着石板辘辘转动的声音在人来人往中显得单调而刺耳,忽地,苏莞然听到了马蹄声。 马蹄踏踏,走得并不快,就在自己车厢旁边匀速走着,苏莞然也未多在意,只道是哪里的同路人。 在后面拉送礼物的赶车人却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人举着一个庞然大物,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直接就扔在了后面的礼物堆上。 赶车人好奇,等人跟上前面的马车了,才偷偷伸手跳起那袋子一看,却是一只洗干净被绑得动弹不得的猪,赶车人脸色微红,立刻将袋子盖好,没有说什么。 到了苏府,大约上午刚过一半,太阳才爬到坡上,苏府门上贴着的喜字还没有撕下来,门口还挂着红绸,可见也是在等着他们回门。 苏莞然往前冒头,不想那苏府小厮看见队伍,竟早早进去通报,苏安和和董霓云都在门口等候,竟连那苏金玉都在。 苏莞然脸色晦暗,看见苏金玉便知道此行不顺,一时连下车都不愿意了。 她正踌躇着,哪只那三人竟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高兴得像是在迎接财神,且一到车前就行了个大礼,眼睛放光道:“下官苏安和,恭迎王爷、王妃!” 苏莞然:“?” 王爷? 她豁然反应过来,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往旁边一看,却见高头大马停在车厢旁,马上拓跋连城冷着一张脸。 “岳父大人客气。” 苏莞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不是……” 你不是不来吗? “我不是什么?” 拓跋连城潇洒地落地,翩跹好不风流,可惜就是带着面具的脸上勾着不屑的笑容,“王妃是觉得本王这身衣服不好看?” 苏莞然一脸莫名,忽觉手肘被人刺了一下,小凝激动地在她耳边道:“王妃,王爷陪你回门了啊!你还不快下去!” 正说着,拓跋连城却偏过头,将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就如那日将她从苏府里接出去一样,淡淡道:“王妃。” 他今日特地择了亮堂的青玉色衣袍,手臂腰腹还是照例被皮革裹住,整个人看起来修长又精神,恐是今日天气太好,苏莞然竟丝毫没看出他素日的阴冷骇人。 她愣了愣,才将手放到了拓跋连城的手中,不意外地看见了旁人的艳羡和嫉妒,心中那点怀疑登时远去,爽快地下了马车。 “王爷应该上马车的,”苏莞然意有所指道,“一直没看到王爷,莞儿有时还以为王爷没来呢?” 拓跋连城挑眉,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身边一带,“王妃何不与本王一同骑马?一直没看到王妃,本王还以为王妃先走了呢。” 苏莞然脸上僵硬了一瞬,原来,是她先走了吗? 苏安和不知就里,但她本以为今日回门是苏莞然一个人回来的,没想到拓跋连城竟然也光临大驾,一时只觉蓬荜生辉。 再看两人在门前就“打情骂俏”,可见恩爱情深,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叹息。 若是自己与苏莞然的关系再好些,苏府此刻早就一飞冲天,而今虽是王妃的父亲,官职也不见长,也未谋个更好的位置,想到这里,他就不禁将目光投向了苏金玉。 苏金玉是他的嫡女,生得也不错,可惜了了,在众人面前出那么大的丑,叫他而今依旧是朝廷的笑柄,若不是苏莞然这门亲事,没准自己这五品京官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想到此处,苏安和对苏莞然的态度越发好了,退身道:“莞儿啊,你的庭院为 父每日都叫人清扫着,这几日就在府中好好住住,跟父亲进去说话吧。” 苏莞然对他的转变心知肚明,王妃虽是府内女眷,但实际却比这五品京官要贵重,是以也不意外,“苏大人客气了。” 说着,苏安和便在前面带路,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其次跟上,芸娘与小凝又次,董霓云与苏金玉才在最后。 苏金玉那嫉恨的视线几乎要刺穿苏莞然的胸口了,她看着苏金玉那一身衣服,忍不住低声道:“飞上枝头还不是麻雀,这身行头放在她身上,着实是浪费了。” 苏莞然今日穿着一袭宝蓝缕金盛装,下面的翠青宫绦顺着迈步时随风而动,翡翠簪头,流苏配玉,精致的妆容比之出嫁时也不落多少,尤其外袖飘纱最是衬她灵气斐然。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地往后瞥了一眼,目光渐移到了苏莞然被自己握住的手腕,那手腕雪白飞纱笼罩着瘦弱的腕子,他一只手便能将她捉住。 飞纱过眼,拓跋连城不觉就想到了书房壁画上的飞天仙子,那身衣服,若是穿在苏莞然身上,想必更加好看些。 苏莞然察觉到他的目光,略一抬头,怪道:“你在看什么?” 拓跋连城默默收回视线,扫了眼前方听见动静回头的苏安和,道:“我记得母妃曾经送给你一个镯子,那是宴会上母妃第一个赐出的礼物,很是珍贵,你为何不戴?” 那是苏莞然大放异彩,顾闲静高看她一眼时,因为真心喜欢才送给她的,意义不同寻常,至少说明,顾闲静的第一印象,是准备将她纳入王妃候选人之一的。 苏莞然脸色略有些怪异,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既然是母妃所赐,我自然要好好保护收藏着,岂有拿出来招摇之礼?” 拓跋连城嗤笑,“给你的东西,便用着,你是南王妃,出门自然要高人一头。” “为了南王府的脸面?”苏莞然挑眉。 “没错。”拓跋连城没有否定。 苏莞然有些好笑,此刻,众人已经走到了大堂,次第落座,拓跋连城也松开了手,寒暄之前,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记住,你是南王妃。” 苏莞然不明所以。 那厢,苏安和抬手让人上茶,略带试探地问:“今日莞儿与王爷回门,我也是清早便起身准备的,毕竟莞儿也跟了我十七年,就这么出了府,我实在是有些担心啊。” 苏安和目光闪烁,这话分明是别有所指,论及近来之事,多半也就是出嫁那日南王府缕出风波之事了。 苏莞然面不改色,道:“苏大人多虑,莞儿有芸娘教导礼仪,并不曾出过差漏。” “有没有查漏那是你说的吗?”苏金玉尖锐的声音立时响了起来,“这事总还得问问王爷,成亲那日风波不停,京城上下谁不知道?你——” “玉儿!”打断她的竟是董霓云。 苏金玉被她下了一跳,却见董霓云整张脸都阴沉地可怕,近乎威胁地盯着他,“今日是你七妹回门的日子,王爷和王妃就坐在你面前,这些芝麻小事有甚可说的?” 成亲风波,苏莞然固然得了个狠毒的名头,但出丑最大的还是南王府,苏金玉藏不住事,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要好好为难为难苏莞然,却不曾想到,这话同样也是为难了拓跋连城。 苏金玉一心只有对苏莞然的嫉恨,哪里顾得了这些?转不过这个弯来便罢,还不满道:“娘!你吼我做什么?这都是事实嘛!” “够了!”苏安和涨红了脸,尴尬的对着拓跋连城笑了笑,“王爷见笑,您也知道,玉儿不懂事惯了,都怪下官教导无方,还请王爷莫要见怪。” 苏莞然心下冷笑,面上却大为理解的感叹道:“苏大人说得哪里的话,三姐也是好心,我和王爷又岂是这般不知礼数的人?说起那日的事,莞儿也颇有一番感慨呢。” 第五十六章 绝别 苏安和一怔,顿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了。 拓跋连城却颇为默契,先是好奇的“哦”了一声,后又问道:“莞儿有何感慨,不妨说来一听,说不定与本王的感慨差不多呢?” 你也有感慨?苏莞然玩味地笑起来,眼中闪过狡黠,“那莞儿恭敬就不如从命了,不知王爷可记得一句老话,叫做‘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记得,”拓跋连城好似跟她唱双簧似的,又问,“这话有何可解之处?” “并无甚特别可解之处,只是想起那日叶大小姐一时魔怔,险些坏了你我的婚事,委实让人又叹又怜,”苏莞然摇头惋惜,“那叶姑娘其实跟三姐倒有些许相像,皆是嫡女之身,又是深情之人,胆子也颇大,可惜……” 拓跋连城慢慢勾起嘴角,“可惜什么?” 苏莞然端起茶杯,心照不宣地看着他,“可惜,她没有三姐那般豁得出去,得了桩好姻缘啊。” 苏金玉的脸蓦地绿了,“苏莞然!你什么意思!” 苏莞然目光一冷,瞥她一眼,“放肆,本王妃同王爷说话,你是什么身份,也敢随意插嘴!” “你——”苏金玉蹭地站了起来。 苏安和也站了起来,身体一下子挡在了苏金玉前方,苏金玉微愣,却见苏安和一双满是森冷杀意的眸死死盯着自己,咬牙道:“苏金玉!你连自己的家事都管不好,有什么资格去管南王府的事,给为父闭嘴,否则,就滚回你的周府!” 苏金玉脸上红色霎时褪去,蓦地又坐了回去,怔怔地看着苏安和。 怎么会这样?爹爹以前明明是很宠爱她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苏莞然吗?就因为她嫁给了南王?嫁给了当朝王爷? 苏金玉怔忪地看向了对面,却见苏莞然同拓跋连城对视而笑,那传闻中为人 阴郁不苟言笑的神秘王爷,竟然对着苏莞然笑得那般宠溺。 那个宴会,她也去了的,她甚至还和太妃说上了话,为什么嫁给南王的不是她?而是苏莞然那这个贱人? 苏金玉咬紧下唇,不甘心地看着拓跋连城,却听苏莞然笑问:“不知王爷又有何感慨?” 拓跋连城勾了下嘴角,“本王的感慨没有莞儿那么长,只有四个字。” “何字?”苏莞然意味深长地笑开。 拓跋连城脸上的面具银光一闪,四个冰冷的字眼脱口而出,“不自量力。” “何解?”苏莞然继续唱双簧。 堂上的苏安和默默饮茶,好似一无所觉,董霓云却握紧了拳头,心疼地看向了苏金玉,见她一连茫然失落,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不自量力,惹人生厌,”拓跋连城好整以暇,虽未指名道姓,但这里的人,除了苏金玉,大概无人听不出来,“无关男女,不怕无礼,只怕无知,既无大脑,善妒而蠢,又口无遮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的人,岂不惹人生厌?” 苏莞然轻笑,“王爷可真真儿与莞儿想到一处去了,莞儿也着实讨厌这样的人,屡教不改也罢,作死倒是厉害呢。” “王爷!王妃!”董霓云忍无可忍地冲了起来。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言笑晏晏的姿态在看向董霓云时,蓦然阴冷,恍若有黑气自瞳孔散出,怵目惊心。 董霓云悚然一惊,火气瞬间被压了下去,嘴角抽搐着道:“该、该用午饭了吧,还请王爷、王妃落座。” 这回门第一日的第一次午饭,安静地过于诡异了些,似乎除了苏莞然和拓跋连城之外,其余三个人身后都好像飘着一只鬼似的。 苏金玉不知是被苏安和吓到了还是怎么,竟然出奇地没有在饭桌上使绊子,董霓云脸色极其难看 ,也实在没心情说话。 苏莞然和拓跋连城倒是说了两句,不过,也只有两句。 苏莞然道:“苏大人,莞儿给您带了些礼物回来,这些东西可贵重,大人独自收好便是,莫要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接手。” 苏安和喜不自禁,他方才可是注意到了,苏莞然带了一车的礼物回来,里面还有些金银,想着自己这个女儿果然还是向着自己的。 自然,他也想到了两手空空回来的苏金玉,忍不住抛了个冷眼过去。 过半晌,拓跋连城又道:“莞儿手岳父照顾,本王无以为报,将来若是有什么急难,在适当范围之内,南王府愿倾一次之力。” 拓跋连城说的“一次之力”,而不是“一臂之力”,苏莞然虽然傻了一下,但随即也反应过来时。 这一次虽然少,但这一次要帮的忙却是没有界限的,也算是全了这份一开始并不被人期待的亲家之情,外人也看过去,倒也是个正经亲家。 苏安和更是兴奋,紧接着,便又想到了周冲,想了想,示意苏金玉道:“下官不过是一介小官,顶天了能有什么麻烦,将来求个全身而退便是,同周家有个帮衬便是,哪敢劳烦王爷。” 哪想苏金玉心中正盘算着大计,竟然理都未理会苏安和,就连董霓云提醒都被她一手打开,苏安和的整张脸蓦地黑了下去。 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拓跋连城则微一点头,看来苏安和还算脑袋清明,只求一个“全身而退”,没想要狮子大开口,多半是这些日子朝中的风言风语、京城的权贵倾轧让他看开了些。 午饭之后,拓跋连城便被小凝带回了韶紫庭,苏莞然则去了书房,屏退左右,拿出了一个账本。 苏安和大惑不解,“这是什么?” “这是府里的账本,”苏莞然将账本往他面 前一放,“也是我方才饭桌上叮嘱你那句话的用意,你既想‘全身而退’,钱财方面还是把握在自己手中才是,这苏府的空缺我已经替苏大人添上了,就当苏大人将我娘亲遗物交予我的报答。” 苏莞然说了这话便要离开,苏安和却连连开口叫住她,“你等等等等!为父一时没搞明白,你先让我看看……” 苏莞然想了想,便也没有离开,在旁边坐下。 苏安和摸着头皮去看账本,董霓云的账本虽看似完美,乍看是看不出来端倪的,但好在有问题的地方苏莞然已经注明了,苏安和再不济,也不至于要看她那么久。 只过了一个时辰,苏安和的整张脸都铁青了,将账本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那个贱人!她竟敢拿我的俸禄去接济她母家?我何不曾帮过他们?这些年了,就知道坐吃山空!竟然还赖上我苏家了!可恨!” “你也用不着生气,”苏莞然将账本捡起来,拍了灰尘放回他面前,“这东西我已经与她对质过,她已无可辩驳,之所以将东西给你,是因为我实在用不着此物,而这些年不知去了多少,你急也无用。” 苏安和神色复杂。 苏莞然又道:“那从南王府带回来的东西,既是我的聘礼也是我的嫁妆,拿给你养老用的,而不是给外人挥霍的,金银尚且是其次,底下的几块玉价值连城,万万不可给了宵小之徒。” “莞儿,唉!”苏安和满脸羞红,往日他总觉得这是个最最不孝的女儿,可真当出嫁反哺之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看错了人。 苏莞然倒没觉得自己是在尽孝,反是觉得自己在和苏安和彻底断绝关系。 她想过了,有一个苏子默已经是棘手,若是将来再将苏安和也抓紧了宫里,她虽对苏安和没了感情,到底也不可能真 的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所以,这看似亲近的反哺,实则是最冰冷的绝别,但苏安和却察觉不到。 苏莞然看着苏安和那张通红的老脸,岁月的痕迹在他脸上格外浓重,苏安和的性格其实跟她一样暴躁,倒也算是一脉相承。 她默了默,难得说了句实在话,“苏大人,其实你不适合当官,我虽然是南王府的王妃,但若真是今上想做什么,我也保不住你。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想办法离开京城吧,董霓云的事也不要现在发作,回到江南再做打算也不迟。” “离开京城?”苏安和大惊。 “这且看你自己,”苏莞然目光闪躲,“二姐是个好性儿,找个好人家配了,董霓云休回原籍,苏大人找个合适本分的夫人再续,莫要去寻那些年轻的姑娘,平白祸害了人家,一个老伴足矣。” 苏安和面色微变,有些踌躇,显然并没有想过要辞官致仕告老还乡,苏莞然也看了出去,却未多说什么。 她已经说得够多了,苏安和若是不想,那也没有办法,总之,将来若是苏子默和苏安和同时出事,她必定会先选择救苏子默。 她站起身,道自己累了,转身走出书房,看了眼身后的方格子门,轻轻一叹。回门过后,到再离开苏府,她和这苏府就真的再也没有关系了。 芸娘走上前来,“王妃,王爷已经在韶紫庭等着了。” 苏莞然的脸色蓦地有些发苦,“我都忘了,回门期间,我得跟他睡在一处,以让娘家觉得夫妻和睦……真是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莫非七妹和王爷的关系并不好吗?”一个刻薄而熟悉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好不好,都是本王妃的事情,”苏莞然脸色微冷,转过身来,“苏金玉,看来你是真的想让本王妃治你一个不敬之罪是吗?” 第五十七章 碎玉玛瑙 苏金玉面色一白,语气愈发不满,“你了不起什么?别以为自己成了王妃就嚣张起来了,你不过一个庶女,你以为这王妃能够当多久吗?我呸!” 苏莞然嗤笑,想起方才在堂中,拓跋连城所说的话,不由好笑。 “也怪道人家看不起我们苏府,出来的嫡女竟是个这个货色,不识礼数又无教养,走吧,芸娘,本王妃岂能跟着这种人久待?白白的降低了身份。” 芸娘捂了捂嘴,看了眼被气得脸红的苏金玉,轻笑道:“是,王妃娘娘。” 苏金玉目光仇恨地看着款款离开的人,恶狠狠地咬牙,“什么狗屁王妃?你做得,我就做不得?谁知道你是怎么勾引到南王的?难道我还能比你差了?笑话!” 苏金玉愤然转身,回向雨桐居。 书房的门慢慢打开,苏安和从门中慢慢走出,阴沉的目光定定凝视苏金玉离开的方向半晌,最终冷哼一声,迈步离开。 回到了韶紫庭,苏莞然大步跨进自己住了许久的地方,还未来得及怀念,就像被一个苹果砸中额头。 苹果很大,速度很快,苏莞然被砸得脚步很是踉跄。 拓跋连城看得很是欢乐,表情却没见太大的反应,只微乎其微地勾了下唇,轻笑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苏莞然气愤地抓住苹果又扔回去,“你干什么!我眼睛瞎了要你负责!” “行,我负责,”拓跋连城接住苹果咳了一口,枕着手臂躺在椅子上又问,“苏安和这个人,不适合当官,要全身而退,最好现在就退。” 苏莞然火气一消,有些古怪地上前,“你怎么知道我跟他说得什么?” 拓跋连城木然一张脸,那双眼睛却深深地钉在她脸上,“这不是他的愿望?” 苏莞然立时又无奈了,想起自己在书房所说 的话没准会成为无用功,她就觉得心神疲累,明明已经说了不抱期望,却还是去提醒了一句,但尽管如此,苏安和利欲熏心,又如何听得下去他的话? 她对此也是一筹莫展,总不能让拓跋连城在朝堂上给他施压吧?那公皙淑慧不立刻以为自己和拓跋连城彻底闹掰了而把苏子默宰了才怪。 “你起来,”苏莞然无力道,“我就这一个躺椅,你让我躺会。” 拓跋连城稳如泰山,“你可以回屋躺。” 苏莞然不以为意,伸脚踢了下他的脚背,“我今晚再回屋躺,你快起来,堂堂王爷,这么懒散地躺着像什么样?” “嗤,”拓跋连城发现她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道运用得实在得心应手,“本王躺着不像样,你一个端庄女儿躺着就像样了?不起,自己找地儿躺去。” “哈呀?”苏莞然瞪大了眼睛,“这里是我娘家,可不是你南王府!客随主便懂不懂?你起不起来?” 拓跋连恒嚣张地又咬了口苹果,道:“我、就、不、起,有本事,你咬我啊。” 苏莞然气结,直接上手去拽他,“这是我的躺椅,谁让你躺的,起来……我去,你吃了一头牛吗?!” 奈何就算她用尽全身力气,拓跋连城却纹丝不动,好整以暇地伸着手臂,不无得意地挑眉,“不好意思,本王天生力大无穷。” 苏莞然叉腰,眯着眼睛瞪他,“你真不起来?” 拓跋连城幽幽道:“哎呀,这躺椅就是舒服啊,看来我应该在书房外也放一个,每日、嗷!你……苏莞然!你给我起来!” 苏莞然将自己当成了陨石,如一座大山一眼直接摔了下去,砸得拓跋连城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苏、莞、然!” “我听见了,”苏莞然躺在他身上,伸手 抓起旁边的苹果也啃起来,慢慢悠悠道,“这人肉椅子啊,果然不错,就是那白玉诀有点硌人。” 拓跋连城头上青筋一跳,撑着手臂起身,苏莞然顿时身体往旁边一侧,歪在了躺椅里。 两个人挤成了一堆,拓跋连城身块又大,中间连半点空隙都留不出了。 “你不嫌拥挤吗?”拓跋连城僵持不动,“本王可是你的夫君,你竟敢跟本王抢东西,信不信本王将你扔出去!” “哼,王爷你搞搞清楚,这里可是苏府,你现在似乎陪我回门,”苏莞然用苹果点了点他的胸口,微微一笑,“在别人家里做客还这么嚣张,王爷可真有本事啊。” 拓跋连城讪讪地笑了,带着几分冷意,“哦?让客人连个躺椅都睡不安稳,这就是你苏府的待客之道?” “这当然不是我苏府的待客之道,”苏莞然笑,“但一个女婿半个儿嘛,你也算是我的哥哥,让这点妹妹不行?” 拓跋连城:“……”这什么逻辑?! 苏莞然不管他不善的脸色,优哉游哉地啃着苹果,清澈的目光毫不示弱地同近在咫尺的深黑眸子对峙着,非要等着对方让步。 脂粉的香气在鼻尖环绕,拓跋连城盯狐狸般狡黠的人儿,忽然笑了出来,索性就侧着身,撑着侧颊道:“既然是半个儿,那我也是你半个兄弟,让你半块躺椅就足够了。” 苏莞然愕然,眼皮一跳,嗅着那清新的苹果香,冷哼一声,“半个就半个,我看你坚持到何时。” 拓跋连城不以为意地低笑,他是带兵打仗之人,沐冰卧雪三四日都能丝毫不动,更别说这小小躺椅了。 于是,两人就挤在了一张躺椅上,面面相对啃苹果,就看谁先忍不住离开。 芸娘与小凝在旁看着,却不知为何,就红了脸,小凝 低声道:“这也算是同床共枕吧?” “小声点,”芸娘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两个孩子挺好玩的,别惊醒他们。” 然而,拓跋连城已经听到了。 苏莞然倔强着一张脸,不过多久手臂就已经酸涩了起来,脸上却还僵笑着。拓跋连城若有所思地扫过她的手臂,道:“别挣扎了,这么倔强只能自己受苦,何必呢?” 听他如此说,苏莞然却反而手臂一紧,越加坚定了,“受不了难受就直说,不用虚情假意,本王妃可不是这么娇弱之人。” 拓跋连城将苹果核一扔,“那行,咱们继续。” “继续就继续,”苏莞然也学着他的动作扔了苹果,“本王妃怕你不成?” 她方才跟苏金玉说“本王妃”说惯了,如今没自觉到竟也对拓跋连城也说了这个词,倒将拓跋连城逗得一乐,“南王妃这个称号很好听吗?” 苏莞然半点不敢大意,盯着那双眼睛道:“勉勉强强吧,用来唬人还挺有效果的。” 拓跋连城不置可否,只觉挤在自己身前的人过于倔强了,只占了点大的地方不方便不说,明明手都在发抖了,偏不肯退让。 他扫了眼苏莞然雪白的颈子,苏莞然戴着金线坠着的玛瑙石,石头透绿晶莹,价值万金,那是当年大食国赠与先皇的贡品,也是送给苏莞然的聘礼之一。 她适合鲜亮的颜色,就像她的人一样,朝气蓬勃不拘一格,好像朝阳初升时迸发万丈光芒的刹那,顷刻红艳起伏时江水一样,永不止歇的活力。 拓跋连城看得出神,不妨一只手忽然挡在了他的视野尽头,苏莞然咬牙,“你在看什么?臭、流、氓!” 苏莞然脸色通红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全没想到这个看着看着眼睛就往不该看的地方看过去了,竟然还看 得入了迷。 要脸吗? 拓跋连城心觉尴尬,面上却不显,翻了个白眼道:“本王当然是在看碎玉玛瑙,这可是本王的压箱宝,当年本王可是求了先皇甚久才拿到手上,而今被你戴走,啧,可惜了。” 苏莞然一怔,低头将衣服里的玛瑙石拿出来,“这东西还有名字?” “还有故事。”拓跋连城道。 “什么故事?”苏莞然好奇,“不会有事亲亲爱爱劳燕分飞的故事吧?” 拓跋连城不屑道:“那些庸俗的故事,只会污了此物的清净灵气,本王岂会让不洁之物沾染了它?” 苏莞然眼波一动,抬头看着他,那张素来让他觉得阴冷而嚣张的戴着面具的脸,此刻竟有些意外的难言柔和,她忍不住问道:“你今天,为什么要陪我来这里?” 拓跋连城想也不想就道:“当然是为了南王府的脸面。” “但你就算不来,也没人会觉得南王府丢脸啊,”苏莞然微微握紧玛瑙,“还有前天早上,你那个……是来告诉我,我可以出王府玩吗?” 这是个不好解释的问题,拓跋连城一时也没想清楚原因,他一直撑着脸颊的手松了松,目光偏移着看向别处,却见芸娘等人已经慢慢退下,此刻四周已是空无一人。 苏莞然清澈而好奇的目光正定定地看着他,拓跋连城忽地无来由烦躁起来,一伸手揽住苏莞然的腰翻了过身。 苏莞然不妨他冷不丁来这一手,还未反应过来,自己躺着的空间蓦地就大了起来,拓跋连城撑着手臂压在他上方。 “碎玉玛瑙共有两块。”拓跋连城忽地说道。 “啊?”这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她又没问碎玉玛瑙的事。 拓跋连城“啧”了一声,又看她一眼。苏莞然茫然地看着他,额前的碎发撩过眉角,一脸的怪异。 第五十八章 陷阱 他干脆坐起身,缓缓道:“碎玉玛瑙是大食国公主与王夫定情之物,两人出生贵族王家,但生性潇洒浪漫,邂逅于沙场,交心于沙场,也死于沙场,埋骨于沙场。” “他二人的感情并没有经过什么波折,一个英姿飒爽,一个风流倜傥,两人共抗外敌,最后却死于党派攻讦,受困边疆,无人救援,战至最后一刻,于漫天黄沙之中,相拥而亡。” “这碎玉玛瑙,”拓跋连城顿了顿,“是在打扫战场时被发现,送回大食国皇宫,而后党派纷争平息,二人身死的真相才被昭然,举国哀悼,传为佳话。” 故事也不算是故事,拓跋连城也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他只是在复述碎玉玛瑙的来历,但苏莞然静静听完,却还是有些失神。 “只此一人,只此一生,同赴沙场,生死不悔,”苏莞然感叹道,“世间若有痴情不改者,该当如此,心愿已足,至于身后事,又与何重要?” 拓跋连城闻声一动,蓦然回头,却猛然间又对上苏莞然放大的脸。 她偏着头,就像是靠在拓跋连城的肩上,眼中流露出几分向往,若流光星子一般美丽。 她转头,看着拓跋连城挑眉,“我说错了?” 拓跋连城反问她,“你想找这样一个人?” “我……” 苏莞然正要说“是”,却瞬间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是南王,是自己的夫君,她如何能在自己的夫君面前说自己向往其它的男人?顿时尴尬起来。 “这样的人太少啦,”她往后坐了一点,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肩膀,那心虚又谄媚的样子跟苏安和有的一拼,“王爷这样的就很好,能文擅武,威武霸气,将来也不用担心会死在漫天黄沙中不是?” 拓跋连城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似乎笑了一下,“我真的这么好?那你怎么不跟 我圆房?” 苏莞然惊呆了,许久,蓦地爆发出一声大吼,“你果然是个臭流氓!” 拓跋连城扑哧一声,爽朗笑声又在韶紫庭中响了起来,“本王眼光很高,看不上你这小丫头,让开点,本王要休息了。” “诶我说你、你没看见我在这儿躺着吗?!你别压我啊不知道自己重得像头熊吗?!” 守在门口的芸娘等人一惊,再听这话中的意思,忍不住暧昧地笑了笑,小凝脸红心跳道:“小姐也真是的,这青天白日的,动静也太大了吧。” “说了多少次了,要叫王妃,”芸娘咳了一声,“年轻人嘛,血气方刚,那个,咱们站远点吧。” …… 入夜,三更。 苏莞然郁闷地躺在床上,想着那庞然身躯直接盖住了她,气得揉了下鼻子,“一身骨头跟铁似的,痛死了,明天有你好受的,你个混蛋!活该你在外面吹风!” 不过,这都快入冬了,他不会风寒吧?万一要是风寒了,顾闲静说不定又会要她罚站了。 她蹭地坐起来,又无奈地搓了下睡意本临的脸皮,“罢了罢了,将人叫进屋里好了,反正屋里也可以放躺椅。” 说着,苏莞然站了起来。 芸娘等人已经下去休息,她无人可使唤,只好自己穿好披风走了出去。平台上,拓跋连城耷拉着一条腿,人似乎已经睡熟了。 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声,慢慢来到了躺椅旁边,却见那面具之下,拓跋连城双目紧闭,白日里习惯了抬起的下巴此刻却收着,只描这轮廓,倒似一个英俊小生。 “你是我的夫君,我就看一眼你长什么样应该没关系吧?”苏莞然悄悄地伸手,轻若无声地说道:“放心,就算你是天底下最丑的人,我也认你,所以……” “王爷?你怎么睡外面?!” 拓跋连城豁然睁眼。 夜半三 更,月黑风高。 苏金玉站在韶紫庭的门槛内,或许不知道之前还在外面待了多久,衣着轻薄,袒肩露臂,浓妆素裹。 苏莞然还维持着两只手撑在拓跋连城耳边,身体半压,艰难回头,脖子上垒出了一圈软肉,叫人十分想摸一摸。 拓跋连城没忍住,摸了一模,“你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苏莞然:“……”兄弟,你知道你这句话有多不符合此时的气氛吗? “闭嘴,”苏莞然回头瞪他一眼,“好啊你,没想到才一个回头不见,我就往里面去了一回,你居然跟苏金玉勾搭上了,也不怕她脏了你的手?” 苏金玉也是刚到外头,一时半刻也没想到用什么理由进来,她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苏莞然不过一个庶女,况且顾闲静那日的态度她也不是没有见过,想来苏莞然在南王府中定然是不得宠的。 想到白日的维护,没准只是表面做戏,苏金玉便越有些坐不住了。 她素日在周府虽然也得人看重,但当初如何进府却是历历在目,本靠着周冲好不容易压下,不让人议论了,哪知又逢苏莞然出嫁,那般恢弘盛大,难免让人联想到苏金玉当日出嫁的场景。 那甚至说不上是出嫁,只是来了顶轿子,连块红绸都没有,险些就让人退了回来,还是走了第二回,才叫周冲开了后门进去。 她生就嫡女,哪里吃过那当小妾的哭?天气渐冷了,她竟头一回吃不饱穿不暖,下人明里暗里都欺负她,若非她偷偷去外面学了些手段慢慢让周冲迷上了她的身子,只怕现在还不为人所看起。 素日虽也有个“宠妾”名头,但终究不是正经夫人,连件红衣裳都穿不了,更别说像苏金玉那一身了。 若是那些华服美妆能可入了她的手,岂不美哉?南王府多大势力,若去周府要人,料 想周府也不敢不给。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已经想到拓跋连城搂着她的肩膀将她从周府带出来,也穿着那件惊艳京城的嫁衣,那富贵极致的倾城嫁妆也跟在她的花轿身后…… 越如此想,越发停不下来,苏金玉便如苏安和,贪心一起,便失了分寸,竟三更半夜穿了那暗示味道极浓的衣服来此碰碰运气,未曾想,真的撞见拓跋连城不愿入内睡觉的场景。 她完全没想过是苏莞然不让拓跋连城进去,在她的想法里,拓跋连城若是想,自己必定欢喜至极地请他入幕,漫说面具下真的是张丑八怪的脸,便是没有带着面具,这京城之中,趋之若鹜的女子又岂在少数? 再者说了,没准那张面具下是个惊世的美男子呢? “七妹,你也太不像话了吧,”苏金玉难掩激动,一步踏了进去,就像曾经踏入韶紫庭一样,盛气凌人,如入自家门庭,“如今天也渐冷了,你怎么能把南王殿下晾在外面?实在太失体统了。” 她说得起劲,但停下来却没有人回她,苏金玉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两人竟是看都没看她! 苏莞然冲着拓跋连城冷笑,拓跋连城却反讥她一句,“本王连你都看不上,还会看上她?” 苏莞然怔了一下,表情微变,身体压得更低,“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了?” “你?”拓跋连城将目光上下地扫了一遍,在她胸口处停了停,道:“扁胸瘦臀却有水桶腰,头小脸大却有铜铃眼,你说呢?” 苏莞然气结,“你以为你很好看?五大三粗还遮头掩面,谁知道面具底下不是一张丑八怪的脸?” “哦,”拓跋连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半撑起身,凑近苏莞然,哑声问,“所以,你刚才想摘我的面具?” “我没有!”苏莞然面不改色地否定了。 拓跋连 城那黑曜石般的眸子死死盯着她,观察这苏莞然那看似理直气壮的脸,忽地压低了声音,“其实,本王方才——” “苏莞然!你要不要脸,竟然敢欺压王爷!” 拓跋连城眼皮子一抽,阴沉地扫向苏金玉,不想苏金玉根本没看到他的眼神,只是一味恼恨苏莞然压这拓跋连城身上。 苏莞然意外地挑了挑眉,将话题又拉回了远处,却将身体一翻,像一只狐狸一样窝进了拓跋连城的怀里,还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放着。 “何为欺压?”苏莞然看着目瞪口呆的苏金玉,冷笑道:“我与自己的夫君亲昵一下,三姐,你身为一个外人,管得有点太多了吧?” 苏金玉愤恨地咬牙,却又不屑道:“亲昵?王爷连你的屋子都不愿意进去,明明是你不要脸的自己跑出来想要轻薄王爷,你以为我没看到吗?” 轻薄? 这个词用的不错,苏莞然眸光一转,看着苏金玉那身衣服,灵机一动,忽地仰头,手指一点自己的额头,对拓跋连城道:“宝贝,亲一个。” 拓跋连城:“……” 苏金玉:“……” 拓跋连城默默看她半晌,缓缓道:“什么?” “让你亲就亲,磨磨唧唧,信不信我揍你?”苏莞然一副恶霸的样子瞪她,转眼冷笑,道:“你可别忘了,母妃出来前说过让我们相亲相爱,你要是敢不从,我就向母妃告状!” 他确信顾闲静出来前什么都没说,最多只给了自己一个苏莞然一个好自为之的威胁眼神,拓跋连城面具下的表情颇为古怪,他看了眼苏金玉,犹豫了一下。 而后,无奈地叹口气,妥协道:“好吧。” “王爷!”苏金玉大惊,她不明白,明明太妃是不喜欢苏莞然的,怎么会对她说“相亲相爱”这种话?而拓跋连城竟然会因此受制于苏莞然! 第五十九章 大祸临头 此时此刻,在她的眼中,拓跋连城就像是被逼迫的良家少女,苏莞然则像是见色起意的纨绔少爷。 她却没有想过,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是如何会被一个闺阁女儿给控制住的。 原本被迫搭在苏莞然身上的手臂蓦然收紧,拓跋连城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心头一跳,忙压住心里的情绪,慢慢靠近了苏莞然。 无来由地,苏莞然紧张了起来。 及至额上被柔软冰冷的唇瓣碰到,她陡然生出一阵恍惚感,总觉得两人同时打了个寒噤。 果然,有点矫情。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都有些沉默,好像不愿意从这样静谧的气氛中醒来,但有人就是不让他们好过,苏金玉惊恐的声音几乎震破苏府的围墙。 “苏莞然!你好大的胆子!” 拓跋连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苏莞然嗤笑,低声道:“看见没?什么叫色欲熏心,人家还以为你成了我的笼中鸟呢。” 苏金玉气得牙痒痒,却又嫉妒地眼睛发红,控制不住地冲上前来,想将人拉开,“你给我起来,不准欺负王爷,你这个贱人!” 拓跋连城目光一冷,冰冷彻骨的视线蓦然锁定了苏金玉,似要将她大卸八块,声音冷得让人愣在当场。 “你,想死吗?” 苏金玉被恐怖的压力罩身,下意识倒退一步,一声尖叫被无意识地压制在嗓子眼里,呼吸憋地脸庞涨红。 “你闭嘴,”忽地,苏莞然呵了拓跋连城一句,转而看向苏金玉,好整以暇道,“辱骂当朝王妃,苏金玉,看来你是不想在京城的贵人圈子里混了,对吗?” 她适时为苏金玉解了围,苏金玉霎时反应过来,再看向拓跋连城的目光,竟陡然变得无比感动。 他以为,拓跋连城是在维护她。 她在周府受尽打压,回到苏府也总是抬不起头,没想到,拓跋连城竟然愿意维护她 ! 拓跋连城目不斜视,苏金玉又是感动又是激动,一时想起周府的凄惨,一时又想起王府的辉煌,一时又享受者位高权重者对自己的“钟情”,脸上竟慢慢地不好意思起来,“王爷,我知道你在担心我。” 拓跋连城:“……”何谓愚不可及,今日他算是见识到了。 苏莞然:“……”自己想着法儿往陷阱跳,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苏莞然冷着脸站起来,顺手将拓跋连城也带了起来,抓住他的手,对苏金玉挑衅地勾起了嘴角。 “三姐,我知道你今晚是来干什么的,穿得这么轻浮,不就是想来勾引我家王爷吗?可惜啊,本王妃不开口,你永远也进不了南王府!” 苏金玉脸色霎时不善,既羞恼又嫉恨,阴鸷地说道:“苏莞然,你得意什么?王爷不喜欢你,你这王妃位置也坐不了多久!” “是吗?”苏莞然不以为然,“既然如此,你就证明给我看啊?不过像你这种已经跟人家幕天席地野合过的女子,你真的以为皇家会让你进门,坏了拓跋氏的清誉?” 苏金玉脸色陡然一白,“那、那是你陷害……” “是谁想陷害谁,你心里清楚!”苏莞然脸色发寒,“苏金玉,你最好给我本分点,没住本王妃还会念着姐妹之情放你一马,要是敢肖像我的男人……” 她猛地压低声音,威胁道:“死无葬身之地,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苏金玉心神一紧,苏莞然却是懒得再看她,转而抓起拓跋连城的手就往屋子里走,末了还在关门时勾了下拓跋连城的下巴,气得苏金玉又是跳脚。 苏金玉在外又低骂了几句,却也担心引来更多人,又偷偷走了。 却不知,芸娘等人早就将这一幕看进了眼中…… 芸娘等人不为担心,反觉好笑,苏金玉今日上门,只怕是来送人头的。 她 家小姐素日什么样子,她们不是不知道,就算开了窍要和拓跋连城亲近,也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此番,只怕是用了激将法,故意刺激人生气,看来,明日会有好戏看了。 不过,芸娘与小凝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想,若不是苏金玉这一闹,那两位恐怕到现在还不会同房。 屋里,苏莞然扒着门框看了片刻,见人一走,登时失笑,“这个苏金玉,脑子还是简单,不知者不畏,难怪敢往我这韶紫庭闯,看来她还是没有想清楚,什么叫做‘南王妃’。” “那你想清楚了吗?” “嗯?”苏莞然直起身体,看着定睛看着自己的拓跋连城,只觉那视线让她浑身一麻,想起方才的亲吻,脸上顿红。 苏莞然解释道:“我那是怕苏金玉靠近你懂吗?她做了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要是被人知道她来找你,我看你怕是没做什么也做了什么了。” 拓跋连城走进一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情颇好,“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废话,帮你当然是为了帮我自己,要是让母妃知道你跟我回门第一天就染上那么个麻烦,回去她不得扒了我的皮啊?再说了,这可是我的韶紫庭,苏金玉她这么放肆,我就是想给她挖个坑……” 苏莞然一扭头从旁边走过,不觉心虚地躲开了他的视线,来到床边,抱起一床被子侧过身,目光闪躲地看了看拓跋连城,“那什么,快入冬了,外面冷,你就睡地下吧。” 拓跋连城看了眼她手中的被子,无奈道:“睡地下就不冷了?” “你可以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嘛,”苏莞然不以为意,“不然你去把外面的躺椅抬进来睡,那不就可以了?” 她总觉得拓跋连城的目光带着电,让她浑身都不舒坦,将被子往桌子上一放,不管不顾地躺上~床,“反正你自 己找暖和地方,我睡了。” 苏莞然掀起另一床被子盖住自己,悄悄出了口长气。 拓跋连城看着桌上的被褥,被褥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交颈之意象征着夫妻恩爱,却不该是置于地面的东西。 他来到床边,手指摸着那鸳鸯戏水的样子,忽地眯了下眼睛,将被子往床上一扔。 苏莞然只觉被暖和的东西一撞,受惊回头,却见修长的男人竟然躺在了自己身后,顿时大急,“你干什么?!” “你不是让我自己找暖和的地方?”拓跋连城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以示自己极累,“这床挺大,本王看着挺好。” “但我看着不好!”苏莞然踹他一脚,“你下去!” 拓跋连城转过身,苏莞然抬起下巴,抱紧被子,拓跋连城静静看他半身,一伸手,拿住自己扔上~床的被子,盖在了身上。 苏莞然瞪大眼睛,“你怎么回事?我让你下去!” “我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本王不下。”拓跋连城好似打定主意要睡在这里了,冷冷道:“你再踹我一脚试试,南王妃?” 苏莞然紧了紧手臂,门口突然传来了小凝的声音,“小姐,前面巡逻的人听见院里有动静,老爷差人来问一声是否安好,咱们回吗?” 房中静默片刻,苏莞然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回吧,就说我们很好,方才有只老鼠闯了进来,已叫我赶走了。” 小凝:“……” 苏莞然回了这一句,磨了磨牙,将自己的枕头抽出来横在床的中央,裹着被子缩在最里面,戒备道:“你要是敢越过这条线,明天我就阉了你。” 拓跋连城简直要被她逗笑了,“阉了我?你不就要守活寡了?” “我宁愿守一辈子活寡!”苏莞然脸红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睡觉。” 拓跋连城看她低了一头的样子,虽然闭着眼,却倔强地 紧皱着一张脸,嘴角笑意一闪而过,将自己的枕头也抽出来横在中间。 苏莞然仿若惊弓之鸟,瞬间察觉到了动静,睁开眼一看,面色怪异,“你干什么?” 拓跋连城淡淡道:“担心某人色欲熏心,趁机对本王上下其手,污了本王的清白之身。” 小凝方回绝了外面的人,才关上院门,正要休息,一声破空怒吼却从主屋里蓦地炸开,“你!做!梦!” 拓跋连城慵懒地揉了下耳朵,“别吵,睡觉。” 苏莞然胸膛剧烈的起伏,恨不得抬脚再踹人一脚,恶狠狠地盯着人许久,不想拓跋连城却睡得十分踏实,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羞恼。 上下其手?她是疯了才会对他上下起手! 苏莞然沉沉地吸了几口气,转过身,将自己蒙进了被子里,郁闷地闭上眼。 气死了,都怪苏金玉,害她忘了把躺椅带进来,明天有她好受的! 拓跋连城勾了勾唇角,漆黑如墨的眸子睁开眼,悄然伸手,划过眼前的头发,复又闭上眼,笑意渐冷。 敢骂他南王府的人,总也要付出些许代价才行,是不是? 韶紫庭慢慢恢复了平静,月色越来越沉,巡逻的仆妇也慢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小凝打了个哈欠,看看门口,嘟囔着又抱怨了两句苏金玉,也随即睡去。 苏金玉抱着手臂,却正好回到雨桐居。 而雨桐居之外,苏安和站在昏暗的角落,看着苏金玉那轻浮可笑的衣服,握紧了拳头,“不要脸的东西!死性不改!” “老爷,”下人沾沾紧紧道,“三小姐怕是不会甘心,若是惹恼了南王殿下……” “等莞儿离开了再收拾她,”苏安和深吸口气,想着那账本,再看向雨桐居,竟慢慢平静下来,“莞儿若在府中,闹起来对她名声不好,我亏欠她够多了,不必叫她出嫁后还沾染这些东西。” 第六十章 一眼要命 下人诧异地看他一眼,见苏安和面容沉静认真,却隐隐透露着残酷无情之色,心中一抖,看向雨桐居的神色,顿时带上了怜悯。 苏安和不知是否是因为那回门的礼物,脑子突然清晰了起来,突然对苏莞然好起来,再算起往日的旧账来,这雨桐居只怕…… “走吧。”苏安和转身,眸中杀意一闪,“过两日,一切都会结束。” 下人用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灯笼里的蜡烛,慢慢转身,领着苏安和回到了书房。 而雨桐居内,不知大祸临头,苏金玉将自己在韶紫庭中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董霓云,还冷笑道:“王爷根本就不喜欢苏莞然,他还在她面前维护我,阿娘,我是有机会的!” 董霓云惊疑不定,她本想责怪苏金玉行事鲁莽,而今一听,却生出几分心动,“果真如此?你确信吗?” “当然确信啊!”苏金玉着急地趴在董霓云肩上,撒娇道:“娘啊,就算我不能成为南王府的王妃,也能成为侧妃啊,到时候,娘在苏府的处境也不会这样艰难了啊!” 董霓云有些犹豫,她在苏府的日子的确日渐艰难起来。 一则是因为苏金玉嫁得不好,未曾给家里带来什么优荣,反倒让苏安和吃了亏,看她自然就不怎么顺眼,也不怎么碰她了。 二则是因为苏安和经过重重打击,官场失意,做小伏低,她当大夫人惯了,自尊自贵,是反倒没有外面花街柳巷里的姑娘留的住人。 往日有苏安和宠爱着,倒没觉得什么,以为成了大夫人就能无忧无虑,可如今看来,什么大夫人妾室都是虚的,没有苏安和的宠爱,这府里的下人未免都看清了她去。 她实在也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到底是二十年的夫妻,顷刻之间就没了恩爱,心中也着实难受。 苏金玉见她沉思,心下焦急,忙又劝道:“娘, 你就帮帮我嘛!明日你将苏莞然引开,我待与王爷见了面,拿下了他,往后咱们娘儿俩的日子都会好起来的!” “娘,你好不容易当上大夫人,难道就真的甘心过得还不如当年的慕雪吗?” “娘你别忘了,你和爹爹才是青梅竹马,慕雪抢了你的男人,她的女儿自然就要遭报应!爹爹也一定会明白的!” 董霓云心中一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蓦地难看起来,冷哼道:“玉儿放心,明日娘定会准备好一切,绝不会苏莞然坏了你的好事。” 苏金玉脸上一喜,一下子滚进了董霓云的怀里,又撒起娇来,“我就知道娘最好了,娘,玉儿若是嫁进王府,当了王妃,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董霓云神色稍霁,“我哪需要你孝顺,只要玉儿过得好,不再受人欺负,娘就是万死,也甘心……” 翌日,天色大明。 秋风打着旋儿飞进了韶紫庭,卷起两片半黄的梧桐叶,敲打在门窗之上,任是日光慢盛,也无能阻止那一股难熬的寒意。 芸娘与小凝在门口等了等,听着里面有谈话的动静,才问道:“王爷,王妃,可要洗漱了?” 她却不知,屋里面,那“谈话”的两人差点打了起来。 苏莞然一脚踹在拓跋连城的大腿上,两手掐着拓跋连城的脖子,拓跋连城忍着怒气,反抓住了她的手按在床头,撑在她的身上,冷声问:“你疯了?” “谁让你抱我的?”苏莞然一想起晨起睁眼就看见某人放大的脸,心里就跟火烧一样,“你还衣衫不整!” 拓跋连城看了眼那被两人不知踢到哪里的枕头,“你看清楚,越界的人是谁!” 昨日睡前,苏莞然睡的里面,拓跋连城睡得外面。 今早起来,拓跋连城睡得外面,苏莞然也睡外面。 谁越了界,一目了然。 苏莞然愣了愣,脸上蹭 地红了起来,尴尬地狡辩道:“那、那谁知道不是你故意伪装成这样的!” 拓跋连城气笑了,“那本王怎么不干脆扒了你的衣服要了你?嗯?你以为本王稀罕抱着你?还不是你自己叫着冷黏了上来?” “你胡说!”苏莞然脸色爆红,打死不认,“我才没有!” “你……”拓跋连城看她恼地红了眼,就像要咬人的兔子,可见羞得狠了,再逼下去怕是今晨就要没完没了了,他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就当是本王睡相不好吧。” 苏莞然眨了下眼睛,拓跋连城松开手,坐在床边,回头看了眼她那乱糟糟的头发,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起身道:“芸娘在叫你,不起来吗?” 苏莞然低头看了眼地面,那两个枕头果然落在了床尾方向,她抿了抿唇,意味不明道:“都怪这被子太薄。” 拓跋连城挑眉,这是承认自己贴上来的了? 苏莞然别过头,穿着鞋子抢先前往开门,目光似有若无地避着拓跋连城,却将门扉打开的瞬间,那秋风便迫不急待地趁虚而入,卷着清晨寒凉袭面,骤起的阵风卷起了众人的裙摆,吹向屋中。 拓跋连城听到一声轻呼,条件反射地看向了门口。 却见衣袂飘飘,日光排沓而入,苏莞然下意识抬手挡着身前,衣挂半臂,轻若软柳,飞雪白袖遮着半掌脸蛋,颤抖的睫毛向刷子一样轻轻在观者心中扫了一下。 芸娘等人从她身边走过,皆如顺溜之江鲫,喂她逆流而上,像极了战场之上冲锋陷阵的自己。 “哪儿来的妖风,”苏莞然抱着手臂缩了一下,咂舌道,“得,今儿还没出门就见妖了,中午的饭局是没好了,只怕有人要作妖。” 拓跋连城噗嗤失笑。 苏莞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拓跋连城一语不发,摇摇头洗漱到边上洗漱,又 着了一跳青衣长衫,比昨日更见悠闲,好似闲野踏青般的逸然。 苏莞然施施然收拾妥当了出去,并未前往前堂,只因昨日苏安和提过,让他们好生休息,今日不必起得太早,将至午膳时再出现即刻。 想来,苏安和必定是想趁着今晨派人查查账本,因此便将请安之事都一一省下了,便不是以为如此,他也不敢叫拓跋连城早起前来请安。 两人理所应当地睡到了太阳抬头,这会又在一处用了早膳,只是饭桌上没什么话好说,伺候的人面面相觑,总觉得两个人怪异得很。 这模样,也不像昨日同房了啊?可毕竟睡到了一间屋子里,怎的气氛反而比以前还要沉郁。 用了早饭,两人又到外面去晒太阳,也是一左一右坐着,不约而同地谁也没去碰中间那张躺椅。 小凝更加奇怪,“昨儿个不是还争得快吵起来了吗?怎么今日反倒都不理会了?是不是嫌那躺椅不舒服?” 芸娘似笑非笑道:“你现如今,便是给他们拿来两个镶金嵌玉的躺椅,天上云朵做的芯子,王母娘娘绣的彩段,他们也未必会去争。” “为什么?”小凝吃惊。 “你啊,这么笨,今后怎么得了?”芸娘没答,反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失笑走了。 小凝大惑不解,只好坐在门前的阶梯上盯着院中的两个人。 苏莞然素来是不喜欢针线活的,虽然当初为了给苏子默治病,也做过绣工,但因实在没这个天赋,便渐渐搁置下了,那其它的琴棋书画也没见得什么张进,勾个弦都怕把手割了。 她瞧了眼手上的书,着实也没什么意思,想了想,伸手对小凝勾了勾手指,眼睛瞥了眼正看书不动的拓跋连城,转过身去。 小凝绕到另一边,蹲在躺椅边问她,“小姐,哦不,王妃,怎么了?” “没事,想让你 给我切点水果来,”苏莞然咳了咳,“还有啊,你等会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前面有没有什么消息。” 小凝脑子转得不够快,但毕竟跟着苏莞然这么多年,苏莞然让她打听的“消息”,那必然是往日两人相依为命是经常探听的东西。 小凝偷偷笑了笑,忙点头,小步往外面跑去。 拓跋连城认真地盯着书,但随着小凝偷偷遁走,他的视线便悄悄儿地跟来了上去,末了,将手一低,忍不住看向苏莞然。 苏莞然先前百无聊赖,坐在椅子上也不安分,这会眼睛里却闪着光,似乎在期待着什么还。 还是特意背着他的。 拓跋连城心里略有些不满,但却不想主动开口去问,便只用眼神示意,誓以灼热的目光唤醒苏莞然一点点的分享之心。 但隔了半晌,直至小凝端着果盘回来,她竟是连头都不曾回。 小凝对着她轻声说了几句话,苏莞然脸上便露出狂喜色,抓了块苹果站起身,兴趣盎然地笑道:“走,咱们去看看。” 说着,竟将他完全抛在了韶紫庭,两个人自己走了! 芸娘尴尬地看着拓跋连城,想了想道:“王妃大概是让小凝去厨房打听雨桐居那边的消息了,雨桐居的人嘴严,但毕竟每日都要吃饭,厨房那边总有些消息的。” “干本王何事?”拓跋连城扫了她一眼。 芸娘:“……” 他要不是眼珠子都快看出去了,芸娘才懒得多话呢。 拓跋连城没有等多久,苏莞然又带着人走了回来,这次却是径自往他这边走,边走边笑,“哈哈,拓跋连城,你知不知道雨桐居那边的人这会正在干什么?” 拓跋连城漠然,似是毫不关心,道:“与我何干?” 苏莞然索性将凳子搬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告诉你一个消息,雨桐居的下人被缩减了,而且进出都加了门禁。” 第六十一章 司马昭之心 内宅闲事,拓跋连城依旧是漠不关心。 苏莞然也不气馁,目光一转,忍俊不禁道:“董霓云失宠,厨房那边也不拍她了,听说今晨用早膳的时候,厨房大娘刚进去,就撞见了苏金玉在自称‘本王妃’。” 拓跋连城眼波一动,嫌弃地吐出一个单字,“她?” “你知道她是怎么说你的吗?”苏莞然越想越笑,吃吃地憋红了脸。 拓跋连城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但见苏莞然这般模样,又忍不住有点好奇,将手上那自早上就一直没有翻动的书扔了,道:“说来听听。” “行!你看着啊。” 苏莞然咳了一声,却站起身,扯了扯衣服,还吊了吊嗓子,对着拓跋连城挑了下眉头,绘声绘色地学着苏金玉开始说话。 “‘阿城真是太委屈了’,”开头第一句话,苏莞然便苦着脸伸手拿着并不存在的手帕擦擦眼泪,“‘娶了自己不喜欢的人,他的心中,该有多么难过、多么痛苦、多么需要我安慰啊’!” 拓跋连城突然觉得胃口有点不大好,哭笑不得道:“你把声音放正常点。” 苏莞然白他一眼,“我这难得学她一回呢,你别闹。咳咳,还没完呢。” 她停了停,又尖着声音道:“‘若是我成了王妃,娘,我的心就这么大,他却占了全部,我想他也一定会爱我的,否则昨夜不会对我一眼留情’!” 拓跋连城怔住,看着苏莞然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张了张嘴,却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好像真的“不闹”了。 苏莞然不觉,两手抱胸,学着苏金玉那自我感动的样子,轻笑道:“‘阿城也一定会爱我的,他会在清晨替我画眉,会在傍晚为了落钗,而我,也愿意同他并肩看夕阳,策马游天下’。” “噗,还有呢,”苏莞然捂了捂嘴,回头看看小凝,“对了,还有什么?” “还有孩子!”小 凝忍笑道。 “对对对,孩子!”苏莞然奋力压住自己的颤抖的肩膀,又一脸向往地看着天上的云,指天发誓。 “‘他是风,我便是云,永远顺着他的方向流动,我一定会将她从那个坏女人的手中救出来,谁也不能拆散我们。我们还会儿孙满堂,他会在白头偕老之时抱着我,对我说,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个’!” “噗哈哈哈,我的娘诶,笑死我了,”苏莞然倒回躺椅上,捧腹抖个不停,“还‘我只爱你一个’,看不出来啊,她这脑子还挺会幻想的。” 芸娘失笑,“她真如此说,那岂不是如今府里上下都传遍了?” “先前还没传遍,咱们小姐一去可不就传遍了吗?”小宁笑得肚子直抽,“听说厨房大娘险些没吐出来,还拿自己同咱们小姐相比呢,她也配?” 苏莞然伸手捶着躺椅,一边大喘气一边喷笑道:“你说她怎就那么想不开?还‘一眼留情’,我的天哪,你到底看了她哪一眼?哈哈哈……” 拓跋连城的脸却瞬间黑了,咬牙吐出几个字:“什么叫‘想不开’?” 苏莞然却没注意,玩笑道:“你先说说,到底是怎么‘一眼留情’的?也让我瞧瞧?她怎么不说‘一眼要命’呢?噗!” 芸娘讳莫如深地扫了眼拓跋连城那逐渐黑下来的面容,尴尬道:“王妃……” “哈哈哈哈!” 芸娘:“……” “王妃娘娘!”忽地,外面突然传来了声音,“老爷传话来,请王爷王妃一个时辰后前去饭堂。” 拓跋连城心情不好。 为了招待好他,苏安和亲自去太白楼请了厨子,就为了让他吃得好些,但尽管如此,拓跋连城的脸上仍旧殊无笑色。 反倒是苏莞然脸上泛着粉嫩的红色,好像是狂笑过一场,连喝汤的勺子都有些拿不稳,还亏得芸娘伸手戳了下她才稳住。 她抬 起头,正对上苏安和起疑的目光,不知怎么的,福灵心至地扫了眼另一边两个人,那厢苏安和愣了愣,嘴角勾了勾,低头拿起碗筷。 董霓云与苏金玉却是一派喜色,母女两个见拓跋连城那阴沉的样子,便想着昨日大概拓跋连城并没有睡舒服,只怕对苏莞然不是很满意,可见苏金玉还是有机会的。 苏金玉受了董霓云的暗示,将凳子悄悄往拓跋连城边上移动了一下,靠近道:“王爷,玉儿看您脸色不大好,是昨夜睡得不安稳吗?” 此话一出,堂中大大小小的人但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拓跋连城,昨夜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如此殷勤的态度,再结合这府中的传言,众人多少都想到了苏金玉想干什么。 便是没有传言,她上次在府中出的丑,也早就让她悲伤了纵情的名头,洗不清了。 如此作态,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王爷,”苏金玉犹然不觉,伸手夹了一片白肉,道,“只是爹爹亲请太白楼的厨子做的,味道极好,王爷尝尝?” 拓跋连城眉头一皱,“油腻。” 白肉还没有到碗中,苏金玉的筷子便僵在了半空,董霓云惊疑不定地打量拓跋连城的态度,心中蓦地有些没底。 她怎么瞧着拓跋连城的态度,跟苏金玉所说的不太一样? 苏莞然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金玉,不怒反喜,一把将白肉夹了,“连城,三姐也是一片好意,我知道你不喜欢油腻,这白肉啊,莞儿就替你解决了。” 苏金玉僵着脸,深吸口气,却没有生气,反而又夹起了一块青菜,娇声道:“王爷,这青菜可是时鲜,味道也香软开胃,尝尝这个吧。” “三姐果然知道得多啊!”没等菜入饭碗,苏莞然又将青菜夹了过去,很是感慨,“莞儿如今是养尊处优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不知道这青菜是时鲜 ,我也尝尝。” 拓跋连城眼中笑意一闪,默默夹着面前的茄子,并试图与苏金玉拉远距离。 苏金玉并未察觉拓跋连城的小动作,她摔了筷子,瞪着苏莞然,“你什么意思?” 苏莞然吃惊,“三姐你怎么了?” “明明是我给王爷夹得菜,你凭什么抢?”苏金玉气愤,“苏莞然,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哎呀,三姐,你这可误会我了,”苏莞然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三姐待莞儿的夫君好,莞儿感激在心啊,但我家王爷既不喜油腻,又不喜香软,我也是怕三姐的菜,硌着我家夫君的牙了不是?” 苏金玉脑袋轰的一声,险些拍了桌子,“你就是故意跟我作对!” 苏莞然满脸笑意,“哦?三姐这话怎么说的?我维护自己的夫君,怎么是跟三姐作对,难道是挡着三姐献殷勤的机会了?” 苏金玉就要发作,董霓云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用眼神示意她安静,而后对苏莞然讪笑。 “莞儿啊,玉儿可是你的亲姐姐,你这次回门,后日之后可就彻底是别人家的人了,玉儿也是担心你过得不好,才会对自己的妹夫多多善待,只是她不太会说话,还请你铎铎担待了。” 大事为重,若这点怒气都忍不住,乱了分寸,还筹谋什么王妃之位? 苏金玉咬咬牙,只得将怒气按下,无论如何,先将拓跋连城拿下再说。 她收回目光,不再去看苏莞然,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董霓云的话,又娇媚的笑起来,人几乎要挤到拓跋连城的身上去了。 “王爷,娘说得对,我跟七妹的确是有些矛盾,但我们毕竟是姐妹,”苏金玉本想挤出两滴眼泪,但偏生没那个功力,只好惆怅道,“姐妹之间,又有什么矛盾?我只希望妹妹过得好便是,这一杯,我敬王爷,还请王爷一定要善待家妹啊。” 苏莞 然这次没有去挡,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拓跋连城,有些期待他的反应。 酒杯还端在半空,苏金玉靠得极近,苏安和黑着脸,董霓云满怀期待,拓跋连城一眼扫过,视线最后却定在了苏莞然身上。 伺候的下人交头接耳,细声议论着什么,目光来回在苏莞然与苏金玉之上转动,只是停留最多的,还是在苏金玉身上,带着几分不屑和玩味。 “当着妹妹的面勾引妹夫,可见那些流言果真不假,这苏三小姐,也未免太不自重了些。” “就是啊,当初在府中便处处欺压七小姐,这会见人得了个好夫君,便心生嫉妒又来抢人,可还记得自己是周家的侍妾?” “这样的人也想成为王府中的人,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吧?” 议论声无一不是环绕着苏金玉,就连苏莞然自己都没有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苏莞然与苏金玉的处境,已经随着时事推移,变了个彻底。 日久见人心,不过如此。 静默的饭桌上,苏金玉脸上的表情快要崩溃,她看着拓跋连城,脸色慢慢白了起来,“王、王爷?” “三姐给王爷敬酒呢,”苏莞然见态势僵持,忍不住道,“连城,你的选择呢?” 拓跋连城眼帘轻合,慢慢放下筷子,只觉这饭局越来越索然无味,那刺鼻的香气实在叫他厌烦。 他看了眼苏莞然,清冷的目光里似乎夹杂了怒气,苏莞然凌然不惧,静静回望。 俄而,拓跋连城忽地拿了苏金玉的杯子。 所有人都怔了怔,苏金玉脸色一喜,“王爷,您要用我的杯子……饮酒吗?” 拓跋连城面不改色,却将酒杯一转,面向身后,轻轻一倒。透明的酒水便在众人眼中,慢慢倒在了地上,打湿了地面。 苏金玉脸色大变,“王爷?!” 苏莞然勾了下嘴角,“这可是三姐敬给你的酒,王爷倒了是何意?” 第六十二章 奴才 “祭天。”拓跋连城将酒杯还给了苏金玉,在桌子上砰地放下,“本王对自己的王妃,自然会好,此事,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 苏莞然有些怔愣,拓跋连城的心情似乎很差,很不耐烦。 也是,被当成枪使,是她也会不开心,苏莞然慢慢坐直身体,皱了下眉头,看来是不能继续看好戏了,得速战速决才成。 她不想让拓跋连城继续坐下去了。 苏安和面无表情地继续吃着东西,好似桌子上的一切他都没有看见,董霓云几次去观察他的表情,不由觉得可笑,却也放心下来。 看来苏莞然就算成了南王妃,苏安和也未必就看重她,昨日虽然吼了苏金玉,此刻苏金玉做得已经如此明显,他都不出声阻止,果然她玉儿还是有机会的。 董霓云收回目光,却没注意到,苏安和在她收回目光的瞬间,释放的恐怖杀意。 苏金玉心心念念荣华富贵,虽然拓跋连城一次也没领她的情,但她还是笃定地相信拓跋连城对自己有意思。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苏金玉干笑两声,又道:“对了王爷,这乌鸡汤可是大补的,玉儿给您盛汤好不好啊?” 她虽是在问,却没有想着会被拒绝,自顾自地拿了拓跋连城的碗,便要替她盛汤,拓跋连城脸色一黑,彻底没了食欲。 就在他即将站起来的瞬间,一只手按住了他。 拓跋连城侧头看去,苏莞然缓缓眨了下眼睛,他拧紧了眉头,却还是坐在了原地,不曾动弹。 乌鸡汤鲜香浓烈,就要端到拓跋连城的面前,苏金玉这次使了小心思,两只手拿得很紧。 但,苏莞然这次可根本没想去抢。 一片诡异的饭堂中,苏金玉面露媚色,将自己的身体往拓跋连城的手臂上靠。 下一刻,却陡然尖叫起来,苏莞然竟然蹭 地起身,一把端住那不大的碗,感动道:“姐姐对妹妹的一片真心,妹妹感激不已,但姐姐怎么忘了,王爷才说过不喜油腻,这汤如何能喝的下去?还是让妹妹代劳吧。” 苏金玉哪里肯让她插手,道:“妹妹说得哪里话?这汤哪里算油腻呢?” “姐姐让妹妹尝一尝便知道了。” “这怎么行,还是直接给王爷吧。” 两人拉来扯去,那汤都荡出来不少,苏金玉争抢得脸红,苏莞然却嘴角一扬,“既然如此,那就让给姐姐了。” 说着,苏莞然争抢的手蓦然松开,苏金玉一个不妨,身体蓦地像后倒去,那碗鸡汤直接泼在了她脸上,人也猛地从座位上翻倒,像个倒仰的王八一样可笑。 “啊!”苏金玉大叫,被那汤烫得脸上起了红,大惊失色道:“娘!我的脸,我的脸啊!” 众人倒吸口凉气,董霓云一声尖叫,“玉儿!让娘看看,快来人,把小姐扶起来啊!” 苏安和惊讶了一下,冷笑一声,将饭碗放下,沉声道:“还没闹够吗?董霓云,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丢人现眼!这顿饭吃得真是晦气!” “夫君,她也是你的女儿啊!”董霓云才将苏金玉扶起来,就被这句话刺地心中一同。 苏安和冷笑,一招手道:“来人,把饭菜撤下去!” “苏莞然!”苏金玉狼狈的顶着一头鸡汤,杀人的心都有了,“你故意的!你就是看不得我跟王爷亲近,你就是嫉妒!” 这话说得可真是贻笑大方。 苏莞然反问她,“我跟王爷是夫妻,这堂堂正正的饭桌上,我跟王爷都还注意着规矩礼节,你倒好,巴巴儿的往上靠,恨不得把连城的衣服都扒下来了,怎么?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 苏金玉一慌,“你胡说什么!大家都是亲戚,我只是……” “ 只是什么?只是想当着妹妹的面勾引妹夫?”苏莞然说话毫不留情面,“只是‘阿城真是太委屈了’?只是‘我的心就这么大,他却占了全部’?” 苏金玉与董霓云同时愣住,脸色刷白。 苏莞然脸上露出冷色,“苏金玉,我警告过你,不要生出不该生的心思,你已经是别人的侍妾,做人还是要点脸,行吗?” “啊!”苏金玉近乎疯狂,竟一把挣脱了董霓云的手,羞恼到了恐惧的地步,今日的事情一传开,她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可悲的下场。 “你偷听!你这个贱人!不要脸的东西,你竟敢偷听!我打死你这个贱人!你、啊!” 苏金玉像失了理智的疯子一样扑了上去送,苏莞然抬脚后退,正准备再给她一脚,不想,另一个人比她动作还要快。 苏莞然眼前一花,高大的人影便挡住了她,修长手臂轻轻一抬,苏莞然还什么都没看清,苏金玉便被整个人都推了出去,重重地跌回了地面。 苏安和目光始终冰冷,不起半点波澜,此刻,他才对身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正是昨夜持灯的人,心下明了,即刻出去准备。 董霓云惊呼一声,扑上去扶起苏金玉,“玉儿!玉儿,你怎么样?玉儿?” 苏金玉已经傻了,他看着拓跋连城,满脸的不敢置信,苏莞然觉得也有些不解,“连城?” “你算什么东西?” 拓跋连城阴鸷的目光紧锁住苏金玉,青黑色的面具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煞气,苏金玉禁不住瑟瑟发抖。 这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啊,她想象的,不是这个样子的,拓跋连城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冷目? “苏莞然是我拓跋连城的妻子!是南王府的王妃,”拓跋连城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欺负她,便是欺负南王府,谁都不 配对她动手。而你,算什么东西?” 苏金玉歇斯底里地低呼,紧紧抓住了董霓云的衣服,“娘,娘……” 董霓云被吓得失了血色,却听苏金玉的求救声,还是僵硬地开口求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玉儿只是不懂事,她还太小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王爷!” 苏莞然皱起眉头,董霓云永远都只有这么一句话去解释苏金玉的重重出格行为,与人苟合、不知进退、不懂尊卑,堂堂嫡女,就教养出这个样子。 “连城,”苏莞然默了默,伸手拉住拓跋连城的手,“不必为她生气,教训一番便足够了。” “你给她的教训还不够多吗?死性不改,”拓跋连城转过身,搂住她的肩膀,看向苏安和,“岳父大人,苏金玉今日所为岳父大人想必已经看在眼中,既为人长者,可有想过如何惩戒?” 董霓云期期艾艾地抓住了苏安和的衣服,跪求道:“老爷,玉儿只是太小了,今后我会好好教导她的,求老爷,求您放过她吧。” “我放过她?”苏安和一脚将董霓云踢开,指着苏金玉骂道:“整天就知道勾引男人,跟下贱的妓女有什么两样?都是你素日溺爱之故!上次我就该将她浸了猪笼!” “如今已经是周府的侍妾,当妾的就该有个当妾的样子,可你看看她!见天的往娘家里跑,周府是亏待她了还是怎么?竟然趁着妹妹回门勾引妹夫,你让周府怎么想?若叫她这么回周府,还不如将她打死在这里!” 苏安和越骂越怒,越怒越冷,目光却始终盯着董霓云,那恐怖的目光叫董霓云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话,惊怕地呆住了,“打死?” “我苏府的脸面都让她丢尽了!今日要是不将她那贱性子打出去,往后还不知要给我苏府丢多大的人!我与周兄半 世交情,都被她给坏了一半!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拖出去!打!” “不……不!老爷你不能打她,她是你的女儿啊!老爷!”董霓云惊慌失措地大吼,可下人根本就不听她的,好似她所说的话都成了耳旁风。 “不要!爹爹,女儿不敢了,女儿再也不敢了,不要打我,爹爹、啊!娘救我,娘!” 好好的午饭而今乱做一团,下人要来抓苏金玉,苏金玉大吼逃躲,撞坏桌椅,还是被抓住手臂拖了出去。 董霓云被踹得胸闷,此刻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又扑上去求苏安和,苏安和却好似将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目光定定地看向了外面被按住的苏金玉。 “啊!娘、救我……啊!好痛啊!娘……” 董霓云与苏金玉素日在府中作威作福,动辄便对下人打骂,这会落到他们手里,谁看不出这母女两大势已去?下手岂有轻的? 董霓云被这叫声惊破心房,委实听不下去,竟大骂道:“苏安和!她如今是周家的媳妇!你要是打死了她,周家人不会饶过你的!” “媳妇?她不过就是侍妾,知道什么叫侍妾吗?”苏安和低头看着她,眯了下眼睛,“就跟当初的你一样,是个奴才。”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面色同时微变,董霓云瞳孔骤缩,心头登时凉了一半,“老爷……” 苏莞然看了看苏安和,沉默片刻,反拉着拓跋连城的手,道:“爹,我和连城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 她顿了一下,又道:“这几日毕竟是我回门的日子,别闹出人命。” “为父明白。”苏安和此刻怒意正盛,根本没发现他们两人面色中的怪异,迅速地点了点头。 苏莞然转头即走,路过苏金玉时,只听到那凄厉的呼痛声,同身后董霓云的哭喊交杂在一起,牵出了一段久远的回忆。 第六十三章 借刀杀人 那时候,慕雪在床上奄奄一息,她也是这样哭喊。 她哭慕雪命薄,哭自己的弟弟命苦,也叫喊着,也许会有什么人听到,然后来救救他们,救救她的娘亲和弟弟。 但是,没有。 谁都没有来,苏安和与董霓云花天酒地,董霓云压着苏安和甚至不让她的爹娘见最后一面。 她能报复董霓云,却无法报复苏安和,因为他是她的父亲,只能和他尽量撇清关系,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了,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淡然地面对那些过去了。 但是苏安和却毫无感情、满怀恨意地说“侍妾都是奴才”。 她的娘亲,倾尽全力送他发迹、为他想尽办法谋得一个好的官职,可最后,他却将她抛弃在病床上,他是不是,也只把她当成一个奴才? 苏金玉长成如此模样,她和苏子默落入今朝困境,难道苏安和就没有责任吗?当然有!他的责任最大!可是,他从没想过自己做错了什么,从来没有,从来都将别人当成可利用的工具。 就像董霓云,就像她的母亲,一旦没用了,就成了“奴才”! 卑鄙,龌龊! 脑子里驳杂的想法好像要瞬间炸开,苏莞然的速度越来越快,未曾察觉自己抓住拓跋连城的手都已经掐出了红痕,而身后的人,至始至终都未曾出声。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却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只是转到了无人处突然趔趄了一下,被人反手一拉,压在了柱子上,露出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来。 她快哭了,但眼泪却倔强地不肯往下掉,依旧盘桓在眼眶中,被那双清澈的眼睛挽留着、禁锢着。 拓跋连城静静地凝视着她,许久,苏莞然一把将他推开,背过身去,狠狠闭了下眼睛。 没有再向前,拓跋连城靠着柱子站定,看了眼远远站着的芸娘,芸娘会意,旋即转身,悄 然离开。 苏莞然抓住衣袖的手指慢慢收紧,沉沉地吐出口气,语气冷漠道:“男人是不是都很喜欢见一个爱一个?利用女人,是不是比爱一个女人跟更简单?” 拓跋连城嗤笑,摇头道:“利用自己的喜欢的女人,比全心全意爱她,要难上加难。” 苏莞然蓦地转身,冷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苏安和从没爱过我的娘亲?” “这件事,你该去问他,”拓跋连城意味深长道,“不过苏安和的答案,想必也应该在你的意料之中。” 当下,苏安和不会去得罪苏莞然,表面上看着是在为苏莞然出气,实则呢?字字句句不过都是怕耽搁了自己的前程,生起的恨意不过都是因为自己被背叛、欺骗、压榨。 趋利忘义,苏安和一向如此。 苏莞然看着拓跋连城,目光一低,看着他手上的痕迹,那双手可以轻易捏碎她的脖子,却被她勒出了红痕。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许久,苏莞然才放缓了语气。 拓跋连城难得好说话,“你问。” 苏莞然却又摇头,“回去再问,你认真回答,不要推三阻四就好。” 她上前,那起拓跋连城的手,手指轻触那一圈痕迹,无来由地觉得自己太不争气,“抱歉,我有些失控……痛吗?” 拓跋连城挑眉,玩味道:“你在问我?” 这么不正经的语气,苏莞然丢开手,又习惯性地瞪他,转身道:“算我白问,你一个沙场将军,皮糙肉厚的,会痛才怪。回去了。” “唉,所谓忘恩负义,不过如此啊,”拓跋连城慢慢悠悠地跟上去,阴冷的面具下似乎闪过一抹笑意,“看来本王刚才不该护着你。” “不用你护我,我还可以踹她一脚出口恶气呢,”苏莞然回头,伸手扫着一排排柱子,袖子像被风拉扯着一般,往后飞扬,“不过,还是要谢谢 你。” 拓跋连城不以为意,“今日我若不护着你,明日,便会有人说我二人感情不好,南王府的笑话出得够多了,你还想多一个虐待姐姐的罪名?” 又是为了南王府的脸面是吧?苏莞然轻哼。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先前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这苏府本就不大,苏莞然却险些在自家院落迷了路,叫拓跋连城讥讽了好几句。 苏莞然低落的心情也被刺激得有些冒火,又是打打闹闹地回了韶紫庭,在韶紫庭里补了一只烤鸭,这口气才算下去。 到了下午,前面也没有传晚饭,只是送来了东西。 苏莞然叫人把桌子搬到了外面,顺便将来送饭的厨娘留了下来,小凝给厨娘到了杯酒,又赛了些银子,笑道:“大娘辛苦,今天劳您做了好几桌子饭菜了。” 大娘心情颇好,她跟着苏府行走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赏银,脸上都笑开花了,也知道苏莞然想打听什么消息,便道:“这算哪里辛苦,今儿晚上也没做得什么,两桌子饭菜,都是偏素的,可压心火。” 苏莞然奇怪的“哦”了声,伸出的筷子刚好夹中了一个鸡腿,并不喜欢,顺手就放到了拓跋连城的碗里,奇怪道:“怎么就两桌呢?” 拓跋连城看着米饭上油腻的鸡腿,嘴角一抽,想了想,还是夹了起来。 大娘笑道:“雨桐居那两位被禁足了,说是不准吃东西。老爷派人去周府叫人接三小姐回去,哪知周府反派人来说‘她既然喜欢在这里住,让她多住几日也无不可’,老爷便把人留下了。” 拓跋连城不动神色,却忽然插嘴问道:“岳父大人的情况如何?” 大娘想着之前送饭的时候看到的场景,脸色有些古怪,“老爷似乎……心情还不错。” “呵,”苏莞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大娘道,“向来大娘今 日也辛苦了,莞儿就不多留了,碗筷自会遣人送回厨房。这府里的情况,将来还请大娘多多照看,免得莞儿担心。” 大娘愣了愣,随即一喜,“是是是,多谢王妃,我一定会注意的,这就不打扰王妃与王爷用饭了,这就告退。” 芸娘看看小凝,“送送大娘。” 小凝点头,带着大娘往外走,路上又问了几句闲话,转头便回来向苏莞然回报,“小、哦不,王妃,刚才大娘还说,周府来的人脸色都不是很好呢。” “脸色能好才怪了,”苏莞然看着碗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豆腐,顿了一下,又道,“你以为那雨桐居里的消息是怎么传开的?真以为是厨房的人无意说出来的?” 小凝微惊,“啊?小姐的意思是周家的人?” 苏莞然无奈地看她一眼,叹道:“你这丫头,没救了。” 芸娘轻笑,解释道,“厨房里的人可以进出主屋的人没几个,即便是进去了,也不过待上一会就被人撵出来了,那些私密话,哪有可能真的能被她们听得这么清楚?应当是她院子里的人。” 小凝还是不解,“她院里的人向来不是最听董霓云使唤的吗?怎么又会松口传她们的消息?还传得那么多?” “自然是,有比董霓云权力更大的人使唤的她们,”苏莞然神色又冷,“除了那个老爷,还能有谁?” 从昨日她将账本给他,苏安和便派人将雨桐居的人控制了起来,可叹董霓云竟被苏金玉诱惑,乱了神了,竟然丝毫没察觉。 这一切,说是苏莞然的激将法出了作用,倒不如说是苏安和自以为是的算计,借刀杀人,利用他们的手,除了董霓云在府中的权力。 那苏金玉,不过是苏安和用来警告董霓云不要再生事端的罢了。 不过苏莞然也并不如何关心,反正明日之后,她就彻底离开苏府了,该 劝的也劝过,该罚的也罚过,就连府中的毒蛇她都替她处理了,若是今后再出什么事,她可懒得插手。 正说着,芸娘忽多嘴问道:“想必周府那边也是老爷派人去告诉的消息,周府如今派人来,说是苏金玉多住几日,但多半是不想接人回去了,毕竟有个名声不好的侍妾,周府也不会乐意,只是不知,老爷会怎么处置那母女二人?” “自生自灭吧,”苏莞然漫不经心道,“他一向如此,总要装着一副伪善面目,干的事还不都是为了自己?今后莫要去南王府攀咬我,便是天大的父爱了。” 拓跋连城闻言,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他不敢。” 苏莞然挑眉,“你又知道了?万一事到临头狗急跳墙呢?倘或有人故意推波助澜牵扯上南王府,到时候母妃又来追究我的责任,我可承担不起。” 这个“有人”指的是谁,在座之人心知肚明。 “放心吧,”拓跋连城听着她这像是同一阵线的话,不由得扯了下嘴角,“南王府岂是人想攀咬就能攀咬的地方?若是如此,南王府在三年前就该不复存在。” “为什么是三年前?”苏莞然敏锐道。 拓跋连城瞥她一眼,声音又冷硬了起来,“这不是你该随便打听的消息,吃饭,明天正午回王府。” 苏莞然耸了下肩膀,“不说拉倒。”反正她自己会调查。 苏莞然对三年前的事情不以为意,她认为,过去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既然是无可撼动的事实,而又不能对南王府造成什么危害,提起来也没多大用处。 晚膳之后,鉴于昨夜及今晨乌龙甚巨,苏莞然这次长了个心眼,特特先叫人将躺椅搬进了屋子里,并亲自铺好了褥子棉被。 当拓跋连城走进屋子里的时候,苏莞然便指着躺椅对他道:“今天晚上你睡这里,柔软舒适,不输软榻。” 第六十四章 嬉闹 拓跋连城挑眉,尝过好的,他岂会让自己再行屈就?遂一把将棉被又扔到了床上,且直接躺倒了最里面,一副打死不下床的模样,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睡那里好了。” “凭什么?这里是我的房间!你给我下来!”苏莞然被他厚脸皮的样子气笑了,又上去拖他的脚。 但吃过一次亏,拓跋连城这次已经学会了暗中用力,用千斤坠将自己压在床上,任是苏莞然用尽吃奶的劲也没办法将人拖下去,自己反一个匍匐摔在了床边,气得砸床。 “你到底下不下来!”她瞪眼道。 “王妃莫要忘了,白天我可是帮你挡过一次劫,王妃就如此忘恩负义?”拓跋连城抱住被子,宁死不下。 苏莞然见他一个大男人,却像个小女孩一样抓住被子缩成一团,竟有些被气笑了,松手叉腰质问他,“你害不害臊?竟然跟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抢床?” 拓跋连城扬了扬下巴,冷笑道:“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整天又是踹人又是拖人?今天要不是本王拦着你,你是不是准备将董霓云也一并踹了?” 苏莞然无言以对,她还不至于去踹自己的嫡母,孝字大过天,外面的风言风语她是从来不管的,但顾闲静要是对她的恶感更上一层楼,那就是大大的不妙。 拓跋连城见她不语,以为小胜一筹,当即趁机将自己滚进被子里,裹得只露出一颗头,面具下的漆黑眼眸带着笑,眨了眨。 “本王,就不下去,你能奈我何?” 苏莞然喷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拓跋连城觉得方才的笑有点古怪。 苏莞然看着那裹成毛毛虫的人,脑海中忽地想起今日正午他在饭堂中那阴沉可怕的样子,与这会儿可算是大相径庭,不知为何,就是想笑。 也罢,好歹人家今天为自己撑腰了。 苏莞然摇了摇头,去桌子上到了两杯清水,还是 热的,端到了床边,递给他一杯,挑眉道:“那就喝口水再睡,今晚的烤鸭咸了。” 拓跋连城怀疑地眯起了眼睛,“这茶里下了蒙汗药?” “爱喝不喝,谁又闲心给你下蒙汗药。”苏莞然剜他一眼,直接将自己的茶水喝了,就要端走。 拓跋连城眼疾手快地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苏莞然的手臂。 苏莞然回头,冲他挑眉,“干什么?” 拓跋连城凑上前,就着她的手将水饮了,又迅速缩回了被子里,深怕苏莞然会将他拖下去似的,睁大眼睛看着她。 苏莞然抿了抿唇,被她连番动作弄得有点心情怪异,忍不住多往他脸上瞄了几眼,虽然拓跋连城始终没有摘下那张幽暗的面具,但不知为何,苏莞然觉得他现在有点……可爱。 苏莞然赶紧收回那些奇思妙想,放下杯子缩进床里,正要闭眼,末了又看着拓跋连城,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睡不着。 烛光微弱,月色透过琉璃窗,好似银练一般,从清寒圆轮一路投射~到了那女儿闺房之中,不知何处透出的微风,撩动床帘,开合之间,露出其中一角。 苏莞然缩在被子里,同对面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着,毫无睡意。 良久,苏莞然尴尬道:“你不睡吗?” 拓跋连城反问:“你怎么不睡?” “我才上~床,哪里睡得着?”苏莞然眨眼,“你怎么不闭眼?” 拓跋连城还是反问:“那你怎么不闭眼?” 苏莞然蓦地有些羞恼,“你看着我,我怎么闭眼,你转过去!不准看我!” “你闭上眼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我转过去?”拓跋连城勾起嘴角,“难道你对我的视线这么敏感?” “堂堂王爷,要点脸吧,昨晚的事情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框我?”苏莞然翻了个白眼,“我是怕大晚上一睁眼,看 见一双眼睛直溜溜地盯着自己,会以为是撞鬼。” 拓跋连城不以为意,“你大晚上不睡觉,为什么要睁眼看我?” 苏莞然一怒,“谁要看你!少臭美了,赶紧转过去!敢回头我踹你屁股!” “身为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你不觉得总是想着踹人家屁股这种事,很不文雅贤淑吗?”拓跋连城挑眉。 “文雅贤淑是什么东西?”苏莞然理直气壮地回道:“从初见到现在,你觉得我身上还有那种东西?” 初见含着抓贼,又是偷东西又是踢人,次见又是牙尖嘴利的骂人,再见直接踹他的命根子,现在又要踢他的屁股,拓跋连城眼神古怪,他发现苏莞然对自己动起手来的时候,还真是哪儿都敢碰。 苏莞然被他那股意味深长的视线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伸手便抓起他的被子去蒙他的头,“说了不准看,你还看!” 拓跋连城被她按得有些窒息,忙伸手去抓她的手肘,“嗯?你放手!” “活该,这是教训,”难得占了一次上风,苏莞然哪肯乖乖罢手,竟一下坐起来,双手去盖他的头,“哈哈,让你看!” 苏莞然正洋洋得意,不像一只手从腋下钻了进去,抓住她的痒痒肉便是一挠。 “啊!” 苏莞然下意识缩手,受制的人立刻就要反攻,苏莞然一咬牙,干脆压在他的身上,继续盖他的被子,“幼稚鬼,你居然挠我?” “挠的就是你,”拓跋连城伸手按下一截被子,皱眉看她,“你不幼稚?松开。” “不、松!”苏莞然偏幼稚给她看,连自己的枕头一并拿过来压过去。 “这是你自找的!”拓跋连城给她气笑了,手指沿着她的痒痒肉一挠,还轻轻地掐了一下,苏莞然不由自主地吃吃笑起来,枕头立时松手。 “哎呀,你别挠了,哈哈哈……不行不行,好痒!” “那你先松手……放肆!本 王的头发!” “不松,谁让你要看的?哎呀你轻点!” “你怎么不轻?!苏莞、唔,你……” 夜半三更,韶紫庭中,喧闹忽起。 门口,闻声而来芸娘和小凝同琴棋书画从门上慢慢坐到地上,收回了偷窥的视线,面面相觑。她们本以为里面的人在打架,现在听这笑声,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反倒像是在调情。 小凝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这是好事,”芸娘有些脸红,“咱们快走快走,别打扰王爷和王妃嬉戏、咳咳,休息!” 小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忙跟着人快步走了,顺手还拉住了要继续听墙角的其它丫头,激动地红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话,次日,众人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早早来到了门口,一个个都长着脑袋往里面望。 小凝急得跺脚,“芸娘芸娘,小姐今儿不会起不来吧?” “嘘!别乱说,”芸娘脸一红,“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忌点嘴,瞎说什么?这个事情……咳,视而不见就好。” 书丫头忍俊不禁,难道也说话道:“我瞧着咱们恐怕是来得早了些呢。” 众人心照不宣地笑笑,随即又低下头,已经准备好了长久等候。而屋子里面,那张床上,两个人正横七竖八地躺着。 两个枕头又落到了地上,被子分隔两旁,胡乱卷着被子的人并没有如昨夜一般胡闹,安安静静地各自抱着被子深眠,寂静无言,唯有轻微的呼吸声慢慢在屋中回荡。 从狼藉的战场上依旧能看出昨夜战况的“惨烈”,拓跋连城保养得当的一头长发已经被揉成了鸡窝,苏莞然昨夜笑得有些失力,倒头就睡,结果便是今日晨起感受到的些微脸麻。 时间慢慢地过去,又过了一个时辰。 苏莞然缓缓睁开眼,她睡在床边,视线一垂便能看见那两个又掉在了地上 的枕头,不觉有点失神,昨夜的记忆呼啸而来。 似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这间屋子里笑得那般彻底了,倒也不枉拓跋连城被欺负地喘不上气。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她居然将征战沙场的南王按在身下欺负了? 苏莞然蹭地坐了起来,而后侧头看向拓跋连城,却惊奇地发现一件事,那张面具……似乎偏移了一点点,露出了一指宽的侧脸。 虽然常年戴着面具,但拓跋连城的面具下的皮肤头露出来的皮肤并没有什么不同,苏莞然也没有看见什么伤疤。 她心虚地想起拓跋连城在新婚之夜也没有摘下面具,昨夜自己试图偷偷看一眼,也被苏金玉打断,这会应该不会有人打搅了吧? 这样想着,苏莞然伸手摸了下鼻头,放轻动作,将手放在了他的头边,手指抖了抖,小心翼翼地伸向了面具边缘…… “想看?”拓跋连城蓦地睁开眼。 苏莞然一惊,慌忙收回手,紧张道:“谁谁谁想看你的脸了!” 拓跋连城:“……”不打自招。 苏莞然捂脸,尴尬地回头,发尾直接扫过了拓跋连城的脸颊,颇带报复意味,坐在床边正色道:“既然醒了就快点起床,今儿这府里怕是要大闹一场,我可不想掺和苏大人的事了。” “刀子嘴。”拓跋连城戴好面具,翻身继续睡。 苏莞然闻言,瞪了瞪他,穿上鞋便去开门,谁想门一开,才要走进来的人齐齐一愣,“王妃?你怎么起来了?” 苏莞然被她们吓了一跳,莫名其妙道:“今儿不是要回王府吗?你们还站在外面干什么?进来啊。” “但是你怎么先醒过来了呢?”芸娘等人站着不敢动,小凝大惑不解,伸头往里面看,心直口快道:“王爷呢?” 拓跋连城耳根一动,敏锐地回头,正要说话,却听苏莞然笑道:“哦,他昨儿被我折腾狠了,起不来。” 第六十五章 抬杠 小凝手中的水盆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芸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脸不可思议,“被、被你折、折腾?” “小凝?”苏莞然大惑不解地捡起水盆,担忧道:“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了这是?” 小凝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小姐,你,真行啊。” 苏莞然:“?” “苏莞然!”拓跋连城额上青筋一跳,翻身下床,伸手抚了抚额,“你别乱说话,更衣洗漱,咱们吃完饭回府。” 苏莞然本想反驳一句“谁乱说话了”,但看里面几个人都是神色古怪,不知为何,也有点讪讪,恹恹闭了嘴,伸手揉了下自己的痒痒肉。 “行吧,”她道,“芸娘,给我找件宽大的衣服,昨儿手抓的太用力了。” 正要踏进门的芸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苏莞然。 苏莞然吓得大叫,“诶?这是怎么了?芸娘你没事行这么大礼干什么啊?咱院里没这个习俗啊!” 拓跋连城捂脸,面无表情地倒回了床上,瞪着床顶上金凤穿云花纹,听着耳边夹杂着尴尬笑声的“小姐真是不简单啊哈哈哈哈”,深深地、沉沉地叹了口气。 苏莞然清早起来便是一头雾水,也不知几个人在尴尬些什么,不就是在一间房子里休息吗?他们可是名义上的夫妻,况且昨儿也见过,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苏莞然也就不想了,将心神放在了正午的饭桌上。 今日正午的离别宴没有董霓云和苏金玉,苏安和陪着拓跋连城终于正正经经地说了一回话,才终于像是女婿回门老丈陪聊的样子。 苏莞然默默吃饭,偶尔应付两句,下席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苏莞然才在门口停住,转身对苏安和道:“那日我在书房说的话,苏大人请谨慎考虑。” 苏安和笑了笑,“放心吧莞儿,为父今后不会让人下绊子的。” 看来还是没有放弃他的仕途之心,苏莞然见状,也不想多说什么了,福了福身,便上了马车。 拓跋连城点了点头,也翻身上马,一行人渐行渐远,苏安和的笑容才敛了下来,转身走进府中,来到了雨桐居。 雨桐居门口的下人躬身颔首,似乎有些害怕此刻的他,道:“老爷。” “那两个贱人怎么样了?”苏安和问。 “三小姐怕是快不行了,大夫人求了我们几次请府医来相看,”下人抬了抬头,“老爷,您看这……” “看什么看?”苏安和眼中闪过恨意,“她败坏本官名誉,令本官收进嘲讽,死了最好!至于董霓云……” 回门的队伍穿过长街,引人注目。 黑怀已经在南王府的门口恭候多时,他的脸色似乎有些沉重,拓跋连城才一下马,他便上前来附耳说了一句什么。 拓跋连城脸色随即也变得不善,“消息可属实?” “是后面来的消息,多半不假,”黑化轻声道,“王爷,咱们怎么办?” 拓跋连城沉默,苏莞然正巧从马车里走下来,见他目光凝重,唇线紧抿,下意识想问发生了什么,转眼又敛了想法,“王爷若是有事,自去忙吧,莞儿去向太妃回礼后,自己回卧云台即可。” 拓跋连城看看她,摇了摇头,“不必,一起走吧,你不是说了有问题想要问我?” 苏莞然沉吟片刻,也点了点头,转身对小凝道:“苏大人给我带了些东西,你把它们先送回卧云台,直接收进库房,清点清楚入账。” 吩咐完了,苏莞然这才抬头,看着这南王府阔气的门楣,心觉疲累,迈了进去。 入了正门,过游廊,将到明月楼的时候,苏莞然停下脚步,看向拓跋连城。拓跋连城走在前方,却好像背后生了双眼睛,苏莞然那一停,他也随之停下了。 “你想问什么?”拓跋连城转身看 着她。 苏莞然侧头,望着前方的走廊,明月楼高大的屋檐下挂着一盏大红灯笼,如今还是白日的,灯笼不曾点亮,显得有些寥落。 顾闲静不允许苏莞然夜里出来混走,防她就像防贼一般,拓跋连城没有对此提出异议,可见他的心中,她怕是仍如他们初见时那样,被他当成了贼。 他们都戒备着自己。 苏莞然叹口气,对这个事实无来由地感觉到了一阵心累,就连问拓跋连城的话都有些没力气,“你为什么要陪我回门?” 就是这个问题,在苏府,她担心有人会听见,会传至苏安和或是董霓云的耳中。 她在苏府过得不好,受尽鄙夷,虽然她面上不显,心中却一天比一天压抑,所以这次回门,她并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仍旧过得不好,不想让仇者快。 拓跋连城好似有些惊讶,转而又是不以为意,似乎这个问题不值得一问,抑或没有回答的价值。 但他既允诺了认真回答,不会推诿,自然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刁难苏莞然,所以他道:“夫妻回门,岂非人之常情?” “只为了人之常情?”苏莞然好笑道:“你为为了‘人之常情’而动作,那你为什么又要在苏家维护我?” 拓跋连城皱眉,盯着苏莞然瞧了半晌,心情渐渐沉重起来,“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苏莞然偏过头,心中微冷。 “你是南王妃,这件事我在苏府就已经说过,”拓跋连城沉声道,“你是我的娘子,夫妇一体,只要走出南王府,你就必须时时刻刻记住这一点。” 苏莞然心中一动,目光拉回到了拓跋连城的身上。 拓跋连城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苏莞然,你是我的王妃,我是你的夫君,你我本该就是孟焦不离,无论你我是否名副其实,外人岂有对你我置喙的资格?” 孟焦不离…… 苏莞然怔住,拓 跋连城忽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声音蓦然一冷,“苏莞然,你有将自己当成南王妃看待吗?” “我……”苏莞然欲言又止,她无法否认,打心底而言,她仍旧将自己与南王府分隔开来。 顾闲静、拓跋连城,与她,在她的心中,始终都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即便拓跋连城不陪他回门她也不介意,所以她从没真心期望过拓跋连城会维护自己。 她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人。 苏莞然微微蹙眉,看着自己的手腕,拓跋连城握得很紧,似乎很是生气,但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拓跋连城难道不明白吗? 她心里即便如此想,也是理所当然,他为什么要生气,苏莞然抬起头,也想理直气壮地回瞪拓跋连城,眼神却透露出几分心虚。 他,真的将我当成妻子看待吗? 苏莞然心跳忍不住加快,倔强的小脸却维持着怔然与迷惑,好似对他的话感到难以理解,不曾半分动容。 许久,苏莞然终于想好了该怎么回答时,正要说话,拓跋连城却蓦地松手,有些失望地转身,“随便你吧。” 苏莞然心里咯噔一声,莫名有些慌乱,伸手去抓他的衣袖,眼角余光一闪,却见明月楼的嬷嬷大步走了过来。 “王爷,王妃,”齐嬷嬷来到两人面前,福身道,“太妃娘娘有令,今日请王爷王妃速至明月楼,有要是相商。” “嗯。” 拓跋连城神色不动,阴冷的面具盖住了他薄怒的神情,他扫了苏莞然一眼,率先离开了走廊。 苏莞然收敛心神,对着嬷嬷轻笑,“刘嬷嬷是吗?上次未曾好好拜见嬷嬷,让嬷嬷见笑了。” “哪里,”齐嬷嬷倒是很喜欢苏莞然,她日日伴着顾闲静,自然知道顾闲静对苏莞然的态度,但她心眼却比顾闲静清明,不会轻易得罪任何人,“王妃请。” 芸娘看了眼齐嬷嬷,默默低 头跟了上去。她在宫中见惯了捧高踩低,像齐嬷嬷这种对处于劣势之人仍旧是温和相待的人,实则比顾闲静要麻烦得多。 好在目前看来,齐嬷嬷对她们并没有太大的敌意。 入了明月楼,拓跋连城与顾闲静同坐软榻,看似相谈甚欢,苏莞然犹豫了一下,在稍远的凳子上坐下,等着两人说完话。 顾闲静这厢问起了苏府,拓跋连城并没有说太多,只是提点了几句苏府一切安好,将来不会随便到南王府打扰便是。 顾闲静这才安心,她扫了眼苏莞然,见她端坐不动,脸上似乎有些走神,并无半点难过和尴尬,心下冷哼,大声道:“见了我竟不知道行礼,让你坐了吗?没规矩。” 苏莞然被芸娘碰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闲静是在同她说话,忙起身笑道:“方才见母妃与王爷相谈甚欢,莞儿不忍打扰母妃的兴致,故不曾开口说话。母妃放心,下次莞儿进明月楼,一定先行向母妃行礼谈天。” 芸娘伸手对着她的腰一阵猛戳,然而已经晚了。 顾闲静本就对她不满,这会听她话中的意思,倒是有意与自己争执,顿时大好心情都一扫而光。 “苏莞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莞然一愣,她怎么了?她不过就是实话实说啊?这又哪里惹到顾闲静了?苏莞然莫名其妙地看向拓跋连城,拓跋连城似乎也不解地回望。 芸娘见状不妙,赶紧开口道:“太妃恕罪,今日王妃从苏府回来,离别双亲,心中实在难过,精神略有些恍惚,还望太妃见谅。” “怎么,我南王府委屈她了?”顾闲静不仅没体谅,反而更加生气,“她要是觉得苏府好,就滚回她的苏府!还来我南王府干什么?!” 苏莞然拳头一紧,豁然抬头,眸中冷意挣扎欲出。 她本来就是个疯子,要她委曲求全,一时可以,一世?做梦! 第六十六章 落锁 不过才两句话,顾闲静就气得咬牙,看起来头上就要冒烟了,苏莞然见她如此,忽然就不气了,反倒笑起来,“母妃说的是,是莞儿的过错。” 顾闲静一愣,却见苏莞然大步上前,径自走到自己面前,端起茶杯,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将头重重地在地上一磕,“莞儿罪大恶极,不该思念双亲!还请母妃赐白绫一条!” 话音一落,芸娘的呼吸都快停了。 她这不是故意在和顾闲静抬杠吗?是深怕顾闲静不找她麻烦是吗?! 拓跋连城脸色微变,呵斥道:“胡说什么!母妃慈悲心肠,岂会责怪你思念双亲?还不滚出去!非要惹母妃生气吗?” “你……”顾闲静手指一颤,目光好似要吃人一般,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出嫁女回门,本就为了拜别双亲,若不伤心反倒不正常,她若真的因为这个生气,岂不叫人暗骂寡情?还说什么赐白绫?是嫌别人觉得她不够恶毒是吗?! 拓跋连城对着芸娘使了个眼色,芸娘赶紧上前将苏莞然扶起来往外拉,“太妃见谅,今日王妃怕是身体不适,就不在此打扰太妃了。” 苏莞然本就不想在此逗留,也福了福身,一脸冷漠。 “告辞。” 顾闲静倒吸口凉气,却见苏莞然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险些把手中的佛珠都捏成碎末,对拓跋连城大吼道:“你看看你看看!仗着自己是皇帝赐婚就了不起了,我说她一句就受不了了是吗?竟然敢跟我甩脸子看了!” “娘,”拓跋连城抓住她的手,扯了下嘴角,“娘你不是有要事相商吗?” 顾闲静拍着胸脯,脸上仍旧覆盖着一层寒霜,“商量什么?人都走了有什么好商量的?她就一个庶女,上不了台面的疯子,当个奴才也就罢了,有什么可商量的!” 拓跋连城拧起眉头,“娘!您不该这样说,她毕竟是我的王妃, 她是奴才,那孩儿是什么?” 顾闲静手一顿,吃惊地看着他,“连城?你这是在替她说话?” “孩儿当然不是,”拓跋连城默了默,强笑道,“娘,我们如今到底是一家人,您方才那些话,若是传出去,别人会如何想我们,您就不担心外人说我南王府不知礼为何物?” 顾闲静面色依旧不善,心中无来由升起一阵危机感,紧绷地叫她头皮发麻…… 拓跋连城丝毫不觉,又问:“娘,您到底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顾闲静按捺住心中的急躁和惊异,默了默,道:“你们这是皇帝赐婚,如今成了亲,是要进宫谢恩的。”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又有些难看,“若非如此,我岂会叫她进我明月楼!脏了我的屋子!” 拓跋连城哑然,进宫谢恩?这一进宫,宫里少不得要问问他们夫妻之间的相处,公皙淑慧又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必定会像苏莞然打听府中的情况。 不行,他必须下去早做准备。 拓跋连城站起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墙角的秋牡丹,顾闲静心中担忧,不待他思考清楚,就忍不住上前攀着手问:“我的儿啊,你可想好怎么办?要不咱们就说苏莞然病了,不让她进宫吧?” “娘,”拓跋连城心中无奈,“苏莞然刚入府,对我府中一切都不甚清晰,让她此时去,岂不比日后去更便宜?” 他将顾闲静扶回软榻,又道:“再者说,她所看到的一切,并无不可告人之事,娘,你若显得一惊一乍,反倒令人起疑。” 顾闲静本就是个丫头出身,哪里想得到这些,就连当年受宠都是一个意外,这么多年过去,只将一个拓跋连城看的重要,别的并无太多心计。 她想着苏莞然是拓跋连城的枕边人,最是亲密的关系,若是她要出卖拓跋连城,拓跋连城如何防范得过来? 因此,她越 是担心拓跋连城,越是看不惯苏莞然,也看不起苏莞然,偏又不得不接受苏莞然。 这几日拓跋连城随苏莞然回门,她心头的郁闷一日重似一日,一见苏莞然便忍不住发火,恨不得将人缩在卧云台永世不出,而今却要让她进宫,她如何能放心得下来? “连城,我的儿,那苏莞然是个庶女出身,为人奸诈狡猾,你可得小心点啊,”顾闲静遵遵叮嘱,“这宫里可不是咱们南王府,里面的眼线可数不胜数,你可要防着她,莫要让她跟宫女太监接触啊。” 拓跋连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顾闲静那担忧的目光,最终还是点头,道:“孩儿明白,娘放心吧。” 顾闲静自三年前开始,便时时刻刻犹如惊弓之鸟,早已经劝不回来。 或许日久见人心,她就会发现,苏莞然并不是那样阴险的人,她该是直接的、坦率的,是顾闲静最最喜欢的那类孩子。 拓跋连城又寒暄几句,看顾闲静似有倦态,便未久留。 他一走,顾闲静便着急忙慌地拉着齐嬷嬷的手问:“嬷嬷,你有没有觉得连城有些奇怪?他刚才可不是在帮着苏莞然说话?” 齐嬷嬷看得尴尬,只好含糊其辞道:“太妃,奴婢看王爷只是顾忌南王府的脸面罢了,太妃娘娘何必与苏莞然置气?平白气坏了身子。” 顾闲静仍有些不信,“我怎么看着不像?那孩子从来都是向着我的,而今怎么向着一个外人了?可见那苏莞然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就说他们怎么去了这么几日,那苏府是个什么地方?我看都懒得看一眼,连城竟然去待了两三日?晦气。” 齐嬷嬷哑口无言。 人家小两口都已经成亲了,新婚燕尔,自然会偏向彼此一些,况且回门的姑娘,心中必然会有些难过,顾闲静上来便是两句责骂,也怪叫人生气的。 苏莞 然在外有个疯子的名头,从小养成的暴脾气,从那日成亲大典上便显露无疑,脾气秉性可算是在当时就定下了,顾闲静说话重了些,任是个佛陀菩萨也得着恼了,何况苏莞然? 顾闲静越说越止不住气愤,还越来越委屈,最后竟然还垂了泪,“嬷嬷,你说说看,那丫头有什么好的?” 齐嬷嬷讪笑,“太妃何必生气?王爷心中,太妃永远都是他的母亲啊。” 若真觉得不好,当初又何必要赐个镯子给她?齐嬷嬷无言以对,看来顾闲静对公皙淑慧恨意至深,无以对公皙淑慧发火,便全转移到了苏莞然身上了。 这样想着,齐嬷嬷更觉得苏莞然有些可怜。 顾闲静不知身边的齐嬷嬷的想法,只觉得那苏莞然尤为可恨,想着拓跋连城对她的回护,心中更加紧张。 “不行不行,”她站起来,急得来回走动,“我不该放那丫头自有,明儿,就从明儿开始!让她日日来我门口请安,我倒要看看,她使得什么招数,这么快就让我儿替她说话!” 齐嬷嬷哑然。 不知顾闲静改变主意,苏莞然正好回到卧云台,却见门口出现了两个侍卫,不由皱眉,“你们是什么人?” 侍卫抱拳,道:“启禀王妃,属下是奉太妃娘娘之命来此保护王妃。太妃娘娘有令,这南王府十分之大,王妃尚不熟悉,要我们多多照顾。” “你们照顾?”苏莞然颇觉好笑,“这里面住的都是女子,你们怎么照顾?” 两个侍卫尴尬地对视一眼,头垂得更低,低声道:“王妃见谅,太妃娘娘说了,这卧云台到了晚上……必须落锁。” 苏莞然目光一变,愤怒地盯着他,“你再说一便?!”落锁?她是囚犯吗? “属下也是受命行事,还请王妃不要为难小的。”那侍卫头压得更低。 “王妃!”芸娘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头,“ 冷静。” 苏莞然捏紧了拳头,深深的羞辱感涌上心头,几乎咬碎一口后槽牙,顾闲静分明就是故意羞辱她! “进去!”她厉声道:“本王妃累了!” 虽如此说,她却没有休息。小凝眼中含泪,就在屋子前等她,苏莞然远远看见,见小凝跑上来,心中却无比烦闷,一个转身便走向了卧云台边上的水榭。 芸娘拦下小凝,“王妃已经知道落锁的事,行了,让王妃自己静一静吧。” “可是,他们太过分了!”小凝愤愤不平道:“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待小姐!小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太妃实在——” “别说了!”芸娘瞪她一眼,“你还嫌你家小姐不够心烦吗?快下去给你家小姐备碗茶水来,让她消消火。” 小凝跺跺脚,看这苏莞然一个人默默走到了旁边的鹅椅上坐下,无奈叹了口气,只得转身离开。 苏莞然暂时不想听小凝抱怨那些东西,她侧身歪在鹅椅上,瘦弱的腰肢看起来不盈一握,秀发挽在肩头,目光映着满池清水,带着看不见的惆怅。 看着拓跋连城与顾闲静说话,她有些想念苏子默了,也不知怎么的,便控制不住自己。 公皙淑慧要她与南王府打好关系,扭曲她的性格,打压她的脊梁,可她偏不甘心就这样被扭曲、被打压!这南王府偌大,若是可以,她只求偏安一隅就好。 至于打听消息,芸娘和琴棋书画自己便会做好,真需要她探听的消息,只怕还是针对拓跋连城的。 拓跋连城…… 苏莞然将头埋进手臂里,想起走廊里的话,越见烦躁。什么夫妇一体,对她好有什么用?她是奸细,是永远不可能跟他一条心的。 芸娘看着苏莞然,初见时,苏莞然还那般活力,就像一缕永远都不会被压垮的火苗,这才嫁入南王府六七日,火苗就像熄灭了一半。 往后半生,却又要如何度过? 第六十七章 进宫 “王妃,”芸娘犹豫了一下,虽然觉得苏莞然未必会听,但还是劝道,“太妃深爱王爷,只怕是还没有熟悉王妃的存在,王妃且忍着些,日后莫要与太妃犟嘴了。” 苏莞然眼神一厉,却道:“我就是这个性格,受不得欺负,这才刚开始,我就要无端受她辱骂,倘或我次次都忍了,这王府还有人看得起我吗?” 芸娘道:“只要忍过这一段时间……” “只要忍过这一段时间,她只会变本加厉!”苏莞然坐直身体,冷冷地看着她,“要我一味忍耐,不是我的性格,我也永远做不到!” 芸娘:“……王妃,就不怕王爷生气吗?” 苏莞然骤然起身,来到了水榭边缘,站在了阳光下,看着水中的自己,喃喃道:“生气?难道只有他有气吗?” 她默了默,道:“我自小没有母亲,从母亲去世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绝对不会让自己和子默受人欺负。” “董霓云是我的嫡母,我依旧不曾对她好脸色,凭什么我要对一个陌生人假以辞色?委曲求全?难道嫁了人……我就就应该磨灭一切,任人辱骂?难道,我就不算人了吗?” 芸娘未曾言语,苏莞然揉了下手臂,怕冷似的抱住肩膀,蹲在了水榭台边,看着水中晃荡的影子,好不容易凝聚成了型,又被无情的风瞬间打乱。 “子默……”苏莞然忽道,“芸娘,子默怎么样了呢?” 她才问完,便听芸娘一声大喝,“子默少爷在外休养,自然一切都好!” 苏莞然微怔,倏地起身,转过头一看,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拓跋连城,方才失落惆怅的人,霎时染上了太阳的热度,变得斗志昂扬。 “嚄,这不是王爷吗?大驾光临所为何事?”苏莞然冷笑,“哦,不会是为了明月阁的事吗?你要骂什么?赶紧的,骂完就出去,等会门上落了锁,你还得翻墙,多麻 烦啊。” 拓跋连城站在水榭的阴影之处,阳光照不到他的眉角,那张青黑色的面具下,黑曜石一般的目光里全是看不清的情绪。 似怒、似冷,又似乎有些其它什么情绪,柔化了冷硬的轮廓。 芸娘胆战心惊地站着,只怕一言不合,拓跋连城会对苏莞然动手。这里是南王府,拓跋连城就算对苏莞然动手,也无人敢阻拦。 “明日进宫,我来通知你。”拓跋连城忽道。 苏莞然微怔,“进宫?” 拓跋连城来到水榭边缘站定,离苏莞然不到三步远的地方,看着单调的水池,眉头紧皱,“这水池是谁在打理?” 苏莞然莫名,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来了,只好看向芸娘,“这水池谁打理的来着?” “启禀王爷、王妃,”芸娘道,“咱们院子里人不多,这水池清闲无用,并无什么人打理,王爷可是哪里不满意?芸娘明日找人来清理一番便是。” 拓跋连城默了默,没有说什么,径自转身走了。 苏莞然一脸莫名,“他到底来干什么的?” 芸娘摇头,“奴婢也看不出来。” 拓跋连城在卧云台大门停了停,转头看向守在门口的侍卫,沉声冷道:“日后不准在卧云台落锁,谁敢违抗,轰出王府。” 侍卫一惊,“可,这是太妃的命令,若是太妃问起来,我们交不了差啊。” “这是本王的居所,”拓跋连城目光一寒,“需要本王教你如何回报吗?” 侍卫悚然,不敢面对拓跋连城的目光,连连应了,拓跋连城这才背过手,压抑着一身火气冲向了书房,倒在椅子上仰头,疲倦不堪。 黑怀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在桌前站定,沉声道:“主子,后面留的信就在此处,属下已经按信中的指示去查看过,淮南那块地方来的商人,的确有人看见他的行迹。” 拓跋连城深吸口气,揉了揉额角,将信件 拿到手里看了看。 信封虽然已经打开,但还是可看见那黏着地方所用的红漆,里面的信件十分完好,字迹就在不久之前留下,铁画银钩、入木三分,颇见战场杀伐之态。 就和他曾经看见的一模一样。 拓跋连城眼睛一亮,竟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激动,“我就说,那小子狡猾得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只是,他为何不回来找我?” 黑怀沉吟道:“主子,我们的人今早已经出发去淮南地方找寻了,但主子最好做好心理准备。那位是不是宁殿下,犹未可知。” “怎么说?”拓跋连城敏锐道。 “据情报来看,此人一直自称淮南本地人,并不曾去过皇宫,”黑怀道,“恐怕只是长得像而已。” 拓跋连城却冷笑,“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长得像的人,他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黑怀便道:“若是找到了人,王爷准备怎么办?可要将人带回京城?” “不,不必,”拓跋连城想了想,“先派人试探,若真的是他,便将人送到晋城,若不是……便将人带回来。” “带回来?”黑怀一愣,那不是让人送死吗? “带进京城,”拓跋连城嘴角扯出残酷的冷意,“本王有用,或许他,可以让拓跋陵做个好梦,宁儿毕竟是他的兄弟,这么多年,也该回来看看他了,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惊喜?” 只怕是会被吓破胆子吧? 黑怀会意,正要告退,拓跋连城却将信件放下,对他道:“还有一件事,派人去别院的荷花池,将那里的荷花移到卧云台,再放一只小船进去,不必太多,一人泛舟足够。” 泛舟?黑怀想着卧云台的池塘,那池塘颇大,当初还是拓跋连城亲缠了先皇给他开了一倍,若是将荷花拿过来…… “咱们别院的荷花怕是不够吧?也不好搬啊,”黑怀不禁道:“王爷为何突 然想要将荷花移动到卧云台里去?” 拓跋连城慢慢抬眸,横了他一眼,“本王做事,需要向你打招呼?” 黑坏讪笑,赶紧拿着信件告退,不敢多待。每每到拓跋连城声音变得平静无波时,便说明这件事他不希望人打听,且多半不是什么好事,黑怀站在院子里,看着水缸里的荷花,忽地想起上次苏莞然误打误撞闯进这里的事。 他愣了愣,摸着后脑勺回头,诧异道:“不会吧,难道是……动心了?” 八月凉风还带着热气,九月的风慢慢就会染上寒意,这时节荷花的花期已经快要过了,便是要赏花,也只赏得到几天,到了十月十一月,花期一过,就只看得到荷花慢慢凋残的衰败景色。 这样一想,黑怀又有些不确定了。 拓跋连城不曾想到这些,他今日前往卧云台,心中难说没有怒气。他自小深受皇帝宠爱,但在后宫,却至始至终只与顾闲静相依为命。 先皇虽然喜欢他,却并不喜欢顾闲静,因为顾闲静的出身毕竟只是个伴嫁丫头,虽然跟着公皙淑慧也学过不少东西,但到底少了公皙淑慧那份大气沉稳。 先皇的后宫,对她称得上好的也不过那二三人,敢对她大呼小叫的却不少,苏莞然虽然没有大呼小叫,但那别扭的讥讽却很是戳人。 可当他到了卧云台,听着苏莞然的话,怒火却渐渐消了。 苏莞然是怎么进南王府的,他心知肚明,她的心里必定有着不甘心,正如顾闲静一般,她们彼此仍旧把对方当成陌生人,甚至是敌人。 让敌人和平相处,本就是一件难事,此事勉强不得。 次日,天未亮,卧云台外便有下人前来传话。 下人也算是明月楼的心腹,却不像齐嬷嬷那样不卑不亢,傲慢得很,好像她才是主子,苏莞然才是仆人。 她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正好撞见了苏莞然在用膳,登时 不满起来,尖着嗓子道:“哟,王妃好大的驾子,昨儿个跟太妃娘娘顶嘴,今儿竟然不跟太妃娘娘请安就自己吃起饭来了。” “你是谁?”小凝看着直接踏进屋里的下人,眉头一竖,“这里是卧云台,是王妃的住所,谁让你不请自入的!” “我跟你家王妃说话,谁允许你插嘴的!”那下人比小凝还凶,横眉怒目地瞥了眼小凝,看向苏莞然时又冷笑起来,“奴婢不是谁,奴婢名叫王芝,是太妃娘娘当年在宫里的好姐妹,如今就在明月楼伺候。” 苏莞然端着碗筷挑眉,“哦,是个奴才。” 王芝脸色一黑,“你说什么!” “嚄,还挺横?”苏莞然脸色比她还黑,砰地一声将碗筷砸在桌子上,“怎么?看来你是忘了本王妃是怎么进王府的了是吗?一个奴才都敢不请自入呼三喝四,这南王府还有没有规矩!来人!” 王芝一停那句“来人”,脸色登时一变,“苏莞然,你敢!” “你叫我什么?”苏莞然目光一凝。 “苏莞然,怎么了?”王芝看看她们,“一个苏府硬塞进来的庶女而已,我可是明月楼的人。太妃娘娘特地让我来通知你,等会去明月楼请安,而且不止今日,以后每日都要去,明白了?” 苏莞然招了招手,琴丫头立刻送上茶水漱口,苏莞然不紧不慢地动作着,偶尔扫向王芝的目光,却是越来越冷。 王芝昨儿可是听见顾闲静的话了的,她根本就看不上这个丫头,王芝随了顾闲静,也看不上苏莞然,见她磨磨蹭蹭,顿觉怏怏不乐起来,“你快点!” “快点,好啊。”苏莞然轻笑,看了书画二人一眼,她从昨日开始心情就不好,正愁没处发泄,这下正好,人送上门来了。 书画两人眼见心明,不待吩咐,便上前将王芝按住,王芝一愣,惊讶地挣扎起来,“苏莞然,你干什么?!” 第六十八章 还她一生 “我干什么?”苏莞然走到她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一掌过去! “啊!”王芝大叫,“你敢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苏莞然冷笑,“这府里够资格当面叫我名字的不是王爷就是太妃,你不过一个奴才,就敢直呼本王妃的名讳,怎么是觉得丫头当够了,想当我的母妃?” 王芝破口大骂,“你胡说,你个野丫头,你凭什么、啊!” 苏莞然又赏了她一巴掌,心情颇为舒爽,“本王妃那是当今圣上、太后亲下的口谕和圣旨!你敢骂我是野丫头?看来你是觉得当今圣上这婚事赐得不好咯?” “刚好,”苏莞然拍拍自己有些发麻的手,“今天本王妃正要进宫,便将你的话告诉太后,让太后来定夺,如何?” 太后与太妃素来不合,让太后来定夺,那岂不是要了她的命,还得连累太妃? 盛气凌人的王芝蓦地恹了下来,却不甘心求饶,苏莞然挑眉,忽地抓起了她的脖子,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做奴才要有做奴才的本分,下次再敢在我卧云台呼三喝四,我要了你的命。” 王芝脸色发白。 书画二人面无表情,直接将人扔出了卧云台。 苏莞然带着人从她身边经过,不屑冷笑,她昨夜想得清楚了,在苏府是什么样子,在这里就还是什么样子,性格轻易大改这种事,不是有鬼就是藏拙。 公皙淑慧不是傻子,只要稍稍解释,就能清楚,今日正好进宫,有些事,正好也可说个清楚。 王芝面上闪过一丝诡异,拍拍身上的灰尘便爬起来,灰溜溜地往一边跑了。 这任务有点惊险,看来得和主人通通气。 王芝虽然是顾闲静当年在宫里为奴为婢时的好朋友,但却在适龄的时候就出了宫,这些年过去,早就没有什么情义,还是在两个月前才入的王府。 今晨一遭走得也是莫名,倒像是故意送上 门找打的,她揉着脸颊往角落里走,来到一块高墙下,抬头看看墙垣之上,无奈叹气。 “那姑娘可不像是个好欺负的,你还让我来保护她,你瞧,”她指着自己的脸颊,瞪着那墙垣,“你瞧她给我打的!” 墙垣另一边微微传出些动静,沉重的脚步声从墙垣的另一边传了过来,一只手忽撑着墙垣,穿着黑衣的青年走了出来。 青年年纪不大,生就一双丹凤眸,含珠唇,鼻子上还长着一颗淡淡的痣,笑起来两颊还出现两个笑窝,令他俊秀的脸看起来陡生几分可爱。 可惜这份可爱,全被那一身的酒气给破坏了。 青年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想笑又不能笑,“王先生,都说了让你换个身份进来,你偏要当个仆人,这不人人都能欺负了不是?” “你懂什么?”王芝揉着自己的脸颊,“这府里对那丫头威胁最大的就是明月楼,我得在明月楼站住脚了,出了问题才能先发制人不是?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当个马后炮?” 青年苦笑,身后摸着自己身上的酒壶,叹了口气,“总之,她的事,就请王先生多费心了。” 王芝白了他一眼,“你活该啊,说了喝酒误事你不听,现在好了?还得负责人家一辈子,看你怎么办!” 青年有些苦恼,“等她什么时候想脱离苦海了,我就带她走,就是可能会被追杀。” “现在不行吗?”王芝奇怪。 青年摇头,转头看像皇宫方向,凝眉道:“现在,她还有个拖累,必须先将他救出,苏莞然才能脱离南王府。” 王芝想起这一圈乌龙,心里也是别扭,“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现?你在那边的准备已经准备好了吗?你可想清楚了,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她盯着青年,试图从那张带笑脸上找出一点犹豫的痕迹,“这官场、皇宫,就是一个深不见底 的旋涡,一旦进来了,再想出去,可就难上加难了。” “无妨,”青年失笑,“误了人家的一生,总得还给人家不是?反正我也是无牵无挂一个人,没什么需要担心的。该有的准备,都准备好了,只要能骗过他的眼睛,一切都能顺利。” 王芝撇嘴,抱着脸道:“随你吧,嘶……那丫头,这是拿我的脸出气呢,回头还得想想该怎么跟顾闲静解释,烦啊。” 青年两颊出现两个笑窝,乖巧地行了个礼,“就烦请王先生,多多费心啦。” 与此同时,明月楼内外,两个女人正冷着脸对峙。 苏莞然站在门口大声道:“莞儿给母妃请安,母妃昨夜睡得可好啊?” “我睡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顾闲静满脸不快,既嫌弃又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想打听什么?” 苏莞然眯了下眼睛,温和地笑道:“母妃,方才只是寒暄,您愿不愿意回答是您自己的事。母妃若是觉得罗嗦,莞儿今后什么都不问便是。” 顾闲静险些又被她激怒,脑子里却突然想起昨日拓跋连城说得“过于一惊一乍”,面色有了些许古怪,冷哼一声,“今儿叫你来,是要好好叮嘱你几件事。” 不用说,多半就是进宫的事。说就说呗,她还怕听不成? 苏莞然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的耳朵装饰,默然不动地听着顾闲静站在门内居高临下地叮嘱。 “这皇宫大内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你也没去过两次,好好儿地跟着连城,不可左顾右盼胡言乱语。不叫你答话,不得随意开口,别丢了南王府的脸面。” 顾闲静观察着她的反应,却见她脸上连半点波动都没有,不有皱了皱眉,“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母妃。”苏莞然淡淡道。 “听见了为何不答话?”顾闲静又忍不住冷了脸,“你的架子倒是摆得大,怎么,昨儿个我骂你两 句,你还恨上我了不成?” 苏莞然敛眸,“莞儿不敢。” 顾闲静冷哼,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我看你敢做的事情多了!但我警告你,等会去了王宫,别随便跟宫里人说话,我南王府个个都是知书达理的,你可别把你在苏府那一套拿出来,疯言疯语的丢人现眼!” 我在苏府什么样子,你看到过吗?自说自话倒是熟练得很,苏莞然暗暗翻了个白眼。 顾闲静见她又不说话,火气又上了头,齐嬷嬷连忙拉了她一把,“行了太妃,王爷差不多该等急了,宫里那两位可怠慢不得。” “我岂会不知?”顾闲静沉了口气,嫌恶地侧过身,余光却看见苏莞然手腕上带着一只玉镯。 她怔了怔,才道:“在宫里若是有人为难你,你也别跟腌鸡子似的,拿出你昨天的气势来,莫叫人笑话我南王府出去的人胆小如鼠。行了,去吧。” 语毕,顾闲静直接挥袖转身,似是不想再看她一眼。 苏莞然倒是有些意外,回头想想也是,拓跋连城这南王当得并不算是小心翼翼,她若过于小心,只怕公皙淑慧还以为府里的人欺负了她。 欺负她,岂不就是在打皇帝的脸面?皇帝怎会善罢甘休?拓跋连城和南王府都吃不了好。 苏莞然脑经一转便想清了前因后果,轻声告退,往门口走的时候又问芸娘,“这次进宫,我能去看看子默吗?” 芸娘会意,“女眷自会往后宫而去,王妃不必担心,太后娘娘今日想必也不会问你什么难堪,只会略略叮嘱几句,想来是可以见子默少爷的。” 那就好,苏莞然松了口气。 公皙淑慧纵然是给她难堪也无妨,只要让她看到苏子默,一切都值得,也不知道苏子默的身体被太医调理得怎么样了,想来应该比之前要好上很多了吧? 如此想着,苏莞然的动作忍不住加快,几步来到了王府的马 车前,拓跋连城正等在马车里。 拓跋连城今日穿着青黑扩袖的长袍,腰上束着涤青卷云纹带钩,那珍贵的白玉诀就挂在腰侧,两条精细的玛瑙链子扣住他的袖口,青黑色面具虽然挡住了他的脸,却挡不住那身尊贵的气质。 苏莞然难得发现他身上竟带了一丝庄严肃穆,不禁奇道:“你这番如临大敌,是要进宫谢恩,还是要进宫杀人呢?还不快快收了。” 拓跋连城一愣,上下打量着自己,“我看起来很具有攻击性?” “反正不像是谢恩的,”苏莞然左右看看,忙对他道,“进马车,我再跟你说说,就你这样进宫,只怕我在后宫也得被太后问责。” 拓跋连城目光一闪,倒是没有拒绝,直接闪身进了马车,苏莞然随即爬了上去。 黑怀正牵着拓跋连城的坐骑从后面过来,见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斟酌片刻,又将马儿拉了回去。 马车里,苏莞然咳了两声,道:“其实你这样挺好的,就是看起来太冷了。无论如何这门婚事拓跋陵赐的,你总得表现出一点高兴才是。” “直呼圣上名讳乃是大逆不道,”拓跋连城轻飘飘地说道,“本王阴沉惯了,这次没沉着脸,便已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何许强装笑容?” 苏莞然无语,难道你这话就不大逆不道? 拓跋连城靠着厢壁打量她,见她身着淡黄色牡丹对襟,衣服上开着一朵朵清雅别致的小白花,编着彩珞的压裙禁步上篆刻着白鱼一尾,手上还带着顾闲静曾经赐给她的镯子。 那翠荷带着清淡的玄紫,轻柔飘逸的裙摆随风而动,如同骤波泱泱,泛动涟漪无数。 素雅而脱于清淡,娇美而胜在灵巧。 她正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未曾注意到拓跋连城的注视,不知看到了什么,笑了一笑,清澈的眸子里好像亮起了星星,耳侧发丝被风吹向拓跋连城的方向。 第六十九章 深情陷阱 苏莞然道:“芸娘,我要吃糖葫芦,你给我买一只糖葫芦吧。” “啊?”芸娘在外回头,“这个时候吗?王妃,还是回来再吃吧,一回别把嘴上的胭脂吃花了。” “没事的芸娘,我会小心的,”苏莞然软了声音,撒娇般央求道,“好芸娘,你就给我买一只嘛,好不好?” 芸娘被她逗笑了,无奈叹道:“行,给你买,我先叫马车走慢点。” 苏莞然这才放下帘子,心满意足地碰了碰膝盖,转眼却看到拓跋连城直勾勾地盯着她,背后无来由地爬上一股电流,“你看什么?” 拓跋连城收回视线,转眼看向别处,抱手道:“看你,这么大了还吃糖葫芦,幼不幼稚?” “我又没请你吃。” 苏莞然正说着,外面就伸进来两只糖葫芦,听芸娘笑道,“那小贩听说是王妃要买糖葫芦,特地多送了王妃一只呢,王妃,您不如请王爷也吃一只吧。” 拓跋连城:“……” 苏莞然喷笑,两手将糖葫芦拿了,大声道:“谢谢芸娘,不过王爷好像不喜欢吃糖葫芦,我先问问他吧。” 芸娘奇怪地往车厢里看了一眼,他怎么记得拓跋连城小时候是最喜欢吃糖葫芦的? 苏莞然冲着拓跋连城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王爷,这么幼稚的东西,想必你一定不喜欢吧?” 拓跋连城别过头,漠然看着厢壁,“本王不稀罕。” 苏莞然有些紧张,所以想吃些甜食放松放松,这跟她饿不饿完全没有关系。 但显然某人不是这么认为的。 拓跋连城听着车厢里的动静,一手撑着膝盖慢慢侧了个头,结束了面壁思过的状态,视线往苏莞然身上扫了过去。 苏莞然才咬下一颗糖仁,嘴角的胭脂沾了脸颊,那腮帮子就像他曾经看过的小白鼠一样鼓起来,一张小脸都变得更圆了。 她吃得很认真,不动声色,一颗接着一颗,就像是在执行任务 ,好像要从每颗糖仁里面找出什么天大的秘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却被最后一颗糖仁难住了。 那颗糖仁接近手指,凝固得很紧,怎么也咬不下来,前后左右都试过了,最后只能望着糖仁上的牙印发呆,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跋连城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伸出手,在苏莞然惊讶的目光下,轻而易举地将那过长的小木棍掐断,又处变不惊地坐回了原地。 苏莞然面色古怪,“谢谢。” “不用谢。”拓跋连城淡淡道,依旧盯着她看。 苏莞然正想用另一串糖葫芦,清澈的目光慢慢转向拓跋连城,莫名对视半晌,拓跋连城忽然发现苏莞然面上逐渐露出一丝玩味。 拓跋连城:“?” “你是不是想吃糖葫芦?”苏莞然大方笑道:“想吃就直说嘛,你一直看着我不说话,我怎么知道?” 拓跋连城:“……”他不是想吃糖葫芦,绝对不是。 苏莞然给了她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一口气咬下两个糖葫芦,鼓着腮帮子将剩下的糖葫芦递给他,戏谑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不吃!”拓跋连城揉着额心回头,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哎呀,你不要不好意思嘛,我已经将你刚刚的幼稚言论忘光了,真的。”苏莞然将糖葫芦往他面前递,“尝尝?” 糖葫芦逼近眼前,红色的糖层带着淡淡的想起,晶莹圆润的糖仁晃来晃去,拓跋连城默了默,看向苏莞然。 苏莞然却蓦地偏过头,那另一只手挡住自己的脸,笑道:“这样好了,我不看你吃,行了吧?” 怪道刚才吃东西的时候总觉得有一道火热的目光盯着自己,搞得她还以为自己今天穿得衣服哪里破了洞,原来是想吃糖葫芦啊,苏莞然忍俊不禁,她就说嘛,怎么会有人抵挡得了糖葫芦的诱惑! 苏莞然等了片刻,手中的 糖葫芦突然被人抽了出去,她扬了扬眉头,遮住脸的手慢慢张开一丝细缝,眯着眼睛去看拓跋连城。 一看,却惊呆了。 “怎、怎么回事?!”苏莞然一把抢过空签字,不敢置信道:“糖葫芦呢?怎么都没了?你生吞!” 拓跋连城偏过头,拇指擦了下嘴角,淡淡道:“扔了。” 苏莞然:“……”信你才有鬼。 苏莞然这回从被盯的人变成了盯人的人,她真的万分好奇,三颗糖仁,拓跋连城是怎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吃下去的?居然还面不改色心不跳? 不久,马车到了皇宫门口,苏莞然不得不结束自己的盯人大业,沉下心去面对这种雄伟可怕的皇宫。 拓跋连城大步向前,没有半分停留,苏莞然将视线从皇宫正阳门牌匾上往下移,凝注在那于两旁站着的如雕像似的侍卫身上,又看向了拓跋连城。 他就像天生的王者,当他走过那条权力中心的道路时,苏莞然只觉得他越走,身上的气势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不是没见过拓跋陵,但拓跋陵身上不曾具有这种气势,他的眼底带着些许的黑色,就像是纵欲过度失了精气。 而拓跋连城,朝气蓬勃,贵态天成,他已经尽力收敛自己的气势,不想让自己看得过于俱备攻击性和压迫感,但正如苏莞然所预料到的一样,迎面而来地侍卫和宫人,都下意识低头停住了脚步,不敢动弹。 入了宫门,拓跋连城才反应过来,苏莞然还没有跟上来。 他转过身,看着在宫门口停住的苏莞然,那张倔强的小脸上鲜见的露出迷茫和犹豫,胆怯地不曾上前,只是看着他进去,好像担心他下一步会踏进什么陷阱。 苏莞然就是这样想的,他们的婚约是陷阱,成亲当日充满了陷阱,这场谢恩何尝不是一场陷阱?而拓跋陵和公皙淑慧这一次,又布下了什么陷阱,为了什么目的呢 ? “看什么?”拓跋连城伸出手,目露无奈,态度纵容,“回去再给你买糖葫芦,现在先去见皇兄,好不好?” 宫人闻言抬头,略有些唏嘘,纷纷看向了宫门外的苏莞然。 这南王妃架子可真够大的,别人要来面圣,哪个不是起早准备,她却还贪念着几只糖葫芦?这南王也未免太宠人了吧? 苏莞然被看得脸红,方才那些杂七杂八的感叹,霎时间抛诸于脑后,气愤地上前,用力朝着拓跋连城的手掌拍下去,“你胡说什么!谁要吃糖葫芦了?幼稚!” 她本想打拓跋连城一下,没成想反被拓跋连城握住了手,一时挣脱不开来。 拓跋连城勾了下唇角,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问道:“那,我们可否去面圣了?” 苏莞然简直要生起好几层鸡皮疙瘩了,拓跋连城这温柔过度的语气不仅没有让她觉得安心,反而紧张加倍了,“你干什么呢?好好说话。” “莞儿,别闹了。”拓跋连城紧握住她的手,手腕都掐得有些发白,分明带着笑意的眼睛,却怎么也让人察觉不到温暖。 苏莞然愣了愣,脸色蓦地惨白。 她明白了,拓跋连城是故意的,故意表现出恩爱,故意付出所谓的“深情”和“宠溺”,他在言辞之间设下陷阱,故意将自己推出去。 他是在利用她,如此,拓跋陵和公皙淑慧便会放出更多的注意力在她的身上,而只要他永远不出纰漏,那么,他就是无辜而温顺的。 而自己,就是无用的。 公皙淑慧会慢慢不再关注她,而她的子默,也就慢慢没了价值。 拓跋连城用这般柔和的算计试图摆脱监视和怀疑,他早就笃定自己是为了监视而来,他当她是南王妃,可也戒备着她这个南王妃!可他如此作为,却是帮助自己和她这个南王妃都能慢慢摆脱麻烦。 只是苏莞然想当然地认为,他是不知道苏子默在 皇宫的,所以,他也许并没有怀揣着舍弃苏子默的心思。 可是,怎么可能呢?皇帝对兄弟不放心,太后对太妃不放心,南王府对太后和皇帝又何尝放心,只是他们一直看起来“本分”、“乖巧”。 南王府永远都是公皙淑慧心头的刺,公皙淑慧甚至拿她的弟弟来做威胁,让她来监视这根刺,以保证南王府永远的“本分”和“乖巧”。但谁知道,将来公皙淑慧不会突然下个命令,让她除去这根刺? 所以,拓跋连城此举,虽是解了他自己的困难,却将苏莞然推入极其艰难的境地! 拓跋连城还抓着苏莞然的手腕往前走,苏莞然却突然用力挣扎起来,干笑道:“我们现在的关系还不至于这么好吧?” 这是事实,台面上的假象是,拓跋陵趁太妃替拓跋连城选妃时,给拓跋连城许配了一个庶女,看起来是试图羞辱南王府,这个庶女只是工具,所以无论是南王和太妃对这个庶女都不会太好。 如此这般,短短时日,却还要牵着手共同面圣,要拓跋连城一改往日阴沉作风,这可能吗? 拓跋连城却不以为意,“你是我的王妃,我俩拜过天地,叩过高堂,甚至已经同床共枕,为何不能好?” 苏莞然无言以对,这恩爱假象是大家彼此默认的,但有多少真是恐怕宫里宫外都是心知肚明,不过都在等着时间的磨合和消化罢了。 但这磨合地也太快了呀! “不合适,”苏莞然义正言辞道,“这里毕竟是皇宫,要庄重。出门之前,母妃特特叮嘱过,要我注意仪态,王爷,我们还是……” 她用力挣脱了手,僵笑都在瞬间变成了狞笑,才慢慢接上后面半句话,“各走各的吧。”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行。” 苏莞然大松口气,下意识与拓跋连城拉开一点距离,静静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到了面圣的暖阁——楚宁宫。 第七十章 意外 楚宁,曾是本朝太祖皇帝最为喜欢的宫妃名字,太祖皇帝重情,一生只有两个女人。一个便是扶持自己造反的皇后慕情,一个便是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女将军楚宁。 楚宁难产而死,太祖皇帝便将这暖阁改名楚宁宫,而拓跋陵素日,则最喜欢召见妃子到这楚宁宫来临幸,或是偶尔兴致来了,直接报个宫女便压在里面颠鸾倒凤。 是以,这楚宁宫中伺候的女子,多是美人。 上次来宣旨的公公高士见南王大驾,也不敢怠慢,忙进去禀告,但大门一开,那里面暧昧的呻吟和娇喘便冲了出来,高士顿时尴尬地不知该怎么办。 白日纵欲,还如此大张旗鼓,听说那朝政也有三日未理了,这样的皇帝,当真可笑。 苏莞然低下头,心中难掩鄙夷和气愤,忽而目光一转,看向了拓跋连城,却见拓跋连城面不改色心不跳,淡淡道:“高公公,皇兄既然在忙,我夫妇二人等着便是。” 拓跋连城无波无澜地站着,许久都未露出半点异样,哪怕里面的声音一波高似一波,拓跋陵偶尔粗暴地大吼也若清风过耳,无一入心。 苏莞然却听得面红耳赤,总觉那女子的声音叫人听着浑身发麻,好像随时都要断气了似的,却又在奄奄一息时婉转嗔求,苏莞然不禁想起了她和拓跋连城还没有完成的洞房花烛。 虽然她从未希望过这一日的到来,但这声音却迫使她不得不去回想。 她在破庙里是见过拓跋连城的身体的,体态匀称,健壮魁梧,手臂上的肌肉虽然是硬邦邦的,胸腹起伏的时候,汗水和血液会沿着雕刻般的下巴滑落…… “你的脸很红,在想什么?”拓跋连城忽问。 “啊我没想你!”苏莞然条件反射地摇头。 楚宁宫外一时寂静,好像连风都不从这边经过,顶上挂着的宫灯并没有点亮 ,路过的宫女和驻守的太监那惊诧暧昧的视线却比烛火还要灼热。 苏莞然同拓跋连城默默对视,目光呆滞,脑袋轰的一声回响起巨大雷鸣,被无形巨雷贯体穿过,承受了一次五雷轰顶。 拓跋连城蓦地失笑,偏过头不去看她,肩膀抖个不停。 最先跟着笑出声的是守在宫门口的太监,而后才是那同样面红耳赤的宫女,苏莞然被重重暧昧视线夹在当中,只恨不得赶紧挖个坑将自己埋了紧要。 此刻要解释什么都迟了,但苏莞然还是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那个……你今天的衣服挺不错的,呵呵,呵呵。” “可惜不好脱,”拓跋连城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目光深邃,“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噗嗤……”围观群众再次笑了出来,凝聚在苏莞然身上的目光更如烈阳一般,叫人浑身燥热。 苏莞然恼羞成怒,抬起脚就去踹他,连手臂也一起用上了,要往他胸口揍,“谁要脱了!谁稀罕看你了!自恋狂!我、我才没有那么想!” 拓跋连城动若脱兔,灵巧地避开苏莞然的攻势,将人气得跺脚,沉重的心情反而变得轻松起来,笑意越来越大,“唉,王妃不想我,难道是在想别人?” “我没有想别人!”苏莞然气得冒烟。 “那就是在想我咯?”拓跋连城忍俊不禁,“无妨,本王不介意。” 苏莞然气得叉腰,“我没有!” “没有什么?”忽地,楚宁宫大门打开,一个正穿着外裳的人走了出来。 门口的宫女太监笑容顿敛,变脸似的纷纷跪了下去,像是砸在地上的,拓跋连城下意识停住脚,正要对拓跋陵行礼,不想追赶着自己的苏莞然却没收住脚,一个用力撞了上来。 “快让开!”苏莞然尖叫着,就像飞落的陨石,整个人撞向了拓跋连城的胸 膛。 拓跋连城伸出手,本有把握扶住他,不想脚底突然踩空,很巧合地往后仰去,苏莞然眼睁睁地看着他往后倒仰,一口凉气还没出来,便整个人和拓跋连城撞在了一起。 一只手迅速护住她的后脑勺,苏莞然还没搞清楚状况,耳边便想起了阵阵尖叫,跟个陀螺似的滚下了那十几级台阶。 台面上,拓跋陵张了张嘴巴,看着宫女太监纷纷跑下台阶夫人,才从怔愣中反应了片刻,“……什么情况?”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高士还没来得及解释,那台阶下众人七嘴八舌地已经传开了不少熟悉字眼。 “王爷!天哪,王爷的手流血了!” “快传太医啊!” “皇上,怎么办?” 怎么办?拓跋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眼中暗喜一闪而过,随即便露出惊慌担忧之色,沉声道:“怎么回事!来人哪!速速将太医招进楚宁宫,快扶连城进来!” 说着,便见那台阶下苏莞然扶着狼狈不堪的拓跋连城走了上来,身边几个太监带着人往里走,拓跋陵侧身让过,目光却在苏莞然身上停留了一瞬。 待人进去了,拓跋陵脸上的担忧也瞬间收了起来,变成了幸灾乐祸,回头问高士,“说说,怎么回事?” 高士讪笑,随即低声将方才的乌龙告知于他,拓跋陵听得一愣一愣的,等知道拓跋连城摔下阶梯的真相,几乎要笑出来。 他选的那丫头是真不错啊,见面第二回,就给他送了这么大的礼物,不错! “这丫头跟她那弟弟都挺有趣的。”拓跋陵想着方才苏莞然经过他身边时候的自然流露出的忧色,颇为满意,转身就要进去。 高士跟在身后,不想正在进门的时候,拓跋陵忽地回头,皱起了眉,脸上露出冷意,“方才叫嚷的几个宫女,你可记住了?” 高士心下 一寒,低头答道:“记、记住了,皇上。” “记住了就好,”拓跋陵淡淡道,“剁碎了,喂狗。” 高士面露惊恐,怯懦不敢应声。拓跋陵不理会他,直接推门走了进去,那先前与他共赴云雨的美貌宫女正惊疑不定地站在门口,对着屏风旁使了个眼色,“皇上,王爷手臂上流了好多血呢。” 拓跋陵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邪魅地笑起来,“美人深知朕心,朕,实在担心得紧呢。” 屋中,拓跋连城屏风后坐定,太医还未曾来,但那血色却已经浸透了衣裳,就像一朵大片盛开的血花,一滴冷汗从拓跋连城的下巴上划过。 苏莞然先前曾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却未想到,这场景这么快就出现,还是因为自己。 她也顾不得顾闲静的叮嘱了,进了屏风后便一阵乱翻,倒还真让她找到了一把剪刀。她拿着剪刀来到拓跋连城的身边,紧张道:“那个、你别动啊,我先把你的衣服剪了,擦、擦擦血。” 她的手有些抖,明明已经见过他受伤的样子,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有点莫名的恐慌,一张小脸都吓得发白。 “小伤而已。”拓跋连城扫了眼她的脸色,一把抓住手上的袖子,刺啦一声撕开,换来苏莞然一声尖叫。 “你干什么呢!”苏莞然一怒,“万一骨折了怎么办!” 拓跋连城都有些失笑了,他牵了下嘴角,与其有些无奈,“我是从军之人,骨没骨折我不知道?”他不以为意地伸了伸手臂,还道:“你看,好得很!” 苏莞然胆战心惊地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别动了!” 拓跋连城嘴角一抽,他先前不觉得痛,苏莞然这一巴掌下去,倒是真有点痛了。苏莞然自己也发现了不妥,忙松手瞪他一眼,“让你别动,等太医来不行吗?” 说着,她便低头去看拓跋连城的 手臂。那阶梯并不高,但他还伸手护着苏莞然的,手臂上被挂出了好几道伤口,看起来着实骇人。 苏莞然看了眼被撕下来的袖子,直接拿起来替他擦血,一边气道:“谁让你救我了,我可是从小摔到大的!” 拓跋连城嗤笑,又抬起眼帘去看她。 那张脸上的担忧不是作假,滚下阶梯的刹那,他也感受到了,苏莞然伸出双手尽力护着他的脑后,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袖子上也是血。 扇羽型的睫毛微微缠着,苏莞然绷着一张小脸,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小心翼翼替他擦拭着鲜血,认真地不肯眨眼,见伤口露出来,又头也不抬便道:“去拿盆水来,快。” 也不知道是在命令谁。 拓跋连城默不作声地对一个宫女点了点头,待要回眸,目光却对上了拓跋陵,在屏风处观察他们的拓跋陵。 宫中女子繁多,却无哪个像苏莞然这般丝毫不畏惧鲜血,甚至还敢亲自去触碰那可怕的伤口,拓跋陵在她大吼时就已经出现在屏风处,饶有兴趣地看着苏莞然处理伤口。 苏莞然活力无限,还敢对着他那素来阴沉的弟弟大呼小叫,拓跋陵难免就想到她那个病秧子弟弟,苏子默。 上次他去见苏子默,还是因为苏子默在苏莞然的成亲宴会上摆了他一道之事。 他怒气冲冲而去,苏子默却在他还没靠近时就吓得脸色惨白,那小孩就吓得瑟瑟发抖,好像随时都要晕过去,比这宫里最柔弱的女子都胆小。 拓跋陵都担心声音一大把人吓死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就走,事后又觉得可惜。 他不是喜欢作画吗?拓跋陵便让他在一百日内画上一百幅山水图,但凡有一个重了样,罚跪一日,现在应该画了有六幅了吧?也是该拿过来看看了。 如此一想,拓跋陵看向苏莞然的目光顿时就有些深了。 第七十一章 淮南水灾 苏子默是苏莞然的心头肉,苏莞然同拓跋连城关系越好,知道的东西也会越多,而有了苏子默这个把柄,苏莞然就会牢牢被他掌握在手心里,拓跋连城藏得东西再深,也不可能永远不露出马脚。 他才不相信,拓跋连城野心勃勃,怎么可能屈就于一个南王府? 拓跋陵看得久了,难免就让人察觉,拓跋连城盯着他的目光都隐约带上了几分寒意,正在这时,拓跋连城也听到了刺啦一声。 他转过头,却见苏莞然将自己的袖子撕了下来,露出一截白璧无瑕的手腕,让人忍不住想握上去,好好…… 拓跋连城脸色登时黑了,“你干什么?!” 一干人都被他吼愣了,苏莞然拿着自己的袖子,刚才沾了水,呆呆道:“擦擦、擦血啊,怎么了?” 拓跋连城气结,“你以后再敢随便在外面给我撕衣服试试?!” 苏莞然:“……你脑袋摔出包了?” 楚宁宫,红炉飘香,碧纱窗外,二八少女垂头侍立,翠绿宫绦随风而动。 太医包扎了伤口,背着药箱来到拓跋陵面前,行礼道:“启禀圣上,南王殿下只是皮外伤,老臣已经看过,并无大碍,只是手臂暂且不可多动,亦不可沁水,这半个月,还是在府中多多休养为上。” 拓跋陵长长地呼出口气,面带笑容道:“有劳太医了,高士,送太医出去,记得去库房拿些补身子的药草送到南王府。” “是,”高士转身对太医道,“大人,咱家与你同去吧。” 太医觑了两眼拓跋陵的眼色,随即又低下头,跟着高士离开了美人香遍布的暖阁,悄悄儿的回了自己太医院,选了两只上等野山参交给了高士。 送予南王府的药草,本该由太医院直接送去,无须宫里这一趟,但高士特地跟来要了这野山参,自然有他的用意,或者说,拓跋陵的用 意。 只是这个用意,太医心照不宣,也不敢置喙,只是心中感叹,皇家兄弟,残酷非常罢了。 苏莞然安安静静地坐在拓跋连城身边,不时扫两眼那包扎好的伤口,从上臂一只到手肘,已经看不到里面的伤痕,但外露的血色却还是红得扎眼。 拓跋连城却不以为意,只苦笑道:“让皇上见笑了。” 拓跋陵的确笑了,但却不能在拓跋连城面前笑出来,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满,“连城何必与朕这般客气?朕早就说过,在这暖阁,叫我皇兄便是。” “君臣有别,臣不敢失礼,”虽如此说,拓跋连城却连头都没点一个,硬气得很,“此番臣携王妃进宫,来向圣上谢恩,若非圣上,臣也不会得此良缘,奈何……” “不过是小事,”拓跋陵似笑非笑道,“连城是朝中栋梁,天下支柱,不过终究年轻了些,新婚燕尔虽然亲密,打闹之间也要注意安全才是,今日回去,只怕太妃又要念叨了吧?” 苏莞然心神一紧,才一进宫,她就害得拓跋连城摔伤了手,回去只怕又要让顾闲静责骂了。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又将目光投向了拓跋连城,却听拓跋陵突然道:“弟媳不必担心,这宫中太医比不得外面,便是咳血症之绝症都能控制住,就不用说这皮外伤了。” 苏莞然脸色一白,忙起身低头回道:“多谢圣上关心,莞儿自然对宫中太医是放心的,只是王爷今日受伤,多是莞儿失了分寸,心中难免忐忑。”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见她双手扭紧发白,雪色双颊微微冒着怒红,不知在下想些什么,目光变得晦暗失色。 拓跋陵撑着下巴,看着苏莞然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眯了下眼睛,“莞儿?弟媳这名字,倒似美人莞尔一笑,岂可辜负了这样的好名字?” 啊? 苏 莞然有些懵,险些抬头看向了拓跋陵,心中不由得沉了下去。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怎的让人无端觉得恶心了起来?素闻拓跋陵好女色,不会…… 苏莞然脸色蓦地难看起来,拓跋连城轻轻收紧了拳头,带着面具的脸看不出息怒,好似全然未曾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拓跋陵却是素来在这暖阁放肆惯了,心中也未必就有那个意思,却是口头上不输人的,他是皇帝,本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偏偏公皙淑慧告诉他,皇帝是最不能随意之人。 但在这暖阁,他总可以随意一些。 他笑了笑,对苏莞然那紧张的样子有些好笑,漫步尽心道:“所以弟媳,连城的伤势并不甚重,你就莫要因他失了颜色,回头若让苏家人知道了,怕是要担心的,快坐下吧。” 苏家人,指的自然不是苏安和,苏莞然心头一跳,由惊转喜,眼睛瞬间亮了。 拓跋连城低头饮茶,茶水中的眼眸,却像是带了毒一般,冰冷摄人。 拓跋陵不觉,又叹道:“今日连城进宫,朕本有一件差事要交付,但既连城受了伤,又是刚成亲的日子,朕也不好再劳累贤弟了,这半月时间,贤弟就好好在家中养伤,也好与我这弟媳多多亲近亲近,如何?” 拓跋连城抬起头,眼波微动,情绪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语气却温和,连用词都亲近了许多,“连城多谢皇兄体谅,但不知皇兄有何要事交托,待连城身体康泰了,必愿为皇兄赴汤蹈火。” 苏莞然视线微微偏了一分,这两兄弟的表面功夫做得可真够足的,又是“贤弟”,又是“皇兄”,心中只不知冷笑了多长时间。 “蹈火却不能,赴汤么,倒有那么些意思。”拓跋陵往软靠上贴了上去,慵懒地半倚着身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他看着拓跋连城,轻描淡写道:“ 这淮南地方六月干旱,七月至今却已经下了两个月的雨,都知秋汛凶猛,如虎吞日,死伤甚重,贤弟也是知道的。” 拓跋连城手指一紧,又听拓跋陵道:“眼看着就要到汛期了,下游低洼处的人也不知如何,也不知那防护堤坝是否修好,河道是否疏通,朝廷派去的人至今也没个消息传回,朕实在担忧得紧啊。” 苏莞然不屑地睨了那明黄龙袍一眼,果真担心得紧,你笑什么?再说防护汛期水灾这种事不是该工部烦恼的吗?怎么又跟拓跋连城扯上关系了?只怕是恨不得叫人直接被水冲走了吧? 幸好,苏莞然不由暗喜,正好拓跋连城的手臂受了伤,向来这次劫难应该能够避过了。 似乎知道她的疑问,拓跋陵又缓缓道:“工部缺人,贤弟想必也明了,如今正临秋冬,洪水天灾药人性命者从来是骇人听闻,朕只怕民心动荡,故想派一名贵重之人代朕前去安抚民心,不过……” 拓跋陵刻意顿了顿,好似在等着什么人说话,拓跋连城目光凝重,却问道:“暴雨两月,却无消息传回?淮南富庶,人口众多,那些逃难的人难道就没有来到京城的?各处衙门难道就没有人前来京城求助?户部的粮款似乎也没有拨动?” 拓跋陵眯了下眼睛,“没有消息传回,如何救助?贤弟莫非以为是朕刻意不救?” “……皇上多心了,臣弟不敢,”拓跋连城低下头,面具下的脸近乎铁青,“只是淮南地方若两月暴雨,此刻想必堤坝已经坚持不了多久,至今无人传来消息,恐怕有人欺上瞒下,臣弟担心皇上受人蒙骗。” “呵,”拓跋陵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所以,这就需要连城做朕的镇灾大臣,去亲自替朕看一看了。” 无耻!苏莞然脸色忍不住难看起来,身为皇帝,子民受殃,他竟 如此漫不经心,竟还想着借用这个机会算计兄弟!无耻之极! 淮南离江南并不远,甚至有些地方是连在一起的,苏莞然想起江南,心神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看向了拓跋连城。 不看不知道,一看,苏莞然险些跳起来。 拓跋连城扎着药布的手臂竟然又沁出了血!都快染红整个药布了!苏莞然心头猛跳,条件反射地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轻声唤道:“夫君。” 拓跋连城闻言一怔,转而看向苏莞然。苏莞然担忧,眼神却更倾向于坚定,她笑了笑,道:“夫君如要去赈灾,莞儿同去。” “哦?”拓跋陵心下一喜,“如此甚好,朕果然没看错,弟媳果然有巾帼风范,不知连城是如何想的?” 拓跋连城目不转睛地看着苏莞然,那双清澈的眼睛不曾有分毫心虚,出口的话就如同誓言一般铿锵有力。 江南,也是她的家乡啊。 “莞儿身为女子,尚有如此胆魄,臣弟身为朝臣,又岂能退缩?理应效仿先人,尽心竭力,救百姓于水火,”拓跋连城斩钉截铁地说着,站起了身,抱拳行礼,“拓跋连城恳请前往淮南,赈灾防水!” “甚好!那朕,便将此事交予贤弟,十日之后,户部拨银五十万两,随贤弟、弟妹一起出发!” 拓跋陵大笑着上前,伸手扶起他,好一副兄友弟恭、君臣和谐的模样,苏莞然缓缓站起来,却觉得齿寒。 这趟淮南之行,必然危机重重,办得好是尽了本分,办得不好……只怕逃不过一个问罪责难。 而拓跋陵既然提出了,拓跋连城便没有拒绝的余地,苏莞然以为受了伤,拓跋连城便会逃过一劫,但其实,拓跋陵巴不得他带伤而去。 好在,还有十天时间,只要十天之内,拓跋连城的伤好了,这趟淮南之行的危机,或许就会减小一些。可是,会好吗? 第七十二章 想着王妃好 “对了,莞儿,”拓跋陵忽道,“你是王妃,女眷进宫,总要拜见母后,且去慈宁宫看看吧。” 苏莞然僵笑着,“是,皇上。” 她看了眼拓跋连城,拓跋连城轻轻点头,“去吧,我在宫门口等你。” 直至独自离开楚宁宫,快要走到慈宁宫的时候,苏莞然依旧胆战心惊,想着楚宁宫中那幕幕虚伪和算计,无情而残酷的冷意便遍布全身。 她抬起头,看着慈宁宫的金匾,月台之上,窈窕伫立,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敞开的大门之中,公皙淑慧伸手抚摸着两只人参,缓缓笑开。 苏莞然手脚霎时冰凉。 窈窕慢慢上前,在宫门口轻笑,声音甜腻到令人作呕,“南王妃可叫太后娘娘等得着急了,子默少爷也等得心急了呢。” 踏进慈宁宫的时候,她又感受到了那股冷意,冻得她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疼。 走过月台、走廊,迈进屋里,苏莞然僵硬着下跪,“臣女苏莞然,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公皙淑慧拨弄着自己的手指,笑道慈眉善目,好像那画像上的弥勒佛,金丝绣着的鞋子就在头前不远,鎏金铜香炉香气扑鼻,一尊箔今掐指的菩萨像就在角落里摆着,却没见有香插在前方,亦不过是个摆设。 公皙淑慧从不信神佛,因为顾闲静信这个,她从来只信自己,而正是因为她相信自己,才会走到今日这个位置。 当朝太后,女位之尊! 她缓缓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匍匐着的女子。上次见她,她就像个野丫头,身上也没什么好看的物件,上不得大台面,但今日一见,却是个正正经经的王妃了。 若不是她,苏莞然又哪里得来的这些尊荣?她是苏莞然的恩人啊。 她也是她的武器,虽然是武器,却 并非冰冷无情,公皙淑慧一向认为,有情的人其实更好掌握。 苏莞然的膝盖已经有些发疼,公皙淑慧走了会神,须臾渐醒,才轻笑道:“你这孩子,如今都是王妃了,还是这样胆小,快快起来,让哀家看看,长进了没有?窈窕,给咱们的王妃上杯茶来。” “多谢太后。”苏莞然眼中划过一丝恨意,抬头却又带着外露的浅笑,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叫人看着也心情舒畅。 这,也是芸娘的教导,是芸娘告诉她,慈宁宫虽冷,但公皙淑慧却喜欢热的东西,还喜欢人笑脸相迎。 公皙淑慧就喜欢苏莞然的笑,带着灵气,还带着服从和乖巧,她见苏莞然一站起来,却没有坐下,反而带着几分感激看着她。 “上次莞儿见了子默,见子默身体竟好了许多,太后娘娘,莞儿很高兴,若不是太后娘娘,子默他……唉,莞儿都快无计可施了。” 她的脸色慢慢暗了下来,好像曾经为苏子默烦恼的日子,消耗了她太多心神,让她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疲累。 公皙淑慧笑了笑,心情更好,“年轻人,就该活络些。你是不知,我是个心软的,看他大好年华,却那般羸弱,心里着实也担忧得紧。” 说着,她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端详着苏莞然的体态,续道:“你们姐弟啊,就是叫人心疼,好在子默而今气色也稍好些了。哀家瞧你,倒有些瘦了,可是在南王府过得不好?” “太后娘娘请宽心,”苏莞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敛眉,目光带着几分无奈,“王爷待我倒是好的,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得冷,只是太妃听了董霓云的谗言,颇有些为难,好在并无大碍,莞儿尚可应对。” 公皙淑慧并不意外,她用手指扶着自己的太阳穴,眼尾微微上扬,端 庄之中不乏风情,“你那嫡母惯会背后嚼舌根的,都是哀家忽略了。不过那顾闲静也是个小气的,自己是什么出身?也不过是个丫头,而今倒还看不起你这小姐了,这可是忘本了。” 顾闲静瞧不起苏莞然,公皙淑慧瞧不起顾闲静,这倒是很有意思。 苏莞然暗道,顾闲静忘不忘本她不知道,但公皙淑慧与顾闲静的矛盾不是一般得大,她却多少猜到了些。 “你啊,也是个可怜苦命的,”公皙淑慧好似十分心疼,“这婆媳之间,总也有些不适应,好在啊,顾闲静始终母亲,连城你与却是夫妇,这将来长路漫漫,总得夫妇一同走过,顾闲静……又陪得了他几年呢?” 苏莞然微怔,霍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太后?” 公皙淑慧扑哧一笑,同窈窕对视一眼,“你瞧瞧这丫头,这才哪到哪呢?可就被吓到了。” “哈哈,”窈窕甜甜的笑开,“王妃,你可得擦亮了眼,咱们太后可是想着王妃好呢。” 若是顾闲静一直健在,苏莞然却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融入南王府,所以,公皙淑慧要除了顾闲静,除了这个她早就看不顺眼的存在。 而这个所谓的“想着王妃好”,却不过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来罢了,苏莞然嘴唇发白,眼前闪过拓跋连城那幽冷无情的脸,一颗心沉到了无底深渊。 若是顾闲静死了,她和拓跋连城……就是仇人,一世也不可解开的仇人。她虽然不喜欢顾闲静,可是,她也从没想过让她死! 拓跋连城说夫妇一体,顾闲静就是她的母亲,苏莞然蓦地想起了顾闲静在她出府前的叮嘱,口齿泛苦,如嚼黄连。 忽地,一只手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 苏莞然无意识地一抖,她凝目一看,却见公皙淑 慧笑容已敛,声音已淡,“莞儿,你不愿意?” 苏莞然僵笑着,露出些许胆怯,“但是,我、我不会啊。” 公皙淑慧怔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开,竟捂着小腹直不起腰来,却连如此,也是端庄优雅的,陪笑的窈窕更是眼睛都笑出泪来了,好似苏莞然说的话极为可笑似的。 “你这傻孩子,谁要你来了?你是我好不容易送进王府的,将来可是要好好服侍连城的,且安安心心做你的王妃吧!” 苏莞然麻木的脸还是没有任何松缓的迹象,公皙淑慧忍俊不禁,却极快重拾了冷静,嗔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慧的,不想还是差了火候,如此倒也罢了,日后可莫要如此犯傻了才是。” 那南王府是铜墙铁壁,她好不容易才塞个人进去,哪里能叫苏莞然去冒这险?苏莞然慢慢反应过来,心中却不知是放松还是沉重。 “你放心,”公皙淑慧讳莫如深道,“你只看好你的夫君便是,其它的事,哀家自有定夺。” “……是。”苏莞然低下头。 “时间也不早了,你去后面看看你那好弟弟吧,”公皙淑慧说罢,又轻轻递了个微冷的眼神过来,“你那弟弟素日闲得慌了,总喜欢做些不知所谓的画,前儿个才叫皇上罚了,你也好好劝劝他,安心养病才是紧要,莫要生出些旁门左道来,费神。” 苏莞然心神一紧,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声音,站起身道:“他被罚了?” 公皙淑慧笑了一笑,“无须担心,皇上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过两日气性一过,哀家自然叫他好生休养。哀家对那孩子,可不比你不上心,你怕什么?” 她怕什么?她怕这虎狼之地要了他弟弟的命! 苏子默在苏府,她寻常磕着碰着都要担心个半死,可在这皇宫,任何人 都能关他、罚他!苏莞然心中又酸又恨,却是不得不强行挤出笑容。 公皙淑慧给了她一颗甜枣,却又再告诉她这个消息,不过就是告诉她,要听话,因为,苏子默可以任她揉搓。 “太后娘娘慈恩善心,莞儿自然相信的。”苏莞然尽量平静了声音。 “那不就得了?”窈窕见她大声,略有些不喜,“还不快快随我去了,还要在这里打扰太后吗?” 苏莞然只得赶紧告退,随着窈窕出了大门,又过左侧垂花门,经一个凉亭才见到苏子默暂住的小屋。 窈窕在外等着,只叫她不要浪费自己时间,速速说了话送人离开,苏莞然心下不忿,却也只能忍着。 她走进屋里,抬头却见正桌子上摆着四张山水画,苏子默的轻咳自左侧传来,苏莞然侧头看去,他正站在桌子边上,提笔再画第六幅。 “子默!”苏莞然跺脚,“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苏子默手一顿,不可思议地抬头,手上的毛笔瞬间落到了画纸上,“姐姐?” 苏莞然急得上前将他扶到一边的椅子上,皱眉看着这屋子,屋子倒是干净整洁,药味并不刺鼻,可见公皙淑慧却是没有亏待他。 苏子默的脸色也的确好了很多,只是怎么听方才咳得有些厉害?苏莞然奇怪,“你画这么多画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身体如何吗?简直胡闹!” “没什么,闲着无聊罢了,等会我就不画了。”苏子默轻笑摇头,紧紧抓住苏莞然的手,眼睛泛红,“姐姐,你怎么进宫了?南王府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苏莞然见他如此,心中也定了定,“今日我随拓跋连城进宫谢恩,顺道来见见你,你放心,今后我是可以抽空进宫的。” 苏子默不无担忧道:“只是谢恩吗?” 第七十三章 人参 上次他被吓得不轻,总觉得拓跋陵此人都能在人家的成亲宴上弄那些幺蛾子,毫无气度,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不做些什么? “当然不止,”苏莞然苦笑,将淮南之事也略提了提,续道,“这淮南之行拓跋陵既然提出,拓跋连城是必去的,我定然也必须盯着他同去,但你放心,姐姐不会有事的。” 苏子默眨了眨眼,却摇头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嗯?”苏莞然忍不住笑出来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难不成担心你的姐夫?” 苏子默眨了下眼睛,就如同苏莞然同样的狡黠。 “我曾看过淮南人文,百万之众,屋舍田产无数。除打点上下、购买米粮药材,还要防止瘟疫、负责士兵的粮饷,甚至于产生暴乱之时的死伤……皇上给了南王五十万两白银,只是杯水车薪。” 苏莞然愣了愣,霍地站了起来,脸色剧变。 “这赈灾之银出二百万两尚且不够……”苏子默停了停,“这是陷阱。” 淮南是个陷阱,而且,是拓跋陵生生拖了两个月,专门用来谋杀拓跋连城的陷阱! 因为拓跋连城是当朝南王,因为他身背战功,因为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亲自动他!所以他就已数万万黎明百姓为代价,叫他背上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所以,拓跋连城才会听到淮南之事时脸色大变,才会犹豫着是否要接下这个差事,可他如何拒绝得了? 苏莞然脸色发白,一步一步跟着宫女到了宫门口,想起苏子默同她说的话,腿脚便一阵阵的发软,待看到马车前等待的人时,却愣住了。 拓跋连城抱着手,不知何时,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看起来依旧尊贵,缺少了不必要的装饰,而在他的手中,两只糖葫芦红得耀眼。 “王妃慢走,奴婢就不送了。”宫女两步上前,将手中的盒子交给她,轻声道:“太后娘娘 听说王爷受伤,这两只人参最是滋补,王妃可一定要拿好了,每日亲自顿些药膳,让王爷喝下才是。” 苏莞然手僵硬地接过了盒子,伫立在原地,许久不动,好似不知要往何处去,茕茕孑立,孤独无依。 “还不走?”拓跋连城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还想在这皇宫待下去?” 苏莞然深吸口气,强行放松下来,调整了面部表情,抬头看着拓跋连城,轻笑道:“这就走,你怎么换衣服了?” 拓跋连城将糖葫芦放在她的盒子上,转过身道:“带伤回去,是要叫母妃担心吗?走吧,我累了。” 苏莞然将糖葫芦拿在手中,慢慢点头,“嗯。” 上了马车,拓跋连城似乎真的有些疲累,闭上眼睛便要睡过去,却忽觉袖子被人扯了一下,他睁开眼,看向扯自己袖子的人,挑了挑眉,“有事?” “是,”苏莞然将自己手中的盒子放在他膝盖上,“这个……太后说给你补身子的人参,你拿着吧,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 拓跋连城深深地看她一眼,将盒子又推了回去,“既然是太后的一片心意,你就拿着,交给厨房也可,或是自己给本王煮煮药膳,也无不可。” 苏莞然扯了下嘴角,板起脸来,“你想得倒美,我可不会做什么药膳,”她扫了眼拓跋连城的眼睛,见他望向车窗外,又咳了声,“万一吃坏了身体,母妃怕是又要找我麻烦了。”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拓跋连城勾起嘴角,放下车帘,直勾勾地盯着她,“今日受伤之事,谁也不准母妃,自然我也就不能让厨房知道我在喝药的事,所以,就麻烦王妃了。” “你让我给你给你熬药?!”苏莞然脸色微变。 “怎么,不行?”拓跋连城挑眉。 那岂止是不行!你就不怕我把你给熬没了? 苏莞然将手中的盒子捏得死紧,盒子是长方紫檀 盒,镌刻着七彩云霞来福纹,两边还雕着吉祥如意,单单是这盒子,便是天大的好东西。 可偏偏,里面的东西却不怎么好。 苏莞然绞尽脑汁想着法儿想把这盒子掩下去,但公皙淑慧赐下来,必定会派人来问,芸娘宠她,还可求她骗上一骗,琴棋书画那四个丫头却是不可能的。 公皙淑慧派下来的人,总有一两个是铁石心肠,一定会看着苏莞然将人参用了才放心,她本想着若是拓跋连城拿了人参,或是扔了、或是不用都是极好的,偏又给她推了回来,还让她熬药。 那不是鸡给黄鼠狼拜年,自找死路吗? 思来想去,苏莞然还是将盒子扔给他,冷着脸道:“你想得美,我才懒得给你熬药呢,烦。” 拓跋连城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却问:“太后赐给你的东西,你不拿回卧云台用了,倘或他日太后知道,岂不是要说你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苏莞然哼道:“这东西是给你补身子的,又不是给我的,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与我何关?” “所以,”拓跋连城勾起嘴角,“你是让我自己处置这东西?” 苏莞然不说,默认了,手中转悠着糖葫芦,侧头看向外面,芸娘目视前方,走得稳妥而坚定。自入宫后,芸娘便消失了一段时间,想也知道去干什么了。 她捏紧了糖葫芦,眉间的愁闷印入了拓跋连城的眼眸,许久,才道:“反正,这东西是你拿走的,与我无关。” 顿了顿,她又故作不屑地瞥了眼那人参盒子,嗤笑道:“一点皮外伤还用人参补,也不怕补出鼻血来。” “也未必然吧?”拓跋连城不以为意,却将盒子打开,看着里面两只品相极好的野山参,似笑非笑道:“就要去淮南了,路上奔波劳累,提早补一补,也不是什么坏事。” 苏莞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拓跋连城一抬眸,她却 偏过了头,莫名不满地哼了声,“随便你!爱怎么用怎么用!” 拓跋连城将盒子又关上,百无聊赖的人似乎来了点难以言喻的乐趣,沉吟道:“只是不知这人参是否可以入菜,想来效果也差不太多,是不是?” 苏莞然都要怀疑他是嫌自己活够了,警惕地看了眼那野山参,拓跋连城却又不说话了,像是故意在逗她。 隔了半晌,苏莞然又往他身边做了一点,压低声音问:“那个,淮南赈灾啊,五十万两银子,是不是不太够?” 拓跋连城蓦地眯了下眼睛,轻轻睨着她,“是少了些,你还懂赈灾之事?” “我就是听别人说的,宫里头不都在议论嘛,”苏莞然含糊其辞道,“我就是好奇,你今日受了伤,可说是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拒绝这个差事,就算皇上有意将这差事给你……你怎么都没说一句拒绝的话呢?” 虽然拒绝不了,但总也要努力一下不是? 苏莞然满脸疑惑地盯着他,好像他的面具已经不存在了,能顾从那张脸上看出一朵花来,目光灼灼。 拓跋连城不自在地扶了下面具,淡淡道:“流民成灾,百姓丧命,于国于家都无益处,安抚民心,拯救子民,本就是皇室责任,我为何要推脱?” “但是钱不够啊!”苏莞然惊异,“水灾需要钱,你总要在周边购买米粮衣服吧?万一闹出瘟疫呢?总要大夫和药材吗?那大夫肯轻易去那些地方吗?” 拓跋连城一挑眉,“哦?” 苏莞然言辞恳切,“再说了,你自己都说了有欺上瞒下之辈,这些人你总不可能全部铲除,总要留点人手帮忙?难道不需要出钱打点?万一有个暴动打劫,死伤人命了,你没了钱不说,是不是还得背个污名?” “你想得还挺多。”拓跋连城意外道。 苏莞然扯了下嘴角,“这不也是听说的嘛,现在别说我了,你准备怎么 办?砸锅卖铁吗?” 她瞪大了眼睛,万分好奇与期待地看着拓跋连城,好像就那样看着就能看出什么答案来似的,拓跋连城突然觉得有些手痒,想在她头上呼啦一把。 但最终,他还是没动,只是淡淡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且先去看看情况吧,再者说,我们不是还有十日时间准备?” 苏莞然面色古怪,低头忖度良久,忽然道:“要不,把我的嫁妆带上吧,本来也就是你给的聘礼……” 拓跋连城一怔,讶异地看着她,“什么?” “卧云台什么都有,我也用不了那么多银钱,”苏莞然想了想,“城东那边的什么咕咕钱庄听说挺有钱,要不我们把那些用不着的珍珠摆件当了?” 拓跋连城沉默良久,才道:“它叫古贾钱庄。” “就咕咕钱庄嘛,也不知什么憨人取得名,乱七八糟的,”苏莞然反正也不在意这些,她眨了下眼睛,压低声音道,“我偷偷算过了,那里得有七八百万两银子呢,拿出一两百来,根本看不出来的。” 拓跋连城抬起手,在半空中停了停,倏而又放下。 苏莞然看着他这一无意义的动作,顿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干什么?这上上下下的,胳膊疼?” “……我想揍你,”拓跋连城如是道,“区区赈灾,还需要抄南王府的家门,你也想得出来?” 苏莞然定定看他两秒,身体慢慢移回了原位。 好心当做驴肝肺,他就不该提!等缺钱的时候可别来求她!哼! 马车适时停在了南王府门口,芸娘扶着苏莞然下了马车,拓跋连城直接跳了下来,手中还拿着那人参盒子,芸娘目光一凝,有些怔愣。 苏莞然只做不察,面上露出些无奈颜色,似乎带着几分怒气,径自冲回了卧云台,芸娘尴尬地跟在身后,拓跋连城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对着苏莞然的背影笑了笑,摇头走回了书房。 第七十四章 连苏钱庄 淮南离京城甚远,来回也要两个多月,中间若是有所驻足,再加上赈灾数月,时间一长,半年也就过去了。短短十日,也不知是否能够准备妥当。 不过,拓跋连城奇怪的事,黑怀前两日才得到淮南的消息,若真是来自淮南,为何没有提过这长达两个月的大雨? “淮南的确在下雨,但不是年年都下吗?”黑怀反倒奇怪,“没听说有大灾啊。” “也许是有人故意压下,”拓跋连城冷笑,“拿自己的子民当牺牲品,拓跋陵,有什么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 黑怀拧起眉头,“那王爷,您真的要去?” 拓跋连城看了他一眼,“圣旨已下,自然要去,”说着,他顿了顿,忽然变了个话题,“古贾钱庄很难听吗?” “呃,”黑怀怔了一下,“王爷想要改名?” 拓跋连城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两下,末了又扔开,有些烦闷,“古贾钱庄听起来很像憨人取的名字?复古人之贾道,童叟无欺,公平交易,难道不好听?” 不,这不是在说赈灾的事吗?为什么要纠结自家钱庄的名字?黑怀奇怪地看着他。 “改个好听的,”拓跋连城眯起眼睛,“避开莞字,取苏……就叫连苏钱庄,明日就换!” 黑怀:“……是,王爷。”反正是你开的,你随意。 拓跋连城又念了几遍钱庄的名字,觉得满意了才又说起正事,“先让人往淮南方向探路,若灾难属实,便先去去做三件事,务必速战速决,不可耽搁。” 黑怀正色,单膝跪地,抱拳道:“主子请下令。” 拓跋连城做直身体,沉声道:“其一,让人收集欺上瞒下之人的罪证,彻查工部防御;其二,着人运送物资,疏散流民,不可任由留名涌入城镇,恐防瘟疫;其三……” 拓跋连城停了停,黑怀好奇地抬头,却见拓跋连城目光幽冷,竟似带了杀意,“将前日传信的商人、冒充宁儿的人,都带到我面前来。” 来自淮南的商人,长相酷似拓跋宁的男人,怎么可能这么巧合?淮南若真有灾难,此事为何不提?是无意忘了,还是,那商人根本就不是淮南人! 拓跋陵,还是,这又是你的陷阱? “黑怀领命,主子请放心!”黑怀起身,正要告退,拓跋连城忽地又扔给他一个盒子,黑怀险些没接住,“诶、这?主子?” “去找两只相似的放进去,”拓跋连城淡淡道,“再送到卧云台。” 黑怀不解其意,却还是先行照办,书房再度寂静了下来。拓跋连城靠在椅背上,看向了那透着丝缕霞光的窗户,想起马车上的对话,又忍不住失笑。 “那是给你的聘礼,又不是朝廷的官银……笨蛋。” 苏莞然并不傻,她隐约意识到拓跋连城是不想让她出钱,但原因却和拓跋连城的想法有着天差地别。她以为拓跋连城是怕损了南王府的面子,或是自己出钱,伤了朝廷的脸面。 一走进卧云台,苏莞然便垂头丧气地扑倒在了被子上,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闷声闷气地抱怨,“好累啊,为什么皇宫要修那么大?不嫌走路烦吗?还占地方。” 芸娘无奈,“皇宫自然要气派威武,以气养人,故生尊贵,修这么大,自是有其意义的,王妃不喜皇宫,但皇宫的太医却是顶有用的,不是吗?” 苏莞然耳朵一动,趴在被子上转头,看向芸娘,“你想说什么?” “王妃知道奴婢想问什么,”芸娘无奈,“太后能够好好照顾子默少爷,总是有其代价的,这交代的第一件事你就办不好,子默少爷在宫里只怕也得 不到好啊。” “芸娘,”苏莞然做起来,厉色冷目,“你到底想说什么?” 芸娘见她执迷不悟,只好深深叹气,转身将门关上后,才坐到她的身边,轻声道:“王妃为何要将人参交给王爷?” “是他自己抢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苏莞然拒不承认,“他是王爷,难道我还能跟他抢不成?” “王妃说笑了,”芸娘压了压她的肩膀,“王妃在宫中尚且敢于王爷打闹,难道出了皇宫,反倒拘束?这不是很奇怪吗?” 苏莞然心神一凝。 芸娘又道:“再说了,王爷与王妃恩爱非常,王妃亲自为王爷洗手作羹汤,这不是理所当然,王爷怎么会嫌弃?还要抢了东西去?” 苏莞然目光闪躲,期期艾艾道:“那、那是他心疼我,不想我劳累。” 芸娘:“……” 她哭笑不得地喟叹着,又道:“太后与太妃素来不合,王爷拿了人参,岂会好好用?这人参岂不是白费了?再着说了,那人参,也不是致命的东西啊。” “难道还是好东西不成?”苏莞然闻言,脸色登时半黑,“芸娘,我从没想过害人,我以为我的任务只是传递消息,监视南王府,却从没想过,我要去害人!你明白吗?” 芸娘面色复杂,“但是王妃,这件事你做不好,你可想过,宫里的苏子默又该如何?你经得起折腾,但是他,可以吗?” 苏莞然脸色刷白,“你……会告诉她吗?” “这件事瞒不住的,”芸娘压低声音,“太后不是好欺骗的人,王妃,去把人参拿回来,让琴棋书画看着你为王爷做羹汤,如此,子默少爷方可度过此劫。” 苏莞然苦笑,“拿回来,哪有那么简单……” 她的话音刚落,小凝便匆匆地推门冲了进来,脸都红了,激 动又惊喜地上前,笑道:“小姐你快出去看看!王爷送东西来了!好多好多荷花啊!” “荷花?”苏莞然眨眨眼,忽地想起自己书房门前看见的荷花,身体不由自主地冲了出去。 方出门,便看见长长的队伍,抬着一缸又一缸的荷花,鲜艳欲滴,清香扑鼻。水流了一路,几个年轻侍卫跳进水里,正小心翼翼地将荷花往水里移动。 苏莞然目光震动,呆呆地看着那接连不断被抬进卧云台的荷花,几步跑到了水榭边缘,惊奇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谁让你们送来的?” 带人进来的老妇正在指挥着众人,见苏莞然来问,便堆起笑容上前道:“启禀王妃,这些都是王爷派人挑选的,因昨儿个天色晚了不好打搅,又要将莲花完整挖出来着实费时费力,故今日才送来,还望王妃莫要怪罪。” “不怪罪不怪罪,”苏莞然下意识回了两句,随即突然又反应过来,“不对啊,为什么突然要送这个来?” “瞧王妃说的,这些花儿自然都是王爷送给王妃的礼物了,”老妇倒也机警,见拓跋连城将几个庄子的荷花都挖了出来,便知道王爷看重王妃,更笑道,“王爷定是想讨王妃的欢心,听说还特地定了一叶扁舟,也要送进来的呢。” 讨她的欢心?苏莞然心头砰砰地跳起来,喃喃道:“是、是吗?” “当然啦。” 老妇正说着,又见一个下人挤在人群里冲过来,笑盈盈道:“王妃,王爷差我将这东西送过来,还请王妃斟酌使用。” 苏莞然定睛一看,方才剧烈跳动的心,却突然停了一拍,顿了两下才伸手将那紫檀木盒子拿到手中,“……谢谢。”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那下人看看这满院子忙活的人,还有那馥郁清 香的荷花,心中不停咂舌,忍不住道,“王爷对王妃真好啊。” 苏莞然愣住,芸娘见状,连忙将下人打发走了,顺便问问这人参怎的又送了回来,几步便也消失在眼前。 老妇还在指挥着人拜访荷花,唯恐哪个人不小心将荷花弄断了,又紧着派人收拾这一路的水,忙活的也顾不上苏莞然。 小凝奇怪地上前,“王妃,今日王爷怎么突然送来这么多东西,王妃可是做了什么好事?” “好事?” 她哪里做了什么好事,苏莞然满心纠结,看着自己手中的盒子,她不仅没有做什么好事,只怕,还要给南王府带来大祸。 大祸…… 对了,顾闲静! 苏莞然倒吸口凉气,将手中的盒子往小凝手中一塞,“小凝,你帮我收着,切不可教别人别乱碰!”语罢,苏莞然转身就跑,小凝再三叫她,她也不曾理会。 秋夜寒风扑面,苏莞然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就是想跑到拓跋连城的面前,想告诉他小心,小心淮南之行,小心有人要对他的母亲动手。 王爷对王妃真好啊…… 你是南王妃,夫妇一体…… 混乱的声音在耳边交错,苏莞然的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看见了那书房外的四个莲花缸,她脸上一喜,迫不急待地推开门,大声道:“连城!” 可她还没有看到人,就听到一声怒喝,“苏莞然!你又想干什么!” 心里咯噔一声,苏莞然脸色僵住,看着书桌前露着臂膀的拓跋连城,不过一时怔愣,一道迅疾的身影便冲到了她的面前,顾闲静震怒地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扇了她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唤醒了凝固的意识,苏莞然下意识惊叫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偏倒,狠狠撞在了地面,额上登时碰出了鲜血。 “啊!” 第七十五章 暗中相助 她愣愣地抬起头,顾闲静阴沉的脸孔就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咬牙切齿,浑身颤抖,“你这个女人,是看不得我南王府安生是不是!让你进一趟宫,你竟敢打伤我儿!” “娘!”拓跋连城衣服也来不及穿好,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娘,此事怪不得他,是我自己没站稳,再说她也受伤了,娘你——” “她那是苦肉计!我的儿啊,她就是太后派过来的奸细!你还向着她说话?”顾闲静脸色越寒,恶狠狠地看向了苏莞然,“这才进门几天?你就惹出这么大祸事,还敢撺掇我儿去淮南?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你……” “来人!上家法!” 家法?! 齐嬷嬷脸色大变,“太妃不可啊!王妃今日才入宫谢恩,一回来你就给她上家法,若是皇上问起来,您让王爷怎么回答得好?” “是啊娘,”拓跋连城横了眼苏莞然,“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没看见娘在生气吗?滚回你的卧云台!” 苏莞然却有些傻住,听着拓跋连城冰冷的声音,心中竟十分不是滋味,五味杂陈之下,竟忘了先行躲开此债方是紧要,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不了了。 那摔倒之事,拓跋陵根本不放在眼里,他只怕拓跋连城没有摔出个好歹来,顾闲静要是在此时对苏莞然动了家法,拓跋陵断然会认为顾闲静是在对淮南之事不满。 顾闲静不满,他必定会顺势将这件事推到拓跋连城身上,如此便会说拓跋连城阳奉阴违,乃是欺君之罪! 顾闲静气得咬牙,正如苏莞然将苏子默当成心头肉,顾闲静对拓跋连城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拓跋连城因她而伤,不久居然还要带着她去淮南? 顾闲静越想越气,一指苏莞然,“你给我跪着!谁也不准给她说情!苏莞然,你这个两面三刀的细作,你不害死连城你就不甘心是不是?!” 苏 莞然脑子轰的一声,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不是!” 拓跋连城眉头一抽,“行了闭嘴,谁让你开口了?”他看了眼齐嬷嬷,暗示性地点了点头,“嬷嬷,母妃累了,先扶她回明月楼。” 齐嬷嬷会意,就要上去扶人,不想顾闲静被气得狠了,看着倔强的苏莞然,竟将她推开,大吼道:“你还敢跟我顶嘴?好好好,身后有公皙淑慧给你撑腰,你就敢无法无天了是吧?来人,给我按住她,不准她起来!” 下人不敢违抗命令,即刻便上来,将苏莞然拖到了院中,按在了地上,不让她起来。 拓跋连城看得心急,“娘……” 顾闲静猛地将他推进屋里,自己又走了进去,将书房大门砰的关上,暴怒的声音却穿破了那扇门,重重地打在苏莞然心上。 “你不要给她说话!我把你生出来,不是让你给那些个毒妇糟践的!你要是敢出去,就不要认我这个娘!” 毒妇? 苏莞然颓然跪在地上,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从前是疯子,现在又成了毒妇,苏府无人喜欢她,南王府也人人惧怕她。 拓跋连城说夫妇一体,可又有谁,真的将他们看成夫妇呢? 书房慢慢恢复了寂静,压抑的空气里,不久便传来顾闲静的哭声,呜呜咽咽的,“我的儿啊,你看看你,这伤口这么重,可什么时候能好啊。” “这伤不重的,娘,”拓跋连城轻声安慰,目光时不时扫向紧闭的门口,“娘,天色已经晚了,我送娘回明月楼好不好?孩儿也该休息了。” “不行!”不知是否是母子连心,顾闲静就是不动,她道:“你就是想支走我对不对?我不走,你也不准去扶她!” 拓跋连城心头沉重,“娘,你这又是何必,此事我已经解释过了,真的不关她的事。淮南之行,也是我的主意,难道你要孩儿看着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而 不顾?” “你还为她说话!”顾闲静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指着门口怒道:“你说是你的主意,那你怎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今日说了,你说啊,为什么!” 拓跋连城揉了下额心,声音都忍不住放大,“娘,您怎么就听不懂呢?这件事是拓跋陵突然提出来的,而且已经筹划了两个月,根本不是莞儿能控制的!” 顾闲静冷笑,“那拓跋陵怎么早不提出晚不提出,偏偏要在你和她进宫谢恩的时候提出?” 拓跋连城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不在我进宫的时候提出,难道还要出宫到南王府来提吗?” 顾闲静被他噎了一下,也反应过来自己的逻辑有点问题,但满心怒火,却不发泄出来心里不痛快。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顾闲静充满敌意地看向门口,“今日谁敢再给她说一句话,她就给我多跪一个时辰!” 齐嬷嬷嗫嚅道:“那,太妃,她要跪几个时辰?” “一直跪到我满意为止!”顾闲静失声怒道。 齐嬷嬷:“……”那不是随便你加时间? 齐嬷嬷看了眼拓跋连城,向来孝顺的王爷却站起身,立在了紧闭的窗户下,看着窗外的场景,狠狠握紧了拳头。 苏莞然没有在听到书房里的动静,她有些失神地跪在地上,不知头撞在了何处,从头顶滑下一缕鲜血,顺着脸颊没入衣领,手臂上还有摩擦的细微伤口在隐隐发疼。 从台阶上摔下去时,拓跋连城虽然护着她,可她总免不了受伤,只是她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 子默,苏莞然闭了闭眼,面上的表情逐渐坚定,目光越见凛然,伸手抹去脸上的鲜血,咬了咬牙,有子默在,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认输。 不就是罚跪吗? 她又不是没跪过,有本事,就让她一辈子都跪在这里不起来! 而此时,皇宫之中,拓跋陵在同公皙淑慧 说过楚宁宫外的笑话后,又来到了慈宁宫后院。 角落的花盆已经有些凋谢,但掉落的花瓣却都被捡了起来,铺在一张纸上,片片萎缩,乍一看并不入眼,聚在一起反倒有些别样的美感。 拓跋陵挑了下眉头,大跨步走了进去,一进去便听见了咳嗽声,他看向那书桌,却见苏子默还在作画,咳嗽声刺耳又难听。 “闭嘴。”拓跋陵不爽道。 苏子默这才发现他来,忙搁笔上前行礼,憋红了脸道:“草民叩见皇上。” “嗯。”拓跋陵点点头,算是受了他的礼,又无所事事地闲看着,目光扫了眼桌面上的四副山水图,春夏秋冬各一幅。 春游于郊外,消夏于亭夜,沐秋入温泉,岭东见红梅,倒是别出心裁,可惜,少了。 “今日,是第六日,你就只画了四副?”拓跋陵坐在椅子上,勾着嘴角冷笑,“还记得朕是怎么说的?” 苏子默低了低头,正要说话,不想嗓子没把住,脸一红,“咳咳咳咳!” 拓跋陵:“……” “皇上见谅,草民实在是、咳,有些不适,”他退后一步,好像怕自己的咳嗽会传染人似的,着急忙慌地又从桌上另拿出一副,脸上透着病态的红,“皇上,草民已经画了五幅,就是这第五幅染了墨,我……我尽力了。” 瞧着是尽力了,拓跋陵深怕他一口气没熬住喷自己一头血,嘴角一抽道:“把你手上那一幅给朕看看。” 苏子默点头,将那幅画给他,拓跋陵只看了一眼,便道:“云峰奇观啊,可惜了,这个黑点是什么?山包?” 苏子默头几乎低到地面,“回皇上,那、那是猴子。” “……”拓跋陵小小的尴尬了一下,瞥着苏子默,却见他自己都快缩成猴子了,“好好的云海画什么猴子,给朕改成山包!” “啊?”苏子默抬头,奇怪地看着他,“怎么改?” 手 指在桌上一敲,拓跋陵淡淡道:“就在这里改,立刻。” 苏子默慌了一下,忙回头去取了画笔,走到那画面前,有些难办地皱了下眉头,嘴角动了动。 “你说什么?”拓跋陵挑眉,他刚才好像听见了一句“没事找事”? “我说皇上英明威武!”苏子默下意识道。 英明威武的拓跋陵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画吧。” 苏子默轻咳了两声,捂着嘴偷瞧了眼拓跋陵,见他还在看自己,又立刻收起了视线,专心看向手里的画。 不过这画……该怎么改?再加一个污点? 苏子默正斟酌着该怎么糊弄过去,却听拓跋陵又道:“加上这幅,也只有五幅,你的第六幅呢?” “第六幅……”苏子默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半吞半吐道:“第六幅画的是淮水的涧秋神迹,我没雄黄和金粉了。” “涧秋神迹?”拓跋陵撑着下巴,“淮南还有神迹这种东西?你见过?” 苏子默嗫嚅道:“我没见过,书上说的。” 拓跋陵嗤笑,“那书上就是骗人的。” “怎么是骗人呢?”苏子默将画移得远远的,声音越来越小,“这皇宫就这么大,皇上自己没看过而已,怎么说是骗人呢,《寿州志》明明有记载的。” 拓跋陵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苏子默立马放大了声音,义正言辞道:“草民说皇上见多识广博文广志!咳咳咳……” “呵。”好你个苏子默,拓跋陵这算是明白了,这小家伙根本就是故意在说反话,胆子倒是不小啊。 不过,淮南真的有神迹吗? 苏子默偷偷扫了他一眼,嘴角勾出一丝笑容。拓跋陵这种人,想要让他保住淮南,出钱并不在话下,首先,得让他有这个心。 不知苏子默正暗暗想办法替自己帮忙,苏莞然已经在地上跪了一个时辰,晚霞已经快要消失,夜晚的凉意越来越刺骨。 第七十六章 祸害 她出来得急,都没有添件衣服,这会浑身都有些冷,地面的寒气又重,身上又带着伤,总觉得没以前那么能熬。 果然人要是过得好了,就不大能吃苦,苏莞然暗暗叹息,若是还过着苏府缩紧裤腰带的生活,别说磕了头摔了跤,她可是大冬天在水里泡过了再跪祠堂都没事的。 轰隆隆! 苏莞然愕然,听着雷声抬头,“不是吧,老天爷,你还嫌我不够倒霉吗?!” 居然要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从这话便可以听出,这秋雨袭身,是有多么冰冷,苏莞然胆战心惊地望着天空,只盼着这是个虚雷,一晃就过了。 奈何天不从人愿,这雷声越来越大,没过多久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而后直接进化成了暴雨,淋在头上都像针一样刺痛。 守着苏莞然的两个仆妇赶忙跑到了屋檐下躲雨,芸娘和小凝早已闻声而来,却被勒令不得靠近,都焦急万分地站在走廊里,脸色无比难看。 “芸娘,怎么办啊!”小凝哭道:“你看小姐身上还有血,他们是不是对小姐用私刑了?小姐万一熬不住怎么办啊!” 芸娘按住她的肩膀,心疼地看着跪着的苏莞然,手指紧紧拽着一件披风,却不能上前,神色也有些冷沉。 她知道拓跋连城受伤的事情传开后,苏莞然一定会受罚,但是拓跋连城不是已经不准人说出去了吗? 那顾闲静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这府里还有人在跟他们作对? 雨水将砖瓦打得噼啪作响,拓跋连城伸手握住自己的臂膀,又透过窗纱,看向苏莞然那撕碎的袖口,白皙的手腕上也带着血,在秋雨中冻得瑟瑟发抖。 他转过身,看向顾闲静,顾闲静却拿着她的佛珠慢慢转着,面色平静得好像寺庙里打坐的和尚,古井无波,清冷淡泊,外面的疾风骤雨丝毫没有触动她本该柔和的心。 仿佛察觉到了拓 跋连城的视线,顾闲静侧了侧身,继续默念佛经。 拓跋连城正要开口,齐嬷嬷却对他摇头,用眼神示意他莫要出声。 这个时候的顾闲静火气还没有消,若是现在开口,只会更加刺激到她,苏莞然只怕要跪得更久。 拓跋连城沉叹口气,拿起自己的披风,一把打开了房门,顾闲静却道:“连城,你不想认我这个娘了,是吗?” 就要踏出去的步子停在门内是,拓跋连城目光阴沉,声音沙哑,“娘,她身上还有伤,十日后,她还要陪我去淮南。” “连这点雨多受不住,还去什么淮南!”顾闲静眼中精光一闪,越见冷冽,“况且,谁知道她去淮南是干什么的?也许又‘不小心’跟你打闹,再‘不小心’把你推到河里呢?” “母妃!”拓跋连城声音顿沉。 顾闲静眼睛一瞪,“你也要跟我犟是吗?你今日要是敢出去,就永远都不要认我这个娘!” 拓跋连城疲累地闭了下眼睛,秋风卷着秋雨扑打在他的面上,冷硬的面具上好像划过了一道道眼泪,顺着下颌流淌。 雨水很冷,他睁开眼,看着院中跪着的苏莞然。 苏莞然抱着手臂,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好像那秋雨带着泰山般的重量,将他压得直不起腰,被打湿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飘逸的袖子再也飞不起来。 那张脸已经是惨白了,眼睫黏在一起,似乎睁不开眼睛,耳边也是轰隆隆的雷鸣,出了瓢泼大雨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 好冷,好痛,脑袋好像快要炸开了,该死的,不会在这个时候风寒了吧?苏莞然模模糊糊地想着,忽而脑筋一转,又心中窃喜起来。 风寒了也好,这样就可以卧病在床,就不用给拓跋连城熬药了,那人参不就可以暂时不用了? 这样说来,她还得感谢顾闲静,这个母妃当得还是很称职的。 苏莞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却 隐没在砰然和门的声音里,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那似乎有了重影的门,有些奇怪。 这门刚刚不是关上了吗?怎么又有了声音?她该不会都有幻听了吧? 门内,齐嬷嬷将落在地上的披风捡起来,尴尬地将拓跋连城往屋里推,“王爷,您就暂时听听太妃的吧,等太妃气消了,人自然就能起来了。” “那可不一定。”齐嬷嬷话刚说话,顾闲静便冷哼着打脸。 齐嬷嬷扯了下嘴角,抬头去看拓跋连城的表情,却被那幽冷的面孔吓了一跳,泛着青黑的面具好似恶鬼一般,于烛火微明的书房里,渗人地面对着门口。 齐嬷嬷讪讪地退向顾闲静处,顾闲静拇指拨弄着佛珠,目光扫着拓跋连城的脸色,心中更加不快。 苏莞然进门才几天,自己的儿子都学会跟她抬杠了,却不想想,自己的伤是谁造成的,还有那淮南之事,她才不信跟苏莞然没有半点关系,没关系你带上她做什么? 迟早,顾闲静目光发冷,迟早她会替他赶走这个祸害精! 雨声越来越大,月亮在一片黑暗中爬上正当空,树梢枝头盯着冰轮,却看不到月光,苏莞然冻得嘴唇发紫,咬了咬牙,却还是将脊背打直。 就是这么不肯服软,拓跋连城伸手抓住窗框,她要是肯服软,肯进来求一求母妃,母妃一定会心软的,可她从来都不肯服软!从来都是这么倔! 忽地,拓跋连城看看见苏莞然身体偏了一下,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又将自己缩了起来,痛苦几乎占据了她的整张脸。 拓跋连城目光一变,蓦然后退,等反应过来时,眼前是震惊不已的顾闲静,而自己竟是双膝跪倒在她的面前。 “连城!”顾闲静不可思议道:“你要为了一个外人求我?!” “她不是外人!娘!”拓跋连城咬牙,“她是我的王妃,是南王府的南王妃!今日之事根本与她没有 半点关系,孩儿不懂,娘为何偏偏要为难她?” 顾闲静蹭地站了起来,“我为难她?如果她不为难你,我会为难她吗!” 拓跋连城也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她不曾为难过我,娘,今日是我引她玩闹,是我应了淮南之行!皇上给了我五十万两白银,这远远不够救灾之银,她却主动说要拿出自己的嫁妆来帮我!” “娘!她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恶毒!你不要因为对公皙淑慧的恨不能痛快,就来针对她!” “我针对她?!”顾闲静气得颠碚,一下子坐回了位置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她先针对我们南王府!连城!你怎么会被这么个疯女人迷了心窍?我就不信今天的事情是巧合——” “娘多少年没有进宫了?宫里什么样子您还记得吗?您凭什么认定不是巧合!”拓跋连城蓦地大吼。 书房乍然静了,拓跋连城有些怔住。 顾闲静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眼圈登时红了,“好……好!你这是,有了媳妇嫌弃娘了啊,苏莞然就这么好,你竟然为了她吼娘,她就是个狐狸精!” “对不起,娘,”拓跋连城低下声音,气息略沉,“连城幼时逢父皇教导,爱民如子,而今淮南或有大难,孩儿如何能置之不理?娘,此事就算没有她,孩儿也会应下!” “你别拿先帝来糊弄我!”顾闲静看着自己已然长大的孩子,遥想当年自己豁尽性命从火场抱出来的婴孩,顿觉心酸,“先帝也是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拓跋连城默了默,平静地反问:“那先帝当年,为何又要让孩儿去战场?那九死一生的战场,少不更事的拓跋连城,难道不比淮南危险万分?” 顾闲静愣住了,“那、那是为了历练……” “娘,”拓跋连城叹口气,“难道在您的心里,连城竟是贪生怕死,可以枉顾天下百姓之徒?若是如 此,我与拓跋陵又有什么不同?若是如此……” 他的声音一沉,“我凭什么获封南王?” 顾闲静睁大了眼睛,却猛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声尖叫,“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小姐!”小凝失声痛哭,“王爷,殿下!您饶了小姐吧!小姐已经受不了了啊!” 几乎是在小凝出声的同时,拓跋连城的人便已经冲出了书房,看见了倒在雨幕中的苏莞然。 芸娘和小凝惊慌失措地扶人起来,尽失稳重。 就像那夜破庙,她也是一身血,一样的无力,拓跋连城后来沿着那条路走,看见奇长的血色脚印,都不知道那样娇小的人儿,是怎么熬过去的。 咬了下舌尖,拓跋连城连忙上前将人抱起来,失去意识的人该是异常沉重的,可即便这满身雨水坠着,拓跋连城也没有感受到多重,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扯破。 他转过身,本想将人抱回书房,但回头却对上了顾闲静发红的眼睛,默了默,转身便走向卧云台。 顾闲静既然不喜苏莞然,将人留在这里,也只会加重两人的矛盾。 在原地站了许久之后,顾闲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得跺脚,“哎呀!快叫府医,连城身上还有伤啊,怎么淋得了雨,我……” “太妃!”齐默默一把拉住她,对她这性子委实是束手无策了,“太妃娘娘,府医现在即便去,只怕也会被派去救治王妃。” 顾闲静气急败坏地叹口气,颓然坐回了位置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家里怎么来了这么个祸害!唉。” 她抓紧手中的佛珠,看着将灭不灭的烛火,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讳莫如深的寒意却渐渐浮上眼帘。 “连城就要去淮南了,淮南,那么远,要去那么久,中间若是除了变故,我如何救得?”顾闲静喃喃道:“这个祸害,一定要赶走这个祸害,一定要赶走她……” 第七十七章 阴错阳差破僵局 苏莞然烧得有些糊涂,潜意识里却还在坚持,打直的脊背不肯弯下,更不曾放松手臂。 府医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脉象,并不是说这脉象有多奇特,而是苏莞然将拳头捏得太紧,让他极不好探脉,隔了许久才起身。 小凝就要上前询问,却被芸娘一把拉住,府医也没注意,径自走了出去,走到了水榭边缘,对着默默赏荷的拓跋连城道:“王爷放心,王妃并不大碍。” 府医很懂得病人家属的心情,先说了这样一句定神的话,而后才继续道:“王妃脉象并不虚弱,反而急如走马,情绪过于激烈,意识当还有些混乱。” “意识混乱?”拓跋连城终于有了声音,他转过身,就像落汤鸡一样狼狈,神色格外凝重,“她何时能清醒?” 府医琢磨了一下,道:“且让下人先替她洗浴更衣,暖了身子,再喝一碗姜汤,约莫过两个时辰,就可以清醒过来。” 拓跋连城这才放心,转而又问:“她今日摔伤,身上或有些除掉淤青和伤疤,这几日可有何忌讳?” “伤?”府医诧异地抬起头,下意识道:“王妃身上还有伤?那难怪会面色苍白了,怕是要大补啊。” 拓跋连城凝眉,几步走回了房中。 小凝守在床边默默垂泪,苏莞然惨白一张小脸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口,虽然是已经换过了衣裳,也用热水擦了身子,但却始终没暖和起来。 芸娘怕小凝冲撞了拓跋连城,忙上前道:“王爷,奴婢方才听见了,王妃想来已经没有大碍,王爷请回去沐浴休息吧,否则王爷若是染了风寒,王妃怕是又要被责难了。” 拓跋连城脸色一暗,目光锐利地逼向芸娘,芸娘倒退一步,不敢再言。 “都出去。”拓跋连城道。 “王爷……”小凝正要说什么,芸娘赶紧又拉 着她止住了话头,免得又惹拓跋连城生气,边拽边用眼神警告着,将人带出了房间。 门扉合上,拓跋连城才分心打量起这间房间,这间本是他常年居住的卧房,也是他和苏莞然的婚房。成亲那日,这里一片红火,喜庆的锣鼓声就算在王府深处,都能够听得清楚明白。 但而今,却清冷得很,就连这卧云台,也不热闹。 他坐在床边,默默打量着苏莞然,脑中闪过的初见的画面。他从拐角走出来,便见一个插着腰的年轻女子站在那里,清澈的目光燃着灭不了的热火,叫他不由自主地挑了下眉,只觉得这个挡在前路的女子倒是十分有灵气。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那现在呢?拓跋连城伸出手,不无迟疑地伸手替她梳理了一下还没有完全干的额前碎发,忽地有些迷惘。 现在,他大概只是有些怜惜她,怜惜她一个人绝望的呼喊着“救命”,走过那长长的山路,怜惜她被拓跋皇室牢牢握在手中,不得自由,还怜惜她身不由己,却想挣扎着不伤害自己…… 只是怜惜而已,苏莞然到现在,还一直都是公皙淑慧的人,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无法付出更多的信任。 许久,他收回了手,继而转身,又离开了卧云台,守在门外的小凝等人顿时一拥而入,担忧地来到床前,“小姐?” 小凝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完全没想过苏莞然或许会回答,但是她却睫毛一动,慢慢睁开了眼,涣散的目光凝聚了许久,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真实。 真实凑上来的六张脸,就在光线昏暗、阴气森森的环境里。 “哇!”苏莞然被吓得头皮发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到了墙角,“你们干嘛?我没欠你们工钱吧?” 众人:“……” “哎呀小姐,你别开玩笑了!”小凝哭笑 不得,伸手将人抓回来按在枕头上,有些生气道:“你都在雨里晕倒了,这回才醒来呢,你还没发现自己是什么情况吗?” “你这样一说,”苏莞然伸手捂住头,手指摸了下头发,胀痛感慢慢彰显存在感起来,“还真有点疼,嘶……啊,我的脑袋,这是肿了一个大包?” “岂止啊!”小凝忿忿不平道:“小姐手臂上还都是伤呢,太妃娘娘也太过分了,雨那么大,还让小姐一直跪着,我都怕小姐身上的血流干了。” 苏莞然干笑,“哪有那么夸张,芸娘呢?” “我在这儿,”芸娘扒开几个丫头挤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叹道,“先喝了这个,去去寒气,唉,幸好今儿没伤着脸皮,否则好好儿一张俏脸,明儿个就留了疤,委实难看。” 小凝等人纷纷点头。 苏莞然坐起身,刚端过姜汤,正要饮下,又顿了顿,抬头问:“母妃不生气了?” “怎么可能不生气?”小凝面露不满,目光有些冷沉,“太妃恨不得小姐死在那里呢!要不是王爷还看着小姐是王妃,将小姐送回来,没准现在小姐还跪在那里呢!” 芸娘皱眉,“小凝!不要胡言乱语,你还嫌你家小姐的麻烦不够多吗?” 小凝不甘心地拌嘴,“本来就是嘛。” “好了,听芸娘的,”苏莞然将姜汤喝下,擦了下嘴角的汤汁,又躺回床上,边道,“王爷能带我走,总归太妃也算是饶了我一命,她也不可能取我的性命的。” “今日的事不得外传,更不得放在嘴上说,尤其是你,小凝。” 芸娘不放心的叮嘱道:“无论如何,太妃始终是王妃的母妃,你心中纵使有万千怨气,也切切不可出口,若是坏了府里的感情,凭王妃如今尚未立足,将来受人妒言的,只怕就只有你家 小姐。” 小凝心中委屈,没说几句话便走了出去,让苏莞然自个儿休息。 夜色渐沉,外面的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那刺骨的寒冷似乎也已经远去,苏莞然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的花纹,伸手又摸了下自己的额头。 秋夜的风雨带走了一府的喧嚣和人们心中躁郁之气,卧云台里的王妃在雨天被罚跪的消息还是没有隐藏住,两日便传进了皇宫。 公皙淑慧冷笑,“可怜那孩子了,这是在替咱们受罚呢,顾闲静也就这点气量了,到底是个野丫头,蠢笨无知,鲁莽可笑,当年竟然让她钻了空子,倒也是我的一大败笔。” 彼时拓跋陵正在请安,也将此事听了个彻底,眼底不无冷意,“顾闲静针对的还是儿臣,母后倒不必生气,只是咱们的计划怕是要缓一缓了。” “这个时候若是顾闲静出了问题,苏莞然的确不好脱身,”公皙淑慧闲懒地歪着鎏金凤座上,指套微微拂过自己的头发,思忖片刻后叹息,“也罢,如今才刚送人进府,便叫顾闲静多活几日吧。” “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拓跋陵轻笑,“不是说拓跋连城为此与顾闲静生了口角?” 公皙淑慧眉眼都笑开了,“顾闲静是个傻的,都说女大不中留,儿大也同样,他越是想将人攥在手里,这人啊,就离他越远,就跟你似的,这几日也不上我这儿来用晚饭。” 拓跋陵笑,“儿臣这不就来了吗?” “母后可不敢攥着你,只待帮你除了南王那个祸害,便功成身退等着抱孙子了,”说到这里,公皙淑慧又忍不住道,“郑妃怀了孩子,太医怎么说?” 这是拓跋陵的第一个孩子,拓跋陵欢喜道:“母后放心,这孙儿您一定可以抱上!” …… 转眼,八日已过,筹备往淮南赈灾的事宜已 经提上了日程,南王府的大小马车都已经装载完毕,侯在一边了。 顾闲静对此也只能无奈接受,只是对苏莞然要跟着去依旧很不放心,奈何拓跋连城总是用一句话将她堵了回去——皇命难违。 再一次苦劝无果后,顾闲静在书房门口连连叹息,“这孩子,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齐嬷嬷安慰道:“太妃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一去啊,都是咱们府中的人,那卧云台里最后也只跟两个丫头,又能做什么?” “枕边人,能做得多了,”顾闲静心中不放心,忽见前方走来一个人,眼睛顿时亮了,“王芝!你过来我问你,你可愿代我去淮南照顾王妃?” 王芝眨眨眼,淡淡一笑,“当然了,太妃。” 那厢顾闲静忙着给苏莞然身边塞人,这边苏莞然却正想着选人,她看着小凝,一个头都两个大了,“你真要去?” “当然!”小凝红着眼睛道:“从小我就是跟着小姐的,小姐到哪儿,我就要到哪儿!小凝可是从江南跟着小姐来的,此番也想回江南看看嘛。” “是淮南,不是江南,”一个冷硬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轻飘飘地扫了眼小凝,“是王妃,不是小姐。” 小凝讪讪,“王爷。” “你怎么来了?”苏莞然打量他的手臂,“伤已经好了?” 苏莞然受罚的事儿一出,也再无人管那两只人参,倒是阴错阳差地解决了苏莞然当下最担忧的两桩糟心事,僵局一破,苏莞然她心情却极为不错。 看来自己也没白跪嘛,哈哈! 拓跋连城心情也很不错,他勾起嘴角,见苏莞然已然大安,浑身冷淡都减去三分,“两日后出发,特来叮嘱你带上一件东西。” 苏莞然挑眉:“什么?” “人参。”拓跋连城眼中闪过玩味。 “……”你就是脑壳有包对不对?! 第七十八章 受宠若惊 苏莞然动作僵持了两秒,而后淡定地喝了口茶,“人参这种东西,路上不是能买吗?” 拓跋连城不以为然,“省钱。” 真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原因,苏莞然一时竟想不到推脱的理由,赶紧又喝了两口热茶压压惊。 想想也还好,反正这人参是带出去用的,琴棋书画不在身边,外面人那么多,事那么忙,一不小心掉了或是忘了也在意料之中,根本不用担心。 对,不用担心。 苏莞然想到此处,瞬间淡定了,微微一笑,“好啊,我一定记得。” 拓跋连城挑眉,目不转睛地看她两眼,似笑非笑道:“此外,我还想看看你准备得如何。我们这次是去赈灾,你那些漂亮衣服和首饰还是少带些,选一双利落爽快的鞋,最好是被难民追杀时能够跑得动。” 苏莞然嘴角一抽,“南王府的侍卫不负责保护他们的王妃?” 拓跋连城还没搭话,苏莞然又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问:“淮南灾情有那么严重?难民都敢对你动手了?” 她依稀记得,拓跋连城是公认的战神吧? 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尚且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总不会回了自己的国家,还被难民给难住了。 “难民,难活之民,”拓跋连城意味深长道,“人被逼到绝地时,总会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本王若是对自己的子民出手,岂不叫人诟病残暴无情?” 苏莞然张了张嘴,带着几分疑惑看着他,“既然处境这么艰难,你就没什么想法?” 拓跋连城嗤笑,随即又冷漠道:“此事说到底跟你无关,本王今日是特地来警告你,淮南有危,你最好不要轻易露面,免得让人说本王不务正业。” “……” 她露不露面跟他是否不务正业有半个铜子的关系吗? 拓跋连城也不解释清楚,说了这两句 便就离开,苏莞然大好的心情被他堵得莫名郁卒,将茶杯重重摔在桌上,“有病,这么嫌弃我,还带着干什么?自找苦吃!” 干脆用人参毒死她算了! 苏莞然气愤不已。 余下两日,苏莞然便一直沉浸在这样的郁卒中,因为那两日,明月楼的那位总是将她叫过去旁敲侧击,威胁加警告,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话。 “连城若是在途中出了什么事,我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苏莞然讪笑听了,连声道是,转头就冷了脸面,顾闲静显然已经将她当成了敌人一般,没个好脸色也就罢了,话里话外居然还含了几分让她莫要狐媚子勾人的意思。 王府轰轰烈烈地准备出行,皇宫内外都在为拓跋连城造势,似乎都对这次赈灾寄予厚望,甚至已经可以看到拓跋连城凯旋而归的场景了。 捧得越高,摔得越狠,无形之中,拓跋连城已经被迫立下了一纸看不见的军令状,这趟赈灾若是办得不利,南王威信下降倒是小事,没准还会被追责。 明眼人都在防着路上会出纰漏,想着淮南灾情是如何眼中,却只有顾闲静疑神疑鬼,总在质疑有人会谋害拓跋连城。 苏莞然想着快入冬了,紧着准备几套冬衣都不成,耳朵都被念得起茧子了,一时间去往淮南的心思竟无限强烈起来。 总之,速速离顾闲静越远越好,想来这个时候皇宫里也不会对顾闲静动手。 南王在外赈灾,南王之母在京城遇难,那么无论南王赈灾如何,这起先儿的矛头就会变成皇帝护人不利怠慢功臣,威信大失的人就变成他了。 终于,第十日就在心思各异中到来,赈灾的银两已经早早下发过去,拓跋连城选择了轻装简行,一行三十余人,都是选择骑马而过。 临行之时,顾闲静拉着拓跋连城的手来 回叮嘱,“我的儿啊,此去又要数月才能见到你,你可一定要好好保证身体,快入冬了,娘给你备了几件冬衣,那有些解毒的药丹,你且一定要贴身放着。” 她说这话时,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着苏莞然。 苏莞然也不以为意,只是在旁边静静听着。 “还有你,”面对苏莞然,顾闲静的口气便不怎么好了,“这一路上,我也不求你好好照顾连城了,瞧着你也是没怎么出过远门的,我便派个得力的人帮你,免得你给连城添麻烦。” 苏莞然挑眉,她没出过远门? 她可正好是从江南那边迁入京城的好吧? 派个得力的帮她? 分明就是派来监视她的,不过也没差了,多一个不多。 苏莞然看着从后面慢慢走出来的王芝,眼中闪过不屑。 原来是这个人,出了这京城,她要是还敢爬到自己头上来,就看她怎么收拾她! 王芝似乎也知道苏莞然对她没什么好感,一站在顾闲静身边便装模作样的说道:“太妃放心,王芝一定尽心尽力服侍王妃和王爷,绝不会错过任何细节的。” 顾闲静对她十分满意,伸手拍拍她的手,“王芝,少年时你便是最有眼力见的人,对你,我放心。” 苏莞然心照不宣地看了眼拓跋连城,拓跋连城心觉无奈,却也没有拒绝。若不收下王芝,只怕顾闲静在这京城里的日子,是没一日能过得安生了。 顾闲静这厢又红了眼睛,对拓跋连城嘱咐其其它的小事,不想却见一只快马从皇宫方向而来,快马身后,还跟是好几个大箱子。 “王爷慢走!王爷慢走!且待咱家还有两句话没说呢!”来者竟是高士高公公。 拓跋连城挑了挑眉,昨日在宫门口,拓跋陵已经给他设足了陷阱,怎的还不够,这会还要再来? 高士不知拓跋连城 心中所想,从马上给下来,笑着擦擦头上的热汗,笑着边跑边喊,“幸好王爷还没走,否则咱家这东西交误了,怕是要让皇上责怪了。” 苏莞然走到拓跋连城身边,好奇地看了看后面几个箱子,皱起眉头,低声道:“本想着轻装简行,这下倒好,竟然又拖几个箱子过来,还挺重的样子,只怕路上的行程又要拖得慢了。” “先看看情况,”拓跋连城给了她一个淡然的眼神,“我们可以人先走,东西若不必要,慢慢送去便是。” 苏莞然点头,想了想道:“若是麻烦,我就在后面给你送。” 拓跋连城讪讪笑了,“黑怀还在,何需你送?” “黑怀不是要保护你的安全嘛,”看着越来越近的高士,苏莞然又凑近些,语速放快了,“不是你说的夫妇一体?” 拓跋连城侧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几不可明。 在高士看来,拓跋连城却还是那副冷漠清冷的样子,冷硬的面具透着几分幽暗,黑曜石般的目光独具压迫,看起来着实不大好靠近。 顾闲静见两人窃窃私语,不由冷哼,对齐嬷嬷道:“你看看她,一听宫里消息就上前,深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似的!” 王芝有些无语,这苏莞然明显是在和拓跋连城说话,要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当着拓跋连城的面说,当拓跋连城是瞎子聋子吗? 这太妃都快入魔了。 齐嬷嬷看得明白,却没有说破,低声安慰道:“太妃,王爷就在她身边呢,您还不相信王爷吗?” 顾闲静一时语塞,没说出什么来,也只得冷哼一声,“大庭广众之下靠得这么近,像什么样子!没规矩!” 齐嬷嬷:“……” 顾闲静在后面大放怨气,前面苏莞然和拓跋连城却有些受宠若惊,只因高士道:“王爷见谅,皇上担 心淮南灾情眼中,这几日又勒令户部出了些银子,还有自己私库出来的,统共五十万两。”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先是有些不敢相信,而后下意识以为又有什么陷阱,最后才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齐声道:“我们能看看吗?” 他们很担心那箱子里放的不是银子,而是石头,故意坑他们的。 高士忙道:“当然!” 说着便叫人将箱子打开,两人从旁边一一看过去,竟还真的是白花花的银子,拓跋连城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怪异了,却见苏莞然将银子拿出来咬了一口,喃喃惊道:“真的?!” 拓跋连城:“……” 苏莞然仿佛比拓跋连城还不敢相信,确认是真银子后,还将上面的银子拨开,又翻了翻下面的银子,看得高士满脸尴尬。 “也是真的!”苏莞然几步跑到拓跋连城面前,“你要不要去瞧瞧,那下面居然都是真银子诶。” 拓跋连城赶紧将人往后面带了带,轻咳了一声,看向嘴角抽搐的高士,高冷道:“皇上此举突然,却不知是否有何缘由?” 拓跋陵好似也料到了他们的反应,从马车上拿出一个盒子送到拓跋连城面前,笑道:“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缘由,只是皇上想让王爷保住这个地方,并在赈灾之后,让人在这上面修建一座行宫。” 场面一静,拓跋连城目光倏然冰冷,高士莫名所以地抖了一下。 这金秋的温度未免太冷了些。 苏莞然怔了片刻,伸手接过一个盒子,干笑道:“王爷大概是受宠若惊了,高公公请勿见怪,还望公公回了皇上,就说我家王爷定会将这笔银子用在当用之处。” 拓跋连城转头盯着她,苏莞然不动声色,右手却背着众人戳了下拓跋连城的腰。 拓跋连城收起满腔怒气,缓缓抱拳,“臣定当……不辱使命。” 第七十九章 淮水行宫 灾情尚不知如何凶险,人命又不知损伤几何,他们救灾的队伍还没有出发,拓跋陵竟然已经想到要修建行宫? 哈,他该庆幸,拓跋陵还算知道廉耻,没有明发谕旨吗? 拓跋连城铁青着脸,握住盒子的手慢慢收紧,抬头看向东方,那金碧辉煌的皇宫就坐落在都城之东,宫廷坐北朝南,东门打开,寓意紫气东来,尊贵无比。 那里住的是天下表率,却是这个德行。 “东西收了,我们先走吧,”苏莞然轻声道,“该拜别母妃了。” 拓跋连城深吸口气,将那盒子放在马上,同苏莞然一齐转身,正对着顾闲静,俯身行礼,“此去山高路远,母妃珍重。” 顾闲静眼圈微红,看着拓跋连城,“去吧,记得每个月都要送封信回来,照顾好自己。” 说罢,她又看向苏莞然,语气稍冷,却也道:“你既去了,也当保重自己,莫让连城担心。路上有什么事需要担待的,也该多担待些,勿要学那些弱不禁风的女子,帮不上忙还倒拖后退。” 苏莞然乖巧福身,“是,母妃。” “走吧,”顾闲静看着他们,不舍道,“别耽搁了,回头该找不到地方落脚了,快起吧。” “母妃保重。”拓跋连城再看她一眼,转身抓住马缰,默了默,又看向黑怀,“你将马让给王芝,另在府中再择三十人,去向韩将军请人,护送银两从官道入淮南。” “是,主子。”黑化领命。 终于可以出发了,苏莞然翻身上马,与同时动作的拓跋连城对视一眼,瞬间勒紧了马缰,轻声叱道:“驾。” 王芝看着前面已经慢慢走了的人影,也勉强上了马,动作滑稽又拖沓,叫顾闲静好一阵担心。 苏莞然回了回头,在京城中,她和拓跋连城是“恩爱”的南王爷和南王妃,但出了京城,她就是 苏莞然,是她自己。 “驾!” 队伍渐渐离开视线,顾闲静在门口遥遥望了许久,方才回府。就在她回府之后,又是一只小队,化妆成了寻常商人的模样,慢慢跟了上去。 旗帜上,连苏商行四个大字,灼灼耀眼。 黑怀在门口看了会儿,嘴角一扬,回头对身边人吩咐道:“让其它人下去准备,带些换洗衣服,速度快点,咱们不能离王爷太远。” “是。” 光阴似箭,转瞬即逝。 队伍出了京城,便变走为跑,好在他们都是会骑马的,唯有王芝在后面哭天喊地地叫着慢点,却没人理她。 苏莞然和拓跋连城的距离瞬间拉开了,也不再与之前一样会窃窃私语,反倒显得有些寡凉的冷清距离。 芸娘和小凝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抓住马缰不动。 到了傍晚时候,他们才在一处小城暂停,拓跋连城包下了一座客栈,在饭桌上打开了那画卷,眯了下眼睛,目光扫向了苏莞然。 苏莞然正吃着饭,冷不防接收到一股莫名冷意,还当是他在为早上的事情介意,翻了个白眼道:“怎么?还想着早上的事?你要觉得我不该接这画,扔了便是。” “不,你接得不错,”拓跋连城将画递给她,“我想,你应该会对这个地方感兴趣,淮水神迹,呵,也不知是谁告诉拓跋陵的消息。” 苏莞然不以为意地接过画,才看一眼,却险些将嘴里的汤喷出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怎么那么像子默的工笔?! 苏莞然心虚地扯了下嘴角,赶紧将画卷起来,尴尬道:“什么神迹,我就不相信世界上有神佛这种东西,不过是人们祈求心灵安慰的杜撰罢了,你一个王爷,也相信这个?” “子不语怪力乱神,却并不代表他们不 存在,人若自救不能,祈求神佛也无可厚非。”拓跋连城倒是并不排斥这个说法。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苏莞然将画悄悄地放在自己身边,陪笑道,“那什么,吃饭,吃饭。” 拓跋连城端起碗筷,动作却停了停,忽道:“这画的手法和印章倒是跟我们成亲宴上的画很是相似,你可有印象?” 苏莞然埋头吃饭,恍若未闻。 拓跋连城嘴角勾出一丝冷笑,面具下的表情慢慢变得漠然,饭桌上,珍馐佳肴色香味俱全,但他却没有半点用膳的心思。 晚饭无话,苏莞然很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顺便将那画也带了回去,窝进被子里看着那落印,慢慢咽了口唾沫,“不是吧……” 真的是子默的画,难道,拓跋陵是因为子默的画,才会想到在淮水边缘建造一座行宫?苏莞然深深地蹙起眉头,子默怎么会画这幅画? 是无意的,还是…… “他不是个笨人,”苏莞然将画卷起来,沉吟半晌,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弟弟,“子默一定有自己的用意,这画不能放在拓跋连城身边,万一他给撕了怎么办?” 拓跋连城自然不会撕的,但恐怕日日看着,将来免不了对这幅画的作画者深恶痛绝,还是放在自己手里好些。 芸娘拿着灯笼过来,替她掖掖被角,见她精神勃勃,目光晶亮,有些奇怪,“王妃,你在想什么?怎么还不睡?” “我有种预感,”苏莞然紧紧握住手中的画,慢慢勾起嘴角,“芸娘,子默……或许会帮我一个大忙。” 芸娘有些好笑,苏子默那副孱弱的身子、胆小的性子能帮得上什么忙? “王妃,明日还要赶路,快睡吧。” 苏莞然知道她不信,却也并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识,抱着画又继续睡了过去。其实,她还有一种预感,也许子默在宫 中,也许并不完全是累赘。 将这诡异的想法按下,苏莞然沉沉睡去,第二日大早,又小心将画收尽盒子背在背上,迎面而来的拓跋连城见状,不由皱起了眉头,“你背着不嫌麻烦。” “不嫌,”苏莞然昨也已经想开了,苏子默总不会害她,此刻便信心倍增,笑道,“毕竟,它也给我们带来了五十万两白银不是?” “用来修建行宫的白银,够不够还是两说,”拓跋连城冷笑,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她背后的画,“只怕是要帮倒忙。” 苏莞然的心情顿时不怎么爽快了,眼皮子跳了跳,却也没说什么,直接下了楼。 用过早饭,队伍再次向前,苏莞然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了当年在老家书房里看过的故事。那时候,苏子默已然病重,苏安和甚至没有打算给他请教书先生,一切都是苏莞然亲自教导。 她教他读书、习字,教了他很多道理,绞尽脑汁留下她的性命,待她如姐如母,也最知道他的心思。 苏安和为了附庸风雅,老家的书房修得极大,却没怎么去过,但慕雪去世后,那清冷无人的书房却是苏子默最常待的地方。 他无法出门,整日只好去看那些记载了天下奇观的书,五花八门,知道的东西其实并不少,但到底有多少,苏莞然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座书楼里的书,苏子默是看完了的,并且还看过好几遍! 她曾经最为可惜的事情,便是苏子默若有个好的身体、若有尽心的教书先生,未尝不会成为一方文士名流,畅游天下,谈风论雅。 淮水神迹,她虽然没有听过,也没有见过,但苏子默既然画了出来,自然就存在这样一个地方,也许,也许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同? 苏莞然忍不住策马上前,问拓跋连城,“你听过淮水神迹吗?” 拓跋连城 连头都没回,“不曾。” “这个地方,”苏莞然犹豫了一下,“我是说,圣上既然看中了这个地方,想必自有其缘由,你到了淮南,能否去查看一下这个地方?” 拓跋连城霍地回头,幽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怎么?这幅画让你觉得,在灾祸加身的时候去修建一座行宫的想法也不错?” 拓跋陵利用苏子默给她下的指令,她倒是积极,她对苏子默,永远都是那么积极。 察觉话中敌意,苏莞然不禁皱起眉头,“我只是觉得圣上既然下了命令,你总不能抗旨,将来回京,难免会被追责。” “这么说,你倒是在为我好?”拓跋连城冷道。 苏莞然略有些不耐烦,“一大清早你就这个态度,你什么意思?我招你惹你了?” “你既没招我也没惹我,但是,苏莞然,别忘了你只是陪同,淮南之事没有你插嘴的余地,”拓跋连城黑下脸,“行宫之事,本王不想再听!” 哈!好大的脾气啊!他以为谁喜欢跟着人奔波劳累是吗?可笑! “行,你是南王殿下,我算什么?你不想听?也行,”苏莞然也沉下了脸,“王爷既然嫌我吵闹,我也不敢打扰王爷,今后再不同王爷说话便是!免得脏了王爷那为国为民操心的耳朵!” 拓跋连城咬牙,“苏、莞、然!” “喊什么?”苏莞然冷道:“王爷还是不要跟我说话,否则惹怒了王爷,莞儿赔不起!” 又吵起来了,芸娘与小凝无奈对视,这两个人,怎么一时好一时坏的,小凝叹道:“小姐和王爷明明对过八字,不是挺合的嘛,奇怪。” 芸娘轻轻笑了一下,目光凝聚在拓跋连城的背影之上,目光闪烁。 她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将拓跋连城在宫里受伤的事情告诉顾闲静的?拓跋连城不开口,又有谁敢说? 难道…… 第八十章 窝囊气 拓跋连城身边的人,有谁敢私下为顾闲静传递消息?顾闲静惩罚了苏莞然,轻而易举地解了顾闲静和苏莞然当下的危机,难道真的是巧合? 如果不是巧合…… 芸娘沉沉地叹口气,拓跋连城的忍耐和纵容,可不是白得的。 一路无话,苏莞然说了不同拓跋连城交谈,便真的有三四日不曾与之开口,二人倒也过得清闲,只是累了下面的人。 王芝大概一路因马劳累,也无暇寻苏莞然的麻烦,每日都死气沉沉地唉声叹气,拓跋连城偶一听见,心生烦闷,更是直接将她赶到了队伍的最后方,苏莞然才有了个清净。 距离到淮南还有半个月,是日,队伍穿过了长长的峡谷,在野外露宿,两边的山坡上,一片枯黄,梧桐铺满地面,满目金黄,晚霞一烫,犹若火烧。 队伍就地扎营,也未垒起帐篷,只是就地打了个地铺,在避风处点起火堆,峡谷里就像点亮了几颗谣言的星子,从高处往下看,北斗横躺。 苏莞然还是第一次在野外露营,目光好奇地打量两旁的山坡,玩笑道:“这里不会有野兽什么的吧?” “王妃放心,咱们点起了火堆,周围还洒了药粉,就算有野兽,也不敢靠近的,”芸娘好笑道,“再说王爷还在这里呢,人这么多,王妃害怕吗?” “他?”苏莞然朝另一边看了一眼,“我才不怕呢,从江南往京城走的时候,我们不也在路上歇息过?” 小凝奇怪道:“可我们去京城,不是大部分走的水路吗?” 苏莞然没料到自己人居然来拆她的台,大为尴尬地冲着似笑非笑的芸娘笑了一下,“中间还是有陆路的,还是官道,还和土匪擦肩而过呢。” 拓跋连城瞥了她一眼,苏莞然好巧不巧正好看见了这个眼神,一声轻哼便别过了头,拓跋连城头顶笼罩 的黑云更加低沉了。 芸娘对那土匪之事很好奇,一边取毯子一边问道:“苏大人好歹是京官,敢打劫他?那土匪倒是胆子不小。” “咱们是错过了,是险些被打劫呢,”苏莞然回忆道,“那会我们其实离京城不远了,走到一块地方,看见满地狼藉,有好多人都被绑着捆在地上,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好在对方也没有伤人。” “是啊,”小凝至今都还庆幸,“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些人打劫就打劫吧,还非抓着人家问什么叽里咕噜的怪话,吓得那些人都不会说话了。” 芸娘哦了一声,“乡下人?带口音的吗?” 苏莞然轻笑,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那谁知道,也许是外地人吧,诶,咱们带的桃花糕还能吃吗?” 她的话才说完,就见一个侍卫捧着个盒子上前来,“王妃,这是我们在上个城镇买的东西,王妃请用。” 到底是王府侍卫啊,这野外经验也不少。 苏莞然正有些饿,边伸手接东西边随口问道:“明天咱们能入城吗?” 侍卫道:“明日我们就要开始走水路了,王妃放心,船上都是准备了吃穿所用,王妃若是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等便是。” “那就好,”苏莞然松了口气,连走了几日的马,她的腿都有些累了,“终于可以躺着不动咯!” 她在这边欣喜,那一边的拓跋连城却看着手里的干粮没有了食欲,似乎在烦恼些什么,整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变得晦涩不明。 江南的女子,多是喜欢水的,可京城的男儿,却对水并无太多好感。 次日,苏莞然兴奋地跑上一艘双层木帆船,靠岸之处人来人往,隐约都能察觉到这一队人来历不凡,目光若有似无地打量着他们。 拓跋连城板着脸走上船,直接上了二楼,站在甲板上看着两岸的繁华, 在众目睽睽下气势凛然地眺望远方,苏莞然不觉好笑。 “这是深怕别人认不出他是吗?” 侍卫讳莫如深地低下头,不敢多言,船已经收了踏板,收起铁锚,扬起了双帆,被风吹着慢慢往淮水而去。 苏莞然登上二层,在甲板上深深吸了口气,感慨道:“真是好久都没有这么游过船了啊,这阵风真舒服。” “小姐说的是,只是还是没有咱们江南的风舒服,”小凝嬉笑道,“小姐最喜欢的泛舟湖上,只是江南秋冬的风偏凉些,又是连绵小雨不断,咱们的小船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芦苇荡里藏着。” 苏莞然在江南老家的芦苇荡中藏了一艘船,船儿不大,就只能站两三个人,苏子默身体还好些的时候,她就最喜欢和他撑船出游。 而今想起那段时光,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惜,这条船不是去江南,”苏莞然忍不住道,“母亲说,生在江南,死在江南,若是可以回去,也该给她祭奠一二才是。” 拓跋连城闻言皱眉,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加难看,像是有人欠了他千万巨款,还忝着脸不肯还似的,不禁冷道:“嫁入南王府,自然要死在京城,你还想回江南?” 苏莞然目光微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快不及眨眼,好像是幻觉一般不曾真实存在,她玩味地转过身看着拓跋连城,“你是在同我说话?” 拓跋连城心中别扭,面上却不显,反倒有些欲盖弥彰的冷厉,转移话题道:“看来你对南王府很不喜欢,是吗?” “怎么会?”苏莞然神色带着几分凉薄,“不过是人活一世,皮肉白骨终化消,死在哪儿不是死?就是想着江南毕竟是我的老家,我很喜欢罢了。” 理是这个理,但话听得不舒服,拓跋连城深感膈应。 他讪讪冷笑,不屑道:“可惜,你 回不去了。” 真是一句话败尽所有好心情,他这两天是不跟我抬杠不舒服是吗? 苏莞然眉头凝成了一个小小的疙瘩,“王爷,你若是看不惯我,大可直言无妨,不用三翻四次拐弯抹角的讽刺,也不嫌烦?” “还行,我不烦,”拓跋连城靠在栏杆上,平复了一下胸口的不适,幽幽地看着她,“看着你烦,本王心情甚好。” 苏莞然暗暗咬牙,这个拓跋连城这几天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亏他好不容易对他有了一丝丝的好感,这几日全败光了! 她冷冷地睨了拓跋连城一眼,索性转身穿过甲板中间的房屋,来到了船行所来的方向。床底激出的两道水流就像龙脊一样在水面飞腾,鱼鳍似的波纹荡出一片晶莹,乱了温暖的日光。 苏莞然长叹口气,沉默下来的时候,忽地想起了公皙淑慧让她探查的那几间屋子,这并不是个简单的任务,所以芸娘说不急于一时,但恐怕从淮南回去,她就要开始去探查了。 虽然她不用亲自去那几个屋子,但公皙淑慧一定会让她去探听拓跋连城的口风,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上次是误打误撞解了僵局,那下一次呢?还能这么巧合吗? 她静静忖度着,发丝逆风向前,轻抚着她的脸颊,轻盈的外裳随风而动,就像天上的云彩那般飘然梦幻。 卧云台的衣服有许多都带着薄纱,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连下人送进卧云台的发饰,都带着手臂上的缎带,雪袖半掩,似明非明,让她的气质看起来空灵许多。 只是她一开口说话,一但有了动作,这份空灵就会带上她独有的活力与坚定,更多三分人间烟火。 “王妃,”芸娘小声靠近她耳边,“有条船跟上来了。” “嗯?” 苏莞然定睛看去,果见他们的船后慢慢跟上来了一只 船。 那船只比他们的船小上一点,单独的一层,其上却羽纱飘带并行,看起来华美瑰丽,听起来也是笑语频传。 “这是哪家公子哥儿的船吧,”苏莞然好奇地打量了两眼,“你瞧,那外面站着的仆童还挺有气质的。” 芸娘摇头,“可惜里面太闹,王妃,咱们进屋吧,不与他们照面比较好。” 苏莞然会意,转身撑了个懒腰便要回去,才走到前面甲板,却见拓跋连城还站在刚才那个地方,浑身黑气还越冒越多,顿觉莫名。 她都没有被气到,怎的这个人反而气得静不下来了? “王爷好像有些不大对,”芸娘眨了下眼睛,眯着眼看着脊背挺直的拓跋连城,“王妃,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他一个人不是挺好的吗?你去休息吧。”苏莞然方才才被嫌弃,她可没有拿热脸贴冷屁股的兴趣,又上去招人嫌。 芸娘欲言又止,苏莞然却一低头进了屋子,二楼船舱里都是木板镶嵌的家具,船行稳定,四周严丝合缝,又不漏风,苏莞然几乎倒头就闭了眼。 但只过了片刻,她又睁开了眼。 芸娘已经听她的话下去休息了,但她自己反倒没了睡意,一想起方才拓跋连城撑着栏杆冒黑气的样子,心情便更糟一分。 翻来覆去好几遍,苏莞然终于成功地将自己作成了精神百倍,满脸木然,头顶好似顶着一片乌云。 “见了鬼了,”苏莞然蹭地坐了起来,“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受这窝囊气!” 苏莞然侧头看向隔了半臂距离的另一张贴着地板的木床,又叹口气,穿好披风往外走去,来到甲板前,看着拓跋连城,不怎么乐意道:“喂,你到底怎么了?” 拓跋连城回头,紧绷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眼中几乎有了血色,看起来格外阴沉骇人。 “苏莞然……” 第八十一章 奇怪的晕船 苏莞然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拓跋连城在生气吗? 有点,但更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栏杆,脊背崩地就像笔直的竹竿,看起来十分镇静,但镇静过了头,就显得有点僵硬,苏莞然视线一低,眯着眼睛将目光定在了他手背的青筋之上。 “你出来干什么?”拓跋连城冷着脸,“进去!” “……你有点奇怪,”苏莞然不退反进,慢慢上前,越是靠近拓跋连城,越能发现他浑身的紧绷,苏莞然心中疑虑更重,“是不是这几日骑马,把手臂上的伤口扯开了?” 拓跋连城目光越来越沉,黑不见底,就像水底的旋涡一样叫人摸不清深浅,只觉得诡异和惊悚,苏莞然忍不住有点想后退。 “跟你没有关系,进去,”拓跋连城却道,“我的事跟你无关!” 苏莞然本想后退的,闻言却反而不想退了,顶着沉重的压力大步向前,定在他面前,抱着手冷笑,“唷,这就无关了?不知道是谁说的夫妇一体,才出了京城,就打算分道扬镳了是吗?可惜,你回不去了。” 苏莞然用他自己的话回击,拓跋连城周身的凉气果然更重一分。 他沉默片刻,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眉头一皱,又闭上嘴不再开口。 这是被她怼得说不出话了? 也才一句而已,战斗力变弱了呀,苏莞然兴致高涨,继续道:“怎么,不说话是无话可说了是吗?” 拓跋连城深吸口气,咬牙道:“你,进去,别让我说第四遍。” “我偏不!” 好不容易占了次上风,苏莞然正准备趁胜追击好好报一报这几人受窝囊气之抽,哪能那么容易就退? 拓跋连城一身黑气都快实质化了,苏莞然浑然不觉,反笑道:“怎么样?伤口都裂开了还逞强,要不要我帮你包扎 一下?” 拓跋连城:“你,真的不走?” “别害羞嘛,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事,”苏莞然说着就要上前,似是伸手想要抓人走了,“来来来,让本小姐散发一下身为贤妻良母的端庄、诶?你等等,你别靠过来啊,你干什么你,你——” “额……”拓跋连城终于坚持不住了,脑袋一晕,整个人便扑向了苏莞然。 苏莞然:“……你晕船?” 眼睁睁看着高大的人影倒在自己肩上,苏莞然目瞪口呆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耳边一声倒呕,后颈鸡皮疙瘩层层生起。 拓跋连城很高,还很重,苏莞然几乎抱不住他,侧眼只看到了拓跋连城异常苍白的下颌,嘴唇也极干燥,心里登时一沉。 “芸娘!小凝!”苏莞然大叫,“快来帮忙!芸娘!快请大夫来!” 芸娘和小凝根本就没睡,这会一听声音便冲了出来,一看苏莞然和拓跋连城抱在一起,顿时愣了一下,“这、怎么了?” 苏莞然艰难地扶住拓跋连城,气道:“这个笨蛋,他晕船了!” 晕船的人居然还要用船上路,也亏他想得出来!人都快脱水了! 苏莞然和芸娘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进船舱里,小凝赶紧到一楼去叫了随行的大夫,大夫忙上来替拓跋连城扎了两针,却没见什么效果。 “这、不应该啊,”大夫手足无措,“这寻常人晕船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啊,这……” “他以前晕船吗?”苏莞然问。 大夫想了想,心虚道:“以前王爷也没坐过船啊,再说,谁想得到战神竟然会晕船呢。” 苏莞然:“……” 合着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苏莞然忽地想到了什么,一把将拓跋连城的袖子撕开,果见那手臂上的伤口又在隐隐渗血,顿时气结,“让他慢点慢点,赶命似的骑马!笨死了! ” 苏莞然抬起头,当机立断道:“停船靠岸!大夫,劳您去抓服药来,芸娘,你和外面的那个谁去租一辆马车。” 外面的那个谁尴尬地站在门口,“王妃,属下名叫王成。” “知道了,快去叫停船!”苏莞然不耐烦道。 王成也没想到会出这么个变故,赶紧叫人将船停下,一行人却还没下来,苏莞然让大家现在船上待上一晚,等明日拓跋连城醒了再说。 小凝和大夫紧着去抓药,苏莞然便那帕子沾了水给拓跋连城润润唇,又叫了个擅长穴位的侍卫来给人按按鸩尾穴,一边又给人倒水。 “清水不行,拿盐水过来,这碗留下给他漱口,你按着他的喉咙,别让他喝下去,”苏莞然看了一眼那碗便道,“再叫人打一盆热水,再拿一套干净衣服过来。” 侍卫还是第一次看见拓跋连城倒得不省人事,一时竟有些慌了手脚,全靠苏莞然一个指令一个命令,倒还赶在大夫回来前勉强人拾掇干净了。 苏莞然替拓跋连城重新包扎了伤口,小凝正好带着药回来。 “小姐,药是买回来了,可咱们船里没有药炉子啊,”小凝苦着脸,“这可怎么办啊?” 苏莞然简直要被她气死了,“你就不知道去买一个?” 小凝委屈道:“并非是我们没有买,而是那家药铺没有,这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买啊,再说,谁想得到咱们船里什么都准备了,就是没准备药材和药炉?” 苏莞然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好将原因归咎于拓跋连城一行人过于自大,无奈道:“我的大小姐,那你就先随便找个地方买个小点的瓮也好啊。” 正在这时,那大夫突然道:“王妃,我看一直跟咱们同行的那条船好像也停船,上面的人好像在附近采买,要不咱们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药炉子 ?” “真的?太好了,”苏莞然看向小凝,“小凝,你再取些银子,去问他们能不能把药炉借过来。” 小凝点头,忙放下药出去了。 苏莞然伸手摸了下拓跋连城的皮肤,还有些发烧,那张脸想了想,将人扶到自己腿上,免得沾了地板的寒气。 即便是中了春药,在地上挣扎难过时,拓跋连城也是精气饱满的,这回鲜能看见他如此萎靡不振,苏莞然担忧之余,又觉得有些好奇。 不知道顾闲静知不知道她的儿子竟然晕船这么严重,这当朝战神,这时候弱得简直能叫人一刀插死。 她伸手敲了下拓跋连城的面具,无奈道:“本来我是想看看你的脸的,不过事不过三,你都这样了,我就不趁人之危了,回头还得叫你笑话。” 拓跋连城皱了下眉头,好似能够感觉到她的声音,沉沉地喘了口气,苏莞然一下子笑了。 都脱水昏迷了还这样戒备,有本事刚才别往她身上倒啊。 苏莞然兀自笑着,却见小凝又愁眉苦脸地走了进来,无奈道:“小姐,那家船上的主人说他们的药罐子不借,必须得买,还得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苏莞然声音一瞬拔高,拓跋连城轻哼一声,她连忙又放低声音,“他趁火打劫呢?怎么不去抢钱庄?” 现在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苏莞然皱眉,“我还就不信一个药罐子都不好找了,这附近你随便去买个瓷瓮,一千两的药罐,他以为他家药罐是镶金的呢?” 小凝犹豫了一下,“他家药罐,的确是镶金的。” 苏莞然险些又要叫出来了,最后却看了眼有些难受的拓跋连城,硬是将声音压低,“有病吧?一个药罐还镶金?钱多得没处花了是吗?你等着,我去看看!” 苏莞然将拓跋连城放下,刚要起身,却又砰地坐 了回去,回头一看,刚才还闭眼晕着的人,这会儿却睁开了眼,黑曜石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手指还抓着她的袖子。 “嚄,这么快就醒了?”苏莞然惊讶。 拓跋连城好似在出神,目光紧锁在苏莞然身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莞然去掰他的手,“你先松手,我去给你买个药罐子,你又失血有脱水,难受也不知道早点说……松手。” 她奇怪地看着拓跋连城,拓跋连城还是静默地盯着她,苏莞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人却好像是看不见那只手似的。 苏莞然眼皮一跳,轻声唤道:“拓跋连城?”晕糊涂了? 拓跋连城目光一动,苏莞然暗道有戏,忙边伸手去掰他的手指边道:“你先松手好不好?我拿了药罐子就回来,拓跋连城?连城?阿城?” 不想,拓跋连城见她要掰自己的手,力气反而更大了。 苏莞然一时无言,盯着那都快掐出白印子的手无奈了,转头看向瞠目结舌的小凝,“拿剪刀来!” 片刻后,苏莞然剪开了袖子,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药罐子还需要一千两银子,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而床上,拓跋连城敛眸看着自己手上的袖子,虚弱的身体缓缓紧绷,就像垂朽的枯木、坚固的雕塑慢慢有了生机,拓跋连城身上发出咔咔的声音,缓慢地、踉跄地站起身,压迫的众人不敢呼吸。 芸娘端着盐水正要上前,却怔在了当场,慢慢睁大了眼睛,被那双阴沉暴怒的目光看得下意识倒退,未曾察觉碗里的水已渐渐倒了出来,在暗红色的地板上,犹如鲜血一般流淌。 “回来……” 苏莞然此时,却已经踏上了另一条船,她平静地站在那家主人面前,看着面前的一幕,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一千两的药罐,是你在卖?” 第八十二章 千金买罐 另一艘船的主人,不出苏莞然所料,果然是一个纨绔富家公子哥。 其行为放荡不羁,身边左拥右抱坦胸露腹,其言语狷狂不羁,语带嘲讽面若桃花,其目光风流放肆,上下打量左右端详,深怕露了面前女子的一分一毫。 他早就发现自己前面有一艘船,也看出了船上的人不简单,那戒备和看守的严密十之八九不是高官重权就是富甲一方。 自然,也看到了那船上透风的苏莞然,但如今近看,却还是眼前一亮。 苏莞然气质利落干脆,面貌姣好,好似冷冬红梅,不施粉黛仍有八分颜色,若是浓妆淡抹,想来必定十分惊艳。 船主阅人无数,赏遍百花,眼光自是毒辣,但比起这些,他一眼所觉不同的,还是苏莞然那双清澈的眼睛,好似什么情绪都能一眼看尽,可细看,又好像里面什么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他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女子。 “没错,”船主推开两边的美人,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苏莞然,“是我。” 苏莞然冷笑,“一千两的药罐子,听说还是镶了金的,本……姑娘还从没看过,你倒是拿出来看看,值不值这个价。” 船主不置可否,却反问:“阁下是来做交易的,难道不该先问问在下的名字吗?” “船主都说了,我是来做交易的,不是来交朋友的,问不问名字又有何妨?”苏莞然想着还躺在船舱里的拓跋连城,心生不耐,“我今诚心而来,还请船主莫要耽搁。” “好吧,”船主轻笑,“把药罐子拿上来吧,那可是还没用过的好东西,出价一千两,已经算是在下看在救人于危难之中有所缩减了,姑娘可不要太贪心啊。” 苏莞然眯了下眼睛,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做商人,能不贪心?” 船主失声笑开,“姑娘是明白人,那就看货说话吧。” 但见一个十七 八岁的小美人将那传说中镶金罐子送到了面前,苏莞然定睛一瞧,首先看见的便是那药罐盖子上的金珠,其后便是罐身的银箔。 苏莞然嘴角一抽,声色不动地先拿了药罐子瞧了两眼,见里外干净,扫了船主一眼,又慢悠悠地从头上拔下银色祥云簪子,沿着药罐里外扫了一遍。 船主被她逗笑了,“你怕我下毒?” “我家夫君仇家很多,自然要小心些,”苏莞然将银色祥云簪子握在手中,脸上殊无喜色,却道,“恕我直言,这药罐子并不值一千两,若让我出价,三百两足矣。” “三百两?”船主躺回座位上,不紧不慢地拿起酒杯在鼻尖晃了晃,桃花面容笑意不减,“……说说原因。” 苏莞然暗暗松了口气,既然不是一口回绝,便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首先,药罐子熬药救人,新的远不如老的容易入药,以这新罐子熬药,单单是药性上面就要大打折扣。” 苏莞然观察着那年轻船主的脸色,见他并无不愉之色,继续又道:“其次,你这这么小的一颗黄金,又无甚雕工奇画,这种东西,我府中百千个也是有的,顶多百两绰绰有余。” 船主挑眉,“百千个?” 苏莞然理直气壮地点头,虽然她府中没有这样的金珠,但比这贵重的玛瑙、宝石珠子那颗数不胜数。 “再次,你这药罐又是金又是银的,看着奢华,实则烟火一熏便也难看又浪费,况且,谁知道这些多余的坠饰不会影响药性?” 船主似笑非笑道:“这金银都在外面,又怎么会影响里面的药性?” “万一呢?”苏莞然抬起下巴,嘴角慢慢勾出挑衅的笑,最后道:“最后,你着药罐子穿金戴银,实在是……丑到无地自容!” 船主笑意僵在脸上。 “所以三百两,足够了,”苏莞然盯着他,就像紧盯猎物的毒 舌,缓缓道,“我要买它给我的夫君熬药,还请阁下割爱。” “真是好笑,”船主慢慢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苏莞然,“既然你这么珍爱你的夫君,却又为何要来浪费时间压价?既然你身家不菲,却又为何要计较这区区七百两?” 苏莞然却笑了。 她盯着船主,脸上微微流露出几分叫人看不懂的深意。 “船主,我并非轻视于你,也非为我夫君吝啬钱财,今日之所以要来寻你,实因我身上并没有一千两现银,我夫君身负要事,身上的每一份银子都要他必要的用途,他身在病中,我自然不好叫他掏钱。” 船主停在几步外,挑了挑眉。 她将手里的银簪子拿出,“我夫妇二人远行,自己身上也只戴了这么个银簪子,不瞒船主,这银簪子也是千金难求之物,抵得过你那药罐十个。” “若是在旁些时候,或是在京城,莫说千两白银,便是要我拿一座城池来换,我也出得,因我夫君性命,远远超过这个价值!只是如今,我身上实无更多银两……” 她顿了顿,福身行礼,恳切道:“还请船主割爱。” 笑话,当朝南王诶!那起码是二十座城池才能换下来的好吧!再说这个银簪子她也不喜欢,正好送出去。 而今她可是富甲一方的京中贵妇,苏莞然暗暗得意,这就叫财大气粗! “不行,你的。” 乍听熟悉的声音,苏莞然才一愣,手上的簪子便被一把抓走,人也险被身后巨大的重量给压倒在地上,幸而芸娘不知从哪里跑过来扶了她一把。 “小姐,王、呃,”小凝咬了下舌头,险些忘了他们此行为了安全,暂且不能公开身份之事,干笑道,“王公子病中不肯休息,非要来找你。” 苏莞然气急败坏,“你来找我干什么?啧!芸娘,把人给我扶起来,压死我了快。” 三个女子 手忙脚乱地搀扶着一个大男人,拓跋连城手上紧握着银簪子,只是手臂一振就将芸娘和小凝震开了,又将重量也在了苏莞然背上,就像一个喝醉的人抱着酒坛子一样,昏昏沉沉地锁紧了苏莞然的身体。 灼热的呼吸和有些沉闷的声音贴着耳侧,苏莞然一惊,伸手去摸了下他的下颌,简直烫得扎手。 “怎么这么烫!”苏莞然侧头看了看人,却见拓跋连城的目光近乎涣散,心中一惊,“小凝,叫王成过来背人!” 说着,她硬是将拓跋连城手中的簪子拔出来,被压着弯腰直接塞到了那有些怔愣的船主手中,“谢了,芸娘,拿药罐子!” 芸娘也聪明,趁着乱势,也不待那船主点头,直接就将药罐子抢了。王成动作也快,小凝在船上一招手,他便一个起落到了拓跋连城面前,背着人就走。 几人如狂风过境,呼啸一声就不见了,等船主反应过来,面前已经没了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簪子,嘴角一抽,端着药罐子的美人忍笑道:“少爷,咱们要上门抢回来吗?” “还抢什么?”那船主无语地将簪子扔给她,顺手掐了把她的脸颊,“你啊,分明就是故意让给人家的,罢了,这东西送你了。” “少爷英明!” “少来,倒酒。” 王府船只上,拓跋连城被按回床上,大夫满脸担忧地给他把脉施诊,末了又疑惑起来,“王爷刚才怎么走出去的?” 芸娘伸出两根指头道:“就这样走出去了。” 大夫默了一下,“我是说,王爷明明已经昏迷是怎么恢复意识站起来的?又是怎么走到那条船上的?” 对于这点,苏莞然也很好奇,芸娘却摊手,“就……站起来了。” 众人:“……” “咳,”王成忽地开口,“其实,王爷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以前在战场上,王爷早就 训练出了数日不眠全靠意志支撑的能力,想必这次也是因为情势紧张,才会站起来的吧?” 苏莞然一脸莫名,“他不好好的躺着,紧张个什么?” 王成也很疑惑,想了想道:“想来肯定是因为淮南之事太让王爷挂心的缘故吧。” 芸娘脸色古怪,她怎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而是因为别的什么,比如……王妃? 芸娘看了眼苏莞然,视线随即又移回到了拓跋连城身上,想起他那前一刻还叫人震颤的恐怖模样在看见苏莞然时瞬间变得黏人又软化的场景,忍不住一阵恶寒。 南王殿下生病后……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房间里的人很快散去,苏莞然让人打开窗子透透风,过了两个时辰,拓跋连城用了药、扎了针,这身上的热度才慢慢控制住。 苏莞然这会才让芸娘筹备沐浴,在旁边的房间里换了衣服才又过来照看拓跋连城,无聊至极时,撑着下巴,啧啧有声。 “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见晕船晕成这样的人,差点还以为你中毒了呢,就你这身体,今后也就告别船这种东西了。” 拓跋连城在床上斜躺着,清冷的凉风正对着他的脸吹来,苏莞然想了下,府下身体将前面的桌子悄悄儿地移动了一下,挡住凉风。 小凝压低声音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姐,芸娘准备了极大的马车,咱们是要明日启程吗?” “等他睡醒了再说吧,”苏莞然叹了口气,“我看他现在这样一天两天是走不了了,干脆咱们都等两天。” “啊?”小凝上前,看了看外面,“要是去得晚了,淮南出了乱子怎么办?” “能出什么乱子?早一天晚一天也不相干,大不了我们加快速度就行了。”苏莞然不以为意。 小凝却干着急,“但听说淮南那边正闹瘟疫呢!” “什么?”苏莞然诧异抬头,“瘟疫?!” 第八十三章 瘟疫突发 瘟疫可不是小事,如果已经闹出了瘟疫,那就说明已经死了不少人,医不足病!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苏莞然下意识蒙住了拓跋连城的耳朵,“有证据吗?” 小凝轻声道:“就今儿我去抓药的时候,不是要去买药罐子吗,那老板原先是准备了挺多药罐子的,但最近听说淮南那边派人采买药罐子,都买到这里来了,别说药罐子了,就是寻常的三七都涨价了!” 苏莞然倒吸口凉气,“你问过几家?” 小凝伸出手指,无奈道:“不下五家。” 屋中蓦然一静,苏莞然手指冰凉,小凝心中惶恐不安,一时又想不出法子,只得道:“小姐,要不咱们先别去淮南了吧?” “别去?” 小凝点头如捣蒜,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小姐,那可是瘟疫啊,一旦染上,药石罔效!我听说得了瘟疫的人,不是烂了眼睛就是溃了皮肤,还会传染,一下子可要死成千上万人的!” “堆尸成山啦,听说那边的州府没办法,只好将患病的人都赶到一处,那些人啊,没有被水淹死,反倒被火烧死了,多危险啊。” “危险……”苏莞然突然有些忍俊不禁,“你以为我们不去,就不危险了吗?连城要去赈灾的事情早就传遍了,若是退缩,便形同逃兵,到时候身败名裂,南王府不保矣。” “可是按时间算来,咱们也不可能到淮南啊,”小凝奇怪,“再说现在王爷生病了,咱们只要在药里动动手脚,让王爷的病拖延一段时间,对京城里不也可以交差吗?咱们的人参不就带着?” 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是…… “不行。” “为什么啊?”小凝大为不解。 苏莞然叹气,伸手摸了下小凝的脸,“傻丫头,咱们暂且不说宫里的事 情,瘟疫是什么东西?一旦控制不好,传染开来,那就不是一个淮南可以承担的事情。” 小凝沉默,苏莞然又道:“他是南王,我是南王妃,我们是代表皇室前去安抚百姓、镇压动乱、救济灾民的,百姓拥戴皇室,皇室才得以尊崇,才有如此优渥的生活,那我们自然也要负起责任。” “淮南灾情若真的这么严重,那数万万灾民流离失所,我们又岂能安心?我们有钱、有人,我们此次出来的责任就是为了救助他们,又岂能临阵脱逃?” “莫说是瘟疫,就算是有人趁乱造反了,我们也要去,”她顿了顿,又不禁想起京城皇宫里的繁华安乐,想起拓跋陵的残忍无情,轻叹道,“若是连我们都不去,还有谁会去呢?” 小凝颓丧地坐在地上,“但是,万一小姐也染上瘟疫,子默少爷怎么办?” 苏莞然轻笑,“放心,不会的。” “为什么?”小凝有气无力地问。 “因为,若真出了瘟疫,”苏莞然停了一停,“皇宫里的那两位,就要反过来依靠南王府,自然,也得依靠我。” 小凝怔怔地看着她,似懂非懂地问:“可乱子起了,皇帝不会怪罪吗?小姐不怕吗?” 苏莞然嗤笑,“怕什么?皇宫里的那两位只恨不得连城乱子出得越多越好,不会这么早来问罪的,急于一时只能因小失大,只要我们最后能够把控好局势,拓跋陵又能说什么?” “但是小姐呢?”小凝干着急。 苏莞然伸手搭在拓跋连城的肩膀上,眉头紧皱,半晌道;“……无妨,京城里的困局已经过去了,我们当下只要想办法熬过这个难关,平安回京,就能够维持原样。” 小凝都快要哭了,开朗的姑娘少见的露出些许绝望,“可是,我们又能维 持多久啊。” 苏莞然无言以对,她低下头,手指都忍不住打颤,“必须维持下去!” 小凝叹口气,又哼笑道:“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我和小姐、子默少爷三个人肯定要一起走下去的,管它是生是死呢。” 苏莞然表情精彩,想笑又笑不出来,想哭又没有眼泪,带有点啼笑皆非的意思,“没想到你这丫头倒比我还看得开些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小凝看了眼拓跋连城,“不过这瘟疫突发,只怕王府都还没得到消息呢吧?只怕得请太医来呢。” “嘘,别说了,”苏莞然屈指敲敲他的面具,“事情过去了,将来的事……度过这一劫再说吧,你也去休息吧,天色晚了,明儿有你忙的。” 小凝的确有些累了,也没有多待,苏莞然打了个哈欠,没多久也睡下了。 一阵冷风袭来,陷入昏迷的拓跋连城忽地抖了下肩膀,寂静无声地睁开双眼,昏睡的视线渐渐清晰,正对上眼前近在咫尺的大木头桌子,箱子上篆刻的圆睁虎目正对着自己。 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转了过身,刚好看见所在角落的苏莞然,她整个人都趴在床上,身上却没盖被子,拓跋连城起身,身上的两床被子便打着卷地往下掉。 他愣了愣,忽的发现自己手上有什么东西,一看竟是一片袖子,拓跋连城睁大眼睛,看向了苏莞然。 苏莞然顺起一只脚便踹在了他的腰腹之下。 拓跋连城的脸登时绿了,像一头正要捕食的猎豹一样死死盯住苏莞然,却见她砸吧了两下嘴巴,傻笑道:“晕船王爷,丢人。” 他真是连生气都没力气了。 无奈地坐回原地,拓跋连城自己也觉得丢人般揉了下眉心,不想苏莞然又道:“还我的簪子!我要……买 药的……” 拓跋连城怔了怔,转头去看,才发现她头上的银簪子竟然不见了,阵痛的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敲打了一番,中间那段模糊记忆才慢慢添上心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握了握,似乎还能握住银簪子本身的触感,脸色随即阴沉了下去。 拿一个徒有其表的破药罐就敢敲诈南王妃的东西,胆子不小。 沉吟良久,拓跋连城上前将人抱到床上,手掌握着柔软的腰身,有些微的失神,过了两秒才将被子盖在她身上。 “幸好,”他道,“幸好还有挽回的余地。” 当发现自己又在某人怀里醒来的时候,苏莞然先是大脑空白了一瞬,但随即便立即冷静了下来。上次可说是拓跋连城设局陷害她,但这次人家是昏迷的,总不能还怪人家吧? 所以,苏莞然心痛地想,果然其实就是她贪念温度半夜挤进去的!但好在人还没醒,还有挽回地机会。 因此苏莞然手脚麻利地从被子里拱了出去,顺手摸了下拓跋连城的下巴,见没那么大的热度了才慢慢放松下来,靠着墙角试了试嗓子。 “喂!起来了!” 拓跋连城成功被“叫醒”,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苏莞然。 苏莞然一时没分清他是真的清醒还是像昨夜一样在神游,但这并不妨碍她为自己邀功。 苏莞然淡淡一笑,“我昨儿花了价值万金的簪子给你买了个药炉,晚上还独自忍受寒风凄楚抱臂缩墙把被子让给了你,你想好怎么报答了吗?” 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是更上一层楼了,拓跋连城盯着她没说话,独自思考着今日又该怎么度过去,却见苏莞然眼睛一亮,凑到了他的面前。 “目光呆滞无神,不会还跟昨天一样吧?拓跋连城,你还认得我吗?看看 我的手,这是几?” 拓跋连城面具下的表情瞬间意味深长了起来,目光却维持着苏莞然认为的“呆滞”和“无神”。 苏莞然哼哼笑开,伸手在他面具上拍了两下,“总算又落到我手里了吧!哈哈哈,来乖一点,姐姐疼你,笑一个先。” 拓跋连城眼皮子一抽,不知道自己突然暴起结果会是如何,想必该是异彩纷呈,让人十分期待。不过大局为重,还是忍着好了。 “欺负我,还嫌我弄脏你的地,还想吃人参?”苏莞然轻佻的勾了下他的下巴,又揪着露出不多的脸颊肌肉掐了两把,“你吃得了你吗你?齁死你我跟你说!” 拓跋连城的手指微微颤动,眼睛慢慢眨了一下,苏莞然挑眉,突然压低声音又道:“你现在听得到我说话对不对?” 拓跋连城看着在眼前放大的脸,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似乎在回应她。 “那我说话啦,”苏莞然眼珠子一转,一看就是要有坏主意的样子,还是那般狐狸似的狡黠,“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脸?” 拓跋连城脸色僵着,似有菜色,放在被子下的手微微抬起,停住良久,却又放下。 苏莞然一念动而心绪发,大清早上的异常兴奋,眼里都是星星,慢慢伸手碰着他的面具,往上一抬。 拓跋连城心跳和呼吸都乱了一拍,苏莞然却顿住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乖巧的拓跋连城,禁不住那点好奇的敲打,可真要揭开,又觉得有些怪异。若是初见有这个机会,她自是说揭就揭的,但是现在,总觉得有点犹豫,但要放弃,又觉得怪可惜的。 许久,苏莞然掩耳盗铃道:“那什么……我就看看你的鼻子,绝不多看,你不应声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厚颜无耻,拓跋连城心说。 然而苏莞然已经动手了。 第八十四章 自作自受 苏莞然动手一向干脆,她说要看拓跋连城的鼻子,就真的直接将那面具推到了鼻子上方,以致于拓跋连城的视野瞬间变成了黑暗。 他几乎要忍不住了,一只手指突然在他露出的皮肤处划过,“嗯?你看,面具戴多了就是不好,这颜色都不一样了。” 什么?! 拓跋连城眼中情绪剧烈地变化,可惜面具挡住了他的眼睛,苏莞然自然也没有看到那双略带崩溃的眼。 他自认不是一个爱美的人,但若真的等到他解开面具的那一天,呈现出来的是一张黑白分明的脸…… 拓跋连城一点都不想看到那个画面,想必十分滑稽可笑。 “不过也没差多少,”苏莞然来了个大喘气,“幸亏你也不是太白,不愧是带兵打仗的人,要是个小白脸,也不知道你的部下听你下令的时候会不会发笑。” 拓跋连城的手慢慢握紧,额头青筋忍不住跳了跳,苏莞然的手指却又划上了他的鼻子,“这么重的面具,怎么就没把你的鼻子压塌呢?” 压塌它对你有什么好处?拓跋连城无言以对,苏莞然这是故意在挑他的刺。 “不过我还是喜欢子默的鼻子,看起来可爱些,你吗,”苏莞然摇摇头,“就像山脊一样,好看是好看,但就跟你这张毒舌一样,凉薄。” 苏莞然口中好似没有一句好话,但她的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移开,目光目光随着指尖游走,突然又将面具替人带好,露出了不过如此的表情,“还行,估计比拓跋陵长得好点。” 只是好“点”吗?!拓跋连城不敢苟同。 苏莞然别过头,在脑海里将拓跋连城的五官进行重组,但不知为何,明明每个眼睛鼻子嘴巴都看过了,要组合在一起却没个成型,总觉得哪里透着一股别扭。 她默默思考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竟没发现 身后的人已盯着她瞪了起来,气得只想咬牙。 你脚往哪儿放呢! 原来方才苏莞然在看拓跋连城面貌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凑近,拓跋连城又一次“自作自受”,苏莞然也以为他如今没什么记忆,手脚拜访也不大上心,直接就踩在了拓跋连城的大腿上。 正此时,拓跋连城听到了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他脸色一变,却不及苏莞然豁然站起身,用力在他腿上碾压了一下。 拓跋连城的脸,再一次绿了。 苏莞然却不管他,直接开了门,芸娘在外面道:“王妃,王爷还没醒吗,是否要准备洗漱了?” “我还从没见过晕船晕这么严重的,让他睡会吧,别又吐我一身,昨儿我半夜洗得头疼,”苏莞然道,“再过半个时辰,看看他会不会清醒吧。” 拓跋连城本想趁机“清醒过来”,闻言倒不好动作了,只得僵着身体又躺了半个时辰,才幽幽地睁开眼,及时开口道:“苏莞然?” 苏莞然稳如泰山,语重心长般道:“我昨儿花了价值万金的簪子给你买了个药炉,晚上还独自忍受寒风凄楚抱臂缩墙把被子让给了你,你想好怎么报答了吗?” 拓跋连城忍住没有反讽回去,维持着略显疑惑的目光看着她,“什么?” 苏莞然立时将自己昨日是如何“低声下气”求人家给个药罐,一整日又是如何“含辛茹苦”独自照顾于他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你说,你是不是欠了我一个大情?” 旁听的芸娘和小凝差点没绷住,喷笑出声,王成嘴角抽了两下,站在门口装木头人什么都听不见,紧挨着门,以防自己一个脚底打滑坏了“凝重”的气氛。 置身于凝重气氛中央的拓跋连城心中憋了无数句话,诸如“你脸皮可以再厚一点”,或是“你还记得那个被你交出去的银 簪子吗”,但最后出口却是连自己都被惊到的言辞。 “一千两买一个药炉子,我值吗?” 他记得她依稀说过,莫说千两白银,便是要我拿一座城池来换,她也出得。 苏莞然庆幸此刻自己没有喝水,否则一定一口水喷他脸上,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拓跋连城,“不过就是晕个船,你至于吗?这就自卑起来了?少年人,不要妄自菲薄,你至少值十座城!” 拓跋连城脸色登时一黑,“这么说有人若是拿十座城给你,你就把我交出去了?” “呃,”苏莞然讪笑,“怎么会呢?”有命换没命花也啊,太妃的眼线可时刻盯着呢。 “你迟疑了。”拓跋连城脸色更黑。 “有吗?”苏莞然看向芸娘等人,“我迟疑了?” 芸娘等人一时间几乎将头摇出了幻影,苏莞然摊手,理直气壮地看着拓跋连城,斩钉截铁道:“你看嘛,我明明没有,你也不要转移话题啊,说罢,怎么报答?” 拓跋连城将外套一穿,颇有些没好气却还要拼命压制的意思,看了她一眼,“请你吃饭。” “就这样?”苏莞然原地没动。 拓跋连城只好又道:“回头再补给你一个簪子。” 苏莞然这才站起来,对着芸娘和小凝招手,豪气干云得好像这顿饭是她请的一样,“走走走,王爷请吃饭,不吃白不吃,把人都叫上,船就泊在这里,甭客气。” 于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楼,占满了二楼半数桌子,明晃晃地一溜黑,让点菜的小二都忍不住腿脚打战。 苏莞然大手一挥,“把你们的招牌菜每个桌子都来一份。” 顿了顿,她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八个菜就行了,别弄太多。” 末了,她又一指拓跋连城,认认真真地对小二说:“记住这张脸,不,这张面具,算 在他的账上,明白吗?” “你还记得我们现在是一家人吗?”拓跋连城语气平静地问她。 苏莞然顿了顿,哎呀一声,笑道:“不好意思啊,差点忘了,这不上次被你坑得有点惨不是?” 拓跋连城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招手让小二下去准备,随即又对王成使了个眼色,道:“去打听一下瘟疫的消息。” 王成本来准备舒舒服服吃上一顿,乍听此令,表情顿时有点僵住,再承受了同僚不下十次的爱莫能助的幸灾乐祸视线后,默默站了起来,离开了座位。 苏莞然心下一紧,深怕他昨夜听见了自己和小凝的谈话,紧张道:“你怎么知道淮南爆发瘟疫了?” “方才在路上偶然听闻,”拓跋连城面色如常地扫了她一眼,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背面,“淮南水灾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赈灾银两的贪污才是最麻烦的,除此之外,南王府也没有收到瘟疫爆发的消息,时间应该不远。” 但当地的府衙却选择了焚火烧人了,连药炉子都买到了这个地方。怎么想,怎么都不觉得这是突发的瘟疫,倒更像是有人刻意隐瞒。 果然,王成赶在饭菜上桌后跑了回来,将昨夜小凝与苏莞然说的话原模原样的说了一遍,拓跋连城听完便叫他下去用饭,毫无表示。 苏莞然吃饱喝足,不免有点奇怪,“你怎么不问点什么?” 拓跋连城看了她一眼,道:“既然要改走陆路,越至淮南,消息自然就越多,不必问得太细。” 苏莞然眨了眨眼,不仅没有解开疑惑,反而更加奇怪,“但这是瘟疫啊,如果是真的,现在派人回京请求太医支援,难道不是更及时吗?” 拓跋连城依旧不紧不慢道:“没有确凿的消息,皇上未必会派太医来帮忙,只会说我扰乱民心。” “……”这确实是拓 跋陵能干出来的事,苏莞然看着拓跋连城不温不火的样子,几番欲言又止。 “还想问什么?”拓跋连城受不住她的视线,干脆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她,等着她问。 苏莞然这次问的却不是淮南之事,她伸手摸了下自己随身带着的画,迟疑道:“日前你见过这话便心情一直不大好,可是认为作此画者,其心不良?” 拓跋连城默了一下,直言不讳道:“或许其非故意,但却令皇上挪用国库之银在此时于淮水河畔修建行宫,更要费时费力寻找那神迹之处,对淮南来书,并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苏莞然抿了下唇,“我是说也许,你我成亲宴会之上,此人能够起死回生,也许他作此画,并非无意帮了倒忙,反而是有意给了我们大助呢?” 拓跋连城目光一深,“你认识他?” 苏莞然赶紧摇头,“怎么可能呢?” “既然如此,你又怎知他有意无意?至少目前看来,于国于家,并没有好处。”拓跋连城沉声道:“至于以后如何,若他真能三番两次扭转局面,本王自然会改观。” 苏莞然心神震动,抬头看了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有一个想法,她想拓跋陵和公皙淑慧抓着苏子默威胁自己,但自己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之,与拓跋连城合作救出苏子默? 到时候若要和苏子默离开京城,也至少有拓跋连城帮他们抵挡追兵啊! 不过,现在还不行,若要拓跋连城相信她、愿意释出诚意与之合作救出苏子默,那么苏子默就必须彰显自己的价值。 成亲宴上的两幅画还远远不够,可若是这幅画能够帮他的忙,哪怕可能性很小,也足以一试! 只要她能证明,只要这段时间拓跋连城能更加信任她,只要平安回到京城…… 第八十五章 官银饵食 到淮南之前的第三日,他们第一次见到了流民。 被阻挡在城门外、犹如蚂蚁一样拥挤的流民,腐烂和恶臭相伴而生,就像从雨水冲刷的烂泥中挣扎而出的土狗,让人不忍直视。 大雨连下了两个月,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预警,逃难的人早已陆续开始阖家迁徙。 他们的目的是淮南,还没有到淮南,就被堵在进入淮南的城门之外。 绝望遍布每一个人的脸,死寂在夜晚悄然降临,哭声又不时在门下响起,拥挤的边缘上,有一个低矮的水坑,但现在却被雨水冲刷变大,像烂泥似的堆积着两具尸体。 “不是说水灾并不严重吗?”苏莞然心情沉重地站在城墙上,背过身不去看下面黑压压、灰蒙蒙的凄惨景象,“怎么看起来这么多难民?” “淮南之地,本就人多,”拓跋连城眺望远方,似乎也在看着难民,却又不止,“他们应该是被瘟疫的消息吓至此处,不敢回淮南城。” 苏莞然闻言侧头,默了默,道:“那想必此刻淮南城里的,应该是……瘟疫横行?” 拓跋连城回头,盯着苏莞然问:“怕吗?” 怕,当然怕,若不是因为害怕,她怎有可能大半夜不睡觉站在这里?但是,害怕有什么用呢?比起害怕发抖,倒不如干点实事最重要。 苏莞然轻笑,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熠熠生辉,“我怕瘟疫?是瘟疫怕我才对。” 她回头又看向远方,淮南城池明明近在咫尺,中间隔着数不尽的难民,立刻又变得遥不可及,他们要穿过这些难民,单单是看着这么多人,她都会感到惊悚。 “但我们要怎么过去呢?”苏莞然许久问:“你看他们挤得都没地方了,总要先解决了他们才能通过吧?你想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吗?” 拓跋连城摇头,“也许他们身上真的 带了瘟疫,不能放进来,只能派人出去。” “什么人?”苏莞然皱眉,“除了大夫和药材,总要有米粮之物吧?还要准备一些御寒的衣服,如是这般,又要空出来的干净地方,还要派人防止他们抢劫和暴动,派了人也无处下脚啊。” 拓跋连城笑了一下,双手按在城墙上,低头看着横七竖八躺着睡觉的难民,若有所思道:“东西和人都不是难事,最容易出问题的,还是你说的抢劫和暴动……那不如,让他们自己解决。” 苏莞然微讶,“自己解决?” “求生意志是双面刃啊,”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它可以做制造暴乱,也可以维持秩序,就看,你怎么用了。” 他的目标在淮南城,绝不可能在这里耽搁,一时一刻的逗留,都是成片的性命死伤。 “既然早有准备,又岂能被这小小难关挡住?”拓跋连城站直身体,就像这面城墙一样,顽强的挡住了所有风波与困难,“走吧。” 苏莞然愣了片刻,才慢慢跟上他的背影。 当夜,拓跋连城叫来了知府,知府战战兢兢,满脸疲惫,显然也已经被城外的难民搞得焦头烂额,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又不为灾难而悲? 但真的将人放进来,只怕他们这里的人也要遭殃,瘟疫从他的关口流了出去,莫说他自己,只怕一家老小的性命都难保。 他只能将所有人关在外面。 “下官也不是没有派人出去支援过,”知府苦涩道,“但是咱们的米粮根本就不够,送出去的人没走几米就被抢得灰头土脸,还有人趁机要跑进城内,险些踩死人,唉。” 屋堂肃穆,墙上的大慈大悲观音像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拓跋连城站在堂中,侧头扫了眼知府,淡淡道:“你做得很好。” 若不是这道城门,只怕灾难早就已经扩大, 拓跋连城并无意追究他的责任。 知府告苦,多半也存着这个意思,见拓跋连城如此说,顿时心下一定,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点的笑意,“多谢王爷体谅。” 知府虽然胆子小了些,但确实是个好知府,苏莞然看着知府脚下的鞋子,满是污泥,想必也是彻夜奔波劳累,不由问道:“知府大人风尘仆仆,今夜可是出了什么事?” 知府早已知道来者就是王妃,也不敢轻待,无奈道:“王妃慧眼,今夜下官其实在清点粮仓,这城里的粮食已经不够,地面泥泞,往其他地方求援,要送来粮食也是不够的,而且……” 知府欲言又止。 苏莞然却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话,苏莞然默了一下,道:“是不是城里的粮商涨价了?而大户人家又不愿意出粮?” 知府握了下拳头,悲切地点头,忍不住重重拍了下手边的桌子,“世态炎凉,却也怪不得他们,如今朝廷的税收越来越高,粮食价格本就不低。” “淮南本就种粮,但是一场大雨和洪水,只怕这几年的税收都要交不上了,要他们轻易拿出,唉……本也就是强人所难。” 拓跋连城略有意外,仔细看了这知府一眼,知府年纪已经上了四十,头发却已经半白,没什么精气神。 倘若事事都像他思虑得周全犹豫,头发不白也不行了。 拓跋连城沉下声音,“朝廷的赈灾银子已经下发,你们可有收到?” 知府犹豫了一下,苏莞然冷笑,“收到是收到了,只怕是收得不多,对不对?” “唉,正是如此,”知府叹道,“之前道路还算通顺的时候,朝廷下发的银子有一大半都送去了淮南城,到我们手里的就只有十万两,十万两……” 那么多灾民,吃穿看病都要用钱,何况布粥施米也需要给人工钱,对付那些暴民, 还得冒着生命危险,这银子也是少不了的,十万哪里够呢? 苏莞然看了眼兀自沉思的拓跋连城,又道:“敢问知府,送到这里的银子,本来有多少?有五十万两吗?” “五十万两?”知府吃惊地看着她,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张脸都黑了下去,声音也顿时变得阴沉了,说话的速度又快又冷,“只有二十五万两!这些贪官……可恨至极!” 五十万两尚且不够,尽然还有人贪墨了近乎一半银子! 苏莞然心下一寒,这人心不足,可当真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目光不由得看向了拓跋连城,却见拓跋连城声色不动,好似并不意外。 苏莞然心有戚戚,忍不住问:“王爷,这件事你知道?” “上行下效,意料之中,”拓跋连城冷哼道,“本王原以为只得到十万两,如今看来,倒是有人未曾伸手,逃过一命了。” 苏莞然:“……”合着你已经准备好要杀人了是吗? 知府大惑不解地看着他,“王爷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止?” 话一出口,知府脸色立刻变了,讪讪不敢抬头。他那话倒像是在暗暗指责拓跋连城见死不救的意思,才放下的心顿时吊了起来。 朝中谁人不知拓跋连城为人阴沉、冷酷无情?这样的人,多半是不容人质疑的,知府后悔的在心中直打脸。 让你浑说!等死吧你! 谁想拓跋连城根本不在乎,反而笑了一下,“本王本也没有将希望放在朝廷的官银身上,杯水车薪,到了也没有大用,倒是用来吊一吊那些不安分的鱼有些用处。” 知府傻了一下,什么意思?那朝廷的赈灾官银当饵食? 苏莞然却眼睛一亮,听出了其它的意思,“你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身上带了多少钱?” 拓跋连城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带了钱 ?” “你不带钱怎么救人?”苏莞然轻笑,“是不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家底?我的家底都在你的库房里。 拓跋连城摇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坐到了椅子上,看着知府道,“如今淮南城里的情况才最是麻烦,本王随身带了些许银票,先将粮食买下,谁敢坐地起价,让他亲自跟本王谈。” “啊?”跟南王谈?知府脸色怪异,又惊又喜。 “乱麻合该快刀斩,”苏莞然灵机一动,霎时间明白了他的想法,却又问道,“那外面的乱麻你又想怎么解决?” 拓跋连城冷着脸,看向知府,“将知府衙门的人都聚集起来,先去买粮,而后将粮食运往城门外。” 知府一脸蒙,“啊?就这样运过去?” “是,”拓跋连城意味深长道,“你只管买粮运粮,其余的事,自然有人解决。” 知府不知他要怎么解决,但看着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听着那轻描淡写的话,总觉得……十分令人信服呢。 当夜,天还未亮,一只火箭夹带烟花在难民上空炸开,蚂蚁搬拥挤的人人群顿时攒动起来,木然地看着天上的动静。 王成跳上城墙,厚实沉重的声音在他们头上炸开。 “南王有令,开仓放粮!” 饥饿的人一时间没有听懂这句话,隔了半晌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是……南王,是南王府啊!” “要放粮食了?那我们可以吃饭了是吗?太好了!” “但是!”王成的声音蓦地又响起,“南王说了,放粮之地设在城外,所有人,务必在天亮之前空出余地!敢有擅抢者、捣乱者、偷入城者……” 众人紧张地听着,却也不以为意,人都快饿死了,谁不想抢、谁不会乱?他们以为最多只会把他们这些人抓起来。 不想,王成冷笑,“施粥棚即刻撤掉!” 众人:“!” 第八十六章 闹事者众 拓跋连城说到做到,说话从来是说一不二的。 清晨,城外果真先空出了两三片余地,知府带着粮食来到了城门口,心中惴惴不安,“王爷,这……可行吗?” “试过一次,就可行。”拓跋连城好整以暇。 事到临头,知府总觉得有些危险,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王妃苏莞然。她以为同床共枕的身边人,知道得肯定更多一些,没准会透露出什么消息也说不定。 不想苏莞然报了个十分迷茫的眼神给他,看起来倒比他还心乱如麻。 知府:“……” 苏莞然倒不是在为即将打开城门而混乱,仅仅是因为拓跋连城的计划夹带了太多不可预知性,万一百姓暴动呢?万一门一开就关不上了呢? 反正肯定不会那么顺利的。 “你上城墙,”拓跋连城忽然对她道,“你是女子,不要待在这里。” 流民若乱,谁能保证里面不会夹点流氓土匪?拓跋连城可以镇住人,却防不住有人咸猪手。 苏莞然会意,也明白他的顾虑,自己更不想拖后腿,转身即要离开,走两步又停下,回头问:“你呢?” 拓跋连城抬了下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嚣张,“镇场子。” 苏莞然:“……”行吧,你厉害。 刚上城墙,苏莞然就听到了知府的声音,“开城门!” 城门沉重,打开的时候传出了极大的震动声响,苏莞然趴在城墙上看,忽然觉得下面的人神情变了。若说昨日他们是死气沉沉的逃难者,今日却更像虎视眈眈的入侵者。 苏莞然凝重地皱起眉头,就见排头的难民在那城门打开一丝缝隙的时候,竟然蜂拥而上,山呼海啸似的往前冲去。 “开门了!可以入城了啊!” 前方一动,后面的人不知就里,却听到了声音,也眼睛一红往前冲去,苏莞然倒吸口凉气,下意识跑到内 侧城墙,却看见了震撼的一幕。 所有人都被那声音吓得后退,却只有一个人,稳稳当当地伫立在原地。 即便是居高临下,看不清拓跋连城的表情,但那股骇人的压迫感还是扑面而来。一人独对千百人,而气势凛然压得众人竟不敢动弹,就连那亢奋的喊叫声,也慢慢地泯灭。 难民未料,刚冲进城门,就见二三十个黑衣侍卫静静站在两旁,而就在他们的正前方,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默默看着他们。 乱,并不可怕,因为乱成一团,就不分彼此,不分尊卑,也不用负责。 但乱中异常的寂静,便诡谲地叫人下意识屏住呼吸,而制造出这场寂静的人,更加为人瞩目。 拓跋连城单单只是无声无息站在那里,高大的身体就像牢不可破的壁垒一般耸立,阴沉的脸上,冷硬幽暗的面具下,一双深邃无情的眼睛将所有狼狈伛偻的难民都看在眼内。 苏莞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拓跋连城的脚忽然动了,他往前踏了一步,很轻很轻,挤破头的难民便下意识往后一退。 苏莞然急得又去看外城墙,那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亢奋难民,张头巴脑地望着,还在往前拥挤,苏莞然那暴脾气险些又上来了。 挤个毛啊!都说了要开仓放粮食,老老实实空出地方不好吗?挤来挤去饭没吃到,人先踩死了! 苏莞然又跑回内城墙,城墙上的将士冷眼瞧着,总觉得这王妃像是热锅上的小蚂蚁,比那下面的难民还要激动。 拓跋连城冷冷道:“本王说的话,你们没听到?” 争先的难民面面相觑,好半晌,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喏喏道:“王、王爷,咱们都饿了好几天了……” “退出去!否则本王会即刻撤去米粮,”拓跋连城蓦地打断他的话,目光阴狠地盯住第一个开口的人,“ 本王不想说第二次。” 那人直面拓跋连城的压力,险些被吓软脚,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旁边的人见第一个替他们说话的人退了,心下一凛,顿也往后退了两步,面前的人可是战神拓跋连城,是皇家的王爷,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冲撞的人物。 然而城门就那么大,前面的人都在退,后面的人却拼命在往前挤,有人高呼着往后退,后面却有几个闹事的年前壮汉硬是往前面挤。 一瞬间,难民又骚乱了起来。 拓跋连城轻轻地皱起眉头,前面的人既然在退,他自然不能下令关门,但后面的人却一个劲地往前挤,人顿时又搅和在了一处。 忽地,拓跋连城听到了擂鼓声。 咚咚咚咚…… 他抬起头,目光一闪,却见阳光之下,青衣女子手上拿着半臂长的鼓槌不停敲打着战鼓,柔软的袖子像柳枝一样摇摆着,那皱着的小脸若隐若现。 鼓声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了下面的吵闹声,喧嚣的人们再次安静了下来,苏莞然一把扔了鼓槌,抽了将士的弓箭,跳上了城墙,白着脸拉开弓箭。 好重,苏莞然嘴角一抽,努力维持着面上表情不动,但手臂却在不停地打着颤。 她咬了咬牙,速战速决地将弓箭对准了闹事的青年汉子,声音发寒,“往后退!” 众人被她吓了一跳,箭头对准的地方顿时骚乱了起来,深怕她一个松手,箭头就向自己飞过来,那闹事的青年汉子面露菜色,他发现,苏莞然的目光正死死锁定着她。 “空不出地方,你们今天还得饿上一天!谁敢闹事,谁便是阻了你们的生路!别怪本王妃箭下无情!”苏莞然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退后!” 后面的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那是谁?这女人好大的胆子……” “该不会就是南王的王妃吧,天哪 ,王妃居然也到了这里来?!” “这、这咱们退吧要不?” “都没听见吗!”苏莞然手臂颤得越加厉害,幸好她站得高,没人看见,苏莞然将声音放得更大,“有这会闹事的时间,锅都烧热了!” 这里的人不比淮南重灾区,多少还理智着,闻言顿也反应过来,赶紧往后退去,拥挤的后路顿时空缓了起来。 闹事的汉子目光闪动,抬头与苏莞然对视一眼,却见她将弓箭往后再拉了一分,登时低头往后大退,头上流出一片冷汗。 苏莞然的手用尽力气,手上随即一松,弓箭带着人陡然向前。 “拉拉拉——”苏莞然脸色大变。 瘦弱的腰身突然被人抱住,本要前倾的人连人带弓箭都被一条手臂拖回了城墙下,苏莞然砰地一声撞进某人怀中。 拓跋连城有些哭笑不得地按住那胡乱挥着的手,“拉住你了。” 苏莞然手臂直颤,在他怀里大呼口气,一把将手上的弓箭扔了,“这什么玩意儿,重死了!” “将士的铁弓,自然很重,”拓跋连城掂量了一下弓箭,却比他自己的弓箭还要轻上几分,嘴角扯了扯,扫着正在怜惜自己发红手心的苏莞然,淡淡道,“你胆子倒是大,就不怕一头栽下去?” 苏莞然翻了个白眼,“我总比弓箭要重些吧?” 拓跋连城语带嘲讽,“哦,那刚才是谁险些掉下去了?” 苏莞然尴尬了一下,“我那是一时放松,”她嗫嚅了两下,忙不迭心虚地转移话题,视线往外面瞥了一眼,“这外面有人故意闹事呢,接下来恐怕还不太平,怎么办?” “昨夜我已经说过了,”拓跋连城看了眼下面已经渐渐散开的难民,皱了下眉头,“……就知道有人要给我找麻烦。” 苏莞然顿了一下,伸手抬了下身上的画卷,哼道:“我累了, 要休息,先回去了,什么时候要动身了再叫我。” 说完,苏莞然便直接大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头也不回地下了城墙。 拓跋连城将视线拉回,走到了内城墙处,就像方才苏莞然看着他一般,也望着青色人影,见她边走边揉着手臂,轻轻笑了一下,看向王成。 王成抬头,心中会意,慢慢跟上苏莞然,护送她离开。 苏莞然渐行渐远,拓跋连城才低下头,伸手看着手上的弓箭,似笑非笑道:“能拉开此弓,力气倒是不小……还是笨。” 苏莞然心中着急,她担心事情闹大会耽搁时间,自己去不了淮南城,又要怎么去找这画中的地方?那她的计划,只怕还没开始就要搁浅。 “应该只要再待一天吧,”苏莞然疲累地趴在椅子上,下巴搁在椅背上,抬头看着芸娘,“芸娘,你听过淮南神迹吗?” 淮南还有神迹?芸娘一脸迷茫,“是什么风景地吗?还是仙女下凡的传说?” 苏莞然笑了,“你还没看过画?” 芸娘道:“看是看过,不过只知道要建行宫,怎么还有神迹这种东西吗?” 当然有啊,但恐怕不是真正的神迹,而是某种象征意义,苏莞然忽地挑眉,“芸娘,快去给我找个丫头来,最好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人。” 神迹神迹,自然是与仙神有关,芸娘说的没错,若要打听,必定要从传说开始寻找,她可真是急糊涂了,都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 芸娘动作很快,一个不大的小丫头名叫蜜儿的人很快就出现在苏莞然的面前,苏莞然迫不急待,先问她这淮南是不是有什么传说神迹。 小丫头吃惊地看着她,“王妃是想问仙女湖吗?可是那个地方已经被水淹没了啊,别说人了,就是野兽都进不去的。” 苏莞然:“……”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心疼。 第八十七章 追去淮南 淮南城如今乱成一团,那仙女湖的传说说来也普通的很,苏莞然知道的地方就有不少,且每一个都是“玉帝女儿下凡洗澡”的湖,着实没什么值得人欣赏的。 苏莞然没听两句就让人下去,沉叹着躺回了床上,一脸无趣。 这个时候,人手紧张不说,外面流民土匪也多,她就是知道了地方,要派人去把地方挖开,那也是不可能的,只能让拓跋连城对她心生厌烦。 但若是等到救灾之后,又有什么意义?何况,皇帝的口谕虽然算不上什么证据,在这种时候修建行宫听起来也不好听,但总归也是圣命。 圣命难违,这行宫定是要建成的,那五十万两有南王府的人亲自护送,多半不会出现纰漏,贪污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对南王府的队伍伸爪子,除非他们不想活了。 可那五十万两,拓跋连城到底会怎么用呢?是真的用来修建行宫,还是违抗皇命用来赈灾。 苏莞然想了又想,目光忽的触及了穿过窗口的夕阳影子,拖长的影子向着屋里伸手,灰暗的光线里有灰尘扰动,徒生荒芜。 苏莞然怔了怔,福灵心至般,忽地想通了。 拓跋连城无论怎么做,银子都是不够的,将在外君令有所不从,他如何做,自有他的斟酌,至于自己?能帮则帮,不能帮,则想办法用子默的画做点什么…… 就如芸娘所说,要想有人能够听见她的话,她就必须要拥有自己的筹码,必须变强。而变强,不能依靠任何人。 苏莞然心下一定,便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芸娘拿了衣服给他更换,小凝便端着早膳进门,边放碗筷边道:“这淮南可算是糟了大殃了,昨儿那场面,小凝远远看着,都吓得腿软呢,也就咱家王爷扛得住,一个眼神就把人逼退了。” 苏莞然取笑,“这是因为这里的人受灾并不严重,还不算失去理智,知道惹不起南王,同样的方法放在淮南城中用,恐怕就没这么大效果了。” 人若真的饿到失去理智,谁又顾得上南王还是王妃的,拓跋连城下次再往那些真正的悲惨疯狂之人面前一站,被压制的就不定是谁了。 芸娘也点头道:“真是如此呢,昨夜傍晚可还出过一桩差错,幸而有王爷坐镇,才将那场小动乱压下。” “唔?”苏莞然咽了口米汤,“怎么回事,说说?” 芸娘正要开口,小凝却兴奋地抢了话头,“我知道我知道,昨儿我偷偷去前面看,正好撞见了动乱呢!” 小凝也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又听说她家小姐在弓挟难民,十分向往,便忍不住去看一眼,不想一看,就看到有个青年汉子在煽动民心。 那汉子起先并不惹人注意,施粥的粥棚排了五个,所有人都端着碗排着队等候,他倒好,插队不说,还不停地冒酸话。 “不让我们进城,不就是嫌我们脏吗?人家高高在上的王爷王妃,哪里看得起咱们这些人啊!” “瞧着米汤,够吝啬的,馒头连塞牙缝都不够!” “你看那施粥的人,没个笑脸,跟谁欠了他银子似的,不想来就不来嘛,装模作样!” 苏莞然听得火大,“这人要不要脸,人家一个王爷千里迢迢过来救人,还欠了他的是吧?哦,施粥还得笑脸迎人?他以为他是大老爷逛青楼呢?” “噗!”芸娘推了推她的肩膀,“王妃,别浑说,这人一见就是故意找事的,别人能吃上东西都不错了,哪里会像他一样挑刺?” “就是啊!”小凝也愤愤不平,“不过王妃放心,咱们王爷可是个狠人,一听说有这样的事,直接就叫人收摊回城 了!” 苏莞然手中的筷子都险些惊掉了,“真的回来了?” 小凝失笑,“哪能啊,那不是吓唬他们的么!那些百姓也是可怜,他们好不容易得了点好处,对王爷感激都来不及了,哪知道这会王爷竟然要收摊了。” “王爷没生气,倒是那些百姓生了气,把那个男的围在中间好一顿暴揍,骂他不识好歹忘恩负义,说咱们王爷纡尊降贵来了就是恩德,偏他事儿多,事情不久解决了?” 苏莞然听得怔怔然,好半晌终于明白过来了拓跋连城在城门上说的话,心中暗暗赞叹。 这招高啊,这会只怕外面再没人敢闹事了,因为一闹起来,不用等衙役上场,百姓自己就要收拾,这等损人不利己断人活路的买卖,谁敢再做? “那个闹事的家伙呢?”苏莞然放下筷子看看外面,“我今儿怎么就没看到多少人?难道外面闹事的还多着?” “怎么会呢?”芸娘轻笑,“王爷派人去找那个男人,那男人却撒手逃了,王爷也不在乎,赶早就去了淮南呢。” 苏莞然点点头,想那男人故意闹事,必有所图,只是不知道到底图的是什么,难道是想故意将拓跋连城堵在这里? 她想了半日,忽地反应过来,脸色一变,“你刚才说什么?他去淮南了?!” 芸娘和小凝对视一眼,默默点头,小凝道:“小姐,王爷也是为了小姐好啊,那淮南城可是瘟疫之地,小姐万一染上瘟疫怎么办?” “那我也要去!”那可是她立功的好机会,怎么能就这么错过?苏莞然一把抓起旁边的披风就往外走。 芸娘连忙上来拦人,“王妃且慢,王妃,王爷都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您追不上的!” 苏莞然着急地绕开她,大步冲向外面,直接抓了绑在门前的马就翻身上 去,看了眼追来的人,“你们留在这里,我自己去追!” 语毕,便“驾”的一声,那马儿跟流星一样跑了出去。 芸娘跺脚,还没反应过来,又见一匹马跟了上去,她怔了怔,竟见跟上去的人是王芝,脸色顿时变了变,“坏了,只怕太妃要使坏!” 小凝赶紧也要去抓一匹马,不想人还没碰到马缰,那马儿竟然被别人一把拉住。 王成沉声道:“两位放心,王妃交给属下保护。” 芸娘和小凝还愣着,王成又骑马飞奔过去了,留下她们两个人在门口傻着,许久小凝才反应过来,“是王爷的命令?” “多半如此。”芸娘轻叹,她原以为王爷是故意甩开苏莞然,而今看来,他对苏莞然还是极上心的,至少还知道派人保护她。 城门已开,知府正带着十几名大夫和随从去检查有没有难民生病患上瘟疫,冷不防三匹马擦着他身边跑过,顿时愣了愣。 “那不是南王妃吗?”随从惊道:“她怎么了?” 知府摸着下巴沉吟半晌,叹息道:“只怕是去追南王爷的,果真是恩爱夫妻,生死不离啊。皇室的人若都跟他们一样有情有义,这淮南也不至于下了两个月的雨、闹出瘟疫都没人管了。” 随从压低声音,“大人的折子递了几十封了,皇上就是不搭理,就送五十万两白银过来,这皇帝还不如南王好呢。” “嘘!”知府脸色微变,“胡说八道些什么?不要命了!” 随从心下一惊,讪笑不敢再言。知府沉了口气,看着前面从难民之中纵马奔过的人影越来越小,轻轻叹息。 可惜,南王不是皇帝啊。 苏莞然将自己背上的画捏得死紧,进入了排队的难民群中的时候,有意放慢了速度,以免冲撞了百姓,便也方便了那些昨日未曾看清 她面目的百姓细细打量。 “那不是南王妃吗?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阿娘你看,这王妃该不会也想去淮南吧?那儿瘟疫可正起着呢。昨儿还滑了个山坡,路都断了,她胆子可真大。” “水灵灵的姑娘,偏要跑到这个地方来,这感情可真好啊。” 可惜苏莞然没听到他们的话,否则必定要向天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她急着找拓跋连城,为的可不只是拓跋连城。 出了难民群,苏莞然的速度骤然加快,马蹄交错出了重影,踏着淤泥前进。 王芝啧了一声,暗道这丫头骑马的功夫见长,也不由得认真起来。身后的王成却紧紧皱起眉头,他眼力不差,王芝这骑马功夫跟初跟队伍的时候几乎天差地别,而且四肢矫健平稳,不像是一般人。 有人在盯着王妃,但绝不是太妃娘娘,她没有这个心思和人脉,王成的脸色有些难看。 三人心中各有所思,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前进,中间隔着不长不愿的距离,官道上还有零星逃难的人,气氛一时间竟诡异了起来。 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但拓跋连城过的影子苏莞然都没有看见,反倒是天上又下起了飘飘洒洒的雨,像冰锥一样在人身上扎着。 苏莞然一惊,赶紧先停下马匹,将背上的画往自己身前藏,免得它被打湿。 雨水顺着后颈灌入衣领,苏莞然打了个寒颤,背后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往外冒,让她忍不住想起了在南王府罚跪之事。 倏地,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锃的一声,带着锋芒的寒光,映入苏莞然的眼中。 她抬起头,却见那雨幕之中,一个黑衣男人剑指自己,杀意被风雨席卷,冲击着她浑身皮肤。她惊叫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后仰,不受控制地滑下了马匹。 “去死吧!” “啊!” 第八十八章 废弃死城 泥泞官道上,泥石流阻断了前路,承受风雨侵袭的野草顽强地躬着腰,不肯倒于尘埃,沾染淤泥。 破空的雷鸣再次响起,轰隆隆地在耳中炸开,阴沉的天空被电光照亮,层次分明云朵好似还积蓄着更大的风暴。 一匹红棕烈马踩着激射的泥水冲出雨幕,马上的人压低了身体,如猎豹一般锐利地盯着前方,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马缰,将马的上半身都扯向了半空。 淅沥沥的雨声不停敲打着他的斗笠,雨水沿着衣服滑落,马儿打出响鼻,前蹄高扬,马上人在白色闪电之下打直身体,好似与那暗沉的天空融为了一体。 这也不过才正午,却比傍晚还要黑。 拓跋连城连城皱起眉头,将忽地回头看看自己身后,这段路上已经看不见难民,两侧的田地早就被水淹没,那些等待收成的粮食已经烂在了地里。 “主子,”属下策马来到拓跋连城身边,看着前方被淹没的道路沉声道,“可要绕路?” 拓跋连城摇头,“不必,清出一条路来。” 属下点头,回头看看其它人,一齐下来收拾道路。拓跋连城长长舒了口气,伸手摸着马儿的鬃毛,手指忽地一顿,又回过头,若有所思地闭上眼。 苏莞然应该已经醒了,现在只怕正兴高采烈地庆祝自己得了片刻自由,呵。 不刻,道路清出,拓跋连城又带着人离开,目标直至淮南,就像看不清的黑影,从雨幕中来,又融入了雨幕。 时间慢慢地过去,被清出的道路又滑下一段泥土,这次却将道路掩盖得更加彻底,让好不容易赶到的人无奈望天,沉默了良久。 拓跋连城速度越来越快,淮南城已经近在眼前,他几乎要看到淮南城的城门,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人,从前面踉跄地跑了过来。 他眯了下眼睛,却看见一张极熟悉 的脸,心中猛地一震。 “吁!” 手指勒住马缰,拓跋连城将斗笠掀开,看着那眼神涣散的人,瞳孔一缩。那是个年轻男人,穿着绸缎衣裳,看起来像是个富家公子,他跑了几步,终于支持不住,扑倒在地上。 “……把人带上。”拓跋连城冷道。 男人从淮南而来,如此狼狈,像是在逃难,却又没有带什么金银细软,身上还有被人殴打的痕迹,让人不难猜测,此人定然是逃难途中被人抢了东西。 穿得这么好逃难,一看就是不知事的富家公子哥才会干出的蠢事,不抢他抢谁?留他一身衣服都算是仁慈的了。 拓跋连城来到淮南城下,城门并没有闭合,城楼上也没有将士,远目望去,街上也没有见到任何人,就像是一座死城。 雨水已停,偌大城池的两旁还有几个村落,但房屋已经倒塌,拓跋连城目光一扫,甚至在某棵树上发现了吊死之人,尸体还在风中摇摆。 一股浓浓的压抑之感,几乎叫人窒息。 深吸口气,拓跋连城道:“带上面纱,一人将他送回韩州府衙,其余人分散查看四周有没有活人,两个人随本王进城……将那上吊之人放下来。” “是,主子。” 淮南城曾是极其富庶的地方,周边的几个村镇不知如何,城池中央却是最繁华的,但看着荒凉凄冷、满目疮痍,拓跋连城却实在无法将它与繁华练习到一起。 马匹慢慢在街道上走着,毫无人息的街道上除了滚落的灯笼和随风舞动的各色破布,酒旗车马早就衰败,动荡的水坑倒影着慢慢经过的影子,仍旧死气沉沉。 “主子,”手下的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情报上说,这里的县令将患了瘟疫的人都聚集到了一处,其余的人大约都逃走了,留下的也都是些老弱妇孺。” 也就是说,还是有人 。 拓跋连城道:“去敲门。” 属下会意,下马随便就近找了个客栈推开门,进去走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什么人,随后又换了个民宅,却又看到一个吊死的尸体,地面还有个饿死的孩子,尸体都臭了。 如此,怎不会引发瘟疫? 拓跋连城忍着怒气,沉声道:“去县衙!” 几人随即便前往县衙,离县衙越近,觉得气氛越是压抑,县衙两侧倒了一地的商贩小车,很是荒凉,县衙已经破败了。 拓跋连城一脚踹开县衙大门,出乎意料地见到了几个衙役,衙役像个死人一样靠着柱子坐着,猛地听见哐啷一声,骤然惊恐地叫出了声。 “谁!什么人敢闯县衙!不、不要命了!”衙役恐怕连人都没有看清,就色厉内荏地威胁起拓跋连城来了。 “放肆!”属下冷喝一声,“你们县官老爷呢,让他出来。” 衙役怔了怔,看着前面三个人,目光在拓跋连城身上顿住,那张阴沉面具就像夜间恶鬼的脸,吓得衙役一阵发憷,“你、你们……” “高大人在何处?”拓跋连城声音一沉,“这淮南城的人呢?” “人?”衙役走了下神,蓦地哭了出来,颓丧地坐倒在地,“这里哪儿还有人啊!都死了,都烧死了,连高大人也死了,这淮南城……就是一座废弃的死城啊!” 县令都死了?那如今主持淮南城的人又是谁? 拓跋连城面露不耐,却被青黑诡异的面具挡住,他一把上前,将衙役抓了起来,“师爷又在何处?二县呢?” 衙役才刚哭出声,立时被他吓住,讷讷道:“在……在在后面。” “让他们都过来!”拓跋连城将他扔开,面沉若鬼。 衙役早已被这段时间折磨得精神紧张,这会连拓跋连城的身份也不敢再问了,只手忙脚乱地往后跑去喊人。拓跋连城站在那清 正廉明的牌匾之下,不过多时,便听到了几个凌乱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却见一个白发老翁眯着眼睛走了进来,另一个红脸方额的壮年汉子同他一起,面上都是惊异,看着拓跋连城踌躇不前。 拓跋连城上下打量他们,他们也在端详拓跋连城,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但随即,拓跋连城便打破了寂静。 “你们就是师爷和二县?”师爷是县令的助手,而二县其实也算是县令,但只是个备用官,这两人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 但那两人却点头,那方脸汉子上前来,戒备地看着拓跋连城,“你是谁,找我们有什么事?” 拓跋连城不答反问:“这淮南城的人在何处?” 两人面色一紧,老人颤颤巍巍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淮南城,没有人了,都死光了。” “都死了?”拓跋连城紧紧盯着两人,忽而冷笑,“是都死了,还是都被你们藏起来了?是担心朝廷派人来烧死他们,是吗?” 两人霍然变色,下意识睁大了眼睛,拓跋连层却一转身,气势凛然,眼露冰冷,“本王最后问一遍,人都去哪儿了?” 老人激动地上前,似乎就要说什么,二县却一把拦住他,不可思议道:“你说‘本王’,你、你带着面具,难道你是当今南王殿下?!” 拓跋连城拧紧眉头,“回答我的问题!” 老人怔愣地看着他,膝盖蓦地一软,跪倒在地,二县双眼一红,激动地看着他,“你真的是南王殿下,殿下!”他砰地跪倒在地,“求殿下救救我们吧!” …… 二县名叫周洛,周洛将拓跋连城往淮南的另一侧山上带,边走边道:“淮南的人都还在,只是雨水连绵,洪水过境,咱们这儿还算好的,往西边的几个村落都已经被淹了,没办法,我们只能将人往高处移动。” 他 停在一处山下,目露悲苦,“死伤之人已经入了黄土,谁想到淮南城内突然发了瘟疫?县令请去知府支援,但知府也没办法,只好将已经救不回的人聚集到一处……” 他顿了顿,没有说完,众人却心知肚明,过了片刻又道:“死了上千人了,县令也染了瘟疫,知道逃不掉,索性喝药去了。” “赈灾银子可到了你们手中?”拓跋连城问。 “王爷,”周洛苦笑,“银子现在还堆积在县衙。” 拓跋连城怔了一下,但很快,他便明白过来,“……城中米粮已尽?” 周洛点头,“不止如此,前来支援的米粮一时也尽了,连着之前采购的药材也都没了,咱们的人出去,却被关在门外。” 他看了眼拓跋连城,神色有些复杂,“这两个月来,王爷是第一个来赈灾之人。” 也是唯一一个。 拓跋连城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抬步就要继续走,却忽听身后一声大吼,“王爷!拓跋连城!你再走一步试试!” 周洛大惊失色,这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对当好南王大呼小叫? 拓跋连城脚步一顿,面具下的表情有了罕见的扭曲和急怒,猛地转身,看着急速靠近的人,情绪顿时失了控制,“谁让你来的!回去!” “你想得倒美!”苏莞然双手用力拉住了马缰,疾驰的马却一时没停住脚,苏莞然顿时睁大了眼睛,“诶?等等、怎么停不下?!” 拓跋连城气得嘴角直抽,身体却已经条件反射地冲了出去,一个鹞子翻身跺了脚马头,翻身落在马上,用力将缰绳拉住。 马飞前蹄,苏莞然尖叫一声,往后被拽进了拓跋连城的怀里。 马儿停下,苏莞然转过头,尴尬而心虚地讪笑,无辜地眨眼睛,“呵呵,意外,我本来可以拉住的……” 拓跋连城一脸冷漠,“拉住在地上滚吗?” 第八十九章 奇怪的难民 苏莞然气得脸红,“我这不是着急嘛!” “谁让你来的?不知轻重!”拓跋连城毫不留情地训斥道:“你以为这里是南王府?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简直是胡闹!” 苏莞然乖巧地站着,虚心接受了他的训斥,等人骂得差不多了,才咳了声道:“我这不也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嘛。” 拓跋连城脸色铁青,恨不得将人直接扔回京城,一时间竟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咬牙道:“什么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苏莞然迟疑了一下,试探着反问:“就黑怀用五十万两银子换了粮食、药材还有大夫,快到淮南了,算不算好消息?” 黑怀快到了,怎么是她先得到消息? 拓跋连城还没反应过来,那二县周洛却激动地险些疯魔,“真的吗?粮食到了?那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把人都叫出来,这就叫出来!哈哈哈,粮食到了!” 拓跋连城:“……” “这位大哥还挺有精神的嘛,”苏莞然转移话题,“我看外面虽然地面泥泞,但好在屋子都算完好,田地慢慢可以恢复的嘛。” 在拓跋连城的盯视下,苏莞然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于无。 许久,拓跋连城脸色稍霁,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话到嘴边又是一顿,苏莞然险些将自己来此找神迹的事说漏嘴了,忙改口道,“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啊,母妃不是说了,让我好好照顾你吗?” 苏莞然一脸正直,继续道:“你不是说了夫妇一体?这半路抛弃妻子的事办得有点伤人心吧,但是我不介意,你看,我自己跟上来了。” 她说得信誓旦旦,险些自己都要相信了,拓跋连城目光闪了闪,也差点醒了,但一见她脸上的表情,便陷入无言。 若真如她所说,苏莞然的暴脾气不发火才怪,越是说得这般义 正言辞恳切真诚,越是另有所图。 目光一扫她背上的画轴,拓跋连城沉冷的面上,嘴角慢慢勾出一丝冷笑,“你刚才说黑怀来了,你看见他了?” 这是过关了? 苏莞然窃喜,面上却半点不露,“不仅如此,我还给你抓了个奸细。” 拓跋连城心说你自己不就是个奸细么?开口却道:“哦?谁?” “就那个捣乱的男人啊,”苏莞然撇了下嘴,“那个混蛋还敢在路上偷袭我,幸好王成跟上来了,而且我已经问过了,他可是受人之托,就是不想让你来淮南。” “偷袭?”拓跋连城声音一冷,“你受伤了?” 苏莞然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没事就是摔了一跤,不碍事,倒是那个男人,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审一下,他背后的人,想必你一定很感兴趣。” 拓跋连城定定地看着她,苏莞然与他对视半晌,目光在自己身上晃了一眼,“怎么了?我刚才摔倒的时候也没掉坑里啊,不脏吧?” 唉。 心中长叹,拓跋连城摇摇头,转而看向了入城的放下,却见王成和黑怀两人快马而来,停在了前方。 “主子!”黑怀脸上带着喜色,“您交代黑怀的事情,黑怀已经办妥了。” 拓跋连城点了点头,看了看苏莞然,“你先同王成到一边站着,”说完这句,拓跋连城便自顾自走向黑怀,“证据已经收齐?” 黑怀点头,“赈灾物资也已经分发下去,周围的村镇自有人去负责,最难办的淮南工事还差个人证,这次还要多亏王妃。” 果然是准备杀人了啊,苏莞然抱着画卷往路边站,她就说黑怀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怎么会将他调离身边,原来如此。 啧,那一跤摔得可真够痛的,她的腰都快断了。 说话间,众人忽见旁边的小路走出来几个人。 他们由小孩打头,后面便是妇孺, 成年男子跟在最后面,无一不是狼狈不堪、骨瘦如柴,与之前的难民群不同,他们是寂静的,无声的,好像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即便看见了拓跋连城,也不知道要行礼。 苏莞然张了张嘴巴,从入城开始所见的那股沉沉死气此刻越发明显,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周洛也泪流满面的带着人从中间的空隙经过。 时间慢慢地过去,不知道走过了多少人,他们在街道上、山坡上、房间里,从四面八方出现,静静注视着当中的拓跋连城。 但是,他们的眼中并没有希望。 “南王殿下,”周洛哽咽着道,“南王殿下带了粮食过来,诸位,我们能吃东西了,这次是真的……” 无一人说话。 苏莞然没有感觉到任何欢喜、感激,入眼只用凄冷惶然和冷漠,甚至隐隐约约从这无处离开的围困中,还能感受到一丝敌意。 周洛毕竟是朝廷命官,久久扎根于淮南城,又带着这么多人藏着、躲着,总也有些威信。 他皱起眉头,扫了一圈,冷冷道:“王爷亲自送粮食来了,你们还不让出路来!南王之名,你们没听过吗?” 沉冷的声音传开了,众人才有了一点点的反应,无神的目光向着自己身边的人看了两眼,有些举棋不定。 周洛还想再说,拓跋连城却一抬手制止了他,周洛一愣,“南王殿下?” 拓跋连城摇摇头,却对苏莞然伸手道:“王妃,到这里来。” 苏莞然总觉得这些人的目光令她头皮发麻,走过去时,甚至能够感觉到好几股极强的敌意,拓跋连城先是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而后才道:“黑怀,将粮食运进来,派人协助百姓收拾房间,请大夫入城看病。” 黑怀有些紧张,“那主子呢?” “无妨,”拓跋连城同苏莞然对视一眼,径自带着人往前走,淡淡道,“本 王去县衙等你们,安置好众人后,再来商谈赈灾之事。” 周洛忙跟了上去,目光危险地看着挡路的人,其实不用他威胁,那些人对上那张阴冷面具,也下意识让开了一条道路。 逼仄的通道好似随时都有人要冲上来杀人,苏莞然不自觉地往拓跋连城身边靠了靠。她胆子是很大,但这世上,冰冷的敌意和恨意最是彻骨,就连拓跋连城,此时也不敢直接对他们说话。 经历了两个月的遗弃和恐慌,此时此刻,同他们说什么都是听不进去的,只有以真正的行动方能证明他的来意真假。 走出了围困的缺口,拓跋连城带着苏莞然入了县衙,直至周洛将大门关上,苏莞然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吓死我了……” “你也会被吓到?”拓跋连城语气淡然,松开她的手往里走,边道:“这里的人对官府早就没有了信任,本王尚且要顾忌三分,你来此只能做累赘。” 苏莞然脸色微青,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她现在的确是累赘,但她不可能永远都是累赘。你等着吧,苏莞然握紧画轴,她一定会证明自己有用的。 拓跋连城似乎有些累了,也或许是这淮南过于诡异阴沉,即便是外面的米饭香慢慢散开、人们终于有了些许的声音,他们始终都坐在堂中,没有半分睡意。 将三更时,更多的粮食运进了淮南城,苏莞然渐渐听到了一些声音,似哭泣,或是争抢,或是打斗。 她坐不住地往外看了一眼,却见到了一对将士带着兵器从外面走了进来,将那些争抢闹事的人镇压下,举止自然算不上温柔。 “这样没事吗?”苏莞然扫了眼其它有哭有笑的人,见他们吃得狼吞虎咽,心中莫名酸涩。 “没关系,”先出声的还是周洛,“他们都饿狠了,什么可以吃的都吃过,如今还不容易有 了一顿饱饭,早就没有力气跟从军的争斗了,总得慢慢来。” 苏莞然又坐了回去,伸手揉了下自己的腰,无奈道:“我也好饿啊。” 拓跋连城本在闭目养神,听见此话,黑白分明的眼睛悄然睁开,看了眼苏莞然,“你可以出去一起吃。” 苏莞然怔了一下,“我可以?” 拓跋连城反问:“为何不可以?” 苏莞然被他问得有些蒙,对啊,她为什么不可以?她也算是赈灾家属对不对?要碗米汤喝应该没关系吧? 如此一想,苏莞然立刻便有些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来,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一开门,脚步便被迫顿住。 县衙门前,施粥棚旁,真该吃饭的百姓倏然抬头,齐刷刷地看着她,先前无神的目光顿时紧张起来。 苏莞然僵硬地站了片刻,而后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大家好啊,都在吃东西啊,不错不错,多吃点,那什么……王成啊,给我也来一碗。” 众人面色古怪地看着她,王成迟疑道:“王妃也要?” “废话,我一路赶过来也没吃东西好不好,为什么不能?”苏莞然略有些忐忑,“不会连米汤都没有了吧?” 王成笑了一下,直接拿了个干净的碗给她舀了碗米汤,顺手还从旁边拿了个满头给她,并道:“王妃小心烫。” “嗯,好。”苏莞然往里瞧了一眼,就靠在柱子上看着难民,在她的印象中,难民应该向之前她所看见的那样才对。 但那些人好歹还有希望,而这些人,却只剩下绝望,所以,平静得过分。 不过,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绝望?明明都有米粮了不是吗? 苏莞然正想着,忽听背后有人传出一声重咳,苏莞然转头看去,好巧不巧,正好看见那人咳出一口鲜血。 手脚霎时冰冷,苏莞然手上的碗险些端不住。 不对,这些人、这些人是…… 第九十章 霸气侧漏 苏莞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那碗饭的,但她的胃和脸都在吃饭的过程中僵硬得像是被冻住了,等她将碗放下,走进了县衙,关上大门后,人直接便跪在了地上,虚软无力。 周洛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拓跋连城睁开眼看着她,半晌,才上前将人扶起来。 “早让你走你不走,如今想走,我也无能为力了,”拓跋连城忍不住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你真是……笨。” 苏莞然脸色苍白、手臂发抖地被扶到了位置上,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你早就发现了?所以,你才让我出去?” 拓跋连城冷笑,“高县令将所有患有瘟疫的人聚集到了一处,总不可能是聚集到了城里,只有在城外某个避开人群的山中。” 而这些人却正好是从城外进来的。 拓跋连城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两个上吊的人,他们的脸色青白,骨瘦如柴,就同外面那些人一模一样。 两个月,两个月还待在这里不曾往外移动的人,除了患了瘟疫的人,还会有谁?所以拓跋连城才会对周洛说那样的话。 只有瘟疫患者,才会需要担心被火灼烧,所以这些人对他们的敌意重,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拓跋连城等人,就是来杀他们的。 “没有患瘟疫的人,也不可能留在城里等着患病,”苏莞然脸色苍白,一脸颓丧,“我的天哪,我居然……一头扎进了这里,脑子是被猪油糊住了吗?!” 拓跋连城被她逗笑了,沉重的心情竟而轻缓了些许,轻声道:“放心,我已经和县令说好,他会带着大夫和军队过来,当务之急,是要先将这群人安置好。” 苏莞然脸色微变,着急忙慌地上前,“那……那个高县令呢?他该不会是被这些人给……” 拓跋连城默了默,而后道:“未曾见到尸体,还未必能断定生死 ,也许高县令只是带着少许人藏了起来,因为这些人已经不受控制,很危险。” “能不危险吗?是他们有瘟疫啊!你们的人不担心吗?”说到这里,苏莞然脸色忽地一变,“等一下,这里的水能用吗?” “别担心,”拓跋连城知道她在担心刚才那碗米汤,“煮饭的水都是从另一座山的泉眼里所取。” 苏莞然松了一口气,又问:“但是这些人都聚在这里,空气污浊,不好吧?” “那你想要如何?”拓跋连城挑眉。 “当然是跟他们拉远距离,等大夫来了再——” 苏莞然突然说不下去了,拓跋连城轻笑,“看来你还不算太蠢。” 他们若是与他们拉远距离,便说明他们知道他们的身份,如此一来,这些人势必会暴动,莫说他们带了米粮来救人,哪怕就是给每人带了百万黄金,拓跋连城等人也难逃死路。 因为,他们人太多了。 “忍,”拓跋连城道,“施粥的人会自己带药,也不会跟他们用同样的东西,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换值,用药水擦洗身体,时间不会太久。” 就在当晚,苏莞然发现,停在县衙外面的人变多了,就像是监视一样,围住了他们,而拓跋连城居然泰然从容地在县衙正堂之上睡着了! 苏莞然一边腹诽拓跋连城太过随遇而安,一边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怒火。他们是为了帮忙而来,这些人不说实话也就罢了,居然还派人围堵他们! 怒气压抑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拓跋连城刚醒来便看看见了黑了整张脸的苏莞然。 “怎么了?”拓跋连城平静地伸了个懒腰,又勾唇轻笑,“莫非是被外面的人给气到了?” “这些人简直太可恶了!”苏莞然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词,要不是力量不足,她就要冲出去骂人了。 拓跋连城轻笑, 漫不经心道:“这就是你自己要跟上来的后果,怪不得旁人。” 苏莞然顿时垂头丧气起来,狐狸搭了耳朵,很是后悔自己冲动跑到了这鬼地方来了,先前说得大义凛然,真面对了瘟疫,她一身鸡皮疙瘩都没停过。 一想起这些人距离自己曾经只有一臂距离,苏莞然都忍不住浑身发抖,她默了默,问:“大夫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下午,或是晚上,”拓跋连城算了下时间,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天,“在军队到来之前,我们的人都必须稳住,你也是。” “我明白,”苏莞然深吸口气,“你放心,我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不会在这个时候发火。” 如此,两人又继续在县令府里等,直等到傍晚时分,外面忽然有了骚动。 黑怀等人一拥而入,脸上带着喜色,“王爷,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王成和那一队将士便跟了进来,而就在他们的身后,那怪异安静的难民此刻却疯狂地逃窜着,有几个人甚至想往这里面跑! “保护王爷王妃!” “关门,别让他们进来!” “援兵已经到了!再坚持片刻!” 但就是这片刻,那扇不大的门就像不安分的孩子,不停地叫嚷摔打着,缝隙之中,几只手从里面伸出,拼命往里拥挤。 墙头上,将士拿着刀剑劈砍,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曾不为他们看在眼中,但再微末的弱者,人数一旦多了,就会变得极为吓人。 否则,他们也不会被困在此地。 苏莞然绷着一张脸,她并没有发抖,就和站在自己身边的拓跋连城一样,两个人就像木桩子一样站在院中,看着这恐怖而惊悚的一幕。 忽然,一块石头从墙头飞了过来,苏莞然敏锐地往后退了一步,石头便从她眼前滑过,落在了拓跋连城的腿上,她愣了愣 神,这样的石头瞬间就多了起来,就像流星雨一样。 伴随而响起的,是夹杂着诅咒和恨意的骂声。 “杀人凶手!你们这些杀人凶手!衣冠禽兽!” “刽子手,为什么?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拓跋连城处变不惊,见识过战场的人,自然不会被这个场面给吓到,人人都说他冷兴冷情,又怎么会因为这两句话语而产生类似与难受和动摇的情感? 但苏莞然不会,她忍了一夜的暴脾气,在淤泥打到自己的衣服上时,轰然爆发。 “不要脸的东西!谁他娘的欠你们的是吧?” 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南王妃,竟然也会这么粗鄙的言语,以致于在这恐怖的环境下,竟油然而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尴尬气氛。 拓跋连城条件反射道:“形象……” “白长的獠牙也不看看对象就咬?啊?何物等流!老娘千里迢迢给你们送吃的来,你们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凑不要脸竟然敢对我们动手?!良心都被狗吃了是吧?” “都给老娘等着!老娘可是南王妃!敢欺负我?等会官兵来了,老娘把你们一个个抓起来抽!弄死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乌龟杂种!有本事别跑!” 拓跋连城:“……” 黑怀等众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莞然,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这股泼妇骂街的劲儿虽然很不适合南王妃的身份,但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骂得真爽啊! 苏莞然气得头上冒烟,往日在市井听到的话一股脑儿往外喷,骂得气都不带喘的,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杆长旗已经竖在了屋外,七嘴八舌的求饶摔倒声此起彼伏,墙头门口的人都已经不见了。 “韩璧救援来迟,还请王爷……王妃恕罪!” 如果他们的耳朵没听错的话 ,总觉得那个“王妃恕罪”吼得特别大声。 拓跋连城正要上前,却见苏莞然一个箭步砰地打开了县衙大门,眉目狰狞、石破天惊地吼道:“都是死的吗?没看见这群刁民?还不给本王妃都抓起来!漏一个我抽你一鞭子!” 门外的人大概被吼懵了,竟然忘记自己是听从南王命令行事的人,慌里慌张地道了声“是”,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前去抓人了。 门外,被制住的难民惊恐地看着叉腰的苏莞然,门内,睁大眼的将士敬佩地对着苏莞然点头。 场面在此静寂了下来。 许久,叉腰大喘气的苏莞然头上被人狠狠拍了一掌,拓跋连城阴恻恻地看着她,声音诡异而扭曲,“王妃,注、意、形、象!” 苏莞然捂着头本要骂回去,闻言一愣,眨了眨眼,迅速敛眸站直一脸端庄淡然,“哎呀,莞儿一时失态,让诸位见笑了。” 诸位下意识摇头,“不敢不敢,多虑多虑。” 拓跋连城无言以对,沉叹口气,抓住人回了县衙,才找了把椅子给她按下去,就听外面战战兢兢地传来一个声音,“呵呵,王妃,王爷,下官来得迟了些,两位没事吧?” 知府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也不知听到了多少,斯文人大概没见过这么凶悍的王妃,对比先前所见过的场景,表情瞬间精彩了起来。 苏莞然总算有一点吓到了人的自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娇羞而温柔道:“知府大人哪里迟了,分明不早不晚,刚刚好呢,呵呵,我与王爷都好,但不知大人是否将大夫带过来了?” 知府大人被她两句“呵呵”吓得白了脸,想起那“霸气侧漏”的抽鞭子言论,扬声回喊:“带了带了!真的!都在外面!” 苏莞然笑容僵在脸上。 拓跋连城终于忍俊不禁,嗤笑着别过头,捂嘴抖肩,窃笑不已。 第九十一章 不是瘟疫 虽然淮南长街上蹲了一大堆瘟疫病人,每个人都有被感染的危险,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但拓跋连城的心情依旧很好。 每看一眼脸红的没脸见人的苏莞然,他的心情就更好。 苏莞然捂脸缩在椅子上,后知后觉的羞耻感萦绕不去,总觉得四周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怪异和惊恐,好像她是什么母老虎。 方才不过出去走了一圈,先前那咬牙切齿要杀人的难民都被吓得像躲瘟神一样往角落里缩,害她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丢死人了,”苏莞然哭着一张脸,欲哭无泪地瞪着拓跋连城,“你怎么都不拉我一把,南王府的脸面就这么没了!” 拓跋连城轻咳了一声,本想维持正经安慰她一句,不想一开口便控制不住地哼笑起来,叫一旁的黑怀都乐不可支起来。 “不准笑了!”苏莞然羞红了脸,几乎要恼羞成怒。 “咳,”拓跋连城深吸一口气,定睛不动地看着前方,语重心长道,“以后切莫如此,南王妃理当端庄稳重,下次不可再如此,失了仪态,叫人笑话。” 苏莞然:“……” 苏莞然:“你说话的时候敢把眼睛对准我吗?” “不敢。”拓跋连城再一次喷笑。 苏莞然无语望天,彻底放弃了挣扎,反正骂都骂了,她本就是个疯子,那劳什子仪态端庄可不都是这几个月才学着的?且还只学了个皮毛。 几人正笑着,外面却见那知府和名叫做韩璧的将军走了进来,身后王成正压着周洛,几人先是下意识对苏莞然报以一个有好的微笑,随即才对拓跋连城行礼。 苏莞然翻了个白眼,郁闷地背过身。 “王爷,人已经带到了,”知府道,“这人已经检查过,并未患病,余者都在外检查众人,只是还未出结果。” “嗯,知道了。”拓跋连城点头,王 成自觉地将人按着跪下,周洛一脸绝望,显然已经认为自己没了生机。 拓跋连城看了看他,忽然道:“你身边那位老人与那名衙役在何处?” 周洛未料到他第一个问题是问这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被那冰冷压抑的目光盯着不敢抬头,怯懦道:“衙役将师爷藏在了附近的客栈里,王爷,下官、不,草民实在是逼不得已啊……” “没问你这个,”拓跋连城皱眉,“你将师爷藏起来,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县令的下落,或是,死因?” 周洛浑身一颤,“王爷,草民冤枉!草民只是怜惜老人,他并未沾染瘟疫,也不知道我做的事情,还请王爷饶他一命!” 拓跋连城声音微冷,笃定道:“这么说,县令果真死于你手。” 苏莞然心下一动,侧身向周洛看去,周洛一脸菜色,砰地一头磕在地上。 众人惊了一惊,好在王成眼疾手快将他抓住,人头猛地磕这一下也磕不碎,周洛痛地抽了抽,却终究未死成,他看着拓跋连城,惨笑出声,“是我杀了他。” “为什么?”苏莞然忍不住问:“他做错什么了?还是碍着你的路了?” “不,”周洛笑了一下,脸色有些冰冷,“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就是太胆小。” 苏莞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什么?” 周洛道:“他胆小怕事,害怕这瘟疫传出去,祸害了别人,更影响了自己的乌纱帽,呵,我同他辩解,让他等朝廷的支援,他却见救人不力,私下将人聚在一起活活烧死!” 众人:“……” “但是怎么烧得完呢?”周洛跪坐在地上,眼睛通红,“患了瘟疫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们不停地咳血、不停地抽搐!这么多人哪!怎么烧得完?何况,万一他们还有救呢?” “所以你杀了县令 ?”拓跋连城目光阴沉,“你本可以见人控制住,但你却选择了杀人?” “不!”蓦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周洛一惊,回头去看,那师爷却被衙役扶着走了进来,神色近乎冷厉,他斩钉截铁道:“人是我杀的!他是我的儿子,他做了孽,我当然杀得!” 苏莞然下意识与拓跋连城对视一眼,这什么情况?怎么师爷又变成县衙老父?还亲手杀子? “高老!”周洛大叫,“你不要胡说,人就是我杀的!” “行了!”高老走到他身边,叹口气,将人扶起来,又对着拓跋连城行了大礼,无奈道:“王爷,我儿的确死于我手,他活活烧死那么多无辜的人,他该为自己的愚蠢负责!” “你怎么知道是无辜的?”韩璧冷声问:“就算他的手法激烈了一些,但瘟疫是多么可怕,我在战场看过,顷刻间要千百人性命,翻覆一朝轻而易举!” 高老脸色涨红,“但那些病人根本就不是得的瘟疫!”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拓跋连城蹭地站了起来,“你如何确定?!” “若是一个月前,我的确无法确定,但是过了一个月,我确定无疑!”高老激动道:“王爷也是沙场之人,想必也见过瘟疫,但王爷可见过一个月都只咳血不死人的瘟疫?” 众人倒吸口凉气,拓跋连城沉下声音,“你说不死人?那城中吊死的人又是为何?” 周洛脸色苍白的失笑,“因为饿啊!因为没有吃的!因为朝廷送来了银子我们却买不到米粮!只能吃树皮、草根!因为……没有活路了啊。” “两个月的大雨,两个月啊!朝廷竟然没有送来半粒米!我们淮南富庶,可这几年光是交税粮就交了大半!剩下的根本就不够。” “我们本以为只要坚持一段时间,朝廷就会 派人过来救援,但是……两个月啊!就是打仗,也不该拖这么久啊!” 淮南县衙,一片沉静。 周洛带着悲戚的笑声断断续续响起,高老老泪纵横,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半点生机。 愣住的人中,知府竟是头一个反应过来,歇斯底里地低吼着,痛哭流涕,“王爷,我韩州地方,也快没粮了啊……” 没有吃的,人哪里会有生机? 苏莞然听得精神紧绷,忽听外面突然传来通报声,“王爷!有大夫找您,说是来自京城的。” “终于来了,”拓跋连城坐回位置上,眼睛一亮,“请进来。” 来者是个留着小胡子的太医,虽然他没有穿太医的衣服,但拓跋连城一见面就叫了他的名字,“传志,你来得正好!” 太医传志,在京城大概无人不晓,苏莞然虽然从不关注除苏子默之外的事,苏府的人也从不跟她说这些消息,但为了医治苏子默,她曾打听过此人。 传闻此人尤擅旁门左道,并不同一般医者,所以在太医院并不受宠,但先皇当年曾患有怪异头疾,举国上下无一人可治,唯他有法可解。 不想真的见到其人,竟是在今天。 传志面貌端正,家中已有妻女,这些年在太医院也不怎么露面,没想到竟然被拓跋连城暗中请到此处,苏莞然不由得诧异看向拓跋连城。 怪道她奇怪一路上拓跋连城为什么不派人回去延请太医,原来私下早有动作,但是,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苏莞然蓦地握紧手中的画卷,有些失落的想,也对,他毕竟还对她心存戒备,顾闲静也还将她当成公皙淑慧的奸细。 而可笑的是,她的确是。 这种心照不宣的平衡局面,谁先打破,谁就遭殃。 未曾注意到苏莞然的异样,拓跋连城直接道:“你来的时间刚刚好,本王需要你确定,这 外面的人得的,到底是不是瘟疫。” “不必了王爷,我方才路过时只看过一样,但现在就可以确定,因为下官曾见过同样的病例。”传志声音微哑,可见一路奔波也甚辛劳。 他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此症尤好咳血、晕眩,长年累月身体必败,但外面的人却只过了两月,要解除病痛,并不困难。” 听到此处,苏莞然忽觉这个症状无比熟悉,这不就是她家弟弟的症状吗? “你说的莫不是咳血症?!”苏莞然心脏剧烈地跳动。 传志默默看了苏莞然一眼,随即又同拓跋连城意味深长的视线对上,慢慢点头,“王妃猜得不错,正是咳血症。” 苏莞然呼吸停了一瞬,握住画卷的手微微收紧,“但咳血症不是天生的吗?这么多人……你能治?” 传志目带怜悯地看着她,叹道:“王妃,咳血症若因母胎而带,自然也就算是天生的,但大多数人,尤其是成年人,却算不得是天生,而是因为……中毒。” 苏莞然脸色刷白,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冲击着她的脑海,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了几个人。 慕雪、苏子默、苏安和,还有,董霓云! 知府惊骇道:“下毒?你说下毒!你说竟然有人对淮南整个城池下毒?这么多人?” “如此丧尽天良的事,竟然也有人能干得出来!”周洛咬牙,“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一定要宰了他!” 高老瞪大了眼睛,怔怔道:“竟然是,下毒……我的儿,我的孩子啊!” “但是,”苏莞然声音突然间有些哑了,眼底迸发出摄人的恨意,“但是这么大量的毒,怎么下?难道就没人发现吗?” “发现不了,”传志再叹,“因为此毒,在天不在人,乃是,切切实实的……天灾!” 而苏子默,则是无可避免的人祸。 第九十二章 仇恨 咳血症的主药,乃是毒蛇的蛇蜕,毒蛇常挨毒草,剧毒交加,以致身体虚弱,咳血不断。 传志猜测,恐怕正是因为这场暴雨,将此蛇蜕与毒草冲刷出来,水流入了地下,恐怕多半这附近的水源都已经遭到了侵蚀,所以才会变成祸及整个淮南城的“瘟疫”。 淮南城中人两个月便大范围见了咳血症状,十之八九是井水受了影响,所幸也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只要停止用井水、并用药方医治,半年左右,即可痊愈。 而入了脏腑的,类似于苏子默者,则必须静心调理,少则三年,多则十年,方能解除身体之毒。自然,这一点传志并没有说出口。 但众人已经明白,那起先一批被烧死的人,其实是可以获救的,他们……死得何其无辜! 死寂般的沉重压迫着每个人的胸膛,人来人往的走动声不停从外面响起,不久,王成带着一个麻袋走了进来,脸色极其难看。 他将麻袋扔在地上,心惊胆战地看着拓跋连城阴沉恐怖的脸,小声道:“王爷,这就是从东侧水井里找到了,是……蛇蜕和断肠草。” 他的话说完,县衙里面更加压抑,王成却又道:“东西两个水井只怕是有暗流,是贯通的,所以才会整个城池都受到影响。” “天灾,”知府无力地坐倒在位置上,“竟是如此天灾……” “或许我们该庆幸,”韩璧看看众人,试图安慰道,“至少这不是瘟疫,还有法可治,这外面的人还都可以保住,不就是咳血症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莞然脸色更白一分,手上几乎握出了青筋。 拓跋连城冷着脸横他一眼,道:“韩璧,去将东西两口井封了,再往别处重新挖两口井,你亲自去,再将消息放出去,把城中枉死的人统统安葬。” 韩璧:“啊?我去?” “现在 就去!”拓跋连城声音一沉。 韩璧抖了下肩膀,不敢多问,尴尬地回了声“是”便离开了县衙。这怎么安慰还安慰出反效果来了? 拓跋连城看向苏莞然。 苏莞然握着画卷的手臂不停打颤,眼中的刻骨恨意都化作了红血丝,却碍于外人而努力压制着冲动,想要立即回到京城将董霓云活剐了的冲动! 其他人慢慢发现了她的异状,周洛不由一惊,“王妃,你这是怎么了?”他身为当地人都没这么大反应。 “我?”苏莞然慢慢勾起嘴角,笑意如同恶鬼,肌肉好像是被人用手推上去的,声音沙哑,“我在想,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不杀死恶人,偏偏要折磨无辜之人。” …… 咳血症的消息在第二日传遍了大街小巷,经受绝望的人起先并不相信,知道传志的药方当着他们的面缓解了咳血症人的症状,他们才轰然爆发。 “不是瘟疫,竟然不是瘟疫啊!那之前的人不是就白死了?” “竟然就因为一个蛇蜕,两口井,我们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唉,幸好有南王到了,他还给我们带来了粮食,我们之前还打他,唉……作孽啊!” 苏莞然宿在县衙,没有去看外面欢欣鼓舞的场面,也不知道拓跋连城又收拢了一拨人心,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慕雪惨亡、苏子默痛苦不堪的场面,夜半三更,恨得牙齿几乎打战。 但是,必须冷静。 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她不得不冷静。董霓云的事情,已然真相大白,要报复,以后有的是时间,但是苏子默却已经陷入囹圄,她必须先救苏子默,必须先培植自己的帮手。 “啊!” 苏莞然眼睛绯红,死死地盯着某处,恨到怒吼,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 董霓云,董霓云…… 门前,拓跋连城抬起的手僵在门前 ,那咬牙切齿的恨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止步。现在进去,无济于事,苏莞然需要时间冷静,沉淀恨意。 他放下手,却没有离开,在门前静静等着,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深夜,直至里面的呼吸慢慢变得轻缓了,他才推门走进去。 苏莞然所在床上,那双眼睛肿得不成样子,下唇也咬出了鲜血,唯有手中的画是完好无缺的。 拓跋连城替她盖上薄被,转而又伸手,轻轻撩开她打湿的额发,微微叹息,“本来不想这么快让你知道,但,也许正如你所说,天,是不公平的。” 所以才让我们受到这么多不该承受的痛苦,我是,你亦是。 他重又站起身,揉了下有些僵硬麻痹的腿脚,替她合上了窗子,关上了门扉,走回自己的房间,黑怀就侯在门口。 “王爷,”黑怀道,“咱们的钱庄已经在各地筹粮,要运到这里不难,但韩州府衙也需要米粮,分开下来,怕是不太够。而且各处还有河渠的重建也很麻烦,还有……” 还有拓跋陵要修建的行宫。 拓跋连城声色不动,背对着黑怀,就像融入黑暗的幽灵,好半晌,他才开口。 “雇佣难民参与修建河渠,工钱用县衙的官银出,让连苏钱庄的人在此择地开一间粮铺,将街道清理干净,另外,”拓跋连城默了默,又道,“罢了,先如此吧。” 黑怀会意,而后默默告退。 次日,淮南城的平民自发地将东西两处水井填了,有家的便回了自己的家,外地无家的则先收在空置之房,知府也回了府衙,二县周洛暂理县衙公事。 淮南的雨水终于停了。 招收修筑堤坝的告示放出去的第二日,人数已经慢慢多了起来。没了粮食生产,他们只能尽力去抓住每一个赚钱的机会,与此同时,苏莞然也让终于恢复了精神。 她 带着王成和几个人,拿着画卷走了出去,拓跋连城只当她是想出去散心,自己一时走不开,便点头派人护送她安全,却不想,苏莞然并不是沉浸于仇恨,而是鼓起信息找神迹去了。 苏莞然早就被苏子默的病和与南王府结亲一事磨练出了铁一般的意志,一味沉浸悲哀和痛苦?那是无能者才会干的事。 第三日,得了知府消息的逃难者也纷纷返回了淮南,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施粥蓬,但能得到重建堤坝的名额却越来越少,他们的米粮也渐少了。 第四日,因为争夺米粥吃食而发生的混乱、因为得不到做工机会而眼红的打架在淮南兴起,拓跋连城却好整以暇。 直到第六日,在日渐焦躁的淮南城中,两个消息同时炸开了锅。 第一件,便是连苏钱庄在城里开了米店粮铺,而且价格并没有伴随着水涨船高,反而比别的商家还要低一些,施粥铺的压力顿时减小。 第二件,便是拓跋连城给拓跋陵狠狠拉了一波仇恨。 苏莞然回来了,她埋头在仙女湖周围找了很久,焦头烂额了都没有发现那画卷上的地方。 从画卷上看,那行宫正对的方向似乎能够看见佛光,但仙女湖内外哪里有什么佛光,不仅没有佛光,连下脚都困难得很。 她实在是累极了,可越是如此,她心里那控制不住的情绪越是有了发泄的地方,到了第六日,她终于彻底平静下来,便在一处山坡上休息,冷不丁一转眼,就看见前方迸发七彩霞光。 苏莞然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兴奋地对下面的王成招手,“找到了!找到了!快,回县衙!” 拓跋连城正要出门,就见苏莞然顶着一张大花脸扑上来,将手里的画往他手上一塞,“找到了,神迹!连城,行宫的位置找到了!你可以交差了!” 拓跋连城手忙脚 乱地扶住她,刚要说话,鼻子又动了一动,上半身拼命往后仰,嘴角一抽,“你这是……什么味道?” 苏莞然笑容定在当下,嘴角抽搐,“我找了这么多天,连口好饭都没吃,哪有时间洗澡!” 她脸色一红,又看看四周,见没人发现,轻轻冷哼道:“反正我找到地方了,你爱去不去,回京交不了差事不要怪我就是。” 说着便迫不及待地转身往里跑,恨不得马上泡进热水里。 拓跋连城抱着画,看着那轻灵的身影突然笑了起来,“看来是我又小看你了。” 他摇摇头,将画打开,看着画卷里的行宫,灵机一动。这不就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么?淮南城躁气横生,如今已不在米粮问题,而在于好些人并没有收入。 这行宫来得刚刚好!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莫非,那苏子默竟也早就料到有今日?若真如此,倒也是个可用之才,身体虽然差了点,脑子还行。 他默了默,将画卷卷起来,径自走向外面,嘴角的弧度越来越高。 当日,皇帝暗中拨了五十万两银子要在淮南修建行宫的消息便传了出来,淮南城的百姓一边欣喜着庄稼损失正好可以用赚钱来弥补,还不用和别人争了。 另一边,却又怨气横生。 “救命的时候没来,要建行宫的时候到时来得快……” “就是啊,这一年的税收没准就是用到这儿来了。” “唉,算了,别说了,好歹还有个南王殿下,听说这行宫还是王妃亲自去找的呢,跋山涉水的,当真是巾帼英雄啊。” 墙角处,拓跋连城慢慢勾起嘴角,深邃的眸中闪着微妙的光芒,他抬起头,看向京城的方向。 “黑怀,东西都准备好了?” “回主子,这几日已经准备妥当,回去必定可以砍下工部的位置。” “一个工部,怎么够呢……” 第九十三章 你是谁 浩浩荡荡的救灾队伍从淮南城出发开拔,太医传志、二县周洛随同回京,疮痍之地在缓慢地恢复生机。 行宫旧地挖掘不到三日,人们便发现那泥沙之下伫立着一座不知何年何月的旧楼,横梁破裂,阳光从洞穿的屋顶照射而下,门砖爬满了青苔和淤泥,但其形制却与行宫图纸十不差一。 也就是说,他们不需要重新夯土填地,高屋建瓴,翻修成新,碎石破瓦琉璃灯都是现成的,就好像老天知晓他们的痛苦,在最无力时赠与了他们最求之不得礼物,这行宫的修建竟比预料中要容易百倍,五十万两银子绰绰有余! 拓跋连城在出发的那一日,特去那簇密山林看过,的确风景奇崛、万中无一,而青山白水、郁郁葱葱,可以想见必是冬暖夏凉,用来避暑再合适不过。 知府忙将逃难的人疏散回了淮南,那咳血症之毒着实叫人恨极痛极,可也叫人大呼庆幸。 至少不是瘟疫。 拓跋连城没有将消息传开,否则京城方面必有动作,他们从小路回京,身边还多了个失忆的富家公子。 这公子一直在昏迷当中,之前一直放在淮南城外照顾,苏莞然提议将其留在淮南城便罢,不想拓跋连城却坚持要将人带回京城,至于为何,却没有说原因。 将近莫城的时候,富家公子醒了。 莫城距离京城只有两日时间,队伍不快不慢,一路上还顺带将淮南瘟疫的真相和修建行宫的消息传了出去,又为当今圣上拉了一大笔仇恨。 越至京城,苏莞然越是沉默。 那日天寒,沉甸甸的天空好像坠着数不尽的气泡,隐约可见的日光从铅云后费力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芒,可怜兮兮地彰显着自己微弱的存在。 芸娘给她送来了一件崭新的白底青鸟盘丝扣长褂,外笼一层绡纱云雾似的罩 子,细密的针脚将绡纱苏在手肘处骤然缩紧,摆弄出京城既方便又好看的喇叭袖。 “这衣服可是京城最好的裁缝裁出的,果然最衬王妃肤色,看起来精神又爽快,又保暖着呢,”芸娘赞叹道,“若是将京城的碎玉琉璃簪子也带来两只就好了,可惜。” 苏莞然倒是不以为意,她打开门,伸手支棱其一闪窗子,开着半臂距离,就能看见客栈左右两边的青石阶,地上栽种的秋菊绽放得正艳,就像美人的微笑。 “这是救灾,能出来就不错了,带那么多东西,人家还以为我们是来郊游的呢,”苏莞然惊奇道,“这北方的菊花倒是开得又大又圆啊。” 芸娘忍俊不禁,“王妃可知每年皇宫那硕大漂亮、片片如雪的菊花都是从南方来的?” 苏莞然踱出屋子,闻言回头,“真的?”怎么我就没看见过这么大的? 芸娘莞尔,“听闻王妃老宅处有数亩荷花池,想来王妃与荷莲一同长大,自然看见的都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莲美物,菊花生在山上,自是极少看见的。” 倒是将她的背景了解得够清楚,苏莞然不置可否,来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云雾般的袖子挡住了她的面容,柳眉之下,笑意嫣然,动人心魄。 拓跋连城迈步而进,手里拿着一柄长刀,见苏莞然在门口伸着懒腰,下意识便嘲弄道:“日上三竿了才醒,王妃怎么不一路睡到京城?” 苏莞然眉峰一挑,叉腰冷笑,“王爷起得早,不也没有什么正事?”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正事?”拓跋连城抱刀斜立,嘴角扬了一下,冷意并出。 “哦?”苏莞然上下打量他,从他头顶的紫金冠,到脸上的青黑面具,再到那一身蓝底素扣带护腕的劲装,最后落在那双沾了城外泥土高台靴子,目露玩味,“你 去了城外,还带着刀,怎么,莫非是去与人决斗了?” 拓跋连城不屑一哼,“决斗?如此幼稚的事,本王会做?” 苏莞然蓦地失笑,“怎么莫非你觉得你不幼稚?” 拓跋连城危险地眯了下眼睛,“本王尚不会如某人一样睡到中午才起身,王府别院的狗豚都起得比你早,你说谁幼稚?” 这是骂她猪狗不如? 苏莞然顿觉上火,反唇相讥,“我这叫修身养性,像王爷这样一大清早便待不住跑到城外,直至正午才回来,也只有熊孩子才会这么好动了。” 熊孩子?拓跋连城讳莫如深,他幼时可是出了名的乖巧听话,就连上战场都险些因此吃过亏,不过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他板着脸以示不悦,可苏莞然素以自己与他不对盘,自然不会害怕他是否不悦,当下便得意地挑起了眉,“怎么?说不出话了?” “幼稚,”拓跋连城简短地评价道,“与其在此浪费时间,不若收拾东西好回京,否则今夜露宿野外,本王可不负责。” 说着,拓跋连城便要转身离开,苏莞然恨恨咬牙,这人莫名其妙地来找她的茬,还说她幼稚? 她哼了声,也要转身,却听吱呀一声,小院空落的房间被从内向外打开,将两个正要回屋的人都留住了。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同时向着声源看去,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富家公子正站在门口,茫然疑惑地看着他们,身上穿着黑怀的衣服,棕褐色的眸子眯了一下,惨白失血的脸颊轻抽,虚弱的身体陡然打了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躲在了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就像是大病初愈的病患,久不见阳光,乍一眼竟觉得这赖以生存的神迹刺眼得很,诚惶诚恐,不敢直视这灼热无形的光芒。 一时间,院中无语 。 富家公子撑着门扉抬头,平直的眉头微微向下塌着,就像绵延的山脊入了平原,峥嵘的弧度阒现柔和,声音沙哑,干涩踟蹰,“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苏莞然打了个寒噤,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拓跋连城本要进门的动作就断在这声音里,他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头,转身端详起那富家公子的眉眼,越看,越觉得有趣。 他曾见过这么一个人,只是那个人生若火焰,璀璨热烈,即便是生病,也敢顶着一脸通红爬他南王府的墙头,仿佛从来都不曾失去过活力。 与面前的人,自是天差地别。 “你是谁?”拓跋连城平静道。 富家公子张了张嘴,下意识要回答,却怔住了,惶恐一闪而逝,“我……是谁?” 苏莞然突然愣住了,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因为这患了咳血症的富家公子,很像苏子默。 富家公子从淮南逃出来,淋了场大雨,多少也染了毒,在昏迷中都咳了不少血出来,偏还发起了高烧,烧了好几日,若不是传志太医来得及时,没准就这么烧死了也未可知。 一时烧坏了脑子,似乎也是情有可缘。 她顿了顿,放柔了声音,轻轻问道:“我们不知道你是谁,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那你还记得淮南吗?” 富家公子沉吟良久,脸色隐隐发青,拓跋连城见状,目露沉思,“芸娘,去把传志叫进来。” 芸娘会意,却先深深地看了眼那富家公子才离开。 苏莞然看向小凝,“去告诉厨房,熬碗米粥过来,再送些小菜,加一道红萝卜大骨汤。” 传志进来的时候,那三人已经都坐在了屋中,他看了眼那静静喝汤的公子,眸中复杂,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将药箱搁下,先问拓 跋连城道:“王爷,他还没想起来?” 拓跋连城慢悠悠地饮着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似乎有点走神。 苏莞然奇怪地看了传志一眼,“你怎么不问他,要问拓、王爷?”这事不是当事人知道得最清楚吗? 传志讪笑,“这不是不知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嘛。” 我看,是担心别人说谎吧? 苏莞然心下冷然,拓跋连城不会无缘无故带上个外人,一路上无论是黑怀还是芸娘,只要谈起这人便面色古怪,而今就连太医都举止怪异,这人难道有什么问题? 传志忽视了苏莞然审视的目光,伸手道:“这位……公子,可否将右手伸出?” 富家公子紧着眉头,额上沁着冷汗,却极有教养地正襟危坐,伸手时还轻轻道了声谢。 莫名的,这房中气氛沉重了起来,好像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富家公子有些不自在地绷紧心神,却强笑道:“还未请教几位恩公大名。” “你怎知我们是恩公?”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地反问:“也许正是我们将你打晕带过来的呢?” 富家公子脸色有些僵硬,同拓跋连城对视着,久病初愈的脸上看不出害怕,反而流露出一股迷惑,“为什么?” 传志太医伸手摸了下下巴,感受着手下略为变快的跳动,饱含深意地看向拓跋连城,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不是他,”苏莞然看着富家公子紧张的面容,忍不住道,“是王爷去淮南救灾,在淮南城外捡到了你。” 富家公子怔了怔,下意识避开那双裹挟冷酷与试探的眼,礼节性地笑笑,“是嘛,那真是多谢这位……” “王爷?”富家公子蓦然反应过来,“哪个王爷?”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苏莞然好笑道:“举朝上下,戴着面具的王爷,除了拓跋连城,还能有谁?” 第九十四章 记起也无必要 富家公子没有事态地跳起来,但也可见其眼中的震惊,那张稍显稚嫩的娃娃脸歪了下,视线又重新落在了拓跋连城的脸上。 他这样的反应才算正常。 传志淡淡道:“换左手。” 富家公子愣着,没有反应过来,传志扬了扬眉,低低地笑了下,“怎么?被吓到了?” 富家公子打了个哆嗦,脸色微变,就要站起来行礼,却见拓跋连城站了起来,目光凌厉地盯了他两眼,竟转身直接走了出去。 小凝正端着饭菜进来,险些与之撞在一起,亏得芸娘扶了她一下,“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苏莞然也沉下脸,她总觉得拓跋连城的状态不大对,“你和芸娘留下伺候,我去看看王爷。” 说着,苏莞然也走了出去,富家公子眨了下眼睛,看着苏莞然离开的背影,眸中越发疑惑。 黑怀已经收拾好了行囊,车马正侯在门口,张望的人在两街对面守着,就像那富家公子,既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客栈门口。 倏然,一个带着面具的高大男人从客栈走了出来,气质高贵,却有些目中无人,连个多余的延伸到都没有送给围观的人,径自入了马车里,但他是王爷,众人也不觉得意外。 拓跋连城速度极快,快到黑怀一句“王爷”只说了一半,这人已经将马车帘子放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刚才心情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脸色这么难看? 黑怀大惑不解,正巧看见苏莞然也从客栈里走出来,他脸上一喜,正要上前询问,不想苏莞然就跟脚底生风一样,速度比拓跋连城还快地消失在眼前。 黑怀:“……”这是又吵架了? “你在生气?”苏莞然进车便问。 拓跋连城不动如山,就先盘膝而坐的得道高僧,平静得像是一面不可能浮起波澜涟漪的铜镜,任里面的人再扭曲,镜面 始终光滑。 他掀了掀眼帘,高深莫测地看向苏莞然。 只见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兴趣盎然,几乎快要炸开烟花。 拓跋连城缓缓勾起嘴角,“本王看起来,是在生气?” 若不是生气,跑那么快做什么?苏莞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生气了,我断定,而且,还是因为里面那个人在生气。” “这么明显?”拓跋连城仍旧淡定从容,好似没有半点惊讶,“本王怎么不知道自己在生气?” “别装了,你不生气你跑什么?跑之前还瞪人家,没看见人家被你瞪得连话都不敢说了?”苏莞然知道拓跋连城不是个好脾气,但能够轻而易举挑起他的怒气也着实不简单,御史便毫不犹豫地追了出来。 “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苏莞然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两只手却抱在一起,放松地靠在厢壁,凝视着苏莞然,“你很好奇,是对我,还是对他?” “有区别吗?”苏莞然收敛笑意,漫不经心道:“这一路你明知道不会太平,却还要带着这么个人,要说对他不好奇才有鬼吧?” 拓跋连城不置可否,“是么。” 苏莞然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又在探听他南王府的秘密,心思不纯,不过那又如何?苏莞然本就好奇,那个跟苏子默情况相似的人。 “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有些是大家心知肚明,躲躲闪闪也没用,苏莞然挑眉,“你为什么一定要带着这个人回京?” 拓跋连城静静看她片刻,耐心几要告尽时,终于舍得开口,“他是证人。” 证人?苏莞然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眼中不由带上了狐疑,“你若是要证明淮南只宅男,从知府到师爷不都已经是证人了吗?为什么还要带个他?” “他们都是官,”拓跋连 城掀开窗帘,“官字两个口,总有人会因此质疑,自然还要带一个‘民’为好。” 胡言乱语。 带个陷入昏迷的“民”能有什么用?分明就是敷衍之词,苏莞然听到此处,已看出他不想说实话,略为失望的“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传志带着那富家公子离开了客栈,将起扶到了另一辆马车后,在车厢外站定,“王爷,此人病症不似作假。” “这么说,是真的烧坏了脑子?”拓跋连城冷笑,“但他还知道本王是王爷。” 传志摸摸脑袋,也有些疑惑,“虽然如此,但传志查验百病,也曾接触过此类病症,多是头脑受创,或是极受打击,有忘记一时几年的,也有忘记一世半生的,想来虽然奇怪,却也说得过去。” 拓跋连城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可有治好的可能?” 传志抬眸道:“若是好生治疗,过个三五年,必会慢慢想起。” “是么,”拓跋连城靠着厢壁,漆黑的瞳孔慢慢暗了下去,“本王查过他的身份,其在淮南亲友早散,孤身一人被弃于野,想来便是因此而深受打击。既如此,记起也无必要,何必叫他徒增烦恼,你说呢?传志。” 苏莞然浑身一震,脚底生寒,却听传志在外轻笑,“王爷说的是,下官记住了。” 拓跋连城放下窗帘,薄唇划过笑意,转眼却见苏莞然愕然神情,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怎么,这样看着我,是不认同我的做法?” 苏莞然紧抿着唇,蟹青色的马车里,她的脸似乎也染上了染上了青色,“你想对他做什么?控制他?成为你的棋子?他又能做什么?” “我在帮他。”拓跋连城淡淡道,“他既为家人所弃,又手无缚鸡之力,送回淮南结果可想而知,王妃认为有何不妥?” 大大的不妥! 苏莞然定 定地看着他,突然发现,拓跋连城和拓跋陵不愧是兄弟,他们长得很像,就连心性,也有几分相似。 她本以为他会有所不同,她看他在淮南用心救人,看他披星戴月身入险境,但其实从小生活在皇室争权斗利的摇篮中,他又会有多少不同? 在他们眼里,人,是用来斗争的工具。 “……不,”心中好不容易构建的高塔悄然倒塌,苏莞然回头,看向车帘之外的人山人海,喃喃道,“没有什么不妥。” 生机盎然的种子还未出芽就已经被沉重的泥土死死压住,苏莞然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想起自己还意图将苏子默的事情告诉他,与他合作。 真是自大,南王冷酷无情之名早有广传,她将苏子默的事情告诉他,未必能够得到她的帮助,也许,只是将苏子默推入另一个深渊。 沉寂的气氛在马车里蔓延,不足手掌厚的厢壁就像一道结界,将外面的喧闹和欢喜统统隔绝。 拓跋连城有些不耐地抱着胳膊,冰冷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车队沿着官道回京,在马陆上轧出冗长的凹陷,走走停停,及至月上柳梢,寒鸦栖枝尖叫,他们才停下。 明亮的月光照亮了整条长街,夜市正旺,两边热火朝天的商人脸上无不带着笑意,芸娘扶着苏莞然下了马车,打量道:“这镇上似乎在庆祝什么,咱们来得倒巧,现在时间还早,王妃可要四处瞧瞧?咱们还没吃晚饭呢。” 芸娘从接触苏莞然开始,便知道她不是个闲得住的人,京中情势紧张,那就是个处处危机的八卦阵,进去面临的就是刀光剑雨,按苏莞然的性子,在马车里坐了大半日,应该是要出去走走的。 但是,苏莞然却摇头拒绝了,“芸娘想去瞧,便同小凝一同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芸娘诧异,“王妃?” “进去吧。”苏莞然松开她的手。 芸娘欲言又止,只好将目光投向了拓跋连城,却见拓跋连城正站在自己身边,不知为何,周身都散发着低气压,叫人不敢靠近。 之前也没听见马车里有声啊,怎么这又冷战起来了。 “王爷,”芸娘试探道,“芸娘这就叫人准备晚膳,王爷是要在下面吃,还是送进房里?” 拓跋连城冷冷吐出两个字,“随意。” 说完,人便大跨步走进了客栈,芸娘同小凝对视一眼,无奈苦笑,只得跟上。 入了客战之中,却见先进去的两个人并没有上二楼休息,黑怀带着客栈老板站在他们身前,正在说着什么。 走近了,才听到那老板道:“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咱们镇上正庆女儿节呢,人实在太多了,就剩下一间客房,通铺倒是有位置,你们这么多人,实在腾不出更多客房了啊。” 黑怀心虚地看了眼拓跋连城,“主子,这客房就剩下一间,属下带人看守,可以腾出一间,您和夫人……” 要不就睡一起吧? 苏莞然皱眉,“我睡通铺即可。” 芸娘脸色一便,“王……夫人不可!您是女子,身份尊贵,岂能跟咱们一样睡通铺?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拓跋连城看了她一眼,长臂一伸,捉住苏莞然的手臂,对客栈老板道:“带我们去客房。” “我睡通铺!你放开我!”苏莞然脸色一变,心里憋着一股怪异邪火,要让她跟拓跋连城同住一屋,想起来就心生烦闷。 黑怀等人容色紧张,客栈老板也一时不敢动弹,狐疑地站在门口,看着这对闹脾气的夫妻。 苏莞然沉着脸,又要说话,手臂蓦地一疼,拓跋连城铁青着脸,将她拽到了身前。 “你要睡通铺,好啊?黑怀,将通铺里的人都赶走,一个都不许留!给咱们的王妃腾地方!” 第九十五章 失望 “你干什么?”苏莞然愠怒,“人家睡得好好的,干什么要把人赶走,你还讲不讲道理?” “讲道理?”拓跋连城险些被她气笑了,“一个下午都阴阳怪气给人丢脸子,如今大家都累了,你偏要这里无理取闹耽搁别人的时间,丢人现眼!本王还需要跟你讲道理?” 苏莞然声音蓦地大了起来,“我无理取闹?哈,对,我无理取闹,你们最有理,你们干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别人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理取闹,是不是?” 这话从何说起? 众人一脸茫然,拓跋连城脸色慢慢黑了,压低声音威胁道:“苏莞然,搞清楚你的身份,我的事情,你还没有插手的资格。” 苏莞然捏紧拳头,心中一股无名火越烧越烈,失望和愤怒就像火山不断跳动的气泡,在喷发的边缘跃跃欲试。 “你说得对,我没有插手的资格,但我总可以选择睡哪儿吧?” “当然可以,”拓跋连城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感到奇怪,心中何尝不是有着一股邪火,当即冷笑道,“但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堂堂王妃有何方不睡跑去睡通铺,怎么,你以前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习惯还没改是吗?” 苏莞然脸色涨红,“你什么意思?” “上不了台面”?原来他和太妃都是这样想的,都看不起她,觉得她玷污了南王府的门楣是不是? 拓跋连城冷哼一声,寒利阴沉的目光扫了眼早已吓得跪在地上的客栈老板,“带路,别让给本王说第三遍。” “是是是,王、王爷请!”客栈老板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头不敢抬地往二楼上走。 幸好天色已晚,下面除了他们都没有多少人,客栈门口也派人驻守,才没有人跑来听墙角,否则方才的争吵一早就传出去了。 芸娘和小凝担忧地看着苏莞然,她们虽然不 知道苏莞然在气些什么,但苏莞然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同南王争论,传出去叫人笑话是小事,回到王府怕是要被太妃责罚的啊。 “这是怎么了?”才从门外进来的富家公子奇怪道:“王爷和王妃吵架了?” 黑怀瞪他一眼,“没你的事,跟我们睡通铺去!” 富家公子笑了笑,坐了半日颠簸的马车,他的脸色越见不妙,但似乎已经恢复了镇定和从容,颇有风度地抱了抱拳,“有劳黑怀公子了。” 苏莞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就是一想起拓跋连城竟然跟拓跋陵是同一种人,她的心里就暴躁冲动,好像以前苏子默被苏金玉欺负,而苏安和却不分青红皂白护着苏金玉的自己,失望至极,愤怒至极。 她咬着嘴唇被拓跋连城拽进客房,送人上来的老板连招呼都不敢打便跑了,拓跋连城砰的一声将门踢上,神色晦暗地将人摔在床上。 这福来客栈极好,里面刻意用梨花香熏过,清新好闻,整洁干净,陈床叠被都温暖舒适,桌面上和床边都立着一盏铜灯,烛火旺盛。 “你今天吃炸药了?”拓跋连城深吸口气,尽力压制着怒气。 苏莞然理了理衣服,在床边坐好,眼底划过冷谑,讽刺道:“王爷说笑了。” “你在为他不平,”拓跋连城走到床边,烛火将他漆黑的影子拉得更长,“苏莞然,本王倒是奇怪,你们才说了几句话,你就开始为他不平了?” “我们是没说过两句话,”苏莞然仰着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我也没有为他鸣不平,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人哪有资格鸣不平?” 拓跋连城脸色一暗,手臂一伸,突然将她压在了被褥上。 “你干什么?疯了?”苏莞然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要将人推开,拓跋连城却轻而易举地扣住她的双 手,气得她脸色越红,心跳微微加快起来。 拓跋连城很高,苏莞然素日都要抬高脖子才能与他说话,这会一压下来,就像一座山似的沉重,苏莞然气得咬牙,一抬头,却对上那双复杂而凶狠双眼,青黑面具幽冷可怕,让她挣扎的动作登时僵住。 拓跋连城冷冷道:“你觉得本王应该让他想起来?才算对得起他?是本王欠他的,还是他欠本王的?” 苏莞然抿唇,“你救了他,救命之恩的确很重,但那又怎样?你怎么确定他就一定不愿意恢复记忆,你不过是把他当成棋子利用,却还要假惺惺地找那些理由慷慨陈词!” “一个被家族舍弃的玩意儿,记起来有什么用?”拓跋连城捏住她的下巴,冷笑道:“你觉得告诉他事实真相是为他好?” “所以你就可以擅自替他做决定?”苏莞然扭过头,手指僵硬地收紧,“你们,都是一样的,不把他当人罢了。” 拓跋连城眸光一动,“……我们?你把我和谁放在一起比?拓跋陵?” 床头雕刻栩栩如生,狰狞的虎目幽暗凶猛。 苏莞然心下一颤,不由想起了还在宫中的苏子默,躁动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苏莞然忽然觉得有些悲哀,脑中闪过那句“夫妇一体”,再想起在雨中昏倒的自己,苦涩一笑。 她终究还是看得太浅。 拓跋陵如此提防拓跋连城,多少也有他的道理,自己应该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才对,何必到现在才觉得他阴险可怕? 曾经,她一触及苏子默的事情便情绪失控,现在,怎么会为拓跋连城这种人而发疯?他们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定然是自己被董霓云刺激到了,才会如此。 她缓慢地收回目光,深吸口气,看向拓跋连城,“今日就当是我发疯,你要做什么,我的确没有资格过问。” 拓跋连城拧紧眉头,目光一闪,“莞儿,你到底在气什么?” “不必多问,今日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苏莞然动了动手臂,语气冷淡,“你松手,我累了。” 拓跋连城沉默,幽若寒潭的面具泛着冷硬无情的光泽,被挡住的烛光照不出目光深处的冰冷,苏莞然也不曾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而是越过了他,空寂地看着上方的房梁。 失望,拓跋连城敏锐地察觉出了一种失望,他知道这失望从何而来,却没有任何解释。 砰砰。 小凝在门口咳了一声,“王爷,王妃,小凝让厨房烧了几桶洗澡水,可以抬进来吗?” 拓跋连城闭了闭眼,松开了苏莞然的手臂,将折叠在旁的屏风拉开,挡住了床上的一切,淡淡道:“抬进来,让厨房备两个清粥小菜。” 苏莞然缓慢地坐起身,将方才有些扯开的衣襟拢了拢,一抬头,却从屏风的罅隙里看见了小凝泪眼汪汪的心疼视线。 她顿了一下,颇不自在地别过头,小凝这丫头十之八九是想到什么奇怪的方向去了。 “出去。”拓跋连城一句话便将人又赶了出去。 小凝红着眼睛念念不舍地退了出去,拓跋连城站在桌前,回头看看苏莞然,“你先洗吧,我出去走走。”说完也离开了房间。 苏莞然并没有阻止,她上前扣紧了房门,来到深红木桶边,伸手试了试水温,叹口气,才又宽衣沐浴。 拓跋连城则径直出了客栈,看着长街之上言笑晏晏的女子,窈窕佳人四处都是,却无一个入得了他的眼,看着那些笑容,他心里反倒更加郁闷起来。 “王爷,”黑怀站在他身后道,“王爷可是要去逛逛镇子散心?” 散心吗?也好。 “不必跟着了。”拓跋连城拧眉,大步走了出去,人来人往的拥挤长街,自动为 他空出了一条大道。 黑怀默默地叹口气,这王爷王妃冷战起来实在是可怕得很,走哪儿都带着低气压,这要是一路回了京城,太妃岂不又要刁难王妃了? 拓跋连城漫无目的的前行,两路华灯初上,彩灯高接,宛若红龙环绕,莺歌燕语从左近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处传出,引动笑语一片。 夜已渐深,月色从楼台高处倾泻而下,一缕华彩渗透,落在他得脚前。 拓跋连城一抬头,却见那人头攒动间冒出了一个大草木桩子,上面插满了红彤彤水灵灵的糖葫芦,卖糖葫芦的老人身边围着一圈嬉闹的孩童,他也笑眯了眼。 “伯伯,糖葫芦给我一串,要大的!” 老人脸上的皱纹已深,灰暗的瞳孔不复年轻生机,看人也不大清楚,手里拿着铜板摸了片刻才确定没错,将糖葫芦送了出去。 小孩取了糖葫芦便跑,险些撞倒了他,幸而有人扶了他一把。 “小心。”那人道。 老人站稳后连连道谢,眯着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样子,却觉得那面前站着的人面容不甚明白,鼻子眼睛怎么都是一个颜色? 拓跋连城的面具染了鲜艳的红,因为老人近旁正挂着一盏硕大无比的莲花灯,就像星火溅进了眼眶,拓跋连城的眼睛亮了。 “老人家,”拓跋连城从怀里拿出一两银子,“我要两串糖葫芦挑最大的。” 老人迎手接到一块石头,不禁愣了愣,“这……用不了这么多啊。” 拓跋连城低低地笑了一声,“无妨,老人家只管拿两串便是,剩下的便算作在下结了个善缘。” “阿弥陀佛,多谢多谢。”老人惊喜万分,紧紧捏着银两不敢松手,从最上方拿了两个最大的糖葫芦递给拓跋连城,生怕他会后悔。 拓跋连城接过糖葫芦,在原地站了片刻,倏地转身,走向客栈…… 第九十六章 还在生气 苏莞然正在漱口的时候,拓跋连城回到了屋子里。 他一把推开了大门,小凝端着痰盂,苏莞然嘴里还包着白水,刷地抬头看向他,有些怔愣。 苏莞然赶紧将漱口水吐了,对小凝道,“去,让厨房把饭菜端上来。” 小凝点头,端着痰盂出去,轻轻拉上了门,却在看见拓跋连城背后的东西时顿了顿,面色古怪而暗喜地扫了眼苏莞然。 苏莞然站起身,雪白的睡衣像绢丝制成的,轻柔舒适,随着她的步伐如水流般摇曳,微润的头发顺着姣好的锁骨滑落,坠在胸前。 苏莞然看着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的人,那倨傲的神色同往日一般无二,但似乎又显得更加谨慎。 就像一只孔雀,高傲地站在架子上,似是对人不屑一顾,偏偏眼睛里却像炸开了烟花,傲娇地等着别人上前去哄他。 苏莞然可没心思哄他,漫步尽心地问了一句:“你去哪儿了?” 拓跋连城郑重其事道:“本王随便逛逛,你很关心?” “多虑,”苏莞然打量着他,奇怪道,“你背着手干什么?” 拓跋连城眨眨眼,“你猜。” 苏莞然神色漠然,“……”不好意思,我不想猜,爱说不说。 微乎其微地翻了个白眼,苏莞然转身就要上床,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回头看着拓跋连城。那人就那么背着手站在门边,脸色比进来时还要黑一分,冷气直逼自己脚下。 这房间里就一张床,等会怎么睡是个问题,苏莞然觉得有必要试探一下他,思来想去,还是从刚才的话题入手。 “你……手受伤了?”苏莞然只能这么猜测。 拓跋连城神色稍霁,却冷笑道:“我若是真的受伤,我们还能安然地待在这里?” “那你干什么背着手?”苏莞然委婉道:“等会你沐浴吃饭的时候也要背着手吗?”还 有睡觉的时候。 凤眸轻合,拓跋连城也不知听没听懂她的暗示,还是道:“王妃素来诡计多端,你猜啊。” 还说自己不幼稚,这不就是幼稚?她什么时候诡计多端了?苏莞然无言以对,只得先顺着他话说道:“你后面藏了东西?” 拓跋连城眼睛越加亮了,却还是梗着脖子,居高临下道:“哼,算你还有几分聪明,那你再猜猜,我藏了什么?” 苏莞然真想一巴掌抽上去,无语地看着他,半晌才道:“钱?” “不是。”拓跋连城摇头。 “宝石?珍珠?簪环?美玉?”苏莞然挑眉。 拓跋连城瞪她,“本王岂会藏这些庸俗之物?你简直俗不可耐!” 庸俗?庸俗有本事你别用啊!就你高尚行了吧。苏莞然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漏半分破绽,皮笑肉不笑道:“那是什么?那不成是吃的?” 拓跋连城目光一闪,“你再猜。” 真是吃的?苏莞然脸色古怪,难道是刚才她洗太久了,这个人饿得出了毛病竟然跑到外面去买吃的去了?买就买吧,还藏着掖着,莫不成是买了长生不老药啊。 苏莞然心里浮出一丝丝的好奇,“什么吃的?红烧狮子头?炭烤牛肉干?还是油炸凤凰肉?熬煮龙脊髓?” 拓跋连城嘴角一抽,“胡言乱语,你给我去抓一头凤凰来吃试试?” “这天下吃的多了去了,我哪猜得出来啊,”苏莞然走上前,偏头去看,拓跋连城却侧身挡住她的视线,苏莞然瞥了下嘴,“什么好定西非要藏着,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哪有那么容易,”凤凰开了屏,高傲得不许人试探,拓跋连城高深莫测地看着她,“你再猜,猜到了就都给你。” 呵,好稀罕,她就不信能是什么天大的好东西! “拿出来,别故意卖关子了,王爷就不累 吗?”苏莞然伸手去捉他的手,拓跋连城却脚步一旋躲开了,顿觉无语。 “本王亲自去买的东西,岂是这么容易就能得到的,苏莞然,你未免太小看本王了。”拓跋连城挑衅道。 我看你是真不嫌累得慌,苏莞然目光好奇的往他身后瞧,动作越发迅速,“这大半晚上的你也不嫌累得慌,别藏了。” 拓跋连城游刃有余地躲着,苏莞然几次扑空,不由气结,“拓跋连城!你再退?”你不想睡觉本姑娘还想睡呢! 拓跋连城不无嫌弃地看着她,“你若是无能就自己承认,拿不下还要别人不能退,哪有这样的好事?可笑。” “你……”余怒未消,苏莞然额上青筋一跳,豁然转身,瞪着那镂空的屏风,“本姑娘不看了。”无能就无能吧,反正在苏府什么没听过,想激怒她,想得倒美。 “真不看了?”拓跋连城顿了一下,双眉一挑,淡淡道。 苏莞然大步往里面走,脚步直接躺在了那罗汉榻上,将枕头丢在中间,闷闷道:“你睡外边,没事不要吵我!” 拓跋连城看着那枕头,嘴角扬了扬,踱步到床边,俯身看着苏莞然那白里透红的脸,一股沐浴后的梨花水香闯入鼻翼,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叹道:“头发还是湿的,不怕风寒?” “跟你无关。”苏莞然睁开眼,清澈的双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前方。 “……还在生气?” 苏莞然耳根一痒,惊讶地回眸,刚才的声音太过轻微,就像树叶落于水面,秋风拂过杨柳,微乎其微,她险些错过,“你说什么?” 拓跋连城柔滑如瀑的头发落在她身上,不动声色地手中的东西往被褥一抛,顺手将人拉了起来,“头发擦干了再睡。” “啊,这什么东西你就往被子上……放。” 苏莞然就像一只兔子一样被提 溜起来,还没发怒,就被扔在被褥上的东西吸引了视线,她愕然看着那两只糖葫芦,一瞬间竟有些糊涂了。 “这是,你特地买给我的?”苏莞然讶异地问。 拓跋连城嗤笑,转身走向门口,“特地?你想得太多,这是别人硬塞给我的,本王最是不喜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所以才将他给了你。” 苏莞然拿起两只红润香甜的糖葫芦,默了默,道:“可你刚刚不是说,这是你亲自去买的东西?” 拓跋连城漠然回眸,“本王随口胡诌你也相信,呵。” 方才明明就说了是亲自去买的,现在又反口说是别硬塞的,苏莞然一脸莫名,这人为什么要撒谎?难道这糖葫芦有什么怪异? 想到此处,苏莞然只觉手中越沉,看着糖葫芦的视线也充满了探究和质疑的味道。 不会啊,难道就因为他们吵了一驾,这家伙就要拿毒药弄死自己?那回去怎么交差?苏莞然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糖葫芦的糖面。 唔,有点甜。 拓跋连城余光轻扫着屏风,悠哉游哉地坐在凳子上,表情闪过几分笑意,转眼又消散。 门外,芸娘和小凝在缓缓靠近,竖起耳朵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没争吵声,也感觉不到任何压抑的气息,两人松了口气,才敲门道:“王爷,奴婢送饭来了,洗澡水稍后就到,我们可以进来吗?” “进。”拓跋连城淡淡答道。 门打开,两人迅速将粥菜放了进去,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床帐里面,却见苏莞然盘坐在床上,对着两只糖葫芦又嗅又戳,好像想从那上面戳出什么机关。 “出去吧,”拓跋连城拿起筷子道,“等会把水抬进来,人就不用再进来了。” 芸娘讪笑称是,又多看了苏莞然一眼,正好看见苏莞然咬下一颗糖葫芦,脸上流露些许满意的神色,嘴角 不由一扬。 还是王爷有办法啊,这么简单就逗笑了王妃。 苏莞然枕着手臂晾干头发,阻力咬着糖葫芦,甜蜜爽快的口感总算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分明就是特地买给她的,还说不是,苏莞然瞧着糖葫芦的竹签,沾了红糖的竹签子在烛火下微微泛着明亮的光泽,就像抽离了一丝烛火掠过。 黑怀带着人又提了几桶热水入内,倒在水桶里,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苏莞然侧头,透过屏风,看向那正好放下筷子的拓跋连城,“喂,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莫不是怕她回京城像太后告状? 拓跋连城恍若未闻,起身开始宽衣解带,苏莞然怔了一下,便见结实宽阔的肩膀裸露出来,后背如山脊般隆起的肌肉从在发间若隐若现,匀称健美的身材一览无遗,可惜,一道伤口从脖颈到后腰斜切着,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却又平添了一丝野性。 苏莞然愣了一会儿,等到他开始解裤子的时候,才蓦地反应了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心跳砰砰地加快,脸颊上像是被火烧着了似的,开始发烫,抓起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 招呼都不打就脱衣服,要是被其他人看见怎么办?臭不要脸! 苏莞然面红耳赤地捂住脸颊,却未发现,那正要埋进浴桶的人抿唇看着缩成一团的南王妃,嘴角正憋着笑意,摘下了面具。 水面平静被他矫健的躯体打乱,找不出那张神秘的容颜,可若苏莞然此时回头,必能看见他飞扬眉角浅露的温柔。 耳畔水声不断,苏莞然觉得手里的糖葫芦都快被自己捏化了,干净将它松开,想了想,一口咬下。 不吃白不吃,反正是送给她的。 两人隔着枕头睡了一夜,次日清明,客栈外鸟语咿呀,恍若婴啼。 她缓慢地睁开眼,却看见一道狰狞伤疤横陈眼前…… 第九十七章 蓝玉 伤疤很长,比昨夜她看见的还要长。 拓跋连城并非不累,在淮南,他不曾睡过一日好觉,在莫城,他也是彻夜未眠,昨夜一头倒下,到现在也还未有半点苏醒的征兆。 苏莞然缓慢地恢复神识,看着那像蜈蚣一样凸起于皮肤之上的伤痕,抬起手指好奇地摸了上去。 这应该是陈年旧伤,几乎划开了他的上半身,多半是战场留下的,这么深的伤口,想必当时一定要了他的半条命,能够活到现在,实在是不容易。 指腹在伤口上停了停,那凸起的、真实的触感爬在精壮的身体上,叫人头皮发麻,苏莞然蓦地打了个寒噤,好似还能感受到这伤口附着于身体之上时的血腥和恐怖。 苏莞然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怜悯,这么重的伤,他怎么活下来的?一定很痛吧。 正在此时,那沉睡的人突然动了一下,苏莞然手一抖,干净将眼睛闭上,假装还未醒来。 拓跋连城似乎翻了个身,却半晌未动,大概并没有完全醒过来,苏莞然暗暗庆幸,若是他醒了过来,自己岂不就尴尬了?是说天气又不热,为什么不穿衣服睡觉?没事露个上半身好看? 苏莞然定了定神,缓缓睁开眼睛。 拓跋连城眸中笑盈盈的,“摸够了?” “啊!”苏莞然蹭地坐了起来,猝不及防地竖起寒毛,瞪着他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猜?”拓跋连城撑着手臂,胸前像石头一样排列整齐的腹肌紧缩着,匀称修长的上半身几乎毫无遮掩,横在苏莞然眼前。 苏莞然羞红了脸,抬脚踢他的小腿,“起来了就穿衣服,今天还要赶路呢……大早上坦胸露背的,害不害臊?” 拓跋连城表情微妙地起了变化,似笑非笑道:“王妃对本王上下其手都不害臊,本王为何要害臊?被摸得太舒服了?” 轰的一声,苏莞然觉得自己脑子炸开了,就像炕头上被烧过头的火炉,或是呼啸冲空的烟花,炸开了。 “给我滚出去!” 震喝的声音惊动了整个客栈,黑怀打着哈欠正要下楼,一不小心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拓跋连城一声惨叫。 “你这个女人……你还是女人吗?掐这么大力!”拓跋连城声音扭曲。 苏莞然声音更扭曲,半是含羞半是崩溃,“大早上耍流氓,亏你还是个王爷!厚颜无耻!龌龊不堪!卑鄙下流!你给我下去!” 拓跋连城忍不住告饶,“啊!嘶,别掰别掰!快断了!真的要断了!” 黑怀还没站起来的身体又往下滑了一分,张大了嘴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随即又听见哐啷一声,他回头,见芸娘瞠目结舌地站在走廊上,手里的梳妆盒在地上转了两个圈才停。 客栈老板脸色尴尬地僵在楼梯口,瞥见了两侧客房大门悄然打开,一道道的目光像林子里的夜狼一样蹿出,惊叹不已。 这王妃和王爷,还真够会玩的啊,呵呵。 而屋中,拓跋连城趴在床边,脸色青红不定,但见左手小指呈不正常反向扭曲被人拽在手中,纤纤玉指力道大得吓人,痛得拓跋连城额上狰狞。 “放……手!”拓跋连城抹了把脸,试图将扭曲的表情按下,“你放手,苏莞然,你要是掰断了,后悔的是你!” 苏莞然恼羞成怒,愤愤地将手松开,见拓跋俩城握住手指在床边抽搐,才终于出了口恶气,回神又觉得不够,抬脚往他肩上踢了过去,“我后悔?你做梦去吧!还不快穿衣服!” 拓跋连城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苏莞然脸色绯红,眸中清波荡漾,羞赧尴尬地抱紧被子,凶巴巴的睁着眼睛,就像一只被惹怒而炸毛的白狐狸,胸膛剧 烈的起伏着。 “你的脸皮何时这么薄了?”拓跋连城捏了下拳头,余痛未已,总觉得经脉都逆转了。 “你还敢说!”苏莞然拿起枕头就往他头上怼,就像拿了把刀想往对方身上戳,“再说我就把你的嘴巴缝起来!我看你这张嘴还敢胡言乱语不成,全无皇家体面!” 拓跋连城“哦哟”一声跳开,看着咬牙切齿的苏莞然挑眉。 这所谓“皇家体面”在他带上面具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那些道貌岸然的虚假玩意,远远不如手中所真正能把握的东西有用,比如——人心所向。 苏莞然冷哼一声,拿起一边的外裳就往身上套,拓跋连城也顺手将自己丢在桌子上的衣服抓起来穿戴,两人几乎是同时收拾好了,都急着出门叫人洗漱,一开门,却又齐齐愣住。 门外,黑怀不可思议地跌坐在地上,芸娘脸色通红欲言又止,两边下楼的百姓对他们投来了叹服与诡异的暧昧目光,小凝开口道:“王王王王王……” “舌头别打结,捋直了说话。”苏莞然言简意赅。 小凝尴尬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王妃,要、要洗手吗?” 众人:“……” 还没站起来的黑怀又坐了回去,无语抬头,看着房梁默默叹了口气。昨日才见两人不爱搭理对方,瞧着鼻子眼睛都不对盘,今日没想到,竟然亲密到这个地步了,王爷和王妃果然是……夫妇啊。 苏莞然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眨了下眼睛,他们这是怎么了? …… 直到离开客栈,两人都没觉察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异常,问黑怀和芸娘也没得到答案,反而将两人闹了个大红脸,声音都哑了。 从通铺里收拾好了的富家公子缓缓走出,身边是二县周洛,两人不知怎的竟是相谈甚欢,周洛看富家公子的眼睛 都是火热的。 “蓝兄弟果然好气量,唉,若是我当初有周兄这样豁达,在淮南也不会只是个二县了,蓝兄年纪虽小,但我周洛敬佩不已啊!” “蓝?”拓跋连城靠在门上挑眉,“记起来了?” 周洛放声笑道:“并非如此,只我想他既然是淮南子弟,没个名姓也不方便,便给他添了个‘蓝’字,算做一友了。” “那可有名字?”苏莞然闻言上前,有些惆怅地看着精神不济的“蓝兄”,那双棕褐色的眸子仿佛天成便藏着温柔,叫人心生好感。 “蓝兄”摇头,苦笑道:“我既已忘名,便叫无名罢。” 蓝无名? 苏莞然默然,正要说话,拓跋连城忽掀唇道:“无名岂能算名,本王看公子出身应也是鼎盛富贵之家,修养极好,温润如玉,莫不如以‘玉’为名,以‘无名’为字,何如?” 苏莞然有些诧异拓跋连城会替他起名,但转念一想他的用意,又颇觉心里发寒,嘴唇动了动,却未说话。 富家公子倒是眼睛一亮,似乎颇为喜欢这个名字,“蓝玉,蓝无名?多谢王爷赐名,王爷对蓝玉有再造之恩,此名蓝玉必当谨记。” “应该的。”拓跋连城看着那张年轻的脸,眼前好似出现了另一个人,也喜欢这般瞧着他,然后喊他…… “你入京城无所居之处,可愿来南王府?”拓跋连城又道。 这回不仅是苏莞然,就连周洛都瞪大了眼睛,觉得拓跋连城对蓝玉未免过于热络了,“王爷,这怕是不合规矩吧?”毕竟是以“证人”身份京城,若是进了南王府,还有谁相信他的证词? 拓跋连城却摇头,静静盯着蓝玉,看似散漫的动作,视线却藏着让人不得不点头地压力,“无妨,母妃心慈,若是知道你的事情,必然不会介意南王府再多一人,只待赈灾 之事告一段落,你就进南王府吧。” 不留商量的余地,近乎通知的语气,周洛目光微变,看向蓝玉的目光竟带上了几分担忧。 南王的确是好人,但南王府却绝不是个好地方,那是一个龙潭虎穴,是皇帝最为忌惮的地方,成为南王势力范围中的人,就是成为皇帝的敌人。 苏莞然忍不住问:“你想去吗?” 蓝玉骑虎难下,心虚又慎重地看了看拓跋连城,脸上似乎有些犹豫,苏莞然想他虽然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家,但应该不至于变得蠢笨无知。 可拓跋连城既然做下了决定,就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他挑了下眉,声音顿时发冷,面具透出阴森寒意,“怎么?蓝玉公子不愿意?看来这‘再造之恩’,似乎也没有本王想象得那么重。” 蓝玉脸色微白,周洛咬牙,抱拳道:“王爷,蓝兄弟他毕竟还……” “再造之恩当然重,”周洛愕然,蓝玉竟打断了他的话,他脸色肃穆,抱拳俯身,“能为王爷效劳,是蓝玉的荣幸,蓝玉求之不得,愿……入王府。” 苏莞然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吧。” 蓝玉奇怪抬头,苏莞然却一转身,钻进了马车里,深深地看着他,就在车帘闭合的刹那,苏莞然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有些地方,入得,却是很难再出去的。 压抑的气氛眨眼散去,拓跋连城伸手在蓝玉肩上按了按,“良禽择木而栖,蓝公子愿意就好,上马车吧,京城里,会有你的一片天地。” 他转过身,也上了马车,周洛长叹,负手迈出客栈,放轻了声音,“那南王府,岂是想入就入的,蓝兄弟,是福是祸还未可知,你当多加郑重。” 蓝玉脚步缓慢,坐回了自己的马车,嘴角漾出一抹笑意,快得几乎叫人以为幻觉,一眨眼,又是平静无波…… 第九十八章 入京 行至京城时,恰是晌午,早朝未散,摘好的时间,一径儿的围观者,逶迤至于城门以下,更有几位礼部官员排着队等在前方,脸上都带着喜色。 连苏钱庄的人混在人群里,对着拓跋连城颔首,想来淮南那边的庄子都已经打点好了,过两个月便可以开始有了进账,拓跋连城默不作声的移开视线,可巧恰恰正与城楼上一人对上眼。 不是别人,真是顾闲静,南王府那吃斋念佛的太妃,他相依为命的生母。 顾闲静这几个月憔悴了很多,拿在手里的佛珠不住颤抖,眼圈儿通红,额上皱起的纹路堆积在一起,整个儿的发怔着瞧着他,嘴唇动了动,说些什么不用猜都知道。 拓跋连城点了下头,侧头对黑怀道:“带太妃回去休息,本王直接带人去皇宫。” 黑怀会意一如城便绕了个弯,在城墙脚下等着太妃下来。 礼部官员奉命等在此地,眼睛早就瞧见了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个垂暮老朽,还有个俊秀娃娃脸的年轻人。 “那就是王爷带回来的证人吗?”新进的礼部侍郎眼中带笑,“这回王爷可算是大举凯旋,事儿处理得干净,户部也不必压榨着出血,皇上应该会高兴吧?” 老尚书挑了下左边白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高兴,面上高兴,里子里却不定怎么嫉恨呢,年轻人没眼力见,就这悟性,还真以为皇室存在兄友弟恭了?就是存在,那也是早几年皇室还有兄弟的事了,现在…… 老尚书忽地怔住,他抬起手,揉了下自己的眼睛,看着跟再拓跋连城身边的清秀小生,蓦然倒吸口凉气,惊惧地睁大了眼睛,“拓、拓跋……拓跋……” “尚书大人,”拓跋连城施施然来到了他的面前,面具之下 ,黑漆漆的瞳眸,就像空洞的深渊,让人不寒而栗,“久候了。” 老尚书本该代表拓跋陵说些迎贺之词,他手里还拿着黄娟布帛,里面是拓跋陵故作激动的欣慰感叹,可此时此刻,看着蓝玉的脸,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愣愣地看着拓跋连城,以致于身边的年轻侍郎都忍不住向他投来了奇怪的目光,“尚书大人,南王殿下在同您说话呢。” 老尚书好似雷电击中,猝然打了个寒颤,脸色微白,抬起手中的布帛,神情恍惚地念道:“奉皇上口谕,南王拓跋连城,奉旨赈灾,查出瘟疫真相,挽救黎明于水火之中,不负圣恩,朕心甚慰,特请南王、南王妃等同往麟德殿,入……庆功宴。” 苏莞然心觉怪异,入庆功宴便庆功宴罢,为何这老尚书要吓成这样,难道这轻功宴其实是鸿门宴,拓跋陵还能不顾事实真相给他们上演一出问罪南王吗? “尚书大人客气,”拓跋连城面无表情地扶起他,眼帘微阖,“大人是父皇亲信,是连城的长辈,又是代圣上宣旨,为何要行礼,如此……岂不心虚?” 老尚书脸色一白,目光下意识看向了蓝玉,蓝玉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正好奇地打量,冷不防视线同老尚书撞在一起,竟将老尚书吓得浑身发软。 蓝玉被那张脸上的扭曲和惊恐惊了一下,十分茫然地看向苏莞然——比起拓跋连城,他更觉得苏莞然更不会欺瞒于他。 奈何苏莞然对此也一无所知,但隐约却能察觉,拓跋连城为何要将蓝玉待在身边了,似乎……是因为蓝玉的脸,长得像某个人?而这个人,竟然让老尚书都胆战心惊,恐怕身份不低。 苏莞然蓦地想起了自己被迫同拓跋连城“约会”的时候,听芸娘说过的一个人,拓跋玉。 难道 …… 苏莞然神色一动,凝眉看向拓跋连城,手指越捏越紧。 不,不会的,拓跋连城应该不会给自己找这么大个麻烦在身边,他本就让拓跋陵嫉妒,若是身边再多一个“拓跋玉”,岂不是自找死路? 老尚书讪讪地不敢多言,方才的老神在在顷刻远去,转身带人往皇宫走,手不自觉地扶住了身边的年轻侍郎,脸上覆盖着一片阴霾,心破胆寒。 蓝玉欲言又止,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拓跋连城却在此时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藏着数不尽的算计,让蓝玉心下一怵,又闭上了嘴。 然而他不敢问,不代表有人不敢问,苏莞然便直接抓住了拓跋连城的手,沉声道:“你做了什么?蓝玉的脸是不是长得像一个人?” 拓跋连城溜了一眼苏莞然,反手一捉,将苏莞然柔软的手腕握在了掌心,道:“走吧,到了庆功宴上,你自然会明白。” 苏莞然挣动了一下手腕,面色有点难看,“拓跋连城,你不要作孽,蓝玉是无辜的!” “无辜?他既然自己答应入我南王府,又怎能算是无辜?”拓跋连城抓住苏莞然往前走,众目睽睽,苏莞然只能迁出笑容,远远看去,恰是一对恩爱鸳鸯,叫人艳羡。 拓跋连城再伸手,扣住苏莞然的肩膀,冷冷道:“王妃可不要太过关心他,否则,本王会嫉妒的,他今后南王府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苏莞然心下一跳,惊异地仰头,却又转瞬明白过来。 拓跋连城与顾闲静都将她排斥于在外,因为他们都猜到自己是公皙淑慧的人,那与之关系相近的人,顾闲静又岂能善待他? 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你用他来威胁我?”苏莞然皮笑肉不笑地扣住他的小手指,“他不过是个陌生人,你以为我会为他 掣肘?异想天开,我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哦?”拓跋连城死死将自己的手指压在苏莞然的肩上,两人的距离更加近了,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那你之前又为何要替他说话?” 苏莞然对左近向她努力挥手的小女孩点了点头,而后道:“因为他让我想起了子默而已。” 同样都是年轻少年郎,同样都中了咳血之毒,却是同样的让人怜惜和心疼,而蓝玉中的毒虽然很轻,但是,他却不像苏子默有亲人照顾,反而被自己的家里人当成瘟疫患者遗弃在路边,若不是拓跋连城出手一救,他必死无疑。 所以,苏莞然觉得他很可怜。 拓跋连城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将目光往蓝玉脸上飘了一下,意味不明道:“他,的确值得可怜。” 苏莞然叹息,掰着拓跋连城的手松开,“行了,终究是别人的事,我不会多管……你这样搭着我的肩膀,我不好走路,把手松开,别叫人笑话。” “谁敢笑话?”拓跋连城矜傲地抬了下下巴,“你难道没看到他们的反应?” 苏莞然当然看见了,当初,她嫁入南王府的时候,人人都说是她高攀了拓跋连城,人人都是假温和笑容行鄙夷之实,她还依稀记得那婚礼上,那些人说过的鄙薄言辞。 狠毒、配不上、南王可惜了…… 似乎她就是拆散世上最天造地设姻缘的老巫婆,矜持地扮演着情理之中的恶人,恰到好处的成了所有人可以踩在脚底下的高位者——南王妃。 而现在呢? 苏莞然想起刚刚对她挥手的小姑娘,再回头,已经看不见那小姑娘了,却能看见那些因她回眸而显露激动和敬佩的百姓子民,不像那些穿着华丽俯视、带着金冠银簪的士族王侯,他们是真诚的,感激的。 “看到了吗?” 拓跋连城侧头,轻飘飘地在所有人的注目中轻声道:“出生、来历其实并不重要,当你有了名望、有了权利,古汉高祖刘邦出生卑微,然而权名在握,有人自然会敬你怕你。” 这话好似无心,又像是别有深意,苏莞然认真地看向他,“那你想要多大的权利?” 拓跋连城看了她一眼,低头微笑,眼角锋芒和欲望并存,可年眸间,锋芒消敛,欲望成谜,看尽苏莞然眼里的,却都是令人迷惑的温和。 “本王要得不多,只要能够保护身边的人,便已足够。” 那尾音带着难以忽视的叹惋,缕缕惆怅就像不可见的游丝般从呼吸、皮肤进了她的胸腔,搅和成团,化为乱麻,绞杀心防。 “但是,”苏莞然情不自禁地软了眉角,怅然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有时候就算用尽全力,无法回护的人始终都无法回护,名望再高,上有擎天之臂压着,最后还是只能妥协,护得、护不得,都不是你能做主的。” 拓跋连城眼神一凝,长街万目,视线齐聚,清冷阴郁的他突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你若不试试,怎知我不能做主?” 苏莞然猛然回神,脸色骤变,慌乱的避开视线,像是被戳破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不敢再抬头。 余光中,艳红酒旗之下,娇美的宫女对她轻笑,身形窈窕,神情妖娆,将慌乱颤动的心瞬间打回了无底深渊。 在她的身边,一幅寒鸦落叶戏枝图悬挂着在横梁上,被失落的嶙峋边缘沾着朱砂颜料,犹如鲜血一般,凄美婉转,剥夺了她所有的从容。 拓跋连城察觉她的身体一顿,一抬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由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苏莞然回眸一笑,狡黠而无奈,“我好累啊,想进宫吃东西了。” 第九十九章 入宴 就像高调优雅的白猫,踱步于岌岌可危的断壁残垣之下,却仍旧高傲戒备的伸着利爪,对示好的人逞凶,冷不防,却突然露出软绵的肉垫。 拓跋连城眨了眨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脑颅内的思绪打了结,被混乱又喧嚣的议论敲成了傻子,却不妨碍他重新审视方才的一幕。 一想起,心便止不住加快,就像是不受控制的火上,滚烫灼热的岩浆不停冒着泡泡,随时都逼临爆炸的边缘。 他默不作声地咽了口唾沫,问:“什么?” 苏莞然脸色微红,看似害羞,心却像睡在火上蒸烤一样,慌不择路地抓住了拓跋连城的袖子,也没有注意到素以阴冷待人的南王此刻有些怔愣呆滞的眼神。 “我饿了,想吃东西。”她要进宫,要去看看苏子默,窈窕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公皙淑慧发现了什么?因为拓跋连城平安回来,因为她没有动用人参? 公皙淑慧,是怎么知道的? 淮南虽苦,可现在想来,却是她难得喘息的地方,即便她心中时时刻刻记挂着京城,可这深吸的一口气还没有放下,只手遮天的权力就来到了她的面前耀武扬威。 苏莞然心急如焚,只觉这条进宫的路那么长,长到无至尽,就像他们从江南到京城的一路,一度,她都以为苏子默熬不过那长久的奔波苦累,会夭折在路上。 她急得失了分寸,脚步忍不住加快,但拓跋连城却莫名慢下了步伐,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顿时脸上有些上火,“你看什么?!” 拓跋连城猛然回神,手指无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面具,黑曜石般的目光饱含深意地往她那边瞧,“你刚才……是在撒娇?” 苏莞然:“……” 诡异的寂静倏然蔓延,苏莞然热火上头突逢凉水天降,焦灼慢慢变成了震惊,捉着拓 跋连城袖子的手像是碰着什么脏东西似的,蓦地松开。 “胡说八道!”苏莞然脸色青红不定,撒娇?这是她做得出来的?别做梦了! 拓跋连城作势假咳,扣住苏莞然肩膀的手收得越加紧了,巍峨殿堂就在眼前,宫门森森,两侧守卫犹如冰石冷雕,面无表情、肃穆庄严地守卫者偌大的宫城。 涌动的人马如潮水般走了过来,浩浩荡荡的队伍却是忧喜参半。 拓跋连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漫不经心道:“皇宫里的糖蒸藕条十分不错,嫩藕腌制之后直接上锅蒸,等三把火过后,见藕色纯白透明便可出锅,再撒上一层热芝麻,十分开胃入口。” 苏莞然定定地看着他,到底没把那句“我已经气饱了”说出来,只好别过头一语不发地用视线在人群中逡巡。 窈窕在哪里?公皙淑慧既然派她出来,总会让她回去的。她自然没有做出任何显眼出格的事情,也并无把柄留下,到底为何,窈窕要拿着那幅画来示威? 苏莞然忽地一惊,不动声色地往后看去,芸娘低眉垂眸跟在蓝玉身后,端庄而优雅。 难道这一路,芸娘都在往宫里传递消息?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才对,何况芸娘之后还被留在韩州,并未前去淮南! 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想,苏莞然心中越是惴惴不安,而拓跋连城却好似上瘾了似的,乐此不疲的说着宫中各色美味佳肴,就是迂腐的书生都没他烦人,在人家耳边嗡嗡不停。 “所以,你想吃哪个?”拓跋连城忽然问道。 苏莞然一惊,走神的心思瞬间收拢,表情飞快地恢复了从容淡然,“都行。” “都行?”拓跋连城挑眉,略带不赞同地上下扫着她没几两肉的身材,啧啧道:“看不出来,你的胃口还真大,那 行吧。” 行吧?行什么了?苏莞然茫然地看着他,拓跋连城却已经将目光收了回去,伸手摸着下巴,似乎在盘算些什么。 苏莞然默了默,想来并无什么大事,便是贴身近底的,总归不会在这种地方闹将起来,叫人笑话。 两人心思向左,一个想着如何将宫里的御膳房搬出来,一个想着如何将宫里的苏子默救出来,全然没有发现身后蓝玉怪异的脸色。 蓝玉沉默不语地观察这两个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褐色眸子随意扫过人群,在那一直戴着斗笠跟着他们的女子身上停了停,似笑非笑地眯了下眼睛。 周洛自入京城后便一直抱着手不曾说话,即入皇宫,也并未为这雕梁绣柱、璧瓦朱檐而感到震惊,深陷于之前城门口的一幕无法自拔。 京城礼部尚书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据说这位老尚书之前是先帝的心腹,同大理寺卿共同主管先帝诏书,择立大统,留选扛鼎之才。 新帝继位之后,礼部尚书虽然已经到了致仕之年,却仍旧破格留在尚书之位上,深受皇帝宠爱,简在帝心,据说当初便是他力保拓跋陵登基,但大理寺卿却说他捏造圣旨。 大理寺卿没有活多久,就在拓跋陵登基那一日命丧黄泉,不过多久,拓跋宁起兵早饭。 他隐约记得,拓跋宁据说自小便生得圆润可爱,犹如美玉,所以先帝特地给他起了一个字——玉。 周洛心头猛跳,嘴唇都翻了白色,后颈一阵阵发凉,就像有人驾着一把长刀往他脖子上招呼,冰冷锋寒,下一刻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不,定然是他想多了,周洛手指打颤,若真是如此,那拓跋连城将蓝玉带到宫中,又是什么意思?岂不是、岂不是…… “嘶!”周洛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周大人?你怎么了?脸 色似乎不大好?”蓝玉奇怪地看着他,入了皇宫,尊卑等级森严,他也换了称呼。 周洛眼皮子轻跳,抬眼看向蓝玉,讪讪笑道:“没有的事,就是第一次进宫,看见这龙盘虎踞、宏伟气派的皇宫觉得稀奇,叫蓝兄弟笑话了。” “嗯,”蓝玉微微一笑,两颊露出温和的梨涡,“皇宫重地,自然非同凡响,周大人不必担心,有南王殿下在,我们会没事的。” 周洛艰难地扯了下嘴角,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蓝玉,叹息般道:“但愿吧。” 不刻,一行人慢慢走到了一床恢弘三层殿堂之前,单间两侧飞桥贯云、楼阁升空,飞阁流丹具是高不可攀,廊庑围成的庭院壮阔无比,两侧牵出长廊,犹如白鹤展翅,金龙竖目,栩栩如生,好生震撼! 周洛震惊得合不拢嘴,蓝玉却只是莞尔一笑,似乎并不觉得震撼,反而摇了摇头。 这麟德殿本就精巧而丰富、壮丽而典雅,偏偏新帝要在旁边加两个翅膀,看起来便有些画蛇添足,费时费力,不仅没有让它好看,反而让麟德殿看起来变得小气了。 想要一飞冲天,何不自己插上翅膀从城楼上往下跳? “这两个走廊可真是……多余。”苏莞然也忍不住道。 拓跋连城脸色微沉,视线从那两个走廊上移回,看着不远处排列静等的宫女,淡淡道:“进殿了,走吧。” 远远的,便能看见高士在殿外等候,院中,数十种臣子官员静候,桌上摆着的美酒佳肴都快冷了,也无一人敢碰。 拓跋连城冷笑,这等小伎俩,也的确只有拓跋陵才用得出来了。 他收敛表情,将手从苏莞然的肩上松开,在复杂不一的视线中走过,来到了恢弘殿堂之下。内殿当中,雕梁画柱、美轮美奂,面带笑意的臣子不可胜数,公候齐聚, 如此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会见万国来使。 高士垂着头走了进去,还没走近那金龙宝座,便朗声喊道:“南王殿下、南王妃到!” 拓跋陵面带笑容,激动自不必言表,但是真是假却是个人自有个人猜测了。 礼部老尚书茫然地被人扶回了座位,抬头却见拓跋陵施施然从皇位上走下,心中越发紧张,边走边大笑,“哈哈,连城!朕就知道淮南的事只有你搞得定,若不是你冒着危险走一趟淮南,朕还不知道,那瘟疫竟会讹传!” 拓跋连城带着面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淡气息,旁人却也不意外,南王拓跋连城自来如此,若是某一日突然对着他们笑起来,他们才会浑身发寒。 “连城!”拓跋陵走到了拓跋连城面前,一把拉住拓跋连城的手,往里面带,“自你离京,朕真是无时无刻不再担忧,今日凯旋,朕心甚慰,连城不愧是朕的肱骨重臣!来!且入上座!” “皇上过誉,臣为人臣,为皇上分忧,乃是本分。”拓跋连城一板一眼道。 拓跋陵目光晦暗,脸上却笑意不减,将拓跋连城按在了左侧首位,随即转头走向了皇位,接道:“连城不必如此谦虚,此行淮南解朕大忧,合该重赏!” 苏莞然垂头自入了拓跋连城身边坐下,至于蓝玉和周洛,则只是站在他们身后伴驾。这等尊荣,面见天颜,对别人来说自是无比荣幸,可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则是极为危险。 因为他们是跟着拓跋连城进来的。 两人俱是深埋着头,也无人去打量他们,苏莞然心中焦灼,也未去照看他们,拓跋连城却不然,他希望拓跋陵可以看见他们,尤其,看见蓝玉。 看看被自己残暴弑杀的血亲重新站在面前,是否会心神发憷,恐慌失措? “圣上……” 第一百章 恳请彻查 麟德殿中,艳丽佳人整装齐出,就像翩飞的蝶流连于花丛,红妆素裹,美眸流盼,娇娥摇曳生姿,彩缎罗纱飞舞。 就如初秋的落叶、春日的柳絮、寒冬的白雪、仲夏的阳光,五彩斑斓的美人穿红着绿如游蛇般趟进殿堂,在拓跋陵微凹的眼下飘飞,极尽态妍,引人入胜。 鼓瑟琴曲宛转悠扬,缠绵动听,音律如温水般抚摸着所有人,雅致从容的伶人专心注目于手中的乐器,不曾发现与歌舞升平悄然对抗的怪异气氛。 越是盛大,越是恢弘,那角落里的气氛,越是沉寂阴冷。 拓跋陵并不是真心为拓跋连城庆功,但并不妨碍他观赏自己的美人、品味上贡的美酒。 “圣上,臣有一言。”拓跋连城缓缓掀唇,漆黑的瞳孔里印着高坐上眷懒的人,金龙宝座衬得那身明黄龙袍越加明亮,俊朗的君王却总是流露出一点不可言说的空乏无力。 宴中臣子不必细数,公卿尚书院首自居于内殿,帝国身居高位的人齐聚一堂,无人不精,却也有那么几个蠢人。 被拓跋陵放进来的蠢人,工部尚书便是其中一个。 此次淮南生变,工部防御疏忽,通工减料不说,更常年无人修理,工部疏漏甚大,贪污甚重,工部尚书以谄媚矫言上位,却并无任何实干能力,若非如此,秋汛虽急,暴雨虽猛,却又如何能搅动淮南? 他要拿下工部。 拓跋陵浑然不觉,念念不舍地从美人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了拓跋连城,漫不经心道:“连城有何话说,尽言无妨,这是庆功宴,不是朝会,诸位爱卿也不必过于拘礼,反倒乱了宴会放松的气氛。” 拓跋连城双眉微扬,徐徐开口,清冷的声音霎时间如洪水一般,震破了大殿虚假的和平,“皇上,微臣不过尽了本分,实当不得重赏,但臣身后的二县周 洛,却是挽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实该褒奖。” “而淮南大雨、秋汛,冲破堤坝,猛洪夺命取生,皆因淮水堤坝乃偷工减料、常年未经防护,以至于百姓受殃,臣顺藤摸瓜,已查得工部右侍郎齐放、尚书齐柳忠贪墨朝银,中饱私囊,监守自盗,认证物证确凿,恳请皇上彻查。” “淮南横遭水祸,粮食未收,物价高抬,臣查得有奸商勾结户部员外郎关一木哄抬物价,为非作歹,谋财害命,罄竹难书,人证物证确凿,恳请彻查。” “臣入淮南时,百姓已断粮一月,无人赈灾,韩州知府所书奏折被人私自扣下,蒙昧圣上,欺瞒百信,死不足惜,恳请彻查。” “淮南粮食欠收,收成大减,三年不能复,恳请皇上减免淮南税收,以定民心,以饷民德,不致黎明蠢动,擅疑天恩,纵容臣属徇私枉法!臣有淮南万民书为证,恳请恩准。” 倏然间,歌舞升平,鼓瑟琴弦,虽然悦耳动听,却似有另一翻狂风暴雨轰隆盖世,震破麟德殿的房梁,震碎满堂喧嚣,震得所有人头脑发昏、哑口无言。 苏莞然只觉一口气哽在脖子上,冷静的面容微露异色,不敢置信地看向拓跋连城。 她知道他收集了证据欲要问责,却从没想过,他会在宴会之初便提出来。何况,他说了万民书。 什么是万名书?那是一种胁迫、威胁,是皇权之下的黎明百姓将至最后绝路的挣扎,而最后的绝路是什么?是动乱,是反叛,是……造反。 立此书,即是说明拓跋陵御下不严、民心不稳,以致于贪官肆掠、黎明遭殃! 那是身为皇帝身背的耻辱,是天下人质疑天子的罪证! 是拓跋陵最不能容忍、却又无法冒众怒而必须忍下的黄连,有苦难言,有怒难平,有恨难绝,有气难出! 高士心头猛跳, 眼神迅速扫了眼礼乐官,礼乐官长居宫闱,察言观色不弱于皇帝的贴身太监高士,忙伸手让礼乐停住。 彩衣飘飘的伶人次第退走,两侧宫女太监头上冒着冷汗,不约而同地低垂脑袋,坐于位置上的朝臣,手中杯盏晃动。 不知是谁落了杯盏,琉璃龟裂破碎,肝胆俱裂,跌倒在地。 洪水过境的荒芜之地后知后觉地迎来了哀嚎,电闪雷鸣之后是压抑的氤氲坠在头顶,大狱倾盆而下,将人头上的理智敲得刺痛淋漓。 “臣冤枉!皇上!臣什么都不知道啊,皇上!”工部尚书蹭地跳了起来,就像恶犬扑食,只是他扑的是命。 户部尚书本也想站起来,但斟酌片刻,却还是坐在位置上不动。 不过是个员外郎,死了就死了,诛九族也诛不到他这里来,但是拓跋连城既然敢当庭提出这些要求,必定是早有准备。 既然“罪证确凿”,与其与南王交恶,不若以静制动,兴许还能与拓跋连城结得善缘,将来…… 他不做声地抬起眼帘,将来,这皇位有任何变动,他也受益。 苏莞然敛容屏息,将走散的神识凝聚在一起,不敢在这个时候稍有疏忽,剑拔弩张的战场里,谁先放松警惕,谁就会成为输家。 拓跋陵神色阴沉地看着拓跋连城,好半晌才道:“连城,现在是庆功宴,这些事,明日朝堂上再说不迟。” 工部尚书浑身发抖地看向拓跋连城,拓跋连城心中冷笑,面上却为显露半点,仍旧不咸不淡道:“皇上所言,臣并非没有考虑过,但臣却记得皇上在臣临行前遵遵嘱托,三番两次嘱咐臣事事无比尽善尽美,是以臣不敢懈怠。” 他挑了下眉头,起身对拓跋陵抱拳,“皇上,此次人祸胜于天灾,单论那瘟疫之症,倘朝中早早接到消息,派一太医查看便可救得数百枉 死之民,岂能不叫人心痛?” 拓跋陵张了张嘴,拓跋连城却不容他推辞,沉声道:“皇上爱民如子,为了赈灾,令臣亲赴前线,是以天下百信皆认为皇上乃是贤圣之君,然朝中有人欺瞒圣上,百信如何能忍?” “是以流言广传,皇上身边奸佞横行,令天子受骗,其罪当诛!皇上一心为民,必对贪官污吏、谋财害民者处之而后快,因此,百姓特地奉上万民称颂书,以求皇上端正朝纲、诛杀奸佞!” 语毕,拓跋连城嘴角忽地一扬,“蓝玉,将万民称颂书打开!” 万民称颂书?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不是万民书吗?怎么会多了两个“称颂”? 苏莞然不动声色,她知道自己在寻找那行宫地址的时候,拓跋连城派人去淮南挨家挨户跑过,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时她一心在咳血症上,恨不得将董霓云千刀万剐,根本顾及不到别的事情,而今想来,怕就是此物。 但,淮南子民不是对拓跋陵怨声载道吗?又哪里来的称颂? 该不会…… 苏莞然目光一凝,看着垂头俯首打得蓝玉慢慢走出,跪在了工部尚书面前,随即,从袖中拖出一封半卷画卷般又宽又厚的卷轴,也亏得他大病消瘦,方能藏得下。 众人惴惴不安地见蓝玉慢慢将卷轴摊开,近处的朝臣议论纷纷,多是不信,但当他们看见那逐渐显露的字,却慢慢倒吸了数口凉气。 但见,卷正之上,八个大字镌刻入纸,断铁涿金,重比泰山,势压满堂!而就在其下,密密匝匝的名讳犹如蚂蚁一般爬满两米多长的卷轴,民心所请犹如擂鼓,咚咚作响,扑面而来! “天恩浩荡,严惩贪官!” 这是称颂吗?是! 这是胁迫吗?也是! 但拓跋陵能承认这是胁迫吗?不能!他只能将之当成称颂,否则 ,便是承认了“皇帝有罪”! 拓跋陵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狰狞的神色,强烈的威压惊得众人呼吸困难,工部尚书木呆呆地看着这风万民称颂书,却莫名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恨意。 这上面的人,带血含泪写下的名字,个个都只有一个冤枉——严惩贪官。 好一招软硬兼施!而这个软招,拓跋陵还非受着不可!苏莞然激动地红了脸,忍不住抬头去看了眼拓跋连的表情,他怔愣着、惊骇着、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八个大字,全身几乎在颤栗。 苏莞然暗骂,奸贼,你也有今天。 而就在此事,拓跋连城竟直接走出了座位,来到工部尚书的身边,又一抬手,周洛涨红了脸迫不急待跑出来,跪在了蓝玉身边,从袖中拿出三分奏折,极厚、极长。 “皇上,工部尚书、侍郎,户部员外郎及其以下帮凶共三十二名,起贪污受贿、官商勾结、草菅人命、欺上瞒下等十六条大罪皆在于此,人证物证臣已运回京城,请求彻查!剔除奸宄,以正朝纲!” 苏莞然的嘴角都快控制不住了,她知道,此局,稳了。 倏然,金龙宝座上的人将手中金杯砰地摔在地上,面上阴云密布,沉闷恐怖地盯着下面所有人,微微凹陷带黑的目光死死盯着拓跋连城。 “好一个……” 南王! 苏莞然心下一颤,就同所有人一样,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难道,如此境况,拓跋陵还要包庇佞臣不成?他难道真的不在乎天下悠悠众口?甘做历史上为非作歹的昏君暴徒?! 苏莞然头皮发麻,生怕拓跋陵会说出拓跋连城的名字,微微泛白的嘴唇颤了颤,强撑着惊惧恐怖,缓缓侧头,看向了拓跋连城。 却见拓跋连城抬起头,声音再冷。 “除此之外,工部侍郎派人在淮南刺杀吾妻苏莞然,恳请身上彻查!” 第一百零一章 反王面向 苏莞然心脏似乎都停了半拍。 她怔愣地看着拓跋连城,那张阴冷无情的面容顷刻间变得模糊不清,目光凌冽绝不退步,说出的话,却叫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在为她鸣不平。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那句“夫妇一体”吗?可是,苏莞然迷惑地看着满堂鸦雀无声的大臣,错愕的、奇异的、疑惑的目光交杂在一起,都在盯着拓跋连城。 就连拓跋陵都怔了片刻,随后,目光一闪,一声冷喝,“好个工部尚书!朕用俸禄养着你,你还嫌不够,竟然敢欺上瞒下祸害百姓,来人啦!将工部尚书押入刑部!” “令将工部相关人等一并扣押,将户部员外郎缉拿归案,彻查淮南欺上瞒下之事!若此事为真,主犯诛灭九族,从犯抄家发配海南,次级男犯一并列入刑罚司,女流没入教坊司,三代之内,不得为官!” 众臣面面相觑,又见五大三粗的带刀侍卫携兵器而入,将早已愣住的工部尚书往外拖。 那与他们共事数年的人被拖出去时吼得凄厉,狼狈不堪,坐于外庭的工部侍郎听不见内殿的动静,被抓走时还在饮着最后一杯酒,叫嚣着“放肆”之语。 麟德殿内外皆寂,须臾,五部尚书反应过来,皆出座位,跪地俯身,“皇上爱民如子,天恩浩荡,乃天下之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莞然怔愣地随着众人跪下,山呼万岁的声音犹如波浪一般慢慢扩大,此起彼伏,震得她耳朵生疼,最后,止于一句清润叹息。 “皇上能如此毫不犹豫地肃正朝堂,太平盛世何所不期?如此,臣方不负圣上所托,彻底了解了这淮南之事,吾皇,万岁!” 拓跋陵将拳头捏得死紧,面上,却扭曲地露出了欣慰笑意,缓慢地坐回了位置上,“南王为朕如此尽心尽力,朕永生不 忘,诸位爱卿,起来吧……这庆功宴才刚刚开始,起乐!” “多谢圣上!” 悠扬乐曲与绫罗美人再次上场,心惊胆战的朝臣慢慢落座,彼此仍旧心有余悸,面面相觑。拓跋连城雷霆一击,丝毫没有给拓跋陵争辩的余地,万民书在前,皇帝稍有犹豫,便会落个骂名。 这拓跋连城,好胆识,好阴险! 无论他人如何想,拓跋连城却好似丝毫不觉,慢悠悠地踱步到了苏莞然身边,府身将人拉了起来,漆黑的瞳孔映着苏莞然怔然失语的面容,嘴角一勾,“起来了,不是饿吗?” 苏莞然愣愣地点头,柔软的手指被他捏在手心,握在温热的掌里,心跳轰然加速,白皙的面庞透出一抹微妙的红色,落入了拓跋连城的眸中。 他不动声色地在她手指上摩挲两下,隐没在面具下的目光带着笑意。 苏莞然尚在走神,歌舞之中,笑声稀疏,颇为尴尬,却听拓跋陵忽道:“此万民称颂书劳连城辛苦带回了。” 苏莞然心神一紧,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记仇。 那微凹的眼眶笑起来,拓跋陵浑身的阴郁气质简直比她初见的拓跋连城还有森寒,何况他手中还拿着高士送上去的万民称颂书,那“天恩浩荡”四个大字,既讽刺又辛酸,拓跋陵想必是难以体会的。 拓跋连城却不以为意,“臣不过是代百姓传达而已,此事若真说辛苦,当时蓝玉蓝公子最为辛苦,因他,便是淮南中的难民之一。” “哦?”拓跋陵将目光投向了蓝玉,见其算是长身玉立,只是低着头,看不清面向与表情,没想到他竟是难民之一。 拓跋陵心中莫名复杂,若他真是难民之一,拿着万民称颂书……没准倒真有那么几分“称颂”的意思。 但此先河一开,往后必定为人所掣肘,而他最不喜欢的 ,就是为人所掣肘。 拓跋陵想到此处,脸色又变得冷淡,甚至还有些许的厌恶,遂不冷不热道:“这位蓝公子倒的确是辛苦,朕得此万民书也算是政绩一桩,蓝玉是吧?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政绩? 苏莞然暗暗翻了个白眼,把天灾人祸当成政绩,这拓跋陵也真好意思说出口,简直太不要脸了。 拓跋连城矜傲垂眸,目光扫了眼面前的荷藕糖糕,随手将它端给了苏莞然。 修长的手指从面前离开,苏莞然本无心用食的心思忽地活络了一下,抿了抿唇,是了,她之前还说过自己饿了,这会一样不吃也叫人疑惑。 就尝一块好了,权当是卖他一个面子,毕竟人家刚刚还给自己打抱不平过。 苏莞然伸手夹起一段香糯白藕,视线同拓跋连城对上,却见其努嘴无声,“吃吧,你不是饿了?” 傻子,他还真当她饿了。 苏莞然心下好笑,却听一旁蓝玉笑道:“若无皇上,淮南岂有平安之日?草民得见天颜,已是莫大荣幸,草民代淮南百姓感谢圣上,不敢再要赏赐。” 嚄,这话说得好听,不愧是读书人。 苏莞然将莲藕放进嘴里,清脆的藕条被熬得极软,一抿就化,就像软糖一样甜腻可口,还带着些许酸味,苏莞然眼睛一亮,看向了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似乎勾了下唇角,又将另一盘点心端给她,“这是御膳房大师傅的拿手点心,外面可是尝不到的。” 那大师傅还是他当年挖进皇宫的呢,拓跋连城不无得意地想。 苏莞然待要去尝,却猛然听到金龙宝座上的人又弄出了大动静,那才换了的杯盏又摔落在地上,满朝的臣子都快被吓出毛病了,本就稀疏的笑声越发少了。 “你……抬起头来。”拓跋陵压抑着声音道。 拓跋连城神色微动,飞快地扫 了眼拓跋陵,将那张脸上的震惊、惧怕、慌乱、失神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看见了他脸上飞速消弭酒红、逐至惨白的面容。 可是,没有愧疚。 蓝玉抬起头,视线却还放低着,未曾直面天颜,然而尽管如此,拓跋陵却依旧吓得肝胆俱裂。 “是你!”拓跋陵的声音近乎扭曲,“你是……” 苏莞然食欲骤低,她险些将这件事给忘了,忍不住抬脚踹了下拓跋连城,压低声音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反正不是坏事,”拓跋连城又恢复那高傲模样,冷淡地抬头,“皇上,您怎么了?” 拓跋陵指着蓝玉,蓝玉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身体被桌椅挡住,只能看见他蓝色的衣袂,尽管如此,拓跋陵还是脸色铁青,质问道:“他是什么人?” 拓跋连城偏头看了眼蓝玉,似乎有些迷惑,思索片刻,又恍然大悟的摇头叹息,“可叹反王居功自傲谋乱犯上死不足惜,却叫天下与之长相相似的人生无端被其连累,皇上不必惊惶,此人不过是凑巧与反王有几分相似罢了。” 三言两语,拓跋连城便将此事前因后果道了个彻底,却叫拓跋陵神色越见阴沉,几欲拍案,“世上果有如何巧合之事?” 拓跋连城讶异道:“皇上,他可是淮南百姓的代表啊,岂能与反王败类相提并论?” 他一口一个死不足惜、败类,似乎与拓跋宁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更将这蓝玉送到眼前,是何用意? 是用来表忠心?还是用来提醒众人当年诏书有问题? 拓跋陵深深地低下头,眼中杀意若游丝,悄悄地咽了口唾沫,看了眼蓝玉,却愣住了。 他看见,蓝玉虽然跪在地上,却并不害怕,似乎天威压顶,生死在即,没有对他造成半点影响。 苏莞然瞳色蓦然一深,清澈的眸子里,诧 异与复杂一闪而过。 她一直觉得蓝玉答应拓跋连城的要求是被逼无奈,但如今看来,只怕并非如此,或许,拓跋连城说的没错。他答应了,自然有他答应的理由,报恩也好,攀附也罢,只求一个安身之所也可以,既然答应了,就不算是无辜。 就像她,就算是被逼无奈,也到底是成了奸细,一辈子都洗刷不掉了。 许久,拓跋陵突然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十几步外拂袖摆臀伶人都乱了动作,争先恐后地往后钻,生怕自己入了拓跋陵的眼。 她们都知道,拓跋陵发怒之时,最喜折磨人发泄。 “说得也是,只是天下有如此相似之人,委实叫人惊讶,”拓跋陵略一抬手,“蓝玉,你起来吧,此事,是朕大惊小怪了。” 蓝玉眨眨眼睛,又“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多谢圣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蓝玉,打量着蓝玉低垂的眸,慢慢眯起了眼睛。其实细细一看,蓝玉和那个人长得并不很像,尤其这性格,那小兔崽子从来不会服他,每次在先皇面前都要跟他作对,更别说这般低眉顺眼地站着了。 而烧死那小兔崽子的火,也是他亲手放的,火场至今扔在郊外无人敢近,岂能作假? 他若是因为一张脸就把人杀了,那便是残暴无情。他不仅不能杀他,还得将他好好保护起来,以此彰显自己的仁慈宽厚、大度能容天下奇事。 拓跋陵咬牙,该死的,这一定又是拓跋连城的主意! 忽地,一个宫女从宫门口走了进来,楚楚袅袅,艳色生俏,妩媚之色浮于表面,拓跋陵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以往那般感兴趣了,“慈宁宫的窈窕,你来这里做什么?” 窈窕款款行礼,用甜软的声音轻轻道:“太后听闻王妃在外遇刺,十分关切,让窈窕来请王妃入慈宁宫叙话。” 第一百零二章 自卑和服从 慈宁宫仍旧很冷。 大约天头放凉,慈宁宫深居内宫,又无人敢擅自叨扰,所以就连风吹叶落的声音都那么得响动。 苏莞然站在慈宁宫外,窈窕慵懒而倨傲地扫了她一眼,“跟我进来吧,太后等你许久了,你如今是了不得了,人人称道,连南王对你也关怀备至,可也莫要忘了,这一切是谁赐给你的。” 苏莞然敛着眉头,“窈窕姐姐说得哪里话,太后对莞儿有再造之恩,莞儿自然不会忘记这份深恩厚德,心里头日日都念着谢着,生怕自己做了忘恩负义之人呢。” “话说得好听有什么用?”窈窕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边走便道:“事做得漂亮才有用。” 苏莞然手指一紧,心下慌了慌,面上却是半点都看不出来,“莞儿事事都是尽心尽力的。” 窈窕嗤笑,走过月台,掀帘而入,绵绸风遮就像锦被一样触手温暖,摸起来顶叫人舒坦,可一入进去,苏莞然便差点跪了下去。 有人推了她一把。 正门之后,凤座之上,身穿深红若凝固血色的太后华服之人侧身端坐,低垂的眉眼看不出丝毫热度,公皙淑慧摆弄着手里的茶杯,氤氲茶烟丝丝缕缕往上飘动。 苏莞然深埋恨意,惊喜又期待地看着公皙淑慧,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莞儿见过太后,天后千岁!” 公皙淑慧不动声色,听着这激动的声音微微一笑。 苏莞然不待她开口,又感激道:“一去数月,多谢太后挂心,莞儿虽然被人刺杀,但是并没有受伤的!” 听到此处,公皙淑慧的脸色才有了少许变化,轻轻放下茶杯,金线盘固的指套翘在无名指和小指之上,蔻丹染就的鲜红指甲轻轻碰着膝盖,慵懒轻缓地笑道:“起身吧,这一去淮南,想必也辛苦了,哀家想着就心疼,瞧你,都瘦了。” 苏莞然脸色露出些许红色,不好意思地坐在了椅子上,也不敢去拿茶喝,眼珠子转了转,却抱怨道:“淮南那地方的确不是人待的,莞儿去了都无处下脚,脏乱不堪,芸娘都生了两场风寒呢。” 公皙淑慧请笑笑,“那本就是个灾难之地,不该是你这样的女儿家去的,但哀家听说,你在那边倒是颇为游刃有余?” “……”苏莞然脸色微白,越发委屈,“太后是不知道,那里难民跟苍蝇似的搅和,哪里有太后这样的好脾性,莞儿在外素来就是个暴脾气,倒的确是有几次没忍住,骂了人,还被王爷训斥过呢。” “哦,”公皙淑慧面不改色,“到了那种地方,哀家早就料到你的反应,倒也并不意外。” 苏莞然慢慢点头,却一时摸不准公皙淑慧找她到底有什么要事,搜肠刮肚想要找出话题来消磨时间先发制人,奈何公皙淑慧一句“并不意外”便截了她的话头。 窈窕倒茶的声音在屋中响起,苏莞然手指揪着衣袂,一副想开口又不敢的样子。 过了很久,公皙淑慧才有了动作,她抬眸看了眼苏莞然,没成向苏莞然竟然不停眨着眼睛,似乎有些昏昏欲睡了! “莞儿,”公皙淑慧声音蓦地一冷,“你很困?” 苏莞然惊惶地跪倒在地,“太后见谅,莞儿这几日奔波,着实有些累了,并没有刻意怠慢太后的意思!太后对莞儿如再生父母,给莞儿荣华富贵,还替子默治伤,莞儿只是、只是……太累了。” 公皙淑慧缓缓眯起了眼睛,认真地端详她几眼,看见了她发抖的手指,嘴角划过讽意,噗嗤笑道:“你这孩子,哀家不过就是随口问了一句,你干什么这样战战兢兢的?嗯?难道哀家这么可怕?” “才不是呢,”苏莞然深深地低着头,等着地摊上的 火凤花纹,嫌恶地勾了下唇角,嘴上却无比温柔,“太后对莞儿很好,莞儿只是怕自己做得不好。” 窈窕翻了个白眼,她是惯会服侍人的,最明白这话的意思,不过就是阿谀奉承,拐着弯捧着人呗。 偏偏越是上位者越喜欢这样的话,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很聪明,认为自己就应该成为所有人放在心尖上的一份子,认为自己是被服从的那一方。 所以,她们越是显露出自己的在意,有些人越是认为自己能够掌握一切。 而公皙淑慧,也未能落了俗套。 她今日让苏莞然过来,本就是为了测试这些日子过去,苏莞然到底还听不听她的话,虽然她手中有筹码,但苏莞然心中如何想,才是最重要的。 而今看来,倒还算是乖顺,一个庶女丫头,自卑和服从才是她应该具备的品质,公皙淑慧满意地笑了一下,却没有先叫苏莞然起来,而是问了另外一件事。 “哀家上次给你的人参,你可用了?” 苏莞然微松口气,这么久了,这件事她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而且还是现成的,“回禀太后,莞儿方将这人参拿回王府,便被那顾闲静……责罚,很是病了一场。” “在府中,顾闲静处处派人看着我,就连莞儿的院子她都叫人夜里锁着,饮食也一概不让我碰,莞儿又不敢将人参交给顾闲静,恐她辜负太后的心意,因此便将它带到淮南了。” 这些事情瞒不过公皙淑慧,她平静的笑了一下,满脸慈爱,“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在路上用了,但是……”苏莞然默了默,小心翼翼地抬了下眼帘,有些心虚道,“不知是不是用了过多的缘故,以致于王爷大病一场,直接倒在了船上,险些不能准时到淮南呢。” 公皙淑慧:“……” 她神色狐疑,自己给的人参里 的确有慢性的剧毒,但就算全炖下去,也不会人即刻就晕过去吧? “果真?”公皙淑慧对此存疑,“那拓跋连城的身体这么差?” 苏莞然也很是不解,迷惑地眨眨眼睛,无辜道:“莞儿也没想到会这样,就怕别人发现那人参汤,所以紧着将人参扔了,芸娘也知道王爷病重的事情呢,突然就倒下了,好吓人哦。” 公皙淑慧无语地看着她,起先儿苏莞然初入宫便叫她看了场笑话,本以为是个心狠手辣的,没成想杀个人还没要命就先怕成这副模样了。 不过,这样也好,越是简单越容易控制,疯丫头的心思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握在手里也不用担心过多麻烦。 公皙淑慧倒也并不怎么失望,反正她赐给苏莞然人参的事情并不算是秘密,她也没想过就能这么简单得手。 但经过淮南一遭,苏莞然和拓跋连城的关心总算也应该更稳了吧?公皙淑慧试探道:“行了孩子,快起来吧,跟哀家说说,这厢连城待你可好?” “比以前好多了。”苏莞然乖乖道。 “那便好,哀家总还希望你得个好归宿,才不枉哀家为你运筹不是?”公皙淑慧笑了笑,忽道:“哎呀,你瞧哀家都忘了,前面庆功宴都快散了,连城必得赶回见太妃,你也速去见见子墨吧,可别叫人等急了。” 苏莞然脸上一喜,起身行礼,“多谢太后,莞儿这就去。” 说着,苏莞然便跟着门口的宫女离开,窈窕给公皙淑慧倒了杯茶,冷哼道:“太后,我看那丫头是越来越放肆了,您没瞧见,在街上就敢跟南王勾肩搭背呢!” “那不是好事吗?”公皙淑慧却不以为意,眼角皱纹微微聚拢,笑了起来,“想比顾闲静,也一定看在眼里了吧?” 窈窕想起今日皇上不怎么找他,心里正是不爽,就 看不得人家恩爱,尤其苏莞然。 往日她都是公皙淑慧面前第一人,但这苏莞然却隐隐有叫公皙淑慧拿重的趋势,因此越发不满了,隧道:“这苏莞然也回京了,那顾闲静……” “暂且不动,”公皙淑慧莞尔一笑,“顾闲静不是看不上这个媳妇吗?如今儿媳和睦恩爱至此,哀家正想看看这顾闲静会被气到什么样,所以,何必心急呢?” 苏莞然沉着口气到了后院,咳血症为毒,此事实在太过紧要,但她不敢告诉苏子默。 苏子默体弱多病,若是被她知道娘亲死亡的真相,他身体如何熬得住? 对,等她收拾了董霓云,再说不迟! “王妃请进,奴婢就不进去了。”宫女停在院外。 苏莞然会意,一步跨进了后院,那浓重的药香熟悉而陌生,苏莞然首先看见的,便是那挂在堂屋正中的各色风景。 那么多,多得几乎挂满了整座屋子! “子默!”苏莞然心头一紧,这么多画,得耗费多少精力啊! 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可一看见苏子默,却愣住了。她愣住,并非是因为苏子默气色难看,相反,他气色很好。 那双含笑相似的眼眸就在门边看着自己,两颊也有了肉,嘴唇也有了颜色,不仅如此,声音虽然依旧有些中气不足,却比以前干脆。 他……居然还长高了几公分! “姐,”苏子默抓住她的手,“你终于回来了,子默很想你。” 苏莞然一路紧绷的心陡然松了下去。看见窈窕拿着半幅画出现的时候,他以为苏子默遭到了虐待,但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苏莞然紧紧回握住与自己相依相生血脉亲人,眼圈控制不住地红了,“姐姐也好想你,你都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姐姐付出了什么,娘亲是怎么死的,而董霓云……将会付出惨重代价! 第一百零三章 喝醉了 “多亏你那幅画,又给我们生了三十五万两白银,姐姐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啊!我们从路上还救了一个人,跟你很像,叫做蓝玉,他这人长得颇类反王,方才在庆功宴上……” 慈宁宫后院中,笑语嫣然,姐弟二人相对而坐,诉说这数月的经历。 苏子默将桌子上的画卷了起来,端来茶具,耳根微微一动。 苏莞然没有说多辛苦,但他大约猜得到,她一个女子,跑到难民齐聚的地方,本就危险万分,更何况还要长途奔波,回来身上都瘦了一圈,脸上也不见有肉。 “拓跋宁吗?”苏子默眉峰一动,带出一缕往日不曾见过的活力,轻笑道:“姐姐不用担心,蓝玉不会有事的。” “哦?”苏莞然急匆匆灌了口茶,往外面瞧了两眼,压低声音问:“怎么说?” 苏子默坐在对面,目光正好可以看见门口的宫女,扯了下嘴角,轻道:“因为他是带着万民书而来,那就是他的保命符。皇上若是对他动手,便定要背上一个‘与民为敌’的罪过,如今又是这个当口,动荡未止,他应该会忙着先将工部的缺安人。” 苏莞然颔首,“我倒也这么想过,但风头一过,蓝玉入了南王府,皇帝怎么可能不疑心?” “恰恰相反,”苏子默却道,“正因为他入了南王府,皇帝疑心更重,可其他人的疑心难道就不重吗?所以,一但蓝玉出事,无论是如何结果,最终,人们都会将矛头指向他。” 苏莞然怔了怔,苏子默慢悠悠地拿起了茶杯,拇指在杯檐上蹭了两下,缓缓又道:“他的脸的确是麻烦,出了京城是死是活就不一定了,但只要在京城,他就能活得很好。” “而且,赈灾队伍里必定有皇帝的眼线,我想蓝玉这个人……定然是瞒不住的。此事若说谁最容易让人担忧, 与其说是蓝玉,不如说是南王殿下,倘或有人煽风点火说他有意提起反王之事……” 所以,拓跋连城将他留在身边,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是在救他的命?而他自己,反倒因此被置于危险当中了? 苏莞然猛地想起客栈里的一幕幕,自己的质问、拓跋连城的不解释,还有两个人的冷战,脸上忽然烧红了。 苏子默盯着苏莞然微红的脸,手指捏成拳头,抵着嘴唇咳了一声,“姐姐心直口快,是不是因此跟姐夫吵架了?” “我没有!”苏莞然否决得飞快,而后脸色蓦然通红。 苏子默但笑不语,目光平静地看着苏莞然,苏莞然神情尴尬,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这房间里怎么这么多画?如今身体才好了些,不可过多劳神才是。” 苏子默随意扫了眼画缸里的画作,意味不明道:“姐姐放心,子默在宫中很好,倘若真不想画了,装病睡过去,太后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苏莞然微感愕然,定定的看了苏子默两眼,忽而一叹,“其实……是姐姐累了你。” 若不是为了掣肘于她,苏子默也不会被带进宫里,被软禁在这方寸之地。他本该是清净屋檐下的读书小生,如今却被逼得也不得不捡起这些算计人的小伎俩。 苏子默顿了一下,起身来到她的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这话,姐姐莫要再说。” 苏莞然在院中待了半个时辰方才离开,难得门外的宫女没有催她,直到去了皇宫正门,人才离开。 庆功宴已经散去了,拓跋连城果然在城门口候着她,身上带着些许酒气,面具之下的眼眸迎着下午温热的日光,将漆黑瞳孔照得明亮精神,一扫阴郁。 他的心情很好。 苏莞然的心情也很好,他看着抱手斜靠在马车上的人,嘴角划过一丝笑意,态度 忽地软了下来,随即抬步走向了他。 拓跋连城挑了挑眉,“这么久?” “谁让我们去了淮南几个月?”苏莞然坦率直接地告诉他,“好在都没事了,终于可以回王府了,这皇宫里真是……走两步都累,说话都跟要命似的。” 拓跋连城长臂一伸,拉开车帘,“那就上车吧,我们回王府。” 苏莞然点头,抬腿跨上马车,正要进去,却又忽然想起了蓝玉和周洛,侧头问道:“其它人呢?车夫都没有吗?” “本王亲自当车夫,王妃可还满意?”拓跋连城伸手一拍她的小腿,“其它人都已经回了王府,进去坐好,你别乱动。” “你别碰我,”苏莞然脸一红,偏不进去,直接坐在了车辕的另半边,伸手去抢她手中的马鞭,“你能当马夫,我就不能?把鞭子给我,本王妃自己来。” 拓跋连城一扬手,苏莞然顿时扑了个空,整个人都趴在了他伸手,鼻子里猛地贯入酒气,刺鼻又香甜,不禁皱眉,“你喝了多少酒?等会别把马车赶到别人家里去了,快给我。” 拓跋连城倨傲地抬起下巴,冰冷的面具反射着太阳光,流畅颈线拉长,喉结上下一动,“不,你力气太小了。” 苏莞然嗤笑,“你怎么知道我力气小?我还没试过呢。” “我试过了,”拓跋连城偏下头,黑曜石般的目光直勾勾地凝视着她,好像再也看不了别的东西,“我抱着你,一扔就丢开了,就像一只兔子那般轻。” 苏莞然表情微僵,她终于明白了拓跋连城说得是什么事了,正是她被人掳到山上,阴错阳差同拓跋连城碰在一起,本想将人按着揍一顿,没成想反而被人掀飞。 丢人啊,丢得没脸了都快! “你还说!”苏莞然咬牙,放低声音阴恻恻道:“要不是你不要脸随便抓人……那啥 ,我根本就不会跟你撞在一起好不好?” 拓跋连城却像没听懂她的话似的,道:“你不行。” 马鞭高扬,就像钓鱼竿一样竖在半空,柔软的前段随风摆动,苏莞然突然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她抬起手,手指在拓跋连城面前晃来晃去,那漆黑的瞳孔却像是根本没有见到她的手,一瞬不瞬的。 苏莞然不确定地问道:“皇上给你灌酒了?你喝了多少?” 拓跋连城终于皱眉,偏过头不看她,“本王没有喝醉。” 苏莞然看见他的耳根通红,一滴热汗从颈线上留下,入了层叠华丽的衣裳,蟹青色的马车停在宫门里,一直未动。 仿佛福临心至般,苏莞然就是知道他醉了,虽然他看起来理智得很,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但是他的动作却透着素日难以察觉的幼稚和倔强,逞强得不肯叫人帮忙。 他喝醉了,还是挺可爱的。 苏莞然忍不住放缓了声音,生怕这喝醉的人一个不注意就再次将自己掀出去,在这皇宫广场人来人往的,要是被人看见她那般丢脸的样子,那她可真的不活了。 “让我来吧,”苏莞然试探着伸手,就像一条软蛇一样半跪着伸手,慢慢去拿马鞭,“你别闹了,回去完了,母妃又要寻我的麻烦。” 拓跋连城陡然拧紧眉头,苏莞然话音刚落,他便猝不及防地侧头,沉声道:“本王不会让母妃寻你的麻烦,母妃本不是这样的人。” “……” 拓跋连城郑重其事地看着苏莞然,醉酒的脑子丝毫没有发现苏莞然身上的僵硬,也没反应过来,两人自己的距离近得超过,他的眼睫毛正好碰到苏莞然的额头。 要去拿鞭子的手蓦然收回,苏莞然捂住自己的嘴,脸色青红诡异地瞪着拓跋连城。 亲到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亲到了! 苏莞然拳头紧 了又松、松了又紧,可往复几次,看着那人义正言辞、凛然正色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把拳头砸出去。 “你、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苏莞然气结,“谁让你掉头的?” 拓跋连城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半晌都未反应过来,无言以对的困惑样子反而还有点委屈,苏莞然心脏砰砰地跳动,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拓跋连城,你……你刚刚亲了我一下,你记得吗?” 拓跋连城眨眨眼,良久未答,还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苏莞然暗骂一声,自己也是莫名其妙,跟一个醉鬼计较这些。她伸手捧着自己半张脸,另一手粗暴地抓住拓跋连城高举的手,郁闷道:“鞭子给我,不然我生气了!” 拓跋连城一惊,高举的手立时软了,在苏莞然的惊讶中将马鞭放在两手手心,奉送到了苏莞然面前,低声呢喃,“给你,不生气。” 苏莞然张了下嘴巴,心口突然热了起来,痒痒的,就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马鞭,扯住缰绳就要抽下,又忍不住去看看拓跋连城,心里搅和着乱七八糟的情绪,最终凝结成一句话,“那你坐稳点,要是摔下去了,我可不负责啊。” 拓跋连城笑了一下,嘴角露出的弧度微乎其微,快不及眨眼又消失,苏莞然待要细看,拓跋连城忽然搂紧了她的腰,“这样就好。” “喂、你!”苏莞然扫了眼已经发现他们迟迟未动的宫女太监们,脸上滚烫,“别闹了,像什么话?松手。” “不。” 苏莞然用力一挣,不料手中的鞭子竟甩在了马背上,还没看清楚方向,就在巡逻侍卫震惊的目光中,在赫赫皇宫宣政殿前的广场上……转起了圈。 “松手!”苏莞然气急败坏。 “不。”拓跋连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眸中笑意盎然。 第一百零四章 回府 苏莞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将人拖回王府的。 事实上她并没有机会去驾驭马车,因为就在想用力勒住那好似特意跟她作对的暴躁大马时,看不过去的带刀侍卫先上前一步将她给拽住了,诚恳而真挚地说道:“请务必让属下送两位回宫!” 再不把人送出去,拓跋皇室的面子就在这里丢光了。 苏莞然涨红了脸,心想回去肯定又得挨一顿骂,果不其然,当带刀侍卫将他们送到南王府门口的时候,早就等待多时的太妃顾闲静几乎跑上来扇她耳光。 “这是怎么了?我的儿啊,你喝多少酒了?”顾闲静心急如焚,先叫黑怀紧着帮忙将人扶进去,这会儿的拓跋连城已经彻底醉得不省人事,就连走路都没有什么力气,不难想象宴会上拓跋陵报复性地给他灌了多少酒。 所谓庆功宴,最后还是变成了鸿门宴。 顾闲静等了数月,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同拓跋连城说,转眼便见拓跋连城醉到浑身发热站立不稳的样子,她一时慌了手脚,明知道这定是宫里那皇帝的杰作,一转眼看见苏莞然,却陡然狰狞了脸。 慈眉善目的表象眨眼变成了修罗,顾闲静大跨步走过来,边走边骂。 “你还敢回来?要不是你,连城会变成这样吗?定是你在庆功宴上帮着别人灌醉他,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连城是哪里对不起你,你非得要帮着外人害他!” 苏莞然脸色也忍不住难看起来,宴会上的事情她根本无从插手,那般境况,又岂是她能够置喙的?她知道太妃爱子心切,但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未免太过可笑了。 今日逢窈窕挑衅、公皙淑慧试探,苏莞然心中本就扎着一根长满倒刺的针,眼见着那巴掌就要扇下来,苏莞然冷着脸往后退了一步,目光阴郁地看着顾闲静,言辞蓦然犀利。 “数月不见,母妃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那等朝会,岂是莞儿一个女孩儿可以说话的地方?母妃可还记得自己是念佛的人?”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顾闲静便恨不得撕了她的嘴。 不是因为她说得不对,而是因为她恰恰说对了。 但顾闲静本就看不起她,哪里肯容忍一个被自己看不起的人踩到自己头上来?于是更加没好脸色,“放肆!果然是小户人家出身的东西,不知礼仪,竟然敢对自己的长辈呼三喝四!反了你了!” “太妃!”芸娘神色难看,苏莞然陪同拓跋连城往淮南一行,其中周折艰难她历历在目,心中也难免升起了火气,“太妃何必故意刁难王妃,王妃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太妃如此无理取闹,未免有失身份罢!” 小凝自小跟在苏莞然身边,见不得苏莞然受欺负,说话更是不留情面。 “太妃好大的脾气,却不知在淮南是我家小姐不顾生命危险陪同王爷入了那‘瘟疫窝’!太妃不算她的功劳也就罢了,毕竟太妃从来都是如此,但也犯不着故意找我家小姐麻烦吧?” 这话一出,苏莞然就知道不妙,忙将小凝拉到身后,看着气得愣着的顾闲静,无奈叹气,深深行了一礼,“母妃,连城身体要紧,母妃有何刁难,明日莞儿一并受之,且先请府医替连城看看身体吧。” 顾闲静气得只能说出几个“你”字,身旁的嬷嬷连连劝慰,心中着实无奈。 太妃也不知怎么的,这脾气真是越来越让人熬不住了,今儿这庆功宴摆明了就是皇帝的主导,又岂能怪到王妃头上。 “太妃息怒,太妃息怒,”齐嬷嬷宽慰道,“太妃莫要忘了,淮南来信中说了什么,王妃待王爷赤诚真心不似作假啊,太妃还是先处理王爷要紧。” 顾闲静浑身一震,豁然转身 ,“好啊!现在连你也被这个妖女给骗了是吗?她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你以为她真是为了连城好,做梦!她就是……她就是太后的奸细!” 话虽如此,但她未曾存了谋害之心。 苏莞然眼中不无失望,小凝又要说话,却被苏莞然拉住,看了眼芸娘,“走吧,我们回卧云台。” 小凝愤愤不平,气得跺脚,却见苏莞然转身跟了过去,自己也不好再多待,狠狠瞪了眼顾闲静便离开,芸娘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顾闲静,也只能摇头走了。 先皇宠爱拓跋连城,但对顾闲静其实并无多少爱意,一年到头也不过召幸三四次,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黑怀皱着眉头,看着转身离开的苏莞然,心下无奈。 顾闲静与公皙淑慧不合众人皆知,但却因此变得不分善恶未免就太夸张了,王妃为人如何,他们这几个月还是看得出来。不说别的,单论她一个女子翻山越岭去寻找那行宫地址,便可见其真心。 齐嬷嬷无奈,忙附和着安慰了顾闲静几句,而后对黑怀使眼色,让他将拓跋连城扶进书房,都聚在这里叫下人看笑话,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黑怀会意,尚且理事,扶着拓跋连城自去了书房,齐嬷嬷带着顾闲静跟在身后,顾闲静脸色始终未好。 回到卧云台的苏莞然心情也着实称不上平静,顾闲静毕竟是拓跋连城的母亲,她有心要与拓跋连城拉近关系,不为夫妇也为朋友,自然不可能不在乎顾闲静的想法。 但是,顾闲静却总是将她往坏处想。 “太过分了!”捎来热茶,小凝的眼睛就像是被水蒸气熏红了一般,恨恨咬牙,“太妃怎么能这么想小姐?小姐明明没有得罪她,她干什么总是不依不饶,像是要把全世界的罪过都安在小姐身上?” “小姐陪着王爷去淮南,一 路上忍着吃了多少苦,前一天儿幕天席地被虫咬得手上都是包,后一日儿饭也没吃饱,得了风寒还不敢告诉王爷,还追着王爷去‘瘟疫窝’,小姐这么好,她凭什么啊!” 芸娘按按她的手,看了眼苏莞然,摇头道:“别说了,收拾收拾,给王妃梳洗,让她休息吧。” 小凝还是觉得委屈,却也不想苏莞然过个难过的夜晚,只得将满腹怨气压下,让琴棋书画准备着。 琴棋书画在卧云台已经烧好了水,本想着趁苏莞然回来好生问问淮南的事,没成想一回来就跟顾闲静对上,出去打听一下,竟是受了莫大的白头冤,听说顾闲静大半晚上还在细数苏莞然的“罪过”呢。 翻来覆去统共也就那么几句话。 她是奸细,奸细,岂能做好事?便是做了好事,也是故意接近,意图伤人,何况,还是个出身低微的庶女,成日家往外跑,丢人现眼不知廉耻,别说是为了自家兄弟,那也不过是托词。 人就是这样,但凡对一个人戒备、反感,便是她喝口水都是错的。 房中渐渐安静下来,沐浴之后,苏莞然倒在床上,脑中一时想的,却不在是顾闲静。 她素来不是个看得开的,睚眦必报才是她的个性,但拓跋连城醉酒时的样子却像一道强势到极致的剑光,生生插入心口,砍断了那一团乱麻。 她想着自己费力将拓跋连城拖到马车里面的时候,拓跋连城却还是死活不肯松开她的腰,她都听到外面的议论啦,那些缠绵的、亲昵的、恩爱的词句从四面八法打击而来,无一错过她的耳畔。 马车开始走动,带刀侍卫的手很稳,速度也掌握得很精准,更不会让那暴躁的大马随便乱跑,一路平稳地回到了南王府。 苏莞然中途去掰拓跋连城的手,拓跋连城毕竟是个大男人,还是个比 他高的、强势的男人,他起先还像撒娇一样抱着她,可等戒备越来越松懈——这本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之后,他就如初见那般,展现了他不容拒绝的个性。 他伸手,将苏莞然紧紧搂在怀里,马车其实很大,他却非要和她挤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头深埋进她的脖颈。 那沉重的喘息带着酒气,嗅得多了,苏莞然便也觉得自己好像醉了,身上没什么力气,任由自己窝在他的怀中,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倔强的竖立着脊背,不肯示弱。 然后,她想起了城郭京郊外的秃头上,那可怜的破庙里,拓跋连城一身是汗,结实的肌肉随着气息起伏,他搂着她,有一瞬间,苏莞然几乎觉得两人的血液肌肉都要融合在一起,要点燃她、焚烧她,将她变成世界上最柔软的布帛。 就像后来被他放在唇边亲吻的手腕那样,柔弱无骨同修长有力纠缠在一起,偶一睁眼,那双黑曜石般的脖子就想点了一把火,炽热滚烫地拥抱着她。 若不是顾忌着外面的带刀侍卫,苏莞然早就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出声了,可被他抱了片刻,苏莞然发现拓跋连城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便奇怪而突兀地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闭眼靠在肩上睡着的拓跋连城,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脸颊,触及他的嘴唇,然后想起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吻。 随即她又觉得羞耻,飞快地缩回了手指,紧紧捏着拳头,生怕哪里冒出一双眼睛,看见她窘迫而羞红的脸。 她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或许是昨日太累了,无论是庆功宴上的心神紧绷,还是慈宁宫的虚与委蛇,或是顾闲静的无理刁难,哪一个都让她无比疲累。 所以第二日她缓缓睁眼时,已是落日归山。 她睁开眼,然后被焦灼黑眸点燃。 第一百零五章 突然发烧 睡梦中不切实际的幻像突然出现在眼前,苏莞然能体会到的只有惊骇。 “啊!”她吓了一跳,动作麻利地往后躲,手上随便拿了个东西就扔了出去。 拓跋连城:“……” 东西被人一手接住了,苏莞然才反应过来,床边坐的是拓跋连城,桌边坐的是芸娘,门口站的是小凝,探头张望的是琴棋书画。 “怎、怎么是你?”苏莞然讪讪开口,嗓子眼突然传来了针扎似的疼,好像昨夜吞了炭火,今儿才要新生皮肤。 “当然是我,”拓跋连城将手里的枕头扔回给她,板着脸问,“这里是我们的新房,你不想见到我,那你想见到谁?” 苏莞然恼怒道:“谁让你突然出现的,人吓人会吓死人知不知道……我的嗓子怎么了?” 她摸着自己的颈间,疑惑地眨了眨眼,她昨儿也没跟太妃争吵啊,怎么嗓子还出问题了? 芸娘尴尬道:“王妃别担心,是今晨进来的时候,发现王妃发了热,没来得及医治,才会这般的。”说着她赶紧对站在一边的小凝道:“对了小凝,去把我们熬的药拿过来,琴丫头去吩咐厨房做些粥菜来。” “我去吧,”小凝突然道,她不敢抬头看拓跋连城的表情,喏喏道,“我知道小姐喜欢吃什么,我自己去给她做,我把药端了再过来。”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有人给她下毒了呢,苏莞然笑了一下,没有去看今日异常正经的拓跋连城,轻声道:“别这么麻烦了,让琴丫头帮你就好。” “不是琴姐姐的事……也叫琴姐姐一起的,可以帮个手嘛,”小凝吞吞吐吐地嗫嚅了两句,而后忽然转身,活像身后有鬼在追她,“我去了!小姐等我!” 苏莞然大概是真烧得糊涂了,也没发现拓跋连城越见阴沉的脸来,只奇怪道:“小凝怎么了?” 芸娘 无比尴尬地看着其他三个丫头,微微摇头,三个人才又退开,芸娘道:“小凝那丫头王妃还不知道吗?就是事事想替王妃做主呢,我想着前面还有几副鞋垫没扎,这就去了啊。” “唉?”苏莞然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们,有些无语。 这是怎么了?她不就发个烧吗?怎么一个个跑得这么快?难不成是在躲自己?或者,是在躲别人。 苏莞然抬起头,没觉察自己烧红的脸不正常地红着,看着坐在床边一语不发地拓跋连城,询问道:“她们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你酒醒了?” “……嗯,”良久,拓跋连城才道,“中午醒的。” 苏莞然有些心虚,很像问一句“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昨晚做过什么”,但转念一想万一人家根本不记得,自己这一问反倒问出什么了可如何是好?再说了,那些事,还是忘了得好。 所以她马上又端正了心态,拿起了以往免对拓跋连城那股爱答不理的劲儿,淡淡道:“有劳你来看我,你看见了,我没事,你也快些回吧,从淮南带回来俗务还没处理完吧?” 快走吧快走吧,你坐这儿太尴尬了。 拓跋连城听不见她心里的话,就算听见了,只怕也不会当成一回事,他靠着床架子,双层床帐就垂在他的头顶,挡住了些许光线,那面具闪过青黑色彩,幽暗得就像刚从沥青里捞出来的。 苏莞然抱着枕头瞪他,“你怎么还不走?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拓跋连城嗤笑一声,“你叫人干什么?赶我?他们敢吗?” 苏莞然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只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委实有些怪异,脑子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仔细想却什么都说不出,不禁喃喃道:“那你不走的话,就给我倒杯水吧,我想喝水。” 她的 嗓子快要烧起来了,完全没想过自己这是在只是当今南王做事,更没想过拓跋连城竟然真的好心给她倒了杯水,还贴心的试了试温度,递给她道:“温的,正适合饮。” “谢谢。”苏莞然茫茫然开口,拿起杯子就往嘴巴里灌,一不小心却灌得多了,咳了个天昏地暗,人都险些咳晕了过去。 好难受,天哪,这真的不是被下毒吗?她怎么觉得这就跟拓跋连城晕船的症状差不太多?都是一道儿的凄惨? 她咳了许久,手中的茶杯也哐啷落地,而后才反应过来,后一直有一只手在轻轻替她顺着气,自己也不是趴在床上,而是趴在某人的臂弯里,顿时大怒。 “谁让你碰我的!” 苏莞然推了他一把,在后方顺气的手却溜到了手边,一把将她的胳膊提起来,给她身后加了个枕头,“坐着吧,有些话想问你。” 他的声音难得正经,不含戏谑嘲弄,也不阴冷玩味,苏莞然莫名就紧张起来,忍不住怀念起昨夜那个自己一生气便不由自主乖巧听话的拓跋连城。 稀奇,原来拓跋连城喝醉酒后最见不得人家生气,脾气就跟半大不大的孩子一样,还喜欢粘着人。 苏莞然心里闪过无数想法,烧红的脸颊上却什么都没出现。 门口传来了小凝的脚步声,她径自走进来,将药碗放下道:“药还有些烫呢,过会儿再喝,小凝去给小姐准备晚膳。”说着也不停留,掉头便走。 苏莞然眨了眨眼,心里越加疑惑,这小凝今儿气性怎么这么大?难道昨天晚上的事还没消气?何必呢?她想,她这正好病了,还免了去听怒骂的话,岂不正是大好? 苏莞然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清澈的眼神却似乎少了几分生机,拓跋连城注目半晌,才道:“还难受吗?” “额?”苏莞然挑眉。 “嗓 子,”拓跋连城道,“嗓子还难受吗?” 苏莞然伸手捏了下脖子,摇摇头,压着声音道:“还好啦,肯定是昨天风太大了,过两日便好。你不是说有事要问?” 拓跋连城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昨天的事,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呢。若是喝了酒就忘记一切,那他这南王早就死了。他记得那个吻,也记得那个拥抱,当然,也记得顾闲静的责骂。 “也没什么大事,”拓跋连城淡淡道,“听黑怀说是一个带刀侍卫送我们回来的,你可记得那个侍卫的名字?我记不住他的面向,此事虽轻,却也算是一桩小恩。” 苏莞然奇怪地“啊”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他是看我们两个在哪里……丢人,看不下去了才来帮忙,人送到了就走了啊。” 拓跋连城拧紧眉头,垂眸沉吟片刻,“也罢了。” 那侍卫帮了他,想来此事必定已经传到了拓跋陵的耳中,恐怕多半也已经不存于世,现在去调查也帮不上忙,恐怕还要牵连其他人。 苏莞然隐约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那侍卫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拓跋连城打直脊背,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苏莞然,就像昨日,看得人心头狂跳,“昨日辛苦你送我回来,母妃昨日过于激动,我代她致歉。昨日的事,我已经向她解释过,她已经明白自己误会你了。” 哦,原来是替母妃道歉来着。 苏莞然未觉异常,淡淡笑道:“我知道,母妃也不过是说两句,我是儿媳,自然得受着。” 不受着还能跟她吵架不成?那岂不叫人说她不孝?好不容易得了点好名声,拿在手里没准还有用呢,就这么丢了实在可惜。 苏莞然不动声色地想着,拓跋连城面具下的眉毛一挑,“你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没有!”苏莞然义正言辞地 瞪着他,“我虽然是杀过人的人,但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对自己的母妃动手好不好!” “不是说这个,”拓跋连城有些失笑,嘴角略微扬了扬,“我是为你,是不是在对董霓云打什么坏主意。” 至于杀人?拓跋连城上下扫着她那微弱的身体,这身板也杀得了人? 苏莞然嘴角一抽,“你刚刚是不是鄙视了一下?” 拓跋连城默了默,冷傲地抬起头,“那又如何?” 他竟然好不知廉耻地承认了?!苏莞然气急,又将枕头抽出来当鞭子甩了过去,混乱的脑识松懈了理性,新仇旧恨顿时一起算了起来。 “你还鄙视我?你知不知道我昨天要是不把你带回来你得多丢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肯定觉得像我这样的豆芽菜别说杀人,连提镰刀都困难是不是?” “诶,最后那句可不是我说的啊,”拓跋连城抬手阻挡,就像势均力敌的对手每一下都挡得恰到好处,不会伤到自己,又不着痕迹的护住了苏莞然,免得这烧糊涂了的丫头跌下床,“别动了!幼稚,就只知道拿枕头砸人。” 苏莞然看他连连抬手阻挡,看似游刃有余,其实头发丝都乱成了一团,心里顿觉舒坦,更加用力地砸了过去,“我就砸了,有本事你咬我啊!” 拓跋连城眸中厉色一闪,猛然抓住了枕头,苏莞然下意识抱住自己的“武器”,狐狸扬起了下巴,露出了尖俏的得意来,“干什么!别忘了你今儿可是来道歉的,怎么着?还想还击?简直毫无诚意!” 拓跋连城冷笑一声,“王妃一吼震千军,堪比河东狮,本王怎么敢?再说昨日……本王不是已经‘咬过’了?” 卧云台门前,小凝端着饭菜低喃,“这回看谁能下毒……” 倏然,一声怒吼震破天际,吓得她同琴丫头脚步一顿。 “滚!” 第一百零六章 原是中毒 他记得,他居然记得! 苏莞然将头埋在被子里,脸憋得通红,却硬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小凝端着药碗在外面叫她,急得直跺脚。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王爷欺负你了?你冒个头啊,他是不是打你了?” 再躲下去怕是小凝都要哭出来了,苏莞然沉叹口气,将被子扒开,露出一张红得怪异的脸,雏羽一般的睫毛扑闪着,“没有。” “那小姐这是?”小凝松了口气,旋即却更加好奇。 苏莞然实在没好意思将昨日的事情公之于众,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我就是嫌他烦,这会脑子正烧得不正常,想休息,他却喋喋不休。” 小凝同芸娘对视一眼,面色有些古怪,却又什么都没说,咳了声将此事揭过,“小姐请先起来喝药吧,再等会子药都凉了。” “嗯。”苏莞然点头。 伺候完苏莞然喝药,小凝掉头又去盛些米粥,苏莞然瘫倒再床上,浑身乏力,当真是脸头发丝都懒怠动弹。 小凝端着米粥上前,人还未在床边坐下,那空洞无神地望着床帐的苏莞然突然开口,“怎么了?” “啊?”小凝动作一顿。 苏莞然目光淡淡地移了一下,视线在小凝身上顿了顿,又看向了床帐上龙缠风耀的刺绣,懒懒道:“你我主仆多年,有什么事还需要瞒着你家小姐吗?说罢,是不是太妃那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 小凝眼眶一红,正要说话,芸娘却道:“你喂小姐用膳,我来说吧。” 小凝从来向着苏莞然,让她开口,心里多半是存着偏袒的,十分得信八分,这事重大,芸娘可不敢让她来开口,伤了和气事小,若是心里留下了伤疤,那可就是大事一桩来了。 “……好吧。”小凝也没有多犹豫,她只怕自己说坏了话。 苏莞然靠着枕头坐着,有 些发苦的嘴唇抿了抿,干涩的咽下一口米粥,看向了芸娘,却见运年转身对琴丫头示意,让她现在外面看着,而后才慢慢开口。 “小姐,你中毒了。” 清晨起,小凝在门口敲门,苏莞然却半晌未起,芸娘担心昨夜苏莞然心绪起伏太大,因此便将门强行撞开,哪知道一掀开床帐,却看见苏莞然烧红了脸。 他们赶着拿帕子退烧,一边又让去请府医,但谁知,那时候府医正在拓跋连城的房间,顾闲静听见消息,竟然叫人将之拦下了。 “太妃硬说小姐是在装病,就是不想去她面前立规矩罢了!”小凝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是,喂饭的手抖个不停,“她还不准府医过来,小姐就这么生生烧了一早上!” 苏莞然沉默良久,低声嗤笑,“这也没什么,咱们在苏府经历的事情还少吗?你也值得为这个生气?然后呢?” 芸娘心疼地看着她,叹道:“然后王妃烧得糊涂,就连呼吸也迟迟停停,我瞧得没办法了,便闯进书房,恰好王爷醒了,我便将此事告诉了王爷。” 所以,是他救了自己。 “这毒来得蹊跷,府医说要不了人的命,却……”小凝咬了咬牙,犹豫片刻,大声道,“却能让人无法生育!要不是救得及时,小姐差点就着了太妃的道了!” 苏莞然目光一凝,再好看的脸色都忍不住暗了下去,煞白动怒,“你说什么?!” “别胡说!”芸娘低呵一句,“小凝!这是跟太妃无关,太妃再怎么厌恶王妃,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来。” 小凝却不服,“怎么就不至于了?芸娘你难道忘了昨天太妃说的什么?她恨不得小姐死在淮南呢!亏她还吃斋念佛,心里却这么恶毒!” 芸娘狠狠皱眉,“够了小凝,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说,此事王爷已经在查了,太 妃那边也慌了手脚,你不要胡言乱语。” “这王府之中还有谁对咱们小姐恨之入骨?除了太妃谁都没有!咱们在外头替她伺候王爷,她却一回府就给小姐捅刀子!这房间里的茶水之前就是她的人送进来的,还能有假吗?” “小凝,你不要无理取闹,太妃就是真的……恶毒,但昨日她一心照顾王爷,怎么可能有时间下毒?” “也许是早就下好的呢?”小凝反讽。 “现在没有证据,你再这样胡说,王妃在王府的处境更艰难了!”芸娘终于也忍不住上了火,“你就不怕太妃跑到卧云台来找王妃的麻烦?” 苏莞然捏紧拳头,垂眸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芸娘和小凝的争执仿佛不曾入耳,嗡嗡糟糟的混乱不堪,凌乱成看不清源头的丝线团。 孩子吗?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但当真听到这恶毒到令人发指的举动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还是觉得无比恶心,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方才吃的几口米粥都要吐了出来。 惨白的手指似乎还存着意想不到的毒素,也许那毒已经沁入了她的脉搏,就像鲜血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身体里竞走。 然后她猜想到,啊,难怪拓跋连城今日会那么看着她?焦灼、愧疚,试图用一两句亏欠来弥补她险些遭到的重大伤害,明码标价地用“不要放在心上”应付她。 但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别争了,”苏莞然那突然笑了出来,她眯着眼睛,清澈的双眸无论经过多少风雨,依旧倔强得不肯沾染半点尘埃和伤悲,反而露出了释然,“我本也没想过要孩子,这会还得可惜那毒你们治得太早了呢。” 芸娘和小凝愣住,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苏莞然将小凝手中都快偏倒的饭碗拿了过来,“我自己来吧,时 间正好,吃完了饭你们陪我出去走走,不出院子,就在荷花池边上,坐坐就好,屋里太闷了。” 小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紧紧地抿了下唇,突然开门跑了出去,嘤嘤哭声顺着风声慢慢传来。 芸娘叹了口气,“王妃,小凝只是太心急了,这件事,不像是太妃的主意。” 苏莞然轻笑,“我明白,太妃虽然看不惯我,却也从没有主动对我做过什么,至多不过是口头上骂一骂,上次罚跪还是因为我伤了拓跋连城,都没要我的命,怕什么?” 芸娘点点头,静静等她用完了膳,再给人披上披风,扶到荷花池边上的月台里歇着。 轻柔透明的纱帐随风而动,不是拂过她的苍白的脸颊,渐渐落山的太阳催生出烧红的晚霞,将整片荷花池染上了火红色彩。 苏莞然撑着脸颊,心里慢慢走远,回到了江南。 几个月过去,这里的荷花已经凋谢了,虽然池子很大,但到底没有江南的荷花池那般自然,被围墙困锁着,好像连晚霞余热都被挡在了外面。 她闭了闭眼,心中没有一丝波澜,芸娘在外看着,手指微微紧握,复杂的视线中,愧疚一闪而逝。 卧云台外,竹林枯黄落叶飘落一地,齐嬷嬷张望着收回视线,叹了口气,慢慢走开。 守在门口的王府侍卫对视一眼,啧啧摇头,“这齐嬷嬷是代太妃过来的吧?真是没想到啊,太妃日日念佛,做起事来也……干脆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另一人压低了声音,“你看这又是上锁又是软禁的,早上小凝出去求助,听说还被扇了巴掌呢。” “幸好王爷醒得早,不然,呵。” 齐嬷嬷闷着头,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一路径直回到明月楼,那幽幽檀香从里面飘了出来,略带急促的敲打木鱼声响一下接着一下,慢慢变大 、变沉。 齐嬷嬷走了进去,那清脆的木鱼声立刻停住,顾闲静从屏风后走出来,神色冷淡而倨傲,“嬷嬷,怎么样了?” “回太妃,那边是救回来了,现在看着能够下地,就是惨白虚弱了些,”齐嬷嬷凝着眉头,“这事发生得太过巧合,也不知道是谁想陷害太妃。” 顾闲静冷笑一声,“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齐嬷嬷一愣,“您?” 顾闲静慢慢走到位置上,佛珠掐得手指发白,眼前闪过晨起时王芝送给她的信,那淮南的一幕幕,她本以为都是虚假,没成想都是真的。 王芝的性格她是知道的,这么多年过去,虽然人长变了,但是性格却没有差多少。她一路跟着人到了淮南,虽然后来家中出了急事离开了,但一应消息却还是给她送了过来,半分不差。 何况她也问过拓跋连城,王芝是回家了,但王芝断不会骗她的。 她知道自己昨夜冲动了些,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虽然拉不下脸来道歉,但也不至于会因此迁怒苏莞然。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下毒,挑起苏莞然和自己的矛盾,这种手段她早就见识过,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公皙淑慧!” 齐嬷嬷一惊,“太后?这、怎么会呢?苏莞然不是她的人吗?” 顾闲静神色稍霁,脸上覆下一片阴霾,而后将目光放在了院外的鼎炉中,冷笑道:“正因为她是公皙淑慧的人,才更好下手不是吗?好一出自导自演,不过就是想挑起王府内斗罢了。” 齐嬷嬷悚然,“太妃是说,那王妃是自己给自己下毒?” 顾闲静皱了下眉头,却道:“那个疯丫头虽然什么都干得出来,就算她不知道,也是活该,她可不能怀我连城的孩子……” 话音未落,却见门口长影一闪,拓跋连城阴沉着脸,蓦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第一百零七章 活该 拓跋连城昨日大醉,今晨也不曾早醒。 拓跋陵有意将他灌醉,用的都是上等烈酒,他推辞不过,也知道拓跋陵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因为他拂了他的面子。 所以拓跋连城知道正午时分才清醒过来,一睁眼,便看见顾闲静笑意盈盈地坐在身边,惊喜地看着他道:“哎呀,醒了醒了!齐嬷嬷,快把醒酒汤端过来!” 醒酒汤时时备着,从早晨便从厨房拿了红泥小火炉熬着,却一直熬到了正午时分,顾闲静生怕拓跋连城再睡过去,紧张道:“快些饮了,你昨儿喝那么多酒,府医都说你伤了肠胃,那天杀的……” 她顿了一下,没有将最后几个字说出口,但拓跋连城却明白得很。 “娘。”他叫了一声,伸手拿起饮酒汤,正要饮下,脑子里却突然间窜出了许多画面。 画面中,有他同苏莞然争抢马鞭,有他抱着苏莞然的纤腰呢喃,有他被苏莞然轻触脸颊的温柔,还有…… 还有耳畔响起的,尖锐的声音,属于他的母亲。 拓跋连城神识倏然清醒,手中的醒酒汤突然变得万分沉重,那飘香的味道毫不入胃,反让他口中干涩发苦,“娘,你昨晚……” 顾闲静眉头一皱,脸上微微闪过几分难堪,手中捏着的佛珠也不自觉揉得更紧,“昨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喝了它,别让娘担心。” 拓跋连城抬起眼帘,醒酒汤的上飘着几分人参,纯水般的汤水微微晃动,拓跋连城却将它放了下来,一字一顿地开口,“娘,你可知道,淮南城里发生的事?” “都过去了,”顾闲静叹气,“你赈灾有功,庆功宴都过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先把汤喝了。” “不,先让孩儿告诉你。”拓跋连城默了默,将醒酒汤推开,目光沉沉地直视顾闲静,“淮南城中,百姓数千,人人都 以为他们得了‘瘟疫’,县令为救人,将最先一怕批得了‘瘟疫’的聚在一起,活活烧死……” 他才刚起,声音尚且有些沙哑,细数桩桩件件的危机,却更让人听得心惊胆战,顾闲静又心疼又痛恨,最后却是愕然。 “我也以为那是瘟疫,”拓跋连城苦笑,“但她却毫不犹豫地跟来了,冒着大雨、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身边没有带任何人,若不是我令王成跟在她身边,她会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顾闲静哑然,争辩道:“那、那是她故意要引起你的注意……” “娘!”拓跋连城不无失望地叹口气,“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您已经变得不再用心思考?到底她做了什么,你要对她恨之入骨?” 顾闲静浑身一震,蹭地站了起来,“连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是奸细!是要害你的人!” 拓跋连城定定地看着她,神色复杂,“那她做了什么?” 顾闲静瞬间哑然,隔半晌,脸上浮现出尖锐的不善,目光沉痛而凌厉地压逼着他,“她做了什么?淮南之事哪里用得着你插手,难道不是宫里的人设计的?五十万两白银,塞牙缝都不够!” 拓跋连城伸手扶额,“娘,我是在问你,莞儿做了什么?” “是她陪着我前往淮南?还是她不顾危险和我一同面对难民?或是她冒着大雨追到淮南城?抑或是她一个女儿家带着人翻山越岭帮我找行宫地址?” “娘,她做的这些,是罪吗?来到南王府,是她愿意的吗?谁不知道这是个龙潭虎穴?她为什么要来?难道公皙淑慧会给她选择的机会?” 顾闲静脸色涨红,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拓跋连城不是苏莞然,对付苏莞然,她可以一通痛骂,但面对拓跋连城,她却只剩下茫然和心痛。 “那是什么时 候,你又开始为她说话的?”顾闲静眼睛发红,“你是我的儿子,竟然为一个外人说话?你有没有想过娘的心有多痛!” 拓跋连城无言以对。 每当他想要讲理的时候,顾闲静便开始念情,可真当他欲以情动人,顾闲静便以一个“奸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默了默,不想再说话,索性转身躺在床上,不与顾闲静面对面,他知道顾闲静好面子,彼此冷静一下,她还是能够相通的。 可他还没完全睡下,书房的门却被轰然退开,他下意识侧头看去,却见那端庄优雅的芸娘就像失了方向一样撞了进来,凄厉求道:“太妃!王爷!你们行行好,王妃快不行了!太妃娘娘!求您看在佛祖的面子上发发慈悲,救救她吧!” 拓跋连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脑颅里的情绪轰地炸开,“你说什么?!” 顾闲静也惊住了,她还没想清楚这“不行了”到底是怎么个不行法,芸娘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哀求道:“王爷!王妃晨起发了高烧,小凝来求太妃让府医看看却被太妃赶走,现如今小姐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求求您,救救她吧!” 拓跋连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猛地坐了起来,拉着鞋子就要冲出去,顾闲静却猛地拉住她,有些惶惑不定道:“连城,我的儿,你别去!她、她一定是骗你的,一定是在装——” “那是一条命!”拓跋连城猛地打断了她的话,将顾闲静镇在当场! 他拂开她的手臂,一字一顿道:“她是一条人命,是南、王、妃!娘,佛家讲究救人,却没让你杀人。” 顾闲静整个都愣住了,拓跋连城没有心思再看她,带着门口的府医便往卧云台冲了过去,顾闲静跑出门口怔怔看着他,手里的佛珠蓦然滑落,晶莹佛珠就像不听话的孩子,四处 跳落。 拓跋连城入卧云台时,小凝的哭声几乎震破了墙围。 被拽得急喘气的府医被推进门内,拓跋连城往床边看了一眼,苏莞然艰难呼吸地缩在一起,头发已经全被汗湿,整个身体都在轻微的抽搐,面若镐素,唇比宣纸,好似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 小凝还在哭着,拓跋连城听得不耐烦,声音一冷,阴鸷的目光死死攥住她的心跳,“闭嘴!” 小凝被他恐怖冰寒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却见幽冷面具底下,漆黑瞳孔里压抑着狂暴的怒气,就像被拔了逆鳞的黑龙,带着满身鲜血阴冷地伫立在她面前。 芸娘赶紧将愣住的小凝带了出去,劝她不要出声。 拓跋连城收回视线,站在床边,府医来回诊脉之时,苏莞然却不知怎么额上又开始冒出冷汗,脆弱的眼帘微微睁开,入目却是空洞无神,映不出任何生机。 “她怎么样?”拓跋连城急问。 府医的手颤了颤,脸上闪过意思慌乱,说了声“王爷稍等”,随后便从药箱里拿出一枚银针在苏莞然手指上刺了一下,拿起来一看,银针竟是全黑的! 不必府医解释,拓跋连城便已经看出了端倪,登时呆立在当场。 “……毒?” 房中气氛猛然发冷,就想初冬大雪,彻骨寒冷从不见底的深渊里如游蛇般蹿进屋里,或是万张高峰上最让人瑟瑟发抖冰层被投掷在小小的院落之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小凝惊恐的捂住了嘴巴,芸娘怔怔地看着里面,默然无语。 鸦雀无声中,府医颤颤地开口,“王、王爷不必担心,王妃的毒并没有深入腑脏,老夫可以除,可以除……” 拓跋连城压抑着暴怒,阴云密布的面具下,干哑的声音缓缓散开,“那就快点。” 府医连连点头,从昨夜他就没有睡好,本想着今天能够睡个好 觉,不曾想今日遇见了这糟心事,当下恨不得自己生出八只手来,又是让人熬药煮水、又得让人备着催吐,一边还得准备着扎针。 都是争抢时间的活计,饶是拓跋连城看着苏莞然手脚抽搐、吐得天昏地暗,极欲上前,也只能站在旁边等着。 过了半个时辰,苏莞然虚脱昏厥,府医才终于宣告结束,坐在位置上苦笑,“千钧一发,王妃险些就……唉!” 拓跋连城忙上前,伸手试了下苏莞然的体温,温度已经不似方才骇人,身上虽然无力,但至少不抽搐痉挛了。 小凝眼睛哭得酸涩,一口气堵在胸口,此刻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中了什么毒?” 府医迟疑了一下,却叫拓跋连城刺骨阴冷的视线一扫,藏掖着的话脱口而出,“是绝后之毒!” “……” 拓跋连城目光剧颤,最初微微抖动,“你,说什么?” “是绝后之毒,”府医苦着脸往后退了两步,大声道,“好在中毒不深,这会将毒拔出来,王妃已经无恙了,再用上等良药好好调理,慢慢也可恢复如初,王爷不必担心。” 不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拓跋连城眼底发绿,“查……给本王查!” 这毒来得太过蹊跷,恰恰又是在昨夜顾闲静对苏莞然动怒之后,小凝气得失了分寸,“太妃”两个字从牙缝里溜出来,却被芸娘迅速按住。 府医借势也遁走,不敢多留。 拓跋连城也不知听没听见小凝的话,目光阴沉地坐在床边,看着好若从死门关挣扎回来的人,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他不相信这件事是顾闲静所做,但是顾闲静之前不准人替苏莞然探病,此事却仍需要一个解释。 他来到明月楼,本是想缓和顾闲静之间的矛盾。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 “活该?” 拓跋连城双目狰红。 第一百零八章 报仇 顾闲静出身并不高,挣扎于皇室之中,也总会耍些小聪明,可归根结底她的心是善的。 她长居后宫最偏远的殿堂,来来往往最多的其实不是人,而是一些穿墙而来的宫花,那是流连在墙外无人打理的红梅树随风飘进来的礼物。 她怜惜那些花儿,总觉得这样好看清香的花朵不应该在这偏远之地无人问津一样,每每看见花朵跑进来,鸟儿飞进来,都要感慨一番,然而收集花瓣,替受伤的鸟儿包扎伤口。 长此以往,便得了个慈眉善目端和吉祥的名声,先皇虽然不是很喜欢她,一年的节赏也不曾落下过。 她是连小鸟儿都要怜惜的人,面对活生生的人,却能说出“活该”这样刻薄骇人的字眼。 拓跋连城以为自己说过的话她是会听的,淮南归来,她多少会对苏莞然改观,但如今看来,一切竟是他的自以为是。 他猛地闯了进来,心口压抑着蜂拥的怒火,就像战场之上催人心魄的战鼓,混杂着电闪雷鸣,山呼海啸,战事尖锐的吼叫厮杀在耳廓里打转,轰隆隆的要震碎他的耳膜。 他看着手拿佛珠的顾闲静,面具冰冷,而目光晦涩纠结,盘绕着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茫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该说什么,手背青筋暴凸,总觉得满楼檀香里缠绕的还是暗流涌动的朝堂上叫人厌恶恶心的烈酒。 他不该来这里的。 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之后,一切猝然归于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拓跋连城退后一步,静静站在门外,俯身行礼,“……天色已晚,母妃早些歇息,孩儿告退。” 言毕,他沉默着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浸染檀香的院落,不去想顾闲静震惊颤栗站起的身影,也不去会意她几番欲言又止涨红的脸孔,更不想听她在身后声嘶力竭的呼唤。 她需要冷静,而自己,同样如此。 回到了书房,拓跋连城叫来了黑怀,下了一道命令:“今后有关本王和王妃的事情,谁敢对太妃多嘴,一律逐出王府,任其自生自灭。” 黑怀微讶,往日顾闲静因为担心拓跋连城,就算有很多事她不理解,也还是要问一问,而拓跋连城为了让她安心,也会叫人往好处安慰着些,但今日这条命令,却似乎是另外一层意思。 黑怀琢磨半晌,猜想拓跋连城的意思应该是不让她告知顾闲静有关于皇宫和王妃的事,斟酌着探问道:“那若是太妃主动问起呢?” 拓跋连城睁开双眼,沉沉地看着她,“这种事情,也要本王教你?” 他的声音还带着昨日酒意肆掠留下的沙哑,就像房间里挥之不去的酒气,闻着难受,听着胆寒,黑怀登时不敢多嘴,默默退出了书房。 乖乖,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黑怀摸着脑袋离开书房之外,看着慢慢阴沉的天色,寒月已经升上了天空,夜空繁星闪烁,点点光辉照亮这个苍茫寒夜,数九寒天的冷无声渗透身体,令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黑怀回头看看书房,暗暗叹了口气,但夹在中间王爷,实在是太辛苦了啊。 转眼,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中毒的事情却始终没有进展。 入冬后的京城就同往年一样下起了雪,淮南的事彻底完结,工部尚书及相关涉案人员统统被拓跋连城斩于马下,新上位的官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据说这个新人是通过贿赂礼部尚书,得了他的举荐才成为了工部尚书,而户部也新有了一个员外郎,同样是个小人物,拓跋连城由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过人员举荐。 淮南之事尚未过去,该处斩、抄家、流放的人此地落马,声势浩大,举国震惊, 拓跋陵得了一片好声,可拓跋连城才是真正得了百姓的尊敬。 谁让当日拓跋陵在拓跋连城出京赈灾时,非要弄得大张旗鼓呢?如今落得这个局面,他也只能忍着。 朝会的时间随着风雪袭京慢慢往后迁延,直到雪色渐渐覆盖整个京城的时候,拓跋陵身体发虚,太医会诊,拓跋陵顺势将朝会改成了三日一朝,朝臣众多,有异声者则背了个犯上罪名回了老家,更有甚至直接被下了刑部大牢,罢官免职。 拓跋连城冷眼旁观,私下却派人将这些臣子送回老家安顿,不必细说。 苏莞然调养好了身体,倒也出去了几趟,王府后面那几件暗屋子琴棋书画早就在他们前往淮南、府中防备松懈的时候查证过,里面什么都没有,公皙淑慧得了信,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或许是天日见冷,宫里将近一个月都没有再给她更多为难,不像夏日那么能作,消停起来了。苏莞然得了空,心神自然还是放在了董霓云身上。 这日,她裹着白鹤大氅窝在门口,见着荷花池里被清雪覆盖,支棱起的荷叶枯黄垂落,寂静而凌乱,安谧而祥和,万籁俱寂之下,倒看出另一种美感。 她站起身,就像一直展翅欲飞的白文鸟,舒展开美丽柔和的羽毛,披着飞雪和日光交错而错的朦胧气息,飞扑入了雪地,稳稳当当地转了好几个圈。 “这么大的雪,小姐,你别冻着了!”小凝端着热汤,进来就看见苏莞然素手堆雪人,下意识便担忧起来。 苏莞然轻笑,脆生生的声音在冰天雪地里漾开,就像春日解冻的清泉从山坡上匝落,沿着蜿蜒小道淙淙而流,干净又悦耳,“不怕,咱们在江南可难得看到这样的雪,小凝也过来啊!” 小凝也想过去,但她看看自己衣裙,偏是那沾了雪就湿润的棉裤,无奈道: “小姐,我这不方便过去,湿了还得烘干,好麻烦的。” 苏莞然轻嗤,“回头我出钱,给你多做几件衣服就是了。” “哪儿能呢,小凝的衣服已经很多了,”小凝不以为然,又道,“小姐来喝口汤嘛。” 苏莞然看了眼自己才堆个雪冒的工程,又看看自己冻红的手,也有些兴趣索然,边走边道:“这雪好是好,可就是太冻人了,才抓了几捧就了不得,唉。” 正说着,却见芸娘和书丫头从前面走过来,苏莞然顿了顿,脚步立时加快,“芸娘,打听得怎么样了?” 芸娘身上穿着一件白毛披风,头顶都是雪花,可见在外待了不少时间,才将兜帽摘下,也来不及说话,先痛饮了一口热茶才道:“让书丫头跟你说吧。” 书丫头看着年纪小,素日虽不爱开口,但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王妃放心,我都打听清楚了。苏府苏大人的确是带病在家,过完年就要外调了,听说是上次在朝堂上惹着了新任工部尚书,被赶回江南任职,领了个太常员外郎,负责江南府的祭祀。” “这倒是一桩天大的好事,”苏莞然有些意外,“他年纪大了,这京城的泥潭可不是他能掺和的,回江南当他的地头蛇员外郎也不错,还有呢?” 书丫头知道她关心什么,遂笑了笑,又道:“董霓云还在苏府,听说是因为苏金玉在夫家过得不如意,家里进了个大夫人,手段比她高明得很。董霓云心中不甘,还想着劝苏大人帮忙呢。” 贼心不死。 苏莞然冷笑,“那苏大人怎么说?” “苏大人……”书丫头有些迟疑,委婉道,“苏大人自然是不会为苏金玉出头的,但是他把董霓云放出来了,家里的账簿还是自己管着,董霓云日日在内院,也不见外客,听说是诚心悔过,哭得苏大人心软了呢 。” “心软?”苏莞然皱起眉头,手指慢慢捏紧,清冷雪寒都入了被冰封无情的眼眸,“苏大人原来也是知道心软的,哈,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回去看看,他到底怎么个心软法!” 小凝赶紧将热汤端起了,“小姐先别忙,喝了这碗汤,咱们才好上战场啊!” “上战场?” 众人微愣,齐刷刷地抬头,将视线投向了门口,但见高大人影披着棕黑色狐裘款款而来,拓跋连城背着手,青黑面具下的目光平静而冷淡,说出的话倒是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热度。 “等了半个月,莞儿终于要行动了?” 苏莞然扯了下嘴角,端起汤碗一饮而尽,豪爽得就像边疆战士在饮酒,拓跋连城略一挑眉,似乎又在她身上看见那个在巷子里莽撞放肆的小狐狸了。 “我等到现在,就是为了此刻,”苏莞然拿起汤婆子,眸中似要凝结出冰晶,“怎么,你也要一起去看看好戏?” 拓跋连城顺手从旁边拿起纸伞撑开,挡住了越来越大的雪花,嘴角微扬,心情似乎颇为不错,“怎么,不欢迎?” 苏莞然反问:“我为什么要欢迎你?” 拓跋连城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女儿要去杀父亲的爱妻,这等大戏,不去看上一眼,不是很可惜?” 唯恐天下不乱,闲着没事干。 苏莞然心下不以为意,嘴上缺不饶人,边往院外走,离拓跋连城的距离越紧,最后停在他的眼前,不动神色道:“每次你去苏府都没好事,莫非是加了个面具,连脸皮也一同厚起来了?” 拓跋连城一转身,挑起眉头,“那你到底走不走?” “走!”苏莞然抬手打了个响指,“小凝,芸娘,跟上,咱们回娘家报仇。” 报杀母之仇,报苏子默病痛缠身之恨,还要报她这么多年饱受羞辱之屈! 董霓云非死不可! 第一百零九章 玉儿 但从王府出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就算有拓跋连城的陪同。 他们才走到门口,闻讯而来的顾闲静便挡在了门前,他穿着一件靛蓝百蝶对襟,领口锁着一圈温暖的皮毛,被齐嬷嬷扶着,苏莞然和拓跋连城才如入游廊就看见了她,不约而同都停了下来。 “连城!”顾闲静紧张地跑了过来,抬头却见那一把油纸伞下,站着两个天造地设的人,眸色同样清冷,气息同样淡然。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缓,来到近前,还未开口,两人便又同时俯身,齐声道:“见过母妃。” “冰天雪地,母妃有何事可以叫孩儿近前,不必如此着急,仔细地面积雪滑脚。”拓跋连城关怀道。 苏莞然往旁边侧了一步,也道:“母妃既然与王爷有话说,儿媳也不便打扰。” 说着,苏莞然就要继续往前走,拓跋连城却一把拉住她,将手指的纸伞收了给她,“拿着这个,前面有雪,让黑怀准备马车,我随后就到。” 苏莞然会意,对脸色诡异变换稍露隐忍不善的顾闲静福了福身,带着小凝和芸娘从她身边走过,就如同陌路之人,毫无关系。 这半个月,她们也没见过几次面,顾闲静纵然看不惯她,也不会特意跑到卧云台去寻她的麻烦,彼此倒是相安无事,拓跋连城过得也极舒心。 只人一走,顾闲静便冷哼道:“我还没说走她就走了,没规没矩!” 齐嬷嬷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苏莞然若是真的停了下来,只怕顾闲静又要嫌弃人家不识趣了。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看了眼前面离开的苏莞然,等人不见了,才道:“母妃这么急着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顾闲静心情复杂,这半个月来,拓跋连城还是一如既往地找她说话、行礼、用膳,但不知为什么,顾闲静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同 ,向黑怀打听,黑怀也只说“一切都好”。 她又怀疑是苏莞然蛊惑了拓跋连城,虽然她在卧云台养病,但拓跋连城不时就要去探望一下她,谁知她会说什么挑拨离间的言辞?但黑怀却说“府中一切也好”。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半个月王妃和太妃素不见几次面,也没听什么消息,更不吵架不拌嘴,既没有矛盾也没有不满,都过得挺好的。 苏莞然什么都没做,她也不好在人家中毒后去刁难,否则只怕更要落一个“恶毒”的名声。 但这“恶毒”名声又是哪里来的?苏莞然不进府时,府中哪里不好?苏莞然一进府,她就脾气暴躁,自己的儿子也偏心了,就连丫鬟侍卫都敢私底下议论她“修佛枉然”,叫她听见了好几次。 都怪苏莞然,那就是个妖女,狐狸精!明明是自己不知检点,怎么到头来反倒还成了她的罪过了? 想到这里,顾闲静心里越发不好受,分明拓跋连城的语气跟往日没什么不同,但她就是觉得他的话听起来冷漠得很,不禁狐疑道:“你今儿既然不上朝,缘何不去明月楼陪我聊天,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拓跋连城上前扶着她,齐嬷嬷会意后退,让出了位置。 “母妃,娘,今日府医告诉我莞儿的药可以停了,我来看看她的情况,她是南方人,没有见过京城的雪,我想带她出去看看,没什么事。” 顾闲静神色一厉,不知是被哪句话触动了,“陪她看雪?她一个成年人想看雪不知道自己去看吗?非要缠着你?” 齐嬷嬷的神色真是一言难尽,不知顾闲静是否想过方才她来此地也是为了让拓跋连城陪她说话的。 拓跋连城语气不变,平静地解释道:“是我要陪她的,跟她无关。” “你不用替她解释,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生病了故 意拖着你罢了,你以为娘不知道吗?她就是个——” “娘!”拓跋连城声音一沉,“您如今已经养成在自己儿子面前说儿媳坏话的习惯了吗?” 顾闲静一时哑口无言,想起半个月前的事情,忙将脸色缓下,苦口婆心地劝道:“儿啊,你就听娘一句劝吧,那苏莞然在家就喜欢胡作非为,就算你说的对,她来王府不是自愿的,但那又如何?她就是个奸细。” “她来王府就是为了监视你,将来肯定是要害你的,”顾闲静紧紧抓住拓跋连城的手,“我的儿啊,你不要被她迷惑了,你要是想要个好媳妇,娘可以给你再物色,你表妹她……” “行了,”拓跋连城比了下眼睛,停下脚步,扯出一个笑容,“娘,孩儿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孩儿做事有分寸,再说莞儿就在王府里面,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您放心吧。” “何况孩儿现在无心婚娶,娘,你累了,天气又冷,你进去休息吧。” 顾闲静怔了一下,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被送到了明月楼前,顿时气急,“连城!你就是在敷衍娘!” 拓跋连城心下无奈,却道:“娘若是真的无聊,不如我将蓝玉叫过来陪娘说话好不好?宁弟当年也在你膝下养过不少日子,蓝玉如今身体大好,倒有几分宁弟风范了。” 顾闲静脸色越来越沉,这么明显的推脱,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她的儿子,如今被那女人蛊惑得竟然都不大喜欢跟她待在一起了! 拓跋连城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答应了,想着苏莞然还在大雪里等候,这遭回苏府未必就能成事,自己若不去看着,以苏安和那糊涂性子,万一对大病初愈的苏莞然动手可怎么好? 他自己的娘子,自然是只有他自己才能欺负。 这样想着,拓 跋连城眼中便带了几分焦急,立时大步离开。苏莞然从不按常理出牌,万一她自己走了,自己还得冒着大雪去追。 齐嬷嬷站在廊间,惴惴不安地看着半晌未动顾闲静,而顾闲静却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入给了拓跋连城,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儿子,一股难掩的酸涩从心底浮上眼帘。 “连城,你现在就连陪娘说句话,都这么不耐烦了吗?” 齐嬷嬷皱了皱眉头,心里瞬间转过了数不清的想法,低头将顾闲静扶回明月楼,转身便走了出来,匆匆往客院里走,半晌,又带回一个人。 比之刚入京的时候,蓝玉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他穿着干练的衣裳,一身皮毛扣在衣服里面,娃娃脸笑起来,两颊便透出两个梨涡,讨喜得很。 他走得很快,充满了朝气与活力,入南王府之后便喜欢上了弓箭,据他自己说,以前都是埋头读书,从没接触过这些有趣的东西,因此一时脱不开手。 时间一长,就连拓跋俩城偶尔看他都会晃神。 蓝玉和拓跋宁越来越像了,无论是面容,还是气质,甚至是那股不好意思拿着弓箭像他请教的模样,好几次让他怀疑蓝玉其实就是拓跋宁。 但他知道,不是,他们的面容细看,还是有些微的差别。 比如拓跋宁在面对顾闲静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扑上去,眼睛亮得像放着夜明珠的湖面,而蓝玉看见了顾闲静,却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行礼,笑得纯粹而拘谨,“太妃娘娘,您心情不好吗?” 顾闲静抬头,见是蓝玉在门口,目光一顿,从上到下打量着他那一身紧缚料子,利落爽快,也不穿披风大氅,就这么顶着满头雪站在那儿,眼睛蓦地一柔。 “玉儿啊,来,快进来烤火,”顾闲静将他招进来,伸手替她掸去头顶的雪花,苦笑道,“现在这 府里,也就只有你记得我了。” 蓝玉目光一转,来之前,他已听齐嬷嬷说过来龙去脉,自然不会去触她的霉头,反笑道:“太妃温和慈爱,蓝玉记不起生母,但想着母亲要是也和太妃一样漂亮优雅的话就好了,自然要惦记的,只是还怕王爷不满呢。” 顾闲静嗔道:“他不满什么?他不来陪我,难道还不许别人陪我了不成?” 蓝玉摇头哀叹,“上次我不过就是和太妃多待了些时间,又蹭了一桌子晚饭,却还没吃饱就被叫出去练箭,手都酸了,王爷说让我不要打扰太妃休息,唉,真是小心眼啊。” 旁人在她面前抱怨拓跋连城,她必定是要不满的,但蓝玉这般说来,顾闲静反扑哧一声被逗笑了,“瞎说,连城哪里这么小气了?” “太妃就是没看到而已,”蓝玉啧啧叹道,“你看,我方才来的路上碰见王爷,还没走两步呢,就被他叫住了。” “哦?”顾闲静好奇道:“他叫你干什么?” 蓝玉无奈地耸着肩膀,“还不是警告我不准在这里蹭饭?怕我吃太多了,太妃不好意思赶人走,”说着,蓝玉轻笑起来,眨眼看着太妃,“太妃不会赶蓝玉走吧?” 顾闲静笑眯了眼睛,忍俊不禁道:“不赶不赶,今儿你就留下,我看他敢说什么,回头让他来与我论理!” 檀香绕着笑声不绝,齐嬷嬷在门口轻轻叹息,果然,还是蓝玉能哄得顾闲静高兴。 胜雪寒天,朔风扑打长街。 街道寂寥,一辆马车从暗雾中走来。 风雪浸染着车身,两侧跟着的女子默不作声,目光盯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倏然,马车停下了。 小凝打开了帘子,轻声道:“小姐,到了。” 一只纤细的手从马车里伸出,随后,苏莞然探出头来,看向了漆白围墙里镶嵌的枣红色大门。 第一百一十章 后果,我来承担 苏府的门墙很静,墙角冒着风雪出头的小草被折磨得抬不起头,却还是倔强得想要停止腰杆。 大门之上,狮口衔着铜环,两侧的石狮子踩着的石球已经完全被雪掩盖,冬日干燥的风轻而易举地就吹得人嘴唇发干,寒毛倒竖。 下了马车,再看此门,苏莞然忽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车马道并不长,门口也没有守卫,拓跋连城下车瞧了一眼,只看到几分凄凉和落寞,这偌大院落曾是苏莞然盛装出嫁的地方,如今却是已经无人问津。 石狮子护守着几级台阶,阶梯之上,门槛横档,枣红大门两侧挂着还对联一副,左为:丙岁勤修敢疏暇日,右是:戌年纪算克享遐龄。 横批,其乐融融。 好一个其乐融融,苏莞然看着那金钩银画的“乐”字,一把烈火从心头熊熊燃烧起来,她忍了半个多月,就为了今天,就为了这一天! 狠狠攥紧拳头,分明是冬日,苏莞然却觉得自己正被放在火上灼烤,带着鲜血的匕首从心脏一下一下囊进去,又不停地拔出来,带出血肉和泪水,欲要将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可在那之前,她会让所有欺负她的人,都受到应有的代价! “开门。”出乎意料的,苏莞然一开口,却是极其平静的声音。 拓跋连城正如他自己所说,是看好戏而来,他抱着手,目光打量着苏莞然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她被风雪凌厉所锐冷的柳眉,她让冰冷和憎恨染就的瞳孔,她为过往和未来压抑的嘴唇,还有她手心如雪粹冰华一般的匕首。 她将匕首放进袖子,轻柔的外罩如飞雪一般往下落,不,比飞雪还要多几分朦胧。 小凝轻轻敲响了大门,缩着肩膀和脖子的下人走到了门口,才将门打开,便被伫立在门前的人唬了一跳,“七、七小姐 ?!” “滚!”苏莞然一脚踹了大门,下人不及反应,竟被她踹了个踉跄,跌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苏莞然冷着脸走进去,拓跋连城慢悠悠地跟上,还不忘吩咐道:“黑怀,把门关上,不准任何人出去。” 芸娘往后看了一眼,就见黑怀不知从哪里出现,竟自里面关上了门,像一座雕像似的守在门口,将才要起身的苏府下人吓得再次跌入雪中。 听见动静的下人聚集到了前方,却被苏莞然那骇人的气势吓住,不敢上前问话,也不敢上前拦阻。 苏莞然走过了长廊,穿过竹林,冰雪凝结成的眉眼让她看起来煞气逼人,她飘飞的衣角打在身上,拉扯着皮肤如受风刀霜剑般刺痛,两边的灯笼放肆地扰动。 忽然,天空剧烈地亮了一瞬。 竟是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劈开了沉闷的乌云,轰隆隆一声,在冬日响彻京城。 冬日的闪电叫人意外,拓跋连城抬起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仿佛暴雨将至、大雪倾盆,提醒着他恣意放纵的后果,但,那又如何? 当初的事情,的确,事实真相早已杳然,证据尸体远在江南,苏莞然此行若成,人们不会夸她孝心志诚,只会说她弑母逞凶,事情传扬出去,她将声名狼藉,而自己,则是帮凶。 但是,拓跋连城缓缓收回视线,看着速度越来越快、好似快要飞奔起来的人,脑海中却没有那些质疑与猜测的声音,只有苏莞然在淮南城里,躲在屋中歇斯底里的凄吼和愤怒。 所以,没什么关系。 你尽可以发泄,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 苏莞然快要失去理智了,她从没想过苏府有一天竟然会变得这么大,明明都是一样的地方,却怎么走都走不到那个贱人的院落。 猩红的眼底映着惶恐不安围观者,也映着冰冷残酷的积雪 泥墙,除此之外,还有慕雪当年在床上疯狂的挣扎、凄厉的嘶吼、不甘的控诉、绝望的哭求,还有苏子默咳出的每一捧血,苏金玉说出的每一句“病秧子”,他们在府中遭遇的每一此屈辱! 历历在目!枯骨铭心!非要将骨头碾碎了、血肉嚼烂了,踩成泥、化成灰才可以! 忽然,一处敞开门的院落映入眼帘,她的脚步却猛地一顿,小凝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被芸娘险险扶住,“哎呀……小、小姐?” 苏莞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继续迈步。 小凝却突然走不动了,她僵在当场,被那双眼里的无情和死寂看得心里打怵,芸娘伸手捏了下她的手臂,“走吧,我们要守住门口。” 小凝猛地反应过来,面前却不再有苏莞然的身影,而是拓跋连城抱着手不紧不慢踱步背影,她松了口气,而后立刻竖起了眉毛,大步跑到雨桐居的门口,砰地将门拉上,横手挡住好奇探究的下人。 “都下去!王妃办事,谁敢上前!” 下人还有些不服,“凭什么啊,这里是苏府,我们看一眼又怎么了?” 小凝皱眉,看向了芸娘,芸娘冷笑一声,“谁敢进去,明日东城乱坟岗上,就有谁的尸体,你们大可以试试,看看是你们的命硬,还是拓跋皇室的手段高。” 众人脸色一僵,竟像是被火烧了衣服,蹭地一下往后散开,战战兢兢地看着门口的两个女人,还未定神,便听见里面接连传出两声惊怒的咆哮。 “啊!苏莞然你干什、啊!杀人了!” “苏莞然!你在干什么?!” 但随即,他们的声音却同时一静,就像是突然被人卡住了脖子,或是被人一剑划破了喉咙,突然静得诡异起来,鸦雀无声,浑然死寂。 苏莞然闯进雨桐居的时候,心里带着满腔的愤恨,可踹开 门真的走了进去,却又觉得无限悲哀。她的父亲,正在和她的杀母仇人,翻云覆雨。 苏莞然脸色狰狞,就先苏府门前的铜狮,暴怒使她的眉角染上了森森寒意,她提着匕首,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将那骑在苏安和身上的女人一把抓住,拖出了房门。 极乐被蓦地打断,苏安和下意识便要暴怒,几乎连杀人的冲动都有了,但他裹着被子坐起身,大吼之后,却看见了苏莞然手中拿着匕首,满脸煞气与杀气地站在门口,凌厉的侧脸正对着他,额头青筋暴凸。 拓跋连城慢慢走到苏莞然身后,阴冷残酷地笑了起来,“苏大人,念在你是莞儿父亲的身份上,记得,保持安静。” 苏安和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可他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匆匆忙忙地穿着衣服,想要下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苏莞然和拓跋连城突然出现在了府上?为什么苏莞然手里要拿着刀?难道她想杀人?她还将没穿衣服的董霓云推了出去,那可是她的母亲!但她为什么要推她的母亲? 苏安和着急忙慌地穿着衣服,而那两个人却已慢慢走了出去。 拓跋连城站在门口,阴冷无情的南王殿下脸上竟露出了笑意,兴奋而复杂的,怜惜而放纵的,看着那如母狮子一样怒到极致反而越发冷静的苏莞然,浑身的鲜血都开始颤栗。 南王妃,就该如此。 她有恨,就该发泄。 雪越来越大,风越来越急,董霓云一丝不挂地被扔进了雪地里,那白皙的、柔媚的身体就像濒死的天鹅一样扭动着,凄美娇艳,让人不禁心生怜惜,也无端生出几分欲望。 苏安和气得暴怒,“孽障,你在干什么?!” 苏安和乍见此画面,险些气得昏厥,别的不说,这院子里还有另一个男人呢!可另一个男人的目 光却没有在董霓云身上停留一丝片刻,反而轻飘飘地警告他,“闭嘴。” 苏安和顾不得尊卑了,急得大骂,“王爷这是干什么?纵容王妃杀人逞凶,还有没有王法了!”说着,他竟是想突破拓跋连城上前阻止。 一步方出,拓跋连城眼疾手快地扣住了他的肩膀,苏安和费力挣脱,回头却被一双冷鸷阴寒的视线定住。 “今日岳父大人敢出此门,明日,本王就送你去边关。” 苏安和心下一颤,凌人盛气像是被冰水霎时冻住,“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好好看着,”拓跋连城眼中浮现出一抹冰冷厌恶的光芒,“岳母大人的死,岳父大人当真不知情?岳父大人可不要逼莞儿同你算账啊。” 苏安和脸上血色尽失,整个人都僵立在当场,竟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正在此时,董霓云惊恐的声音再度响起,“啊!苏莞然!苏莞然你别过来,苏莞然!你敢杀我!我是大夫人!是你的母亲!老爷救我!老爷救我啊……” 她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试图去寻苏安和的帮忙,但她的脚还没有打直,一记毫不留情的窝心脚便冲着她的小腹踹了过来。 只闻一声让人震颤的惨叫划破空气,董霓云再次倒在地上,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苏莞然竟直接跪在了她的身上,左手干脆利落地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赤身露体地压在了雪地里,又冷又痛又觉反胃,前所未有的恐惧都被映照在那还霜雪似的匕首中。 苏莞然用匕首悬在她的心脏上,无情的声音响在头顶,“董霓云,我问你,阿娘的毒,是不是你放的?” 董霓云瞳孔一缩,不只是因为这雪地的冷,还是因为苏莞然眸中的残冷,那双好似在看死人一般的无情瞳眸,让她的惊惶无所遁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回家 “不!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董霓云浑身泛红,不停地挣扎着,可苏莞然的力气大得吓人,她的挣扎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苏安和心慌胆寒地看着此时的苏莞然,拓跋连城的质问不停在耳边响起,那一字一句的重量,到现在从终于入了他的心,让他的双腿几乎站不住。 “不是你,那你为什么要心虚?” 苏莞然提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在她肩膀上划了一道,伤口立时被风雪冲击着,犹如凌迟一般疼痛叫董霓云额头不自觉地冒出冷汗,近乎惊悚地看着她,“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心虚,我没有……” “你要我把苏金玉请过来是吗?”匕首在她胸口划过,艳红的血珠从匕首上滑落,冰冷地滴在雪地中。 董霓云惊叫道:“不!不管玉儿的事!苏莞然,你不要找玉儿!她已经被你害得够惨了,你还不肯放过她吗?” 苏莞然惊异于此刻自己的镇定,可也突然觉得十分悲哀,“我不放过她?看来你是忘了,当初是谁想要设计谁。不过,没关系了,你不说,我自然会去找她,我的确不会放过她。” “不!不是这样的!” 董霓云忍着抽痛,匕首的冷光不停在她眼中闪动,她惊恐的眼睛里,泪水控制不住,蜂拥而出,威胁不成,又见祈求。 “不要,我求你了莞儿,你母亲的死真的跟我没有关系,跟玉儿更加没有关系,莞儿我求你,你放过我吧,我发誓,发誓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了,我会永远消失,真的,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啊!” 苏莞然冷笑着,冷眼旁观着她的哭喊,缓缓却道:“我上次问你时,你也说跟你没有关系,可你怎么就不怕呢?我后来想通了,因为苏金玉不在身边。” “我最后问你一次,”苏莞然声音猛然大了起来,扭曲而 嘶哑,“告诉我!是不是你下的毒!蛇毒!毒草!还有谁跟你是一伙的?是你的娘家人对不对?是不是!你说!” 董霓云被她的恐怖模样吓得近乎无法思考,那双被恨意刺激发红的眼睛吓得她口齿不清,甚至没有发现自己身上又被划开了两道伤口,鲜血正汩汩地往外流着。 “不!不关玉儿的事!不关她的事!她那时候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啊!苏莞然!你不要伤害她,求你了……” “那就告诉我!”苏莞然猛地掐住她的脖子,目眦尽裂,“你真要我把她请过来才说是吗?告诉我!你的同谋是谁!” 董霓云绝望地惨叫一声,背后大雪的冰冷好像能够冻裂她的皮肤,赤裸的身体被无情而屈辱地压在地上,她的尊严、生命,都岌岌可危。 终于,她放弃了。 “是我……”无望地闭眼,董霓云恨极反生怒,猛地又睁开眼睛,“没错,就是我!是我给慕雪下药!因为我嫉妒她!凭什么都是女人,她可以高高在上,我就要低伏于尘埃?” “她把我买进府里,好善良啊!人人都称赞她,既然如此,那把这主母的位置给我又如何?” 苏莞然脸色铁青,“她救了你,你就这么恩将仇报,董霓云,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哈哈,是,我知道我不是人,但那是你活该!”董霓云涕泗横流地笑骂道:“谁让你娘生了儿子,她活该!苏子默也活该!我跟你爹才是青梅竹马!是她凭借身份抢了我男人,我为什么不能抢回来!” 苏莞然瞳孔一缩,惊骇地看向了苏安和,苏安和脚一软,颤声骂道:“你胡说,你、你休要挑拨我跟莞儿的感情,董霓云,你自作孽不可活,不要牵连别人!” 拓跋连城拧紧眉头,伸手一把按住就要扑上前的苏安和,脸色一沉,“苏大人,想 要杀人灭口,是否太晚了些?” “我呸!”董霓云猛地朝他吐出一口血水,齿缝和脸上都是喷出的血液,“老不死的你别装了!你根本早就知道慕雪是怎么死的!不过就是看没钱了还得了病!生的儿子也是个养不起的贱种!所以你才扶我上位的不是吗?!” “你没资格这么说子默!”苏莞然扔下匕首,“啪”的一掌甩了过去,“如果不是你,子默怎么可能会中毒!” 董霓云被打得头晕眼花,僵冷的身体不停发抖,喘息着喝出白气,突然又哭了起来,“我告诉你了,我都告诉你了,别伤害玉儿,求你了……” 可哭着哭着,她又骂起了苏安和,“老不死的狗东西,这府里就你最不是人!你贪慕虚荣,欺善怕恶,卖女成性,见风使舵,你就是个杂种,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连护都不敢护我一下,你怎么不去死!你个懦夫!” 苏安和被骂的懵了,抬起手就要骂回去,眼睛却蓦地睁大了,而瞳孔却倏然收紧,浑身力气都瞬间抽离,跌坐在了地上。 董霓云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她苗条柔软的身体在抽搐,手脚使劲抖动了许久,最终还是僵硬地躺在地上,而她的心口正中央,一把匕首直直没入心脏,结束了她的生命。 鲜血染红了苏莞然的白鹤大氅,她就像雪地里开出来的凄艳的梅花,清冷的脸颊上,一滴鲜血顺着柔和的轮廓滑落,绝美动人。 拓跋连城松开了掣肘苏安和的手,看着缓缓站起来的人,一语不发。 董霓云张大了嘴巴,不像是被刺死,倒像是被吓死的,眼角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赤裸地倒在白雪之中,眼中的不甘和悔恨,深深刺痛了苏安和的心,也吓得他肝胆俱裂。 忽地,苏莞然又跪了下去,拔出匕首,再刺下去,再拔出,再刺,又拔出…… 喷射的鲜血染红了整个雪地,苏安和眼珠子微微上翻,吓得疯狂大喊,狼狈地在地上爬着,回到了屋中,凄惨的尖叫不绝于耳…… 他疯了。 苏莞然是再借着董霓云的身体,向他发泄,他看懂了。 许久,苏莞然觉得累了,手心都是黏腻血液,她再也握不住匕首了,才终于不再动作,压抑的、崩溃的哭声忽然间爆发,成了冰天雪地里唯一的声响。 门口,小凝通红了眼,恨得咬牙,气得绝望。 慕雪,竟然是被苏安和同董霓云一起害死的,他们这些年看着苏莞然和苏子默,可曾有过一丝丝的愧疚?没有,他们没有愧疚,有的只是无尽的责骂、怪罪、轻视、敌意! 苏府,当真肮脏至极! 痛苦的哭声响了很久,好像被这片天地记住了,永远都忘不掉了。 苏莞然抱着双臂,她痛得韩寒心,冷得发抖,全身都好好像被人撕裂成一片又一片,每一寸肌肤被鞭笞着、刺痛着。 忽然,身上的白鹤大氅忽地被卸下了。 苏莞然失魂落魄地抬头,看见了漫天大雪,如柳絮一般飘飘洒洒,将她死寂的目光装满。一件暖和的、沉重的衣服搭在肩上,苏莞然别人拽了起来,那间白鹤大氅,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盖住了那死相可怖董霓云。 拓跋连城身手搂住她,屈指抬起她的下巴,没有担心,也没有可怜,只是有些无奈,问:“发泄够了?可以回家了吧?” 青黑色的面具代替了鹅毛大雪,苏莞然只觉得脖子僵硬着,难以动弹,脑海里全然是空白的,眼眶好像痛得快要裂开了。 许久,她才出声,轻若无声般问道:“回哪儿?” “回王府,做我的王妃,”拓跋连城将兜帽替她戴上,一俯身,将人打横抱起,看着她失神的双眸,戏谑一笑,“你杀人了,害怕吗?” 空寂的 眸子蓦然一凝,苏莞然死死地盯着拓跋连城,咬牙道:“我杀人了,她该死!” 拓跋连城提了下她的身子,“嗯,不错,有我南王妃的气魄,赶明儿该将这个好消息书信寄给苏子默,对不对?” 苏子默……子默在宫里呢。 苏莞然愣愣地看着他,疲惫的双手似乎又有了力气,突然攀上了他的肩膀,“我杀人了,南王府,会有麻烦吗?” 拓跋连城挑眉,“谁能证明是你杀的?一个疯子,还是你的夫君?你可知本王在战场上杀了多少人?数不清了!” 苏莞然鼻子一酸,沉寂的心跳再度砰砰跳了起来,收紧双手,温热的眼泪打湿了拓跋连城的肩膀,闷声道:“刽子手,你好凶啊。” “河东狮,你也很凶。”拓跋连城轻笑,“睡会吧,醒来就到家了。” “……好。” 苏莞然最后扫了眼雨桐居的内院,波动的情绪渐渐冷静、死寂、无情,唯将手臂抱得越来越紧,徐徐闭上了眼睛。 雨桐居的院门缓缓打开,小凝与芸娘静静站在门口,那些看热闹的、好奇的、害怕的、担忧的人却都不见了。 “走得倒是干净。”拓跋连城冷哼。 小凝担忧地看着他怀里的人,“小姐她怎么样了?” “是王妃,”拓跋连城淡淡提醒道,“走吧,这里的事情,黑怀会处理。” “啊?”小凝举棋不定地扫了眼雨桐居内里,雪地上那像杀猪一样的场景就且不必看了,但说那苏安和又哭又笑神经质的样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不好处理吧?” 芸娘也觉得不大好处理,尤其这事还让她看在了眼内,万一上面问起来,她是回答呢,还是不回答? 但拓跋连城完全没有这些烦恼,他轻盈地抱着苏莞然,不以为意道:“你们装作什么都没看就行了。” 众人:“……”这,可能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嬉闹 装作没看到,就想将悠悠众口堵住,就想将那凄惨恐怖的尸体藏住,就想将疯癫发狂的苏安和控制住,怎么可能呢? 苏莞然本来也觉得不可能,拓跋连城虽然信誓旦旦,看好戏似的走了场苏府,轻描淡写的一句“黑怀会收拾的”便想将事情揭过,但她却早就已经做好被押入刑部大牢秋后问斩历史留名众口铄金的准备了。 但,拓跋连城做到了。 就在他们回府的两日后,京城之中,一个让人错愕吃惊的消息缓缓传开。 苏安和受不住仕途跌落,朝堂纷争,大梦一醒,忽而看破世事,顿悟红尘皆为虚妄,视金钱为粪土,轻装一身,打马东行,飞升去了。 “飞升?!”苏莞然惊诧地叫出声,“这也有人信?” “有啊,”黑怀咧嘴一笑,整齐洁白的牙齿绽开花儿般的笑容,“因为他边走边丢银子,好多人都看见的嘛!” 苏莞然:“……” 芸娘眼波微动,起身走出了屋子,守在门口,琴棋书画自然没有在跟前伺候,屋里小凝将自己惊讶的嘴巴合上,嗫嚅道:“那其他人呢?” “走了,”黑怀语气笃定,“这些人见苏府已空,将府里有用的东西都搬走了,苏安和分文不拿,都留给他们了,他们唯恐苏安和反悔,所有人都走了。” 苏莞然维持了微妙的沉默,半晌问道:“都张罗好了?确认都走干净了?不会留下一两个被什么人追查吧?” 黑怀心里明白,笑笑道:“王妃放心,这些事根本不值得追查,因为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啊,就算去查了,那些人的父母妻儿也一并都走了。” 听起来,是个顶浩大的工程,想来,风险也很大。 苏莞然心中惴惴,不由问道:“此事对王府不会有什么影响吧?连城会不会被人诟病?还有 那个……苏金玉呢?” 她想问的是董霓云,却偏扯出苏金玉,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害怕,黑怀眼中带笑,他是见过那具尸体的,但他在战场上看过更多、更凄惨的尸体,自然不会怕这些。 “董霓云早就‘消失’在京城了,她的死活,自然不会有人关心,”黑怀眨了眨眼,续道,“苏金玉也不会关心。” 苏莞然轻笑一声,小凝还觉得可惜,“苏金玉倒也真够薄情的,听说都好几个月都没回苏府看看董霓云了,亏董霓云死前还念着她,两个人都是自作自受,活该!” 的确,活该。 再没有更适合这两个人的形容了,可是,她的母亲枉死又有什么人知道?而她的弟弟这些年所受到的痛苦,又有多少人理解?苏府散了,他们就能好了吗? 苏子默还在宫中,苏府散得离奇,公皙淑慧只会将苏子默抓得更紧,兴许过两日就会找她入宫询问情况。 她必须、也不得不想个办法稳住公皙淑慧了。 苏莞然叹口气,让黑怀去忙自己的事情去,心中又是庆幸又是苦恼,不知所谓地胡思乱想着,神情恹恹得似无活力,就像那荷花池的枯黄的荷叶一般。 黑怀将一切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但事情又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呢?她闭上眼,忽然想起拓跋连城将她抱回王府的事情,脸颊蓦地红了起来。 那时,一定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也不害臊。不过他的脸皮一向很厚,还带着面具,总叫人不敢靠近,应该也没多少人敢抬头看她吧? 但,府里的人一定知道了,外面也一定传遍了。 南王抱着南王妃走了整条长街,在大雪里留下了一行清楚而绵长的脚印,苏莞然抿紧了唇,像梨花瓣一样微笑起来,其实拓跋连城这个人,也挺好的,同为皇室中人,拓跋陵却远 远及不上他。 “偷偷地笑什么?吃饱了撑的?” “……” 她是脑袋抽了吗?苏莞然蹭地坐起来,瞪着慢慢走进亭子的拓跋连城,“你一定要一大早就想着跟我拌嘴?没事做了是吗?” 拓跋连城好整以暇,微微挑眉扫了她一眼,“你看我像是有事做的样子?” 拓跋陵以他赈灾有功的名义,让他“一路辛苦,好生修养,闲杂之事不必理会”,这朝堂上现在哪里还有他插手的余地?何况如今还是三日一朝,堆积的政事再多,没有迫在眉睫的,拓跋陵也不会动,便是动了也不会叫他帮忙。 大概淮南的案子让他受到了些许的惊吓吧,拓跋连城不无爽快地想。 “你清闲,却整天往我这儿跑,怎么不去看看母妃?”苏莞然又躺了回去,舒服地端着汤婆子吃着甜枣,慵懒散漫地埋汰他,“莫不是又被蓝玉给挤出来了?你这儿子做得也太没分量了吧。” 拓跋连城上前将甜枣一把抓了过去,“蓝玉嘴甜,哄得母妃开心,本王嘴笨,嗯,你看,吃点甜枣还成,吐出来都是刀剑,扎人。” 呵,还挺有自知之明? 苏莞然都忍不住被他逗笑了,伸手去抓自己身边的甜枣,摸来摸去却摸了个空盘子到眼前,顿时翻了个白眼。 拓跋连城见状,从手中拿出颗甜枣扔给他,“喏,赏你的。” “唉,别乱扔啊!”苏莞然一个没接住,看着地上的甜枣皱眉,抬头勾勾手指,“再扔一个,扔准点。” “自己接不住,就不要怪别人,”拓跋连城冷笑,又拿一个向着她左边扔了过去,“接着!” 苏莞然眯了下眼睛,手臂腾地伸出,角度刁钻地将甜枣拿下了,得意地挑挑眉,“有本事你别往天上仍,你看我接不接得住。” 拓跋连城轻笑,“好。” 说着,一颗甜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直接撞向了苏莞然的额头,苏莞然猝不及防,被砸得嘶叫,气得索性站了起来,捞起袖子道:“这次不算,重新来,不准偷袭!” 拓跋连城手中就那么十几颗甜枣,还都不是用来吃了,尽用来扔了。苏莞然边接边回击,小小一个亭子,四处飞得都是红色的肩头,拓跋连城一不小心也吃了亏。 “啧,你扔我眼睛?瞎了你负责!” “你还砸我的头呢!砸傻了你负责啊?看我红枣大军!” “哼,再让你砸中一回,本王就不算是南、哎呦!” “哈哈哈,南什么?你再说一次,我没听清,是不是男人来着?” 幼稚。 小凝无语地站在外面,亏这两人以前还争论过谁更幼稚的话题,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一样的幼稚,她回过头,却见芸娘盈盈含笑地站在后面,看得竟是津津有味。 “王妃好久都没笑这么开心了吧?”芸娘碰了碰她的肩膀,似乎从她出现在苏莞然面前,就极少看她笑过。 “大仇得报嘛,小姐母亲的死因一直是她的心病之一,这会当然会开心了。”小凝慢慢找了个凳子坐下,看着那闹腾的两个人,嘴角也扬了起来,“不过,也多亏王爷给小姐解决了后患啊。” 芸娘点点头,小凝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紧,有些忐忑地看向芸娘,“但是那天的事,芸娘,宫里的人会不会有看法啊?” 芸娘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放心吧,这事无伤大雅,宫里的人也没必要知道,琴棋书画四个丫头也会保密的。”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那日王妃同王爷去苏府,毕竟有人见到过,街上的人那么多,恐怕要藏也藏不住,这事,就看王妃怎么说了。” 换而言之,苏莞然想怎么解释,她 就怎么向太后报告。 小凝松了口气,单纯地笑道:“芸娘,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吗?”芸娘看着苏莞然,意味不明地叹道:“也许吧。” 笑靥如花的少女也许都没有发现,拓跋连城看着她的时候,早就没有了当初的戾气和戒备,而是不自觉的温柔和纵容。 他会不时到卧云台来寻她,会想着法子逗她微笑,会想尽办法为她扫除后患,甚至纵容她杀人,暗地里也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才将事情平息。 如果,芸娘慢慢闭上眼睛,如果她选择和南王联手的话,如果南王可以给她们保障的话,比起皇宫,其实她和琴棋书画几个人,都更喜欢宫外,更喜欢现在。 嬉闹声从宽阔的院落传开,门口的侍卫听在耳中,有些啧啧称奇,“咱们王爷似乎很少这么笑吧?” “起码得有七八年了,反正从我入府开始就没怎么听过了。” 两人对着点头,正好奇地伸头往里看,却忽听前方有人对自己说话,“两位,王爷可是正在里面?” 两人一怔,转头看过去,顿时笑了,“哦,这不是蓝玉公子吗?怎么?莫非是太妃让你找王爷的?”说到后半句,那侍卫都忍不住带上一点担忧语气了。 蓝玉失笑,讨喜的脸上出现两个梨涡,“不是,是外面有人找王爷,我碰巧遇见他,便过来叫一声,王爷现在不方便吗?” 他往里看了一眼,那笑闹声不小,他一时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却听侍卫道:“王爷向来是以公事为重,蓝玉公子直接进去吧。” 卧云台曾经是拓跋连城的住处,有人找他,拓跋连城从来都是直接让人进去的,是以这二人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好,直接便将人放进去了。 蓝玉笑了笑,也没有扭捏,直接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嫉妒 亭中,拿着甜枣对打的两个人已将战局扩大为拿雪怼人,打得正起劲时,苏莞然突然停住,对拓跋连城道:“唉,那不是蓝玉吗?找你的啊?” 拓跋连城挑眉,手上动作也停,转过头一看,却见蓝玉正对着书丫头微笑颔首,那小丫头春心萌动,看着蓝玉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一股灵活劲儿全没了。 他矜傲的扬了下下巴,心中莫名不爽。 这卧云台如今可是苏莞然的住所,女眷闺房之地,这人怎么说进来就进来了?门口的守卫都在干什么? 他往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见前面的蓝玉转头看着他,目露惊愕,“小心!” 嗯? 拓跋连城还未反应过来,一捧“冻人心魄”的雪便直接从头顶按下,被一只灵巧的手堵进了衣领里,好一个彻骨心寒,怎叫他脑子里都空白了一瞬。 “哈哈哈哈!中计了吧!”苏莞然插着腰,笑得猖狂又嚣张,“游戏还没停呢,谁让你背对我了?你这就叫大意失荆州,哈哈哈哈……” 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发着抖将雪都扒拉下来,但还有好些却陷入了面具里,非得姿势怪异地拿手去抠才能抠出来,但碍于姿势太过丢人,他宁愿冻着。 苏莞然拍着手掌满意地走出亭子,对着蓝玉竖起大拇指,“兄弟,来得巧!有啥事找他说罢。” 蓝玉尴尬地收回视线,目光里又闪过几分玩味,忍着笑意走进亭子里,对着拓跋连城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拿眼睛觑着他的神色,咳了声道:“王爷,外面有人找,黑怀在忙,便叫我来通知王爷。” 他说着,嘴角忍笑的弧度却越来越大,拓跋连城冷冷地看着他,“很好笑吗?” 蓝玉忙低头,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哪敢呢?” 不敢不敢,我哪敢呢哥,等会你又要揍我了 。 恍若隔世的声音突然在耳边想起,近乎重叠的身影让拓跋连城一时失神。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场景,也是这样的雪天,也是这样的时候,他和拓跋陵在雪地里嬉闹,拓跋陵输了,便叫人按着他往他身上堆雪。 拓跋宁正好撞上,气得跟拓跋陵打了一架,回头再看爬起来时头上还顶着雪的他时,被他狠狠瞪了一眼,然后他问:“很好笑吗?” 拓跋宁是怎么回答的呢?他那时比自己高,又比自己耐寒,可就是怕痛,忙摆手敷衍道:“不敢不敢,我哪敢呢哥,等会你又要揍我了。” 那么怕痛的人,被架在火上活生生烧死,会痛成什么样? 蓝玉见拓跋连城看着自己的眼睛越来越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目光一闪道:“王爷?您怎么了?” 拓跋连城瞬间又恢复了那般高冷阴沉的样子,只是看向蓝玉的视线略带了几分质询:两个陌生人,真的可能这么相像吗?不仅面貌,还有习惯,甚至是说话的语气。 他抬起手,缓缓地搭在蓝玉伸手,低头看着比自己稍矮一截的人,沉声道:“蓝玉,你可想起了你的家人?” 蓝玉肩膀一塌,龇牙咧嘴地回道:“王爷,这,我……我真的想不起来。” 苏莞然那厢才在温软的躺椅上做好,一抬头便能看见亭中的场景,眼中不由得闪过几分奇怪。 那两个人靠那么近做什么?有什么机密是需要离这么远还要悄悄说的?莫不成又是在防备她?苏莞然不以为意,她才懒得听呢。 “小凝,去给我拿个话本子过来,闲坐着无聊得很,我记得前——”她抬了抬手,目光却还是定定地看着那两个人,笑容却突然僵在了脸上,嘴巴蓦地张大了。 她她她她竟然看见拓跋连城按住了蓝玉的肩膀,然后还底下了头 ,面对面,眼对眼的距离,就像是在那啥。 “不、不会吧?” 苏莞然的脑海忽然想起了蓝玉受到的区别对待,她本以为那是因为蓝玉长得像拓跋宁的缘故,但,难道,莫非,是因为…… 罪恶的笼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苏莞然控制不住的又想起了拓跋连城至今未曾娶妻的事情,她一直以为他是不想过早娶妻,或是娶得不如意,难不成是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苏莞然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眼皮微微地抽动。 难怪了,她穿嫁衣的时候那么漂亮,拓跋连城居然无动于衷? 不,等等,没准是误会呢?苏莞然赶紧收敛心神,心里有些怪异的惆怅,还有几分失落和希冀,她也没听过拓跋连城喜欢男人的传言啊。 正胡思乱想着,一本书啪嗒一声落在了她的手上,苏莞然抬头,小凝挤眉弄眼道:“小姐,这是新近的画本《九公子》,跟以往的可是大不相同,我看过了,还挺有意思的。” 说完也不等苏莞然细问,便拉着芸娘偷偷摸摸往旁边跑了,脸色羞红。 小凝的目光有些奇怪,苏莞然却一时没有多想,握着书尴尬笑道:“好,我一定看。” 说着,亭子里的两个人正好走到她的面前,一前一后地站着,苏莞然抬头,仰视的视角里正好映着拓跋连城居高临下的冷傲模样,还有蓝玉苦笑低眉的乖顺模样。 乍一看……似乎没什么不对。 “你在看什么?”突然,拓跋连城不满道。 苏莞然心里咯噔一声,她不过就是盯着蓝玉多瞧了几眼而已,这个人莫非就不满了?苏莞然咽了口唾沫,紧张道:“蓝、蓝玉?” 拓跋连城想起方才书丫头同蓝玉说话的情景,再对比苏莞然此刻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多少不同,语气于是更加冰冷,“你没事盯 着他看什么?” 身为有夫之妇,竟然还盯着别的男人看得目不转睛,像话吗? 我的天哪,苏莞然越发觉得心里怪异,想起方才两人勾肩搭背还有……的时候,她肩膀顿时发麻,迅速扫了眼蓝玉,却见蓝玉一脸惶恐不安,好像深怕拓跋连城会生气一样。 他的确怕,但他发誓,自己对苏莞然可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啊! “你还看?”拓跋连城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不看了不看了!真的不看了!”居然连看都不给看,苏莞然莫名牙酸,这嫉妒心重的,“我不就是好奇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嘛,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她越是如此说,拓跋连城越是忍不住多想,他皱了下眉头,扫了眼蓝玉,蓝玉自觉退后一步,尴尬笑道:“哎呀,我都忘了太妃找我有事了,王爷、王妃你们慢聊,我先走了啊。” 拓跋连城沉着脸,盯着蓝玉自觉退避的背影,微露不满。 苏莞然面色扭曲,盯着蓝玉落荒而逃的脚步,微露怜悯。 “他是外男,”拓跋连城收回视线,看着苏莞然便沉声道,“你是王妃,这里又是你我的新婚之房,日后不准在这里见他。” “又不是我让他进来的,你吼我干什么?”苏莞然想起拓跋连城是怎么把人弄回王府、又怎么让人亲近顾闲静,心中顿觉怪异,“你要是不想让他进来,让守卫注意便是。” 拓跋连城眼神一厉,“我说的是外男,不是单指他,你觉得我说的只是他?”难道她真的对蓝玉有好感? 皇家子弟,龙阳之好难免有损体面,所以才故意说是“外男”,看似笼统,实际上就是特指嘛,唉,苏莞然压下心中的怪异,十分理解地看着他,“你放心,我懂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在王府长住,总 有一天会离开的,虽然现在对拓跋连城有点好感,但好在现在知道这个,也不会很难受,苏莞然抿着唇想。 拓跋连城愣了愣,“帮我什么?”莫非是想要弃暗投明了? “唉,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说得那么清楚呢?”苏莞然觉得这人挺好笑,一个大男人比自己还扭捏,遂暧昧地笑起来,“你懂,我懂,不就可以了么?嗯?” 拓跋连城:“……”他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苏莞然却催促道:“你不是要出去见人吗?还不快点?客人等急了,南王府可就失礼了不是?” 拓跋连城虽然有心细问,但叫人久等的确不是南王府该有的礼仪,于是也没有多想,点了个头便走了,没注意到苏莞然摇头叹息的表情。 才觉得是个好男人,没想到是个好龙阳的,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她就不用担心自己的清白了啊,以后大大方方交个朋友嘛。 想来先前种种对她好,比如这荷花池,苏莞然按下莫名的纠结情绪,慢慢打开了九公子,入眼第一句话,便是:“‘何生素有断袖之癖,睹之,神出于舍,翘足目送,影灭方归’。” 再一眼,又是:“生甘言纠缠,但求一亲玉肌,九郎从之。” 苏莞然啪的将书合上,细细看了眼那封面地“九公子”三个大字,沉默半晌,嘴角轻抽。 “我呸!哪里来的奸商!别以为给九公子当皇九郎来卖,都不知道换个名字吗?”这不就是聊斋里的故事嘛,别以为换张皮她就不认识了,小凝这丫头,十之八九是买到剽窃的假货了! 不过…… 苏莞然脑中不断刷过那句“但求一亲玉肌”,再想起蓝玉的玉,后又想起“九郎从之”,脸色越来越红。 猛地拿书盖住脸,苏莞然不由暗骂。 拓跋连城,好你个禽兽!竟敢强抢良家少男! 第一百一十四章 情敌 苏莞然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理清了思绪,在她看来,事实想必是如此如此…… 蓝玉被亲人弃置在地,拓跋连城英雄救美,色欲熏心,对蓝玉先以怀柔示好,温水煮青蛙一般将人骗来王府! 而蓝玉身无所依,便下意识将拓跋连城当成了倚靠,谁想那厮乃是衣冠禽兽一枚且包藏祸心。 唉,苏莞然好大一声叹息,可怜、可叹啊。 但既然已经成了定居,她也不好说什么,且看那两人彼此倒也算是有些情义。 嗯?不对,苏莞然坐起身,还是要这个机会提醒他们,这大庭广众的,要注意影响不是!幸好昨天其他人都恰好去忙了,要是被发现,顾闲静不得疯啊? 就看在蓝玉和苏子默有几分相似的份上,她就好心去提醒一下蓝玉好了,毕竟枕边风比较好吹。 苏莞然拍了拍自己绯红的脸,昨儿半夜偷偷摸摸看了几百年九公子版黄九郎,她发现自己也忍不住天马行空地多想了。 小凝正巧推门而入,见她拍打自己的脸先时一愣,再看苏莞然膝盖上的书,又了然地抬起了头,同苏莞然默默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咳了一声。 小凝埋头替她更衣,转到前面的时候,微微一咳,挑了下眉头,低声道:“小姐看了?是不是同以往的狐仙话本不大一样?” “也没什么大不一样吧,”苏莞然瞧了下外面,“那什么,拓跋连城呢?” 小凝惊讶,“王爷好像出去了,小姐找王爷有事吗?小凝可以去找。” “出去了就算了,不用找了,”苏莞然心中窃喜,又问,“那蓝玉呢?蓝玉应该没有出去吧?” “他啊,”小凝想了想,“哦,对了,听说在射箭场练箭呢。” “很好!”苏莞然挑眉,笑得神秘兮兮,“那 我们就走吧!去射箭场,找蓝玉!” 晌午过,苏莞然做够了心理准备,信心百倍地出了门,身边谁都没带,除了一个小凝,就连芸娘都被她死活留在了院子里。 小凝奇怪地看着她,“小姐?咱们找蓝玉公子干什么?” 苏莞然担心自己应付不来,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将昨天的事情透露一点,但是不能透露地太明显。 于是她道:“我觉得蓝玉和府里的某个人关系太好了,但是呢,他们又不懂得藏着掖着,外人看了不大好,这要传出去,蓝玉无亲无故,怕是要遭殃啊。” 小凝震惊地睁大眼睛,“小小姐你是说蓝玉他……” “嘘!”苏莞然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小凝你记住,这事可不像书上说得那么美好,这可是南王府,四处都是眼线,他们还是很危险的,以后咱们可不能随便说他们的名字了。”哪怕拓跋连城是南王。 “小姐你放心吧!”小凝义正言辞地挺胸,“小凝难得看到活的,一定不会让他们死了!” 苏莞然满意地拍着她的肩膀,“不愧是我的丫头,有前途。走,我们想法儿去提醒他们一下。” 小凝越加激动,因为她注意到苏莞然说的是“他们”,不想到了校场一看,两个人正“拥抱”在一起,面带笑容“深情凝视”着对方。 小凝倒吸口凉气,险些晕倒在地。 正在替蓝玉调整射箭姿势的黑怀转过头,“王妃?您今儿怎么也到这儿来了?也想来试试射箭?” 苏莞然正缺个好理由,便点点头道:“嗯,对啊,你忙吧,我跟蓝玉学就好了。” “为什么要跟蓝玉学?”沉冷的声音忽然在而后响起。 小凝吓了一跳,苏莞然只是惊了惊,却很是淡定地转过身,看着拓跋连城,“ 我看蓝玉是新手嘛,教我比较容易感同身受。”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射箭,自然要找箭术高超的人学,蓝玉连射箭的姿势都不对,凭什么教你?” 正拿着弓箭的蓝玉嘴角一抽,也连忙解释道:“是啊王妃,蓝玉什么都不懂,又岂敢为人师者,若是不慎伤了王妃,蓝玉万死难辞其咎,还是让箭术高手教您吧。” 苏莞然颇有些为难,没想到这两人对彼此还挺有占有欲的,看来不宜继续坚持,只好叹道:“行吧,那我让黑怀教我。” 拓跋连城脸色更加难看,“你就这么听他的话?他说不教你就放弃了?” 不是吧,苏莞然愕然,她不靠近蓝玉怎么也有错了?这人需要这么敏感吗? “不是我要听她的,”苏莞然语重心长地找了个十分恰当的理由,“是我觉得他,和你,我是说‘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啊,那我只好找黑怀了啊。” 拓跋连城态度稍缓,却问:“你为什么不找我?” 苏莞然一怔,“你?” “本王的箭术比黑怀好,”他看了眼黑怀,眸中凛冽一闪,吓得正回头的黑怀打了个寒颤,“黑怀在府中的成绩永远是第二,你可知,这排名第一的人是谁?” 是他!是堂堂南王殿下,他可比蓝玉这个半吊子不知道厉害多少。 拓跋连城矜傲冷淡地抬了抬下巴,黑曜石般的目光却好像点着星子一样,熠熠生辉,就像一只开了屏的蓝孔雀,居高临下地瞪着苏莞然的回答。 苏莞然狐疑地看了下黑怀,视线余角却扫向了拓跋连城抬起下巴“注目”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好是认真射箭的蓝玉。 哦! 苏莞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想故意在蓝玉面前炫耀自己的厉害箭法,苏莞然不无激动,这种场 合,怎么能少得了她呢? “好!”苏莞然一声大吼,气盖风云地猛拍了下拓跋连城的肩膀,“就你了!” 寻声而望的众人一脸莫名,选个人教自己箭法而已,需要像临阵点将一样吗?拓跋连城面具下的脸色也微微扭曲,“你……这么期待我吗?” “放心吧,”苏莞然深深地看着他,“我会好好配合你的。” 拓跋连城心头猛跳,忽地想起了昨天的事情,眼中不禁浮现出一股喜色,难道苏莞然真的决定依靠他了? 苏莞然没有错过他脸上的笑意,不禁暗笑。 果然,一听到能够在蓝玉面前炫耀自己就这么高兴,好事啊,既然这样能够笼络拓跋连城的好感,还不需要担心他会喜欢上自己,对将来没准也是一件好事啊,那她等会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他好好表现的! 众人各有所思,苏莞然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弓箭,正想伸手去拿,忽地又想起自己在韩州府差点出的糗,尴尬了一下,回头道:“有没有轻一点的弓?” 拓跋连城显然也想起了韩州府的事情,微微一笑,从墙壁上拿下一把半重不轻的弓给她,“用这个吧,先对着靶子射一箭。” “行,”苏莞然拿着弓箭的手有些激动,“其实我也挺喜欢弓箭的。” 拓跋连城走到她身边,正要替她调整姿势,闻言怪道:“你来这里不就是因为喜欢弓箭?难道还能喜欢别的什么?” 苏莞然面不改色,“无聊嘛。” 拓跋连城不置可否,走到她的身后,半环抱着她的腰,默了默,“手眼箭头不要乱晃……少吃点,你又胖了。” “忒!休要胡言!”苏莞然怒视拓跋连城,下意识收紧了腹部。 她胖?她才刚生了一场大病,每日饮食不过是清粥小菜,肉 腥子用多了还得被小凝大惊小怪地叫来府医诊治一番,怎么可能长胖? 拓跋连城明显感觉到苏莞然的肚子里憋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压住缓缓上扬的嘴角,淡淡道:“专心。” 苏莞然白了他一眼,待要将注意力放在箭上,却见蓝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精神蓦然一紧。 蓝玉睁大了眼睛,苏莞然脸色变了变,默默收回视线,稍稍同拓跋连城拉开了距离,而后慢慢举起弓箭,道:“行了,这样可以吧?” 拓跋连城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微微皱眉,放在她腰上的手缓缓放下,指腹不动声色地蹭了蹭,而后走到了她的左方,抬了下她的手臂,点点头,“拉弓,松弦。” 苏莞然闻声而动,手指一松,箭羽脱手,如闪电一般射了出去,苏莞然眼睛一亮,盯着那弓箭,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一下,而后,便看见那弓箭从箭靶旁边穿过,撞在墙上,落于雪间。 站在箭靶旁边拾捡长箭的侍卫眼帘微动,看了眼距离自己三米不到的箭,咽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地往左边移动。 苏莞然:“……” 拓跋连城默了默,“对初学者来说,你的准头还算不错。” “真的?”苏莞然颇为意外,脱靶了还算不错? “嗯,真的,”拓跋连城抱着手,一板一眼道,“虽然偏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但至少没有往人身上射,算你高抬贵手,饶了府中将士一命。” 苏莞然脸色涨红,拿着弓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你也说了我是初学者,而且这弓又冷又硬,拉起来也要力气的。” “力气小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拓跋连城毫不留情面的拆穿了她的谎言,“而且你在出箭的时候手刻意往下压了两分,怎么?是想攻人下三路?” 第一百一十五章 开春要登山? “我、没、有!” 苏莞然脸色大红,转而又去扫了眼小凝,本来是想看看小凝射到哪儿去了,没准也脱靶了呢? 不曾想,她的目光才转过去,便听见黑怀赞道:“咦?准头不错啊,第一箭竟然就射中箭靶中央了!” 苏莞然悻悻地收回视线,拿起弓箭,不服输的颈儿又上来了,“再来!” 又一箭,呼啸而出。 箭头正中靶心,守靶的侍卫抬起手大笑,“王爷、王妃好箭法!”他才说完,就在自己的左边,另一只箭也刷地落下,距离他不过一步之遥。 众人眼皮一跳,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出箭的源头,那面露尴尬的蓝玉。 黑怀震惊道:“蓝玉?你居然也射偏了?!” 小凝蹭地抬头,脸上微红,“黑怀侍卫,要不你去帮帮蓝玉公子吧?我没关系的。” 黑怀正要说话,那厢拓跋连城已经皱眉上前,一把抓住了蓝玉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他的袖子解开,大块淤青露出,拓跋连城顿了一下,手指沿着手骨按了按,脸色越来越沉,“你会武功?” 蓝玉心神一紧,脸上惊讶,“武功?不会啊,我就是前两日去厨房帮忙,不小心被东西砸中了而已。” 苏莞然奇怪道:“你不是账房先生吗?为什么会去厨房?” 蓝玉顿时苦了脸,无奈道:“不过是贪嘴想喝点酒,结果没想到受了无妄之灾,让王爷见笑了。” “你嗜酒,”拓跋连城态度笃定,语气颇有些不善,“难怪手脚无力,从今日起,你给我戒酒,我南王府不需要文弱不堪之人。” 蓝玉悻悻点头,苏莞然看了眼蓝玉还被握住的手臂,心中只道拓跋连城面冷如铁毫不怜香惜玉,道:“把袖子扎上吧,天这么冷,别冻着了。” 拓跋连城闻言松手,回头瞪着她,“你不是要学射箭?不看你的靶子却要来看别人的手?” 还是其它男人的手,当他这个夫君是空气吗? 啧,瞧这醋味大的,苏莞然默然转过头,看着那像年轮一样转着的靶心,随口道:“我在看啊,你瞧,我就是担心你没在,自己这一箭下去要了那侍卫的命,不敢出箭呢。” 守靶的侍卫脸色刷白,不寒而栗。 拓跋连城被她的话说得无言了一瞬,但那“担心你没在”五个字听着却很舒坦,他回头扫了眼蓝玉,“下去。” 蓝玉大松口气,忙不迭跑开,那守靶的侍卫也如死里逃生,往左边更移了几分。 拓跋连城走到苏莞然身边,伸手把住她的两只手,略一低头,脸颊贴着稠密的长发,手指轻轻摸索着肩头旁握着弓箭的手。 她虽然捏着拳头,但手指纤细、手掌小巧,手里塞着布条握拳也还是那么大,拓跋连城一只手便将之包裹了起来。 苏莞然浑然不觉,她脑中一直想着方才看见的一幕,那亲密的“肉体接触”让她忍不住又回忆起了黄九郎的段子,什么“九朗从之”之类的。 她咳了一声,觉得此事可大可小,就算是直面拓跋连城,也不能不提了,于是将身体往后仰,靠在了拓跋连城的身上。 拓跋连城身体猛然僵住,错愕地低头,却见苏莞然微后仰着脖子,清澈的眸子映着他小青黑的面具,呼吸之间,都是她身上的清淡香气,那熏染衣裳的梨花香,叫他心神一荡,蓦然失神。 然后,他听见苏莞然道:“拓跋连城,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你愿不愿听?” 拓跋连城嗓子干哑,张了张嘴,“你……终于要说了?” 等了这么久,她终于决定跟他 说实话了是吗? 拓跋连城突然紧张起来,就算面临战场、生死不受控于自己手上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浑身都紧绷了起来,“现、现在说吗?” 苏莞然被他突然急促的呼吸逗得一乐,合着这人也是知道害羞和害怕的啊?看来一碰到蓝玉的事,还是跟寻常人一样嘛。 于是苏莞然咳了咳,任由自己靠在拓跋连城身上,贪念这微弱的温暖和包容,藏住心里不可言说的酸闷,她将这味道归于朋友间的体贴和心酸,为拓跋连城这高高在上的王爷此时所显露的胆怯而可怜。 “别紧张嘛,你放心,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绝对不会告诉外人的。”苏莞然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外人?拓跋连城脸上一烫,这么说,她是把我当成自己人了? 苏莞然不等他细想,又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蓝玉,叹息道:“我知道这事很难宣之于口,但是,天长日久,总会被人发现的,所以还是不能太张扬啊。” 拓跋连城无比认真地看着她,暗道她果然是想通了,虽然将苏子默的存在说得这么隐晦,但聪明如他,果然还是一耳朵就听出来了。 遂也郑重其事道:“我明白,谢谢你的信任!” 他居然说“谢谢”了! 苏莞然受宠若惊,越发觉得自己可能摸中了他的软肋,他存在于心中不能开口而压抑痛苦的情感与世长逆,此刻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理解他,定然很是感动。 唉,真是越想,越觉得他可怜啊。 苏莞然的目光越发柔和,嘴角漫上笑意,精致俏丽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宽慰。 “你能够理解便好,但其实从出发前往淮南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其实是个聪明人。” 拓跋连城眼睫一颤,心中如 有烈火燃烧,他沉了声音,道:“世上总有许多人身不由己,这种事,即便是我,只怕也会如此。” 自己的至亲被人抓住胁迫,此事就算放在他的身上,他也只能先妥协,此后再想办法挣扎,但他却没想到,苏莞然会这么快就将这件事挑明。 他信任她,拓跋连城不无自得地想。 苏莞然心下叹息,以为拓跋连城是说自己对蓝玉的亲昵乃是身不由已,情不自禁,就和世上所有人一样,苏莞然设身处地地替他想了想,心中不无认同。 就像她,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拓跋连城的确值得人动心,但是他们注定无缘,她也还是忍不住可惜。 好在,这点好感并不足够让她心动难忍。 苏莞然斟酌了一下言辞,又道:“罢了,练箭吧,等会该用午膳了,别让蓝玉久等。” 拓跋连城才浮起的笑意立时僵住,咬了下牙齿,尽量平静道:“你就这么关心他?” “怎么会?我是觉得他……很像子默,”苏莞然将苏子默拿了过来当挡箭牌,“我把他当弟弟啊,你不也把他当弟弟?” 苏莞然省略了“我的”两个字,拓跋连城便下意识将蓝玉想成了另一个人。 彼时蓝玉懒懒地坐在高台边,穿着利落干脆的衣服,皮毛捧出一张清秀的娃娃脸,脸颊梨涡微旋,见拓跋连城看过去,还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就像当初的拓跋宁,也喜欢散漫放肆的坐着,在马场上对他招手,拓跋连城脸色稍霁,“……嗯。” 苏莞然逃过一劫,用肩膀顶了定他的手臂,“好了,你快教我射箭,正午之前,我一定要自己射中箭靶!” “好,”拓跋连城嘴角翘了翘,“我教你。” …… “果然啊!”一回到卧云台,苏莞然 就忍不住叹息,“他们果然有问题。” “就是,”小凝想着初入射箭场的时候看见的场景,也不由点头。 苏莞然端起茶杯,手指摸着杯檐上的花纹,沉吟半晌,意味不明道:“只是,这里是南王府,他们的身份不同,这条路哪有那么好走。” 小凝也随之苦了脸,“就是啊,两个人肯定心里很难受的,我们以后对他们也要好点才行。” 苏莞然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诧异地看着小凝,“你看出来了?” “当然看出来了!”小凝骄傲地挑了挑眉,“那么明显,哎哟,小姐真是,人家看这些东西可比你时间长着呢。” 苏莞然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不过也罢了,反正这事咱们知道就好……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帮一把吧。” “帮什么呢?”芸娘手里拿着一双鞋垫走了进来,目光打量了两人一眼,“你们晌午去射箭场练箭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言自明地将晌午的事情隐下,苏莞然道:“待在卧云台怪闷的,所以就出去看看,芸娘你手里拿的什么?” 苏莞然转移了话题,芸娘也不追究,只是道:“这是鞋垫,开春的时候用得上,王妃须得上一趟寿山。” 苏莞然坐直身体,皱了下眉头,沉声道:“是宫里的命令?” 自上次苏莞然中毒后,苏府相继出事,苏莞然一直等着宫里的召见,结果宫里几天了也没消息,好像真的接受了苏府的“传奇”故事。 苏莞然心下不安,“宫里就没什么消息传来吗?” 芸娘似笑非笑,“王妃,苏府若是能够对南王府不利,太后岂能容他平安到现在?” 这话几乎是挑明了说的,苏莞然看着芸娘,心下一动,“宫里是不是有其他的命令下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寿山寺祈福 “王妃误会了,登寿山并不是宫里的主意,”芸娘解释道,“每年开春,太妃都会带着人去寿山上的寿山寺替南王祈福,娘娘是南王妃,肯定也是要跟去的。” 苏莞然闻言嗤笑,“芸娘,你想多了,她一向看不起我,又怎么会容忍我跟过去?” 芸娘却道:“太妃固有此意,但王妃莫要忘了,你是南王妃,是天家御赐的王妃。” 苏莞然沉吟半晌,扯了下嘴角。 也罢,就当是散心罢了。 南王府内院,明月楼。 寿山寺的筹备通常会提早两月,因寺庙是和尚庙,所需供奉并无太多,银两、香烛、手抄佛经即刻,入寺更要诚心礼佛,为求整年平安,还需要将贴身之物带上,容大德高僧开光诵经。 往日这个时候,顾闲静都恨不得将身边的人都带过去沾沾福气。 今年,却不同了。 “她不能去!她去是诅咒南王府不得安宁!” 顾闲静冷着脸,手里拿着祈福名单,那跟在她身后的明晃晃三个大字,恨得让她咬牙切齿。 苏莞然。 她抢了他的儿子还不够,还要跑到寿山寺刺激她,她哪来那么大脸? “不准她去!”顾闲静不容拒绝道:“齐嬷嬷,你疯了吗?竟然将奸细也加进这个名单里,她根本就是不安好心,她一进府这南王府就不曾平静过半日!她去干什么?添堵吗?” 齐嬷嬷面露难色,“太妃,您冷静些,王妃可是天家赐婚,您不让她去,便是让王爷难做啊。” 顾闲静黑着脸,“那就让她对外称病,反正不能入寿山寺,那可是个干净地儿,让她去,岂不是弄脏了佛祖的脸面?” “太妃息怒,太妃请听奴婢一言,”齐嬷嬷奉茶道,“太妃就算再看不惯她,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同她置气啊。太妃,王爷心中多半是有她的,您这么做,让王爷在家左右为难,在朝也要让人耻 笑的。” 顾闲静眼底通红,死死盯着那祈福名单,恨不得将它撕成碎片,踩在脚底,碾成淤泥杂碎! 但是,事关拓跋连城,她不能不谨慎。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顾闲静的眼泪扑簌而下,“家里怎么招来这么一个孽障狐狸精,她到底要害我连城到何时才干休?你说,她是不是要害死他才好?” 齐嬷嬷讪讪笑着,她觉得顾闲静都快入了自己的魔障了,想想多年情谊,还是忍不住宽慰道:“太妃,您是念佛的人,也不可太过入迷障了,您细想想,王妃若真要害王爷,王爷在淮南,不多的是机会吗?” 顾闲静眼帘一动,缓缓抬眸,齐嬷嬷只当她是停了进去,便又沉叹一声,慢慢劝和。 “太妃,奴婢知道您是被当年的事情吓怕了,但是,也不能防备得过犹不及啊,否则王妃已经是咱们家的人,您若是逼急了他,她随口捏造出一个罪名,自己当了人证,王爷他……也逃不了好不是?” 顾闲静素来性弱,说话做事不存什么坏心,只是口头上还窝着当年做丫鬟时候的小脾气,但她是母亲,是母亲,就知道保护自己的孩子。 齐嬷嬷以为自己的话,她听进去了,顾闲静却静静地看着她,呢喃般道:“你说得对,她要是想害连城,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齐嬷嬷眼中带笑,“就是啊太妃,所以你看王妃在府里这么久了,不也什么都没做嘛,反而在淮南还帮了王爷好几次呢。” 这一次,顾闲静却没有开口。 她摸索着手中的佛珠,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流,目光却挣扎而难受,缓缓的,她将从来不曾离手的佛珠放在了桌子上。 佛珠玲珑透明,一颗颗串着,映在冷漠的瞳孔里。 忽地,顾闲静还是摇摇头,重新又将佛珠拿了起来,正在此事,门口却进来一人,穿着天蓝色 的紧毛衣裳,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太妃娘娘,我又来蹭饭了。” 顾闲静怔了一下,看着蓝玉轻轻笑起来,“你这孩子,头上都是雪,怎么?又被连城赶去做事了,连午饭都没吃?” 顾闲静的午膳一向用得晚,蓝玉初入王府不熟这里的规矩,常常连饭都不敢叫,顾闲静瞧见了心疼,便叫他场到明月楼来用饭,慢慢地,倒也成了惯例一般。 蓝玉在门口拍打身上的雪花,一边道:“今儿王爷接见外客,我在旁边作陪,耽搁了些时间,本来想让王爷一起来的,但王爷被人请出去了,蓝玉便来太妃这里。” “那孩子,最近总是忙,又不知道在忙什么。”顾闲静忍不住抱怨道。 蓝玉动作停了一下,随即走进去,坐在她身边笑道:“王爷就是忙,也记得太妃啊。其实今日,便是王爷叫我来的。” “他?”顾闲静挑眉,嗔怪道:“他还记得我啊?” “王爷就是怕今儿正午没时间来太妃跟前尽孝,才叫我过来的,”蓝玉说到这里,又皱起眉头无奈,“但他叫我过来,还不叫我同太妃亲近,说是我这个人面容狡诈,怕我争宠呢。” 顾闲静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伸出手指头在他额头一戳,“我看你就是狡诈,我儿连城哪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怕不是你编来哄我高兴的吧?” 蓝玉不服道:“怎么不会呢?王爷是太妃的亲生儿子嘛,嫉妒我这个投机取巧的外人也是理所当人咯。” “你啊你,这话说得好想他欺负了你似的。”顾闲静乐呵呵地笑开。 蓝玉笑了笑,目光忽地落在了地上,那张写了各色名字的名单上,“这是什么?” 顾闲静的神情一下子惆怅起来,无奈地看着他手里的名单,“这是去寿山寺祈福的名单,没成想里面却多了苏莞然,我真是……唉。” 终究是内宅时,顾 闲静也没说得太清楚,但蓝玉眼珠子一转,却很快的明白了过来。 “太妃不想让王妃去嘛?”蓝玉似若无意地说道:“王爷昨日才说太妃和王妃彼此不了解呢,我看太妃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了解一下王妃,知己知彼嘛。”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顾闲静眼波微动,她读的书并不多,但这个句话却是如雷贯耳,她看着蓝玉,惊疑道:“你觉得她可以去?” “为何不行?”蓝玉露出困惑的神色,“她不是南王妃吗?在淮南的时候,她都敢为了王爷闯瘟疫窝,这不过就是爬个山而已。” 顾闲静沉寂的心一动,对啊,苏莞然能够让拓跋连城偏心,不过就是在淮南时候相处得久吗?自家儿子见惯了她,所以才会迷惑。 那要对付她,必然也得了解她的手段才是,对,就带她上寿山,好好观察一番。 她就不行了,她活了这几十年,还斗不过一个疯丫头! 打定主意,顾闲静又将这名单拿过来交给齐嬷嬷,笑了笑,“嬷嬷,就照这名单上的人准备吧,对了,再多加一个。” “加谁?”齐嬷嬷问。 顾闲静慈爱地伸出手,默了默蓝玉的脸,“就加这小家伙,免得他在府中连午饭都吃不上了。” 蓝玉怔了下,脸颊上梨涡再现,伸手叠上顾闲静的手背,声音略略低沉了一分,“蓝玉,多谢太妃厚爱。” …… 前往寿山寺祈福之前,京城又下了场大雪,雪掩万里,冰天雪地,放眼望去,一片雪白,就连京城的红墙绿瓦都是看不太清晰,剩下的只有河畔树叶凋零的枝丫还是苦苦支撑。 大雪一过,便是新年。 皇宫大摆宴席,一场盛宴,顾闲静告病不曾进宫,拓跋连城便只好带着苏莞然进宫,及至入宴,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觥筹交错的宴会在京城已经算是稀疏平常,即便是新年大宴,奈何 天气寒冷,跳舞的姑娘都是束手束脚的,更不用说下面还坐在雪地里的官员了,是以众人懒散,宴会也没有持续多久便散了。 新年盛宴,最让人看重的,自然是皇室家宴。 家宴设在了慈宁宫,拓跋陵以孝请人,向来多半就是公皙淑慧的主意,拓跋连城不能辞,却先在宴会上以“醉酒”之名倒在苏莞然的肩上,扣住她的腰,让人无可奈何。 堂堂南王,一旦醉酒,便喜欢黏着南王妃不放。托上次他们在宫门口的一番惊人作为,这已是宫里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了,就是公皙淑慧也说不了什么。 一场家宴,也吃得毫无乐趣。 公皙淑慧用眼神看向苏莞然,固有一事想要吩咐,到了嘴边也只能掩下,毕竟拓跋连城就在她身边。 苏莞然面露尴尬,伸手拖着拓跋连城的手,心下却又是暗喜又是无奈。喜则因为她不用在这大过年的同公皙淑慧虚与委蛇,无奈则是因为今年过年她不能陪苏子默,甚至连一句“新年快乐”都说不出来。 “殿下醉得好沉呢,”窈窕叹道,“太后,皇上,要不窈窕就在宫里安排个地方,让南王殿下休息吧?” 拓跋陵今日兴致不高,似乎是正在为什么事情烦心,便淡淡道:“嗯,难得新年家宴,连城既然醉了,便安排在宫中即可。” 公皙淑慧抬了抬眸,“那就安排在太妃曾经所住的宫殿之中吧,安静不吵闹,窈窕,着人先去收拾一番。” 拓跋连城醉不可而言,苏莞然本想站起来谢恩,但奈何拓跋连城过沉了,只得尽力长大眼睛表现出自己的感激之情来,道:“多谢太后,否则莞儿回去又要被骂了。” 公皙淑慧够了下嘴唇,“静妹爱子心切众人皆知,你这做儿媳的,纵然是受了委屈也得多多理解,听说上次庆功宴后回府,你大病了一场,莫不是受不住太妃关怀?” 第一百一十七章 静安宫 关怀? 苏莞然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哈哈笑道:“太妃娘娘就是嘴硬心软罢了,后面还叫人给我炖汤呢,是莞儿从淮南回京,心里一松,自己累得不大起身而已,有劳太后关心了。” 说着,她颤颤地看了眼拓跋连城,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拓跋陵嗤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拓跋连城,“连城什么都好,对太妃也孝顺,这样的事情往后还多着呢,弟妹,朕这兄弟可不好伺候啊。” 公皙淑慧堵了他一眼,“行了,今儿皇上也累了,哀家就不拦着你们休息了,窈窕,带南王、南王妃去静安宫吧。” 她顿了顿,又道:“好好伺候。” 有了太监的帮助,苏莞然身上的负担瞬间消减了大半,拓跋连城酒气沉沉地搭在她肩上,坠着她的手臂,若非是在慈宁宫,苏莞然就把人撂下了。 她对着公皙淑慧和拓跋陵笑了笑,同太监一起扶着人出去,走到门口,视线却下意识看向了左边的走廊。 廊间尽头,苏子默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似乎等了很久,肩膀上都是雪花,一见苏莞然出来,本想上前招呼,却又看见了她身边的拓跋连城。 苏子默叹了口气,隔着十几步远,抱手行礼,嘴唇无声微动。 新年快乐,姐姐。 苏莞然眨了下眼睛,笑了笑,没有停顿多久,便又离开了。 苏子默揉了下胳膊,缎蓝衣料外披着厚毛披风,见人消失了,才失落地收回视线,提着灯笼转身,明亮的蜡烛点亮了前路,将白雪也染了红晕。 他才走到月洞门前,还未跨过,一个声音却突然叫住了他,“站住。” 苏子默翻了个白眼,神态动作同苏莞然一般无二,回过头又是那样清雅安静,提着的红灯笼映着他的脸也带着温暖颜色,他垂着头, 俯身行礼,声音却别风雪掩盖,听不太清晰。 拓跋陵无所事事地负着手,高士提着灯笼站在边上引路,他踱步到苏子默面前,问:“你到前面来干什么?” “回皇上,我想见一见姐姐,同她说一句‘新年快乐’。”苏子默老老实实道。 拓跋陵却还是没怎么听清,只觉得这风雪莫名其妙地扎人,而苏子默这病秧子的声音是越来越小了,两只耳朵都觉得冰冷,不由皱眉,“说什么?朕没听清。” 苏子默心道晦气,索性抬起头,大声吼道:“新年快乐!” 高士被他吓了一跳,看他的眼神同看那些得罪了皇帝即将处斩的罪奴别无二致,拓跋陵也愣了片刻,怔怔地看着苏子默,一时间没想起来生气,反而有些不可思议,“你敢吼朕?!” 苏子默一惊,下意识缩了下肩膀,低头道:“草民不敢!草民只是在……祝皇上新年快乐。” 这个新年皇帝快不快乐高士不知道,但苏子默一定会过得很不快乐,他抬起头,去看拓跋陵的表情,却意外地发现他脸上带着笑意。 拓跋陵似笑非笑地弯了下腰,看着苏子默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朕耳聋?” “……草民没有。”苏子默的脸扭曲了一下。 “哼,”拓跋陵又直起腰,高深莫测地看着他,打量他濡湿的肩膀,嗤笑一声,“苏莞然今晚会在宫里休息。” 苏子默不解地抬头,转瞬又低了下去,拓跋陵转身,似要离开,才要旋过的脚步忽又收了回来,问道:“你苏家人祝福别人新年快乐,都喜欢两手空空?” 拓跋陵今日心情不佳,只怕又是来刁难他了,苏子默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四下摸了摸,却只从袖子里摸出了两块糕饼,还是他在等苏莞然的时候吃剩的。 他默了一下,将糕饼从新塞进袖子里,一只手却从前面探出,直接将它抓了出来,“藏的什么东西?” “那是……”苏子默脸色一变。 拓跋陵将巴掌大的布包打开,嫌弃地看着他,“这玩意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皇宫亏你吃的了?” 苏子默:“……” “寒酸小气,”拓跋陵不忍直视地将布包扔给了高士,转身离开,边道,“让御膳房给他送点吃的去,别饿死在慈宁宫,丢人现眼。” 苏子默冷笑了一下,转身回了院落,拓跋陵在慈宁宫门口回了下头,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这小狐狸,现在连一句‘恭送’都不讲,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高士闻言,立即凑上去笑道:“那皇上可需要奴才给他些颜色瞧瞧?” 拓跋陵抬手便往他那颗硕大无眼的胖脑袋上敲了过去,温和道:“朕先给你些血色瞧瞧,你看可好?” 高士心下一怵,再不敢言。 长廊宫道的尽头,堆积在角落里白雪层层叠叠,许久无人过问的宫殿里人来人往,好片刻,窈窕才带人出来。 宫灯已经点燃,被褥都换了新的,炉火也算旺盛,窈窕心觉不满,但也没有忤逆公皙淑慧的意思,拓跋连城如今是功臣,慢怠功臣的罪名可不小。 她看了眼苏莞然,又扫了眼睡得不省人事的拓跋连城,轻哼道:“王爷、王妃,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这静安宫僻静得很,两位一定可以睡个好觉,窈窕这就告辞了,请。” 说完,她也没有看苏莞然的表情,便直接带着宫女太监离开了静安宫,一个都没留下。 苏莞然:“……” 走得这么干净,深怕自己被拉过来帮忙是吧?苏莞然心中冷笑,一转眼看着沉重的拓跋连城,又只好叹气,“没有沐浴的热水,也没 有伺候的宫人,摔着你了可不怪我啊。” 说着,她便挽起袖子,一手抱住拓跋连城的腰,一手抓住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用力将人扛了起来,一站直腿,却险些没被带到地上去。 “啊!你站稳点!”苏莞然被连累得左右摇晃,咬了咬牙,“活该,谁让你喝那么多酒的,气死了……你是猪吗?这么重!” “我是猪,那你是什么?猪夫人?” 苏莞然身体一顿,豁然转头,看着耷拉在自己肩上,眼神清明透彻,漆黑深邃,姣好的薄唇上挂着一丝微弱笑意,俏丽的小脸瞬间瞪大了,“你、你装醉?!” 拓跋连城勾了下唇角,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用力,便反将苏莞然按进了怀中,“你真的以为,我会在慈宁宫喝醉?” 苏莞然呆呆地仰着头,近得几乎能够看见那面具下双眼的睫毛,交错的呼吸吹打在对方脸上,带着酒香、梨花香、冷雪气息,暧昧得叫人心慌。 她的心砰砰砰地急速跳动着,几乎就要以为这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欢喜,但转念,她就反应了过来,面前这个人可是龙阳大军的一员啊! “这附近有耳朵?”苏莞然紧张兮兮地问。 要是没耳朵,他干嘛要凑这么近说话?耳聋吗? 拓跋连城本以为自己会被推开,没想到苏莞然不仅没有推开他,就连放在他腰上的手都没有松开,呼吸顿时急了起来,又有些迟疑,“莞儿,皇宫处处都是耳朵,但是风雪这么大……” 但是也不是什么都敢听的,再说了,夫妻之间的事,听了也没什么关系。 拓跋连城慢慢收紧手臂,臂弯中的脑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即将接触的时候,苏莞然突然推开了他,松口气道:“那你吓死我了,那你就好好说话 嘛,没事靠这么近,我还以为隔墙有耳呢,万一叫人误会怎么办?” 她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直接走进去,将红泥茶壶提起来倒了两杯茶水,边道:“不过你装醉也可装别的样子嘛,干嘛非得抱着人呢你说?你要是闹将起来,咱们不早就可以休息了?笨。” 拓跋连城黑着脸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是故意的?” 故意这般欲擒故纵,还是故意这么若即若离? “什么故意无意的?”苏莞然扔了个坐垫到四角红泥绕麒麟的炭盆边上,丝毫未曾发现拓跋连城怪异的情绪,神色反而有点懒懒的,“这风雪太大了,我冷死了。” 拓跋连城捂了下嘴巴,沉叹口气,也端着茶水坐在炭盆前面,默了默道:“你知道这静安宫是什么地方吗?” 是你娘的旧宫,苏莞然在心里默默回答,调了下眉头,“听你这话,是想给我将一个故事下火?” 拓跋连城脸色微妙,“下什么火?” “当然是你面前的炭火,不然是什么?”苏莞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对上那双深沉漆黑的眼睛,蓦然见反应过来,嘴角往一边偏了偏,暧昧道:“你说你,多大个人了,这要是让那人看见了,不得误会啊?” “……”拓跋连城被她这句话震了震,“让谁看见会误会?” 苏莞然呵呵轻笑,声音放得极低,“哎呀,咱两什么交情?怎么着也算患难与共了是不是?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出口,没事,我理解。” 拓跋连城听得一头雾水,苏莞然见他如此,登时摇头,“还不就是让喜欢你的人误会?” 拓跋连城张了下嘴巴,垂眸想了片刻,而后眉头一动。喜欢他的人,莫非说的是叶言心,但叶言心已经被送回老家了,她……莫非是在吃醋? 第一百一十八章 火 “她不会看见的,”拓跋连城看着炭盆里的火光,心中一热,“就算她看见了又如何?” 苏莞然笑容一顿,略有些狐疑道:“看见了不得觉得伤心吗?难道他半点都不担心?这心也太大了吧。” 拓跋连城嗤笑,“她为什么要担心?我和我的王妃在静安宫中休息,她一个外人,凭什么要担心?”叶言心,说到底不过是太妃交好的世家女,她当初用下作手段算计他,两人之间便没有更多情谊了。 苏莞然却听得心里直打鼓,难道这两个人吵架了不成? 苏莞然语重心长道:“拓跋连城,你这就有些冲动了不是,感情是长长久久的,哪能一时就断了呢?好好谈谈,没准可以重修旧好也不一定啊。” “重修旧好?”拓跋连城额上青筋一跳,“你觉得,我跟她好过?” 苏莞然立刻讳莫如深,“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乱说的。” 这就过于嘴硬了不是! 不过这里毕竟是皇宫,谨慎小心些也是理所当然,苏莞然放缓了语气,轻轻道:“行行行,我知道你们现在没关系,我不说了,好吧?” 许是酒气上了头,拓跋连城今日却偏有些不依不饶,穷追不舍道:“你把话说清楚,我何时跟她好过?” 伤心了,这肯定是伤心了,苏莞然一脸心疼地看着他,小两口吵架吵成这样,也是不容易,可她看蓝玉并不像是会擅长吵架的人啊。 苏莞然默了默,觉得此事有些严重,恐怕要迂回救援,忙道:“我没说你跟他好过啊,我就是觉得他会吃醋,毕竟人家为了跟你在一起,付出的牺牲也是很大啊。” 比如“九朗从之”什么的,苏莞然脸色微红。 微弱的火光并不灼热,也不让人觉得刺眼,红泥茶炉炭火上冒着青烟,烟 雾让苏莞然脸上眉眼越发柔和温软,暖了心田。 拓跋连城想起他们成亲的时候,叶言心在礼堂大闹,苏莞然因此得了个“恶毒”的名声,心里一时反倒愧疚起来,不再追问,而是轻飘飘道:“此事,是我的过失。” 了不得,为了蓝玉,拓跋连城现在居然都服软到在她面前承认错误了!苏莞然啧啧称奇,越发觉得这两人情深似海,喟叹道:“情爱之事,不由自主嘛,这也是你说的,下次莫犯就是了。” “不会有下次。”拓跋连城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她,成亲为夫妇,他曾经发过誓,一生只一次,所以才会迟迟不成亲。 苏莞然不无欣慰,拓跋连城的脾气现在还真是越来越好了啊,看来蓝玉的影响果然很是巨大,非常人可比,这样一想,她心里有些忐忑的不安。 他们在淮南这么久,拓跋连城都对她不假辞色,但对蓝玉倒是上心,所谓重色轻友,不外如是了。 拓跋连城不知道苏莞然私底下已经给她安了个“重色轻友”的罪名,又将方才的话题拾捡起来,续道:“静安宫,是先皇赐给母妃的宫殿,也是我小时候所住的地方。” “一直吗?”苏莞然有些诧异,“听别人说,有段时间,你是个先皇住在一起的,不是吗?” “那是后来,”拓跋连城撑着下巴,将茶杯放在红炉炭盆靠手的边缘,沉吟许久,忽然指着殿外那颗一紧被砍断的树道,“那棵树,是母妃砍的。” 苏莞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昏暗天色下,一个矮木头桩子被大雪盖着,露出底下凸出的根茎,挣扎出了地面,裂开了青石板砖,显得有些狰狞。 “这是一棵梨树,但很久都没有结过果实了。母妃带着我搬进这里的第二年,梨花树却 结了果子,皇宫里人人都说这是大吉之兆,就连先皇也这样说,其实我知道,是母妃照顾得当的缘故。” 年幼的过往缓缓从他的口中流出,那些青色的果实似乎就在眼前,冬雪散去,春日梨花盛开,夏季果实成型,甜润可口,年轻的顾闲静脸上带着激动的微笑,看着那满树的果实,笑得合不拢嘴。 时光真得太快了,眨眼间,这静安宫换了一个样,人事不全,再提起往事,拓跋连城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去怀念,只是不咸不淡地诉说着。 “两岁的时候,我在树下张望,希望那树上的果子可以明白我的心意,自己掉下来,母妃便坐在地板上笑话我。”他顿了顿,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我喜欢梨子的味道,还有梨花,像雪一样。” “我还没有体会到这果子的香气,母妃又怀孕了,”苏莞然惊讶地看着他,心中浮起不妙的预感,拓跋连城却脸色不变,徐徐又道,“先皇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以为自己要有个弟弟了,但是,母妃却没有生下他来。” “孩子是……掉了吗?”苏莞然忍不住皱眉。 拓跋连城忽而冷笑,“因为有人不想让她生下来,所以这静安宫起了一场大火,火从小厨房里烧起来,顷刻间蔓延了整座宫殿,可是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没有反应,她们静静地躺在地上,任由大火蔓延,烧得他们面目全非。” 苏莞然倒吸口凉气,“她们中毒了?” “是,”拓跋连城捏了下手指,幽深的瞳孔里,似乎也有一把怒火在放肆,张牙舞爪地要来取他的性命,“她们中毒了,母妃其实也中毒了,给她下毒的人,是她一直信任的大宫女。” 苏莞然:“……” “她被人收买,可母妃那几日胃口不好,所 以没有喝下有毒的茶水,她醒了过来,抱着我往外跑,却和那大宫女撞上。那大宫女惊慌失措,和她打了起来,母妃从小是做粗活的,力气很大,拿起凳子将人砸晕了。” “可是,那宫女最后抓了她一把,她抱着我摔在了地上,孩子便摔掉了。” 拓跋连城沉默了片刻,才有接道:“我记不起那个时候的场景,但我听说,她抱着我逃出来,被人发现时,浑身是血,唯有我是干净的。” “大宫女和其它人都被烧死了,死无对证,谁也不能证明这场火是有人故意为之。母妃气急,无处发泄,便将那树砍了。” 苏莞然忽然反应过来,拓跋连城故意说出这些,应该是因为自己在慈宁宫听到的那些话,他实在解释顾闲静那偏执脾气的由来。 “母妃,烙下了心病,是吗?”苏莞然心中沉重,为了保护亲人而变得疯狂,其实顾闲静和她又有什么不同呢?她为了苏子默,又何尝不疯狂? 拓跋连城颔首,“是,从那以后,她疯狂地保护我,少时胆怯,却为了我连先皇都敢顶撞,后来太医说,她或许是因为去了一个孩子,心里不顺畅,所以,先皇又将一个无母之子过继给了她。” 那个人,就是拓跋宁。 苏莞然脸色微变,她突然想起了拓跋宁的死因,被大火活活烧死。 拓跋连城仿佛能够体会到她的心情,将目光转了过来,“拓跋宁……玉儿,我们很喜欢他,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长大。后来玉儿因为被自己人背叛,死了,母妃有整整一年都魂不守舍,每夜以泪洗面,眼睛都有了短暂的失明。” 苏莞然张了张嘴,两次失去至亲,两次都是因为大火,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公皙淑慧,难怪,难怪她这么忌 惮自己,总是将“奸细”二字挂在嘴上。 因为她的两个二字都是因为奸细死了,她哪里还能承受第三个呢? “母妃能坚持下来,也着实不容易。”苏莞然忍不住道。 “因为我,母妃才能坚持下来,”拓跋连城复将茶水端了起来,看着清黄色的茶汤,声音微沉,“母妃的确偏激,但她从来不存坏心,母妃对你戒备,是因为对你了解不深,蓝玉说要让你去寿山寺,原本我认为不妥,但……” 蓝玉说:“若要让她们和睦相处,与其将两人隔离,不如让她们主动了解彼此。因为隔离只会早就更深的隔阂和误会,只有了解了王妃并非恶人,太妃才能真正开始接受她。” 蓝玉说得有理,之前是他处理不当。 “寿山寺之行,本王另有要事,不便前去,我希望你替我好好照顾太妃,”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苏莞然,目光幽深,映着炭盆里的星火,“母妃并非不讲理,你若与她相处偌久,自然会明白。” 原来又是蓝玉的建议,苏莞然的神思却有些跑偏了,她笑起来,想着自己其实并没有打算跟顾闲静相处多好,因为她还想借顾闲静的怒火将来替她解决一些麻烦来着,就像上次人参事件,顾闲静的确帮了她的大忙。 但,这毕竟是蓝玉的好意,而她身为儿媳,哪又有拒绝的道理。 所以她道:“这是南王妃的责任,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尽量不让母妃为我生气的。”至于怎么个照顾法,可就要看她自己的意愿了。 拓跋连城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莞儿,多谢你。” 苏莞然大方回握,拍着胸脯保证道:“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嘛!” 拓跋连城满腔柔情都僵在当下,“……‘朋友’?”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打死不碰你 “嗯,朋友!” 自知晓拓跋连城好龙阳之道后,苏莞然真是越来越觉得自己跟他好相处了,至少不用担心关系暧昧给自己添火,这样想着,苏莞然的目光越加坦然无畏、大义凛然。 拓跋连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被那道清澈纯然的坦荡目光瞪得有点无言以对,纠结的情绪越来越浓,就像一团乱麻全堵在面前,让这好不容易营造的暧昧气氛荡然无存。 “哼!”拓跋连城扔开她的手,气呼呼地拿起茶杯灌了两口。 苏莞然被他这一句“哼”弄得莫名其妙,但心里念着蓝玉的事,忍不住又问:“蓝玉可还建议了其它的事情吗?”比如让你我保持距离什么的? 拓跋连城彻底的黑了脸,面上阴云密布,就像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天空,压着一层厚厚的黑云,虽是都要漏下一道霹雳闪电出来。 他咬着眼,等着苏莞然的眼睛都快发红了,“你就这么关心蓝玉到底问了什么?怎么?你对他很有好感?”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苏莞然欲哭无泪有口难言,她是真的没有对蓝玉抱有什么不轨之心啊,你为什么不相信?! 翌日一大早,苏莞然便入了慈宁宫。 公皙淑慧年纪毕竟大了,心里时时藏着算计,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觉可睡,因此也起得很早。窈窕扶着她坐到了风座之上,她还没坐稳,便看见苏莞然揉着后腰走了进来,眼皮不有一跳。 “莞儿见过太后。”苏莞然艰难地蹲下身行礼。 公皙淑慧讳莫如深地说道:“起身吧,昨夜辛苦了。” 苏莞然缓缓站起来,脸上不自觉地蒙上了一层黑气,声音也有些咬牙切齿,“多谢太后关心,莞儿一点都不辛苦。” 公皙淑慧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见苏莞然 一脸煞气,不以为忧,反以为喜。她其实最担心的就是苏莞然和拓跋连城同心一志,这两人关系可以好,但不能好得什么话都说才是。 “快坐吧,窈窕,上茶,”公皙淑慧支着下巴含笑,指套轻轻摸索着自己的手腕,意有所指道,“年轻人就是火气大,南王为人清冷阴沉,没想到……难为你了。” 苏莞然怔了一下,有些没听懂。 公皙淑慧却没有说更多,直接将话题拉到了正事之上,“对了,这开春就要到了,向来太妃就要在这个时候前往寿山寺祈福,她那个人啊,没什么本事,对这神佛倒是恭敬得很,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对吧?” 苏莞然赶紧回道:“启禀太后,莞儿知道,前儿个前往寿山寺祈福敬佛的名单就出来了,母妃吩咐了,让莞儿也一起走,说是过半个月,便要开始沐浴净身呢。” “竟是一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公皙淑慧冷笑,扫了眼苏莞然低垂的眼,忽又道,“上次你在府中受难,听说,她压着人不给你探病?” 苏莞然脸色微变,露出些许冷意,“太后也听说这件事了,太妃娘娘亏她还是个念佛的人呢,真是……哼,儿媳不能言母过,但是莞儿真的觉得好委屈啊,太后。” 公皙淑慧不动声色,却叹道:“吃斋念佛,未必就存着好心儿。你这孩子也是,给了你那么多人,还着了她道,脑袋瓜就是不够聪明。” 而正巧,她不需要太过聪明的人。 见苏莞然越发委屈,公皙淑慧心中得色一闪,“虽然这都是小事,不过你愿意告诉哀家,哀家还是很高兴。对了,你们要去寿山寺,要带多少人来者?” “不少呢,”苏莞然乖巧地答道,“听说得有四五十人,有些人守在下面, 有些人要去上面,王爷像是不能去的,昨夜酒醒之后还迷迷糊糊地托莞儿好生照料太妃呢。” 公皙淑慧唇角一勾,“既是他说的,你听便是。”她笑了笑,起身道:“昨日是新年,你也没有好生见过你的弟弟,这会快去吧,他等着你呢。” “是,太后!”苏莞然蹭地站起来,狡黠地笑道:“莞儿多谢太后助我姐弟二人,祝太后新年快乐,万福万安!” 大早上的,谁不喜欢听好听话呢?公皙淑慧抿唇轻笑,“好了,就你嘴甜,快去吧。” 苏莞然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好意思地垂了头,转身便走了,窈窕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对公皙淑慧道:“太后,她现在还知道向你告状撒娇了呢,真不害臊。” 公皙淑慧看了眼身边这个也喜欢告状撒娇的女孩儿,不禁摇了摇头,“这事有什么害臊的,别人帮了她,她自然要道谢,再说,她不是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么?” “太后要动手了吗?”窈窕眼睛一亮。 公皙淑慧扶了下发髻,站在屏风旁,手指扫过白问鸟的翅膀,眼神幽冷,“好戏也看够了,留着也无用,送她走吧。” …… 苏莞然这厢回头见过苏子默,转头又往前面走,过了不久,便照例又看见那见过拓跋陵后等在宫门口的拓跋连城,蟹青色的华丽马车上,珠帘晃动,他就坐在里面。 苏莞然眯了下眼睛,忽地想起了今晨的场景。 静安宫里的床就只有一个,这大冷的天,他们自然不可能让谁睡在地上,便都上了床,中间依旧隔着一个枕头。 她放枕头的时候,还被拓跋连城狠狠瞪了好久,瞳孔里冒着奇怪的光,一眨眼却又消失,苏莞然还想着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呢,便听拓跋连城道:“你 干什么?” 苏莞然一脸理所当然,“睡觉啊,不然干什么?” “我问你放枕头干什么?”拓跋连城咬牙,“你怕我碰你?” 苏莞然怔了怔,没料到他说的这么清楚,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意了,不由得紧张起来,胸口快速地跳动起来,怪异道:“那你想怎么样?你成亲当日不是说了不碰我吗?” 你一个好龙阳的,难道突然转性喜欢女人了?不至于吧? 拓跋连城被她这句话问得胸口发闷,好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眼见着苏莞然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奇怪,拓跋连城气得冷哼一声,“你以为本王是什么人?” 你要是不愿意,本王还能强迫你不成?放个枕头岂不是在怀疑他的节操? 急促的频率慢了下去,苏莞然用她强悍的脑回路想了片刻,再度恍然大悟。拓跋连城的意思不就是说他喜欢蓝玉,才不会对自己动手,自己这招防狼招数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反倒显得她自己心怀不轨别有所图似的! 哎哟,这个误会大了,苏莞然赶紧将枕头丢给他,解释道:“你放心,咱们各睡各的,我打死都不碰你,真的!” 拓跋连城嘴唇抖了良久,险些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砰地倒在床上,背对着她,拿被子盖住脸,粗声粗气地咬牙,“睡觉!” 睡就睡,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她又没耳聋。 苏莞然翻了个白眼,一脸莫名其妙的躺了回去,直至第二日,她一睁眼,便看见拓跋连城穿着一层绒棉睡衣的胸膛,她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 “拓跋连城!”苏莞然豁然坐起来,脸红心跳地用脚踹他,“快起来,快点!” 拓跋连城睡觉也带着面具,他慢慢睁开眼,眼里半点睡衣都没有,就连坐起来的动 作都干脆利落毫不拖沓,好像丝毫没有将苏莞然的尴尬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但当他一下床,衣服才穿好了,便回头问:“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什么?”苏莞然正披着外裳,半跪在床上,嫩白皮肤在晨曦下泛着些微的金色,皮肤上细不可查的绒毛总是让拓跋连城忍不住上手想去摸一把。 拓跋连城看着她难得的乖巧模样,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的都是自己的影子,她跪坐在凌乱的床榻上,头发散乱着,就像被狠狠欺负过一样,一抬眸一闭眼,不自觉地透出一股诱惑。 他静默地看了片刻,忽将右脚跪了上去,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她没有拒绝,拓跋连城喉结上下滚动两下,低下头,问:“本王就睡在你身边,是不是觉得什么都没做,很可惜?” 他们成亲这么久了,竟然连一次亲热都没有,拓跋连城自己都觉得可惜。 但谁想,苏莞然脸色微变,诧异地上下打量他,而后捉住他的手腕,硬是将人掰开,沉声道:“你不要再测试我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名节,我也不会说出去我们两个曾在一张床上躺过的事的。” 没想到这个人不但担心自己成了他的情敌,居然还担心自己觊觎他?开玩笑,她苏莞然是眼里只有男人的女人吗?她最喜欢成人之美了好不好! 一切尽在眼神中,苏莞然自认做得非常之好,只差没有抛开心肝给他看看自己的肝胆赤城了。 但,拓跋连城的脸却瞬间黑如锅底,气得一把将他推开,就像被嫌弃的小鬼头,只差跺脚算赖了。 “那你就永远自己一个人吧,最后永远都不要反悔,”拓跋连城阴恻恻地笑道,“否则,后果你难以承受。” 第一百二十章 中邪 可惜那个时候苏莞然一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柱子,没有辨认清楚他说那句话的表情,自然而然的将这句反讽和暗示当成了忠告,捂着自己的腰道:“嗯,好啊。” 嗯,好啊…… 于是,拓跋连城就被她气走了。 所以说,他到底在气什么?苏莞然边走向马车边奇怪,莫非这个人其实非常的自恋?长着一张魅惑众生的脸?所以才要带着面具?觉得所有人都会觊觎他? 简直不可理喻嘛。 苏莞然扶着腰上了马车,就像一个六月怀胎的孕妇,又像一个饱受蹂搓的小可怜,让经过的太监宫女都瞪大了眼睛。 拓跋连城冷静之后,也“想通”了缘由,想必是苏莞然对他不放心,觉得他没诚意,所以才不给他靠近的机会,毕竟两人之前立场不同,也怪不得她。 慢慢来,不着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接近彼此、了解彼此、接受彼此。 此刻,“想通”所有一切的拓跋连城再面对苏莞然这幅样子,只觉得这俏丽聪慧的南王妃有些可怜,他早晨实在是不该推她的,他想了想,放下帘子,轻声道:“你,没事吧?” 苏莞然轻飘飘地抬起了双眼,拍了拍自己的腰杆,“你那么大力气,你说我有没有事?” 赶车的南王府侍卫浑身一震,脸红心跳地放尖了耳朵。 王妃摸着腰出现,还说王爷力气大,王爷的语气还居然有一点点的愧疚,侍卫咽了口唾沫,这里必有一桩大戏啊! 拓跋连城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的腰摸起来软,经络那么脆。” “哈?怪我咯?”苏莞然一脸“你不可理喻”地看着他,“是你推了我,那床上那么乱,你就不能轻点啊?我的腰痛得差点动不了,你居然穿了鞋就走,你你你!你要不要这么没品?” 我去,侍卫眼 神微妙,他家南王的确为人阴沉了些,但没想到在床上这么禽兽啊! “好吧,我道歉,”拓跋连城诚心诚意地看着她,并道,“你现在还很痛吗?要不要我替你推拿一下?” 苏莞然挑眉,“你还会推拿?” 拓跋连城声音平静,“我是习武之人,自然明白推拿手法,有什么奇怪的吗?” “但,不大好吧?”苏莞然想起这人深怕自己对其不轨的事情,目光狐疑地上下轻扫,“男女授受不清……虽然对我们来说不大合适,但你这样对我上下其手,就不怕人误会?” 拓跋连城微怔,身体往前移了几分,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苏莞然犹豫的脸,问道:“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用在我们身上不大合适?” 你看你看,又在试探了,苏莞然都被他试探得有些不耐烦了,却还是认真道:“拓跋连城,有些事情,说开了就没意思了,你我何必一再试探?” 拓跋连城目露失望,看来苏莞然是真的想要跟他保持距离,他无奈道:“但你我是夫妇,夫妇一体,你痛就是我痛,你想就这么回王府吗?” 这话……似乎很有道理。 苏莞然侧过腰,小心翼翼道:“好吧,那你轻点。” 赶车的侍卫红着脸,听着接下来的声声“暧昧呻吟”,恨不得将耳朵堵上,嘴巴长了两次,却还是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现在是在大街上啊两位!侍卫被周遭好奇而怪异的视线打量得面红耳赤,就不能回去关上门再按吗?真不嫌丢人啊! “嗷,轻点啦!腰快断了!” “啧,马车速度放慢,你赶命呢?” 侍卫:“……” 在一路让人惊异又戏谑玩味的打量中,侍卫红着脸将人送回了王府,而后速度极快地藏回了王府后门,将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传播了出去,令自己的同侪 在震惊中增广见闻。 三言两语之后,众人仰天长叹,“王爷和王妃的感情,真好啊。” 苏莞然却不以为然,她惊讶于拓跋连城那一手高超的按摩技巧,下了车后竟然可以自由走动了,连跑带跳都不在话下啊! 拓跋连城心中似乎藏着事,径直入了书房,也不知道要见什么人,黑怀神神秘秘地说了很长一段话,苏莞然一个字都没听到,她摇了摇头,也不想听这些,转身就回卧云台。 行至一半,苏莞然碰上了迎面而来的蓝玉,蓝玉始终笑盈盈的,但一看见她,却脸色一变,直接缩进了墙角。 “你站住!”苏莞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袖子,“你回来,跑什么呢?本王妃看起来很镇宅?” 蓝玉悻悻轻笑,将手里的酒坛子往身后藏了藏,窝在墙角尴尬道:“怎么会呢?王妃分明有倾国倾城之貌,又才华横溢,机灵聪明,娇俏可人,蓝玉只是猛然觉得今日王妃又漂亮了两分,有些不敢直视罢了。” 苏莞然:“……” 都说书生油嘴滑舌,苏莞然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他打量着老老实实站在墙边的蓝玉,若有所思地沉吟良久,脑海里都是昨日自己在静安宫里险些下不来台的场景,不禁问道:“那个,拓跋连城是不是对你不好?” 蓝玉疑惑了一下,“王爷挺好的啊。” “我明白,我知道你的意思,”苏莞然用一副身为过来人的样子仰天长叹,“毕竟拓跋连城这个人看起来冷得很,除了在朝堂上要攻击人的时候擅谈些,平常也说不了什么甜言蜜语。” 蓝玉茫然地睁大眼睛,“甜言蜜语?” “咳,那个,反正就是不太会说话嘛,”苏莞然赶紧将话题摆正了,肃穆道,“其实拓跋连城这个人还是挺好的,京城里人人都说,他这个人护短,你知道吗?” “呃,知、知道。”所以呢?蓝玉眨眼。 苏莞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又道:“你说,真心为了对方好的两个人,会因为吵个小架就不在一起吗?” 蓝玉忍不住抬起手,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琢磨了两下,试探着回答道:“当然不会了,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个也是装傻的,苏莞然暗叹,重重地拍了他两下,“寿山寺让我同去的建议据说是你提的,他可认真听了呢,虽然身份是阻碍,但是立场相同,又怕什么呢?我觉得他真的……唔,不莫名其妙的时候,还是不错的,你好好想想吧。” 说着,苏莞然一脸沉重地走了。 蓝玉再次狠抓了两把头发,回头看着苏莞然案首阔步的背影,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想什么?” 他正奇怪着,前面走着的人突然停住,眼里闪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幽绿光芒,回头好奇道:“你觉得,王爷厉害吗?” 蓝玉想当然道:“王爷是战神,自然很厉害。” “哎哟~”苏莞然脸上一红,捂着双颊拔腿就跑。 蓝玉慢慢将自己手里的酒壶拿了出来,神色困惑地看着去路,喃喃道:“王妃这是中邪了吗?” “王妃是否中邪,本王不知道……” 清冷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蓝玉脊背一僵,转过身,看着从自己手里被抽出去的淡绿色酒壶,手指发痒,但一想起方才苏莞然莫名娇羞抛开的模样,蓝玉不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将目光从拿着酒壶的手,慢慢移动到了这只手的主人身上。 却见拓跋连城阴恻恻地勾起嘴角,幽黑恐怖的视线定在自己身上,冷冷道:“但你要倒霉了,本王一清二楚。本王是不是说过,让你戒酒?嗯?” 酒壶应声而落,蓝玉惊呼一声,“王爷息怒!”我是被王妃拉着说话, 不是故意找话说,我真的没有对王妃存在非分之想啊!放过我我的酒! 哐啷! 酒壶破碎,蓝玉的心仿佛也一齐碎了。 “跟我去校场!”拓跋连城怒喝。 将方才一切看在眼内的黑怀从墙上跳下来,看着地面的碎酒坛子,再看向前面被掐着耳朵拽走的蓝玉,从身后拿出酒壶,边饮边叹:“王爷是当初被拓跋宁欺负惯了……可怜的蓝玉,唉。” 却说另一边,回到了卧云台的苏莞然,气息瞬间恢复了平静,他将小凝拉到身边,一阵窃窃私语后,小凝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去山上,还要准备这些?伤药?” “你先下去准备着,”苏莞然想起公皙淑慧问她的话,皱了下眉头,“一些急救吊命的药,不必声张,我只怕这趟去山上不会太平。” 小凝惴惴不安,“小姐是发现了什么吗?” 苏莞然摇头,“只是一种直觉,山上那么高嘛,而且冬雪过后地面也不好走,反正你先去准备,别的不必多问,倒是我自有安排。” 小凝点头,转身出了卧云台,芸娘从院中的小厨房进来,正好看见她出去,好奇地瞧了一眼,却没有多问。 “芸娘,”苏莞然伸了个懒腰,“你让他们帮我准备一桶洗澡水,我要沐浴,啧,一身的酒臭。” 芸娘手里正放着东西,闻言便道:“王妃先不必准备着沐浴,水都备好了,但您瞧,这是从咱们院子里挖出来的莲藕炖的藕羹,王妃先用用填填肚子吧。” “哦,芸娘,您真是太太太贴心了!”真是缺什么来什么。 芸娘笑笑,转身又收拾起床铺,从柜子里拿出两套衣裳,一边道:“过些时候就要净身食素了,寿山寺是佛刹,太妃恐怕不喜欢穿红着绿,奴婢今儿叫棋丫头去外面订做两身素雅保暖的衣裳鞋袜,王妃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关心 苏莞然正端着藕羹,掐指算了算时候,道:“没什么,鞋子多带两双吧,在寿山寺只怕是要待一段时候呢,没那么快下来。” 芸娘会意,又问:“祈福之后,会有布施,王妃觉得咱们院子里出多少合适?” “这个就不好说了,多了不合适,少了更不合适,”苏莞然放下藕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勺子轻轻转动,想了想,突然抬起眼帘,“母妃打算出多少?咱们出她的三分之二便可,既不多了去冒犯,也不少了说吝啬。” “王妃果然有主意,”芸娘笑道,“行,芸娘这就去打听。” 苏莞然不以为意,低头又继续用着藕羹,拿着勺子的手却慢慢缓了下来,芸娘似乎有些奇怪,她似乎……对自己做的事,不再如当初般“好奇”了。 苏莞然回想这段时间的相处,越是深思,越能发现芸娘似乎在“怠忽职守”,譬如说苏府的事情,她为什么没有报上去?就算真如她所说苏府算不得什么,但公皙淑慧真的会毫不在意,一句话都不过问吗? 还有那寿山寺…… 卧云台里,苏莞然陷入沉思,不同于王府校场,一片寂静。 而此时此刻,校场之中,拓跋连城却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蓝玉,手里甩着一把长鞭,蓝玉瞧了眼手上的剑,有些尴尬。 “会武功,对吧?”拓跋连城问。 蓝玉悚然一惊,“不!不会!” “哦,”鞭子不停在地面抽打出灰尘一片,拓跋连城道,“正好,那就努力躲吧。” “……”是人? 事实证明,拓跋连城的确是人,还是高人。 每一鞭子都岌岌可危地抽在他身边,偏偏每一鞭子都很好地避过了他的要害,蓝玉脸色紧绷,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动手挥起拳头揍上去,但 赖于面前人的强大实力,他还是只能惨叫着绕着校场躲藏。 太不是人了!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挥鞭相向,也就只有你个戴着面具的变态才能干得出来!亏苏莞然之前还说他不错,眼瞎!一个两个都是瞎子! 蓝玉有口难言,杵着木桩大喘气,“等等!王爷,您、您有话好好说,咱们是读书人,不能动粗,有、有辱斯文。” “你是读书人,本王不是。”拓跋连城冷漠地抬起手臂,长鞭如软蛇,被他的动作带地扭来扭去,一看便是不好相与。 蓝玉无奈,“王爷,蓝玉到底何处得罪了王爷,王爷能不能给我一句痛快话?” “不能。”拓跋连城的声音都不见起伏。 “为什么?”杀人总要有个罪名吧?难不成就因为苏莞然从他面前娇羞逃走?这根本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啊! 拓跋连城冷哼一声,“本王是南王,需要跟你解释?” 蓝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中的意思不言自明:你这是草菅人命! 拓跋连城看看天色,将鞭子扔给了看了许久好戏的黑怀,“本王玩够了,过来,有件事需要你办,办得好,今日之事本王就不计较,办得不好……等本王从叶城回来,咱们接着玩。” 你不计较,是我不计较吧?你给我等着,等老子有机会恢复自由身,头一个就弄死你! 蓝玉面不改色心不跳,嘴巴里藏着千百万句脏话,无奈最后笼统变成一句惊喜地喟叹,“太好了!王爷有何事,属下一定竭尽所能鞠躬尽瘁!” “还有‘死而后已’,”拓跋连城淡淡地替他加上最后半句话,瞧着蓝玉表情有了瞬间的阴郁之后,才满意道,“寿山寺此行,本王会暗地给你二十人,化成香客混入寺庙,若是遇见危 险,你可以召集他们帮忙。” 见他终于要说正事了,蓝玉才磨磨蹭蹭地走到他面前,“寿山寺并不大,明里三十人,暗中二十人,阵仗如此之大,看来此行很危险?” 拓跋连城转身边走边道:“以防万一罢了,这件事交给你,是因为无论是母妃还是莞儿,对你都有几分信任。” 蓝玉挑眉,又听拓跋连城道:“所以,我把她们也交给你。” “王爷不去吗?”蓝玉眼中闪过那日前来王府的人,那人从大雪里出现,身上穿着兽皮袄子,脸色也很是难看,而叶城恰恰是韩璧驻守的地方,是军队…… “本王有要事在身,不便前去,”拓跋连城等了片刻不见他说话,忽然转头,目光凌厉,“你在想什么?” 蓝玉惊了一下,总觉得在那双眼睛底下,自己那些偷偷摸摸的小揣测都被撕开,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下意识移开视线,“我只是在想他们怎么会听我的呢?而且我又不会武功,万一应付不来怎么办?” 拓跋连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凝结探究的目光深不见底,蓝玉顿觉压力倍增,“好吧,我的确在想叶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拓跋连城冷笑一声,这才收回视线,继续走道:“叶城的事情与你无关,这趟寿山寺之行之所以要给你这么多人,除了保护她们,还有便是在你扛不住的时候当人墙拖时间。” 蓝玉瞧了他一眼,娃娃脸上微露不屑和傲然。 拓跋连城的眼角余光不偏不倚正好将这转瞬即逝的表情纳入眸中,微眯了下眼睛,道:“若你要联络本王,派人前往叶城送信便可。” 蓝玉张嘴欲回,话到嘴边又停住,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怪异道:“王爷府中未必没有能人吧?为什 么要选我?” “想听实话?”拓跋连城问。 蓝玉点头,拓跋连城便道:“因为你是最合适的挡箭牌,寿山寺离京城不远,你在这里出事,有人会很麻烦。” 蓝玉:“……”因为他长了张和拓跋宁相似的脸,而他偏偏又是拿着淮南万民称颂苏入朝的人,若是他出事,人们第一个便会联想到当初杀了拓跋宁的皇帝。 所以,若是宫里真的派人对她们出手,一定会提出要求:不可伤害蓝玉。 “王爷真是坦白,”蓝玉忍不住追问道,“就不怕蓝玉失望过头,生出反叛之心?”南王势力虽大,但若是他想跑,一出京城二入山林,谁想找到他都困难。 拓跋连城阴冷的目光飞掠暗色,“你不会。” 蓝玉突然觉得十分无力,这个拓跋连城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而且对自己有着迷之自信,而偏巧,他的确是不会反叛的那种人。 他默了默,凝注着拓跋连城的背影,烦躁地抓了下头皮,就像本性的嚣张瞬间暴露,眉目间透出一缕复杂,最终妥协道:“属下,尽力周全便是。” …… 寿山寺的准备已经慢慢启动,落雪堆积得很慢,但雪化得时候确实很快。 等那寒意过去,新春烈阳初放,卧云台的莲池慢慢有了波动时,苏莞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不再穿着大氅披风,两件加厚的衣服往身上一穿,感受不到半点凉意。 将汤婆子丢开,苏莞然打着哈欠看芸娘指挥着琴棋书画从屋子里搬东西出去,无聊道:“去寺庙祈福礼佛也真够麻烦的,若换了我一个人,拿两根香烛便够了。” 小凝站在一边好笑,“小姐要是无聊了,不如出去看看吧。咱们今儿是先走,听说王爷明日才出发去叶城呢,还得在府 里待一天,小姐总要去道个别吧?” 也是这个理,总归在这里坐着也无聊,苏莞然笑了笑,“行,走吧。” 苏莞然对芸娘打了声招呼便出去,一路直往书房,却还未到,路上便碰见了顾闲静,还有陪同在身边的蓝玉,两人带着个小队伍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一看见她就没声了。 “莞儿见过母妃。”苏莞然低眉顺眼地站在旁边,假装没有注意到顾闲静的敌意和探究。 顾闲静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倒并不坏,她走了几步,在苏莞然身边一停,看见她头上只佩戴着一只白骨素簪,满头黑发随意扎着,搭在肩膀上,看起来很是素净,就同初见时一般无二。 她皱了下眉头,又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衣服上,雪青色打底的双层厚衣,外罩一层薄纱,看着挺厚,腰间一收却似不盈一握,底下一双船鞋小巧可爱,但就是不大走得起来。 “你穿的这是什么?”顾闲静冷着声音。 苏莞然打量自己的衣服,没觉得哪儿有问题,便放低了声音道:“回禀母妃,莞儿想着寺庙清雅,不宜浓妆艳抹,不然显得不尊敬。” “不是说你的衣服,但你的装扮太素净了,咱们王府短了你的用的?”顾闲静从鼻子里喷出口气,“我给你的镯子呢?你是不屑用吗?” “不是的母妃,”苏莞然按了按身后的小凝,方才小凝险些就开口了,她的态度依旧温和,“那镯子太金贵了,莞儿怕这趟出去弄坏了,所以叫人收在盒子里。” 顾闲静嗤笑一声,“又不是贵重玩意,别叫人说咱们王府连王妃都打扮不起来,回去戴着。还有……” 她高傲的目光一低,盯着那双鞋皱眉,“今儿要登山,你穿这鞋子是准备爬上去表演滑雪?”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无心大师 这话说完,顾闲静便径直走了,留下疑惑的苏莞然提着裙子奇怪道:“这鞋子怎么了?挺好走的啊?” 蓝玉停在她面前,轻笑道:“太妃的意思是,咱们晌午出发,傍晚到寿山之下,倒是还要爬山,你这些平地好走,但这世界山坡上都是水,是要滑脚,还是换一双嵌了厚底防滑的短靴比较好。” 苏莞然睁大了眼睛,简直不刚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是说,那个太妃,呃我是说母妃,在关心我?” “从寿山上摔下来,可是要命的,”蓝玉眨了下眼睛,“王妃还是去换了吧。” 苏莞然还想问什么,却听那边顾闲静还没走远的声音突然传来,“玉儿,你在说什么?还不过来,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去。” 蓝玉笑笑,对苏莞然摆了下手,大步上前,边笑道:“太妃别看啦,您都看三遍了,没缺什么……” 苏莞然半是艳羡半是叹服地看着顾闲静满脸笑容地同蓝玉说话,不禁摇了摇头,对小凝道:“这蓝玉可真够有本事的,你发现没?只要蓝玉在她身边,母妃连脾气都好了很多诶。” 小凝却不以为然,“太妃的脾气哪里好了?她方才说话的语气那么差,小姐又不是没听到。” “就你心眼小记仇,你家小姐还没说什么呢,行了,我们去书房吧。” 书房中,拓跋连城正同黑怀说话,书桌前,一张画了断裂箭簇的信纸静静躺在眼前,他沉默地敲击着桌面,而后抬起头,“最短三个月,最多半年。” 黑怀微惊,“这么短?” “不短了,”他拿起信纸,嘴角扬了扬,“这是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黑怀正想问,拓跋连城撑着太阳穴的手指忽地一动,眼神蓦然阴冷,“谁?滚进来!” 书房重地,向来是闲人免进。 若把连城曾经亲自将她赶出去 ,她实在不该跑到这里来的,苏莞然暗呼后悔,可惜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讪笑着从门口走了进去,看着那眼神凌厉如刀的两个人。 四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苏莞然只好开了话头,“那什么,我想着我等会就走了,过来跟你打个招呼,没想到你在议事,我正准备走呢,这不是……就被你叫住了么,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 苏莞然无辜地看着他,她哪知道拓跋连城会在这时候商量事呢?而且她什么也没听见啊,现在也是很冤枉啊。 黑怀面色诡异地看了眼拓跋连城,拓跋连城沉着眸,头顶好像罩着黑压压的乌云,见苏莞然局促不安地同小凝交换了几个眼神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黑怀,你先下去。” 黑怀领命告退,出门的时候还顺便将小凝也带了出去,小凝仓促间被扯走,倒也没有惊呼,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苏莞然和拓跋连城。 一出门,小凝又将心思转了,开口突问:“你和蓝玉公子怎么样了?” 黑怀被她问得莫名其妙,“蓝玉?我们挺好的,他那个人比表面要洒脱得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忆乱了性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问问,”小凝红了下脸,“黑怀侍卫去忙吧,我就在这里等小姐出来,等会好赶车呢。” 黑怀点点头,他自己身负要事,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呢,先去吃个早饭再说。 书房内,拓跋连城不慌不忙地将桌子上的东西收了,然后好整以暇地将两只手肘放在桌上,手指交叉托着下巴,带着面具的脸上隐约透出一种以为不明的期待,看得苏莞然胆战心惊。 总觉得这家伙要搞事情,苏莞然面不改色地想。 “你来道别?”拓跋连城淡淡道:“需要本王折柳相送吗?” 苏莞然调了下眉头 ,“你爱送不送,我就是无聊才过来的,结果没想到你这里更无聊。” 她转身走进那几排书架子当中,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翻又放下,续道:“你这儿的书我可以借两本走吗?那劳什子佛经我可懒得看。” “你是要陪我母妃去礼佛,口气倒是不下,”拓跋连城起身,走到了书架的另一方,“你不是喜欢看话本?我看小凝经常去外面买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现在怎么突然变了味道了。” 书架很高,但中间的空隙很大,拓跋连城可以看见苏莞然四处打量的脸,清清楚楚,他怕在书架子上,表情无动于衷,眼神却是暗藏炙热。 再等一段时间,再等等…… 我就让你看见我的诚意。 苏莞然抬眼,平视的目光却正好只看见了他的喉结,凸起的喉结并不十分嶙峋,摸上去应该手感很好才对,想必蓝玉应该深有体会吧。 在往上,是他轮廓姣好的下颌,舒缓的嘴角微微带着一丝笑意,苏莞然已经习惯了这丝笑意,就像熟悉他脸上的面具。 初见时,她被这面具吓了一跳,觉得幽冷可怕,但现在似乎也不怎么觉得了。还有那双眼睛,如黑曜石一般纯澈的瞳眸,沉思时可以深邃,欢喜时若点亮星辰,生气时就会燃起一把烈火,伤怀时却单纯得紧。 那双眼睛应该是凤眸,她曾经瞧瞧看过这张脸下面的鼻子,甚至在纸张上偷偷画过,凤眸、挺鼻、薄唇、慧眼、黑发,还有轮廓姣好的脸型,组合在一起,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俊美好看。 但,终究只是臆想。 想来,蓝玉应该看过他的样子吧?苏莞然有些出神,隔着书架子,凉热之间还放着几本簿册,中间刚好透出一截空隙。 拓跋连城忽然偏了下头,“莞儿?” 就像琴曲乍动、琵琶裂声,苏莞然的 心忽然颤了一下,只觉得这声“莞儿”好似被叫了百千万回,在唇齿间留恋而过,苏莞然才想起来,他们的关系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好到了可以直呼“连城”和“莞儿”的地步。 能和南王拓跋连城成为朋友,哪怕是近似于朋友,也的确是一件好事。 苏莞然笑了起来,就像春日盛开的桃花,刹那间将黯淡的书架照亮,点起了拓跋连城心里的光。 她道:“那里毕竟是佛寺嘛,我带着妖魔鬼怪进去,被人发现事小,丢了母妃的面子事大,所以就不带那些了,你没什么好玩的故事推荐给我吗?” 拓跋连城没动,先道:“佛门的故事其实也很有趣,佛陀百千事,你也只看过千分之一,与其在这里麻烦,不如直接去寿山寺寻那里的无心大师。” “无心大师?”苏莞然也靠在书架上,“这个人管着藏书阁吗?” 她只是随口猜测,没想到事实还被她猜中了,拓跋连城回忆起以前自己陪着顾闲静前往寿山寺的时候,因为无聊闯进藏书阁的事情,道:“无心大师很有趣,不像哪里的方丈一样中规中矩,你若是无聊,不若去藏经阁寻他。” 经验之谈啊,苏莞然反应过来,似笑非笑道:“成,我记住了,到了寿山寺一定去藏经阁看看,不过藏经阁应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吧?” “你只要在门口打声招呼,无心大师自然就会出来见你,他是个很活泼的人,年轻是游历各界,见多识广,知道很多我们没见过,甚至没有想过的事情。”拓跋连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苏莞然莞尔,“你跟他很熟?” 拓跋连城挑了下眉头,“你想打我的秋风?” “不无可能,能走捷径,我何必要舍近求远?”苏莞然轻笑着道:“再说了,我可不敢在寿山寺乱走,哪里 人多口杂,没准还藏着坏人呢。” 拓跋连城目光一凝,“……你是说哪里有问题?”难道,这才是她今日特地来“道别”的目的? 苏莞然瞥了他一眼,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到底是不是示警,这就要看拓跋连城自己的脑筋够不够灵活了,反正她是无能为力。 拓跋连城却暗松口气,其实每年去寿山寺,拓跋连城都会担心有人伺机而动,因此每年都会有人跟着顾闲静,今年多了苏莞然,人手自然也加派了。 如今看来,却是正好。 他笑了笑,“多谢你提醒。” 在他看来,自苏莞然上次在射箭场上跟他“坦白”之后,他们就已经是合作关系了,所以这句话说得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苏莞然却不这么想。 她奇怪地看向拓跋连城,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什么“提醒”?这话传出去她和苏子默还要不要活了?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要跟她挑明了? 定神打量了拓跋连城几眼,苏莞然别扭道:“谁提醒你了?不要自作多情,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可别出去说是我提醒的,万一被别人知道了,我……你就完了!” “放心,我明白的,”拓跋连城看着她道,“此事你不用担心。” 苏莞然觉得他有病,竟然对一个奸细这么信任?还“放心、你不用担心”?她担心也是担心宫里的苏子默好吧? 怎么最近无论是芸娘还是拓跋连城都不对劲了?是她错过了什么大事吗?苏莞然在心底嘀咕,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时间不早了,我走了啊,等会蓝玉应该要来找你告别吧,我就不打扰了。” 人家小两口肯定是要话离别的,她就不好搅和人家的事情了。 拓跋连城也往外走,那书隔就在两人中间晃过,拓跋连城奇怪道:“你怎么知道蓝玉要来?他跟你说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又见白玉珏 “哪能呢,”走出书架,站在门口,苏莞然回头,暧昧地眨了下眼睛,“放心,我可没有私下招惹过他。” 拓跋连城怔了下,看着苏莞然施施然离开的背影,再仔细琢磨她的那句话,心里总觉得哪里怪异,“难道,她竟然也知道避嫌了?” 苏莞然有个“疯子”之称,在苏府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从来没有对蓝玉避过嫌,怎么这会居然还要避嫌了?拓跋连城越想越不对,先前苏莞然明明说了把蓝玉当弟弟,所以从没避嫌。 现在避嫌……难道是因为她已经不把蓝玉当弟弟了?! 拓跋连城脸色微变,怔愣地看着门口,空荡荡的天井没有半个人影,拓跋连城突然有些后悔要将蓝玉也送去寿山寺了。 苏莞然不知其中变故,也不知自己一句话竟然有这么大威力,更不知道拓跋连城竟然会想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以致于在队伍就要离开、拓跋连城冲出来对她说话的时候,她还愣了好久。 “你离蓝玉远点。”拓跋连城一字一顿道。 苏莞然眨眨眼睛,“我从没离他近过啊?” 拓跋连城抿了下唇,“出门在外,男女授受不亲!” “……”苏莞然默了一下,从车窗里伸出手,用力按在他的肩膀上,“我的好王爷,你要相信,我对你的人,真的没有兴趣啊。” 拓跋连城似乎呆住了,就像手里捧着的难以下咽的泥沙里突然蹦出了一道龙肝凤髓,色香味俱全,以致于他都看呆了,眼里心里就只有一句话在不断轮回:我的好王爷。 苏莞然一挑眉,拓跋连城打直身体,道:“那那那你一路顺风早点回来。” 苏莞然:“……”怎么突然结巴了?这股诡异的小媳妇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拓跋连城还在同顾闲静道别。 分明是他在送顾闲静,但一直未曾停下嘴巴的却是顾闲静。 她亲切而不舍地拉着拓跋连城,仿佛这一去就是遥迢几万里,生死不复再见似的,泪眼汪汪地说道:“我的儿啊,叶城得 有七八天路程吧,你一路小心啊,一定要注意安全,去哪儿的时候,身边记得多带几个人。” “天气也变了,你记得多带点衣裳,母妃已经替你打点好了,你捡拾着穿啊,可别亏待了自己。还有袜子,娘亲也给你缝了好几双呢。” 顾闲静说着说着连自称都变了,恨不得能将拓跋连城的头发丝都安排妥当了才出门,苏莞然在车上等了小半个时辰,这马车才开始动。 她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前方马车里传来的微弱叹息,和蓝玉的贴心安慰,苏莞然想起自己进府的时间,再对比蓝玉进府的时间,这天差地别的对待可真够让人无奈的。 苏莞然叹了口气,不妨自己这边的车帘突然被打开,一截布条突然扔了从窗口被扔了进来,苏莞然唬了一挑,“谁啊?这么没素质!往马车里乱扔东西!” 她愤怒地掀开后方车帘去看,却看见拓跋连城抱着双手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她,嘴角挂着若有似无地微笑。 苏莞然微微疑惑了一下,却听那边芸娘喷笑道:“王妃别生气,这可是好东西呢,您看。” 苏莞然回头,突然愣住了。 那并不是布条,而是一个软绵的布包,里面放着一截青翠欲滴的杨柳,柳枝舒展娇美,柳叶还带着水滴,苏莞然怔怔地看着它,那些寄情于折柳的故事从脑海里不断蹦出来,苏莞然想了想,最终确定了一句。 秋庭怅望别君初,折柳分襟十载馀——取自古唐时罗邺《途中寄友人》。 那家伙果然当我是朋友啊!苏莞然激动地想到。 而王府门前,拓跋连城嘴角含笑,黑怀却寒毛直竖,他先是看着拓跋连城唇边的笑意,在想起拓跋连城小心翼翼攀折新柳还包裹好了丢尽马车里的动作,忍不住问了一句,“王爷,您折柳相送的意思是?” 拓跋连城脸色难得红了,可惜被面具挡住,让他不由得庆幸起来,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念道:“渡头杨柳青青……” 黑怀没读过多少书,一时 半会还没想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等拓跋连城转身入了王府,他才缓慢地想起来了接下来的半句,刹那间,犹如五雷轰顶。 古宋晏几道曾作词《清平乐·留人不住》,此中有云: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这是一阙情词,一阙真真切切饱含离情愁绪的情词! 太、腻、歪、了! 这绝对不是他认识冷酷无情阴沉冷鸷的南王殿下、他的主子、堂堂战神拓跋连城!他不是! 黑怀心情复杂地站在门前,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以致于看门的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黑怀老大是怎么了?傻了?看起来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啊。” “要不,找府医来看看?” “府医跟着太妃走了。” “唔,那就算了吧!” …… 在马车里周折行了半日,苏莞然手里拿着柳枝出神,那浅绿色的、才刚发芽的叶片被她捏在手中来回的摩挲,不知为何,就是停不下来。 芸娘同小凝相视一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凝好笑道:“哎呀小姐,你都看了一下午了,这柳枝有这么好看吗?” “好看啊,”苏莞然撑着下巴,手掌挤着嗓门,声音闷闷的,“才出条的新芽呢,你不觉很好看吗?等去了山上,想找个地方给他插起来。” 芸娘将布条地给她,“王妃,我们快到了,把柳条抱起来吧,小心让太妃看见了,怕是又要不舒服了。” 苏莞然叹口气,只好有些不舍地将柳条包住,手指捏着轻薄的布帛,一层又一层地缠绕着,好像深怕弄坏了一点,让这柳枝坏了片叶子,神情凝重。 小凝抬了下车帘,他们正行到无人的山道,两边千山万壑,层峦叠嶂,大雪去后,翠青色的山坡都露了出来,生机勃勃,绿衣蓊郁,乍一看,还甚是壮阔。 苏莞然往外探了探头,眼中带着些许笑意,“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有出来踏青过了,等从寿山寺回去,我们就把琴棋书画一起叫上出去走走。她们都是年轻姑娘,现在闷得 话都不怎么说了,将来可怎么好见情郎?” 芸娘噗嗤一笑,“王妃可莫要跟她们说这些,这几个丫头,是终身不嫁的。” “啊?为什么啊?”苏莞然奇怪,“她们喜欢一个人吗?可我看她们跟蓝玉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活泼的嘛。” “不是这个原因,”芸娘笑意微微收敛了几分,也看向那群山万壑的翠绿,轻轻叹道,“王妃看这山上的绿意盎然,很是漂亮,但王妃若是近前去看,就会发现它们底下的叶子早就苍老无比,甚至,已经没有了新生的能力。” 酝酿说得很含蓄,小凝没怎么听明白,“可是她们都很年轻啊!” 苏莞然却听明白了,“她们,是不是不能够……生育?” 小凝一惊,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巴,看向了芸娘,却见芸娘无奈点头,小凝忙问:“那芸娘呢?芸娘也是吗?但是……怎么能这样呢?” “小凝,不必说了。”苏莞然沉下声音。 小凝忙收声,车厢里的气氛霎时变得沉寂而压抑,俄尔,芸娘打开帘子,淡淡笑道:“其实,这未尝不是好事。” 她们已经是棋子,有了后代,也仍旧是棋子,既然如此,何不如不要有后代,免得祸害了人家? 马车慢慢停住,赶车的马夫走下了车辕,前方马车中,蓝玉率先跳了下来,先是看了眼后面慢慢下来的人,而后才伸手扶住顾闲静。 顾闲静也有一年未曾出京了,而今新雪放过,万象更新,举目四望,清野飘向,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便是看见苏莞然,一时也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山道上。 从山道盘旋攀登,可见一处幽癖小径,入小径缓慢绕行,再穿过一个倒瓮似的山壁,随后才能看见寿山,而这段距离,马车是通不过的,走过去也要半个时辰。 为了个拓跋连城祈福,顾闲静每年都会往这里走一遭,一步一步地来到寿山脚下,再登上那一百多级阶梯,最后还要在寿山寺上斋戒礼佛半个月,抄写佛 经,布施为善,长年累月的坚持。 直至苏莞然真的从这条路上走时,她才真的体会到了微妙的感动,若是她的母亲慕雪还在,一定也会对她和子默同样得好,因为她也是一位慈母。 苏莞然看着前面的顾闲静,齐嬷嬷和蓝玉都在同她说话,她口中还在诉说着这些年来此祈福遇见的乐事,自然,也有一些悲伤的事。 “这山上曾有个小沙弥,是被人弃养的,”顾闲静道,“那父母狠心,将他丢在虎狼道上,我从这经过,刚好听见孩童在哭,心里委实难受得紧,不免想起了……唉,所以就把他带了上去。” 蓝玉听得很认真,一个字都没落下,而后问道:“这个小沙弥叫什么名字?这么荣幸能够得到太妃的帮忙,也算是他前身修来的富德了。” “叫念智,却没有法号,方丈说将来让他自己选择。” 顾闲静笑了笑,走路的速度略慢了些。 “可惜这孩子在三岁上听说了自己的身世,傻不愣登地跑出去找父母,一去,便没回来了,方丈下山打听,告诉我说他被人收养了,是个富贵人家,倒也是一桩好事。” 苏莞然也不由点头,若真是如此,那孩子可的确够幸运的,但只怕是方丈为了安慰太妃的体贴之词,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难免呢? 苏莞然在山道上慢慢走着,两侧青草芬芳,山坳处冲出一条溪流,旁边正好长着一株杨柳,也是才出条的新芽,苏莞然远远一看,却理所当然地觉得那柳树的纸条必然不如她手里的好看。 她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想南王殿下送出去的东西,那可是常人难得的。 想到这里,她又不免想起了初次见面时,自己从拓跋连城身上摸下的那块白玉珏,她自然知道那块白玉珏珍贵,否则拓跋连城也不会那么紧张,还同她当着顾闲静的面闹腾起来,弄出这桩姻缘来。 那白玉珏也不知是谁给他的,是代表了什么含义?还是象征着什么感情?或是什么人留给他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跪下 苏莞然想不通,索性也不去想,便将目光转向了前面,谁知一看过去,便看见了自己方才还在念叨着的东西。 白玉珏。 挂在蓝玉腰带上的白玉珏! 苏莞然眼珠子都瞪大了,突然觉得自己手中的柳枝没来由地重了几分,须得用力握住。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明显和灼热,蓝玉察觉到了,便回头问她,“王妃,您怎么了?” 顾闲静也停了下来,她回过头,看着从进山开始便不曾出声的苏莞然,难得没有皱眉,只是哼了声,“走不动了?” 苏莞然摇头,想了想,如实道:“母妃都未停,莞儿自然能走。莞儿只是看到蓝玉公子身上的白玉珏,有些讶异罢了。” 这话透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味道,顾闲静倒也不讨厌,只是扫了眼那白玉珏,又哼道:“那本来就是玉儿的东西,怎么,你想要?” 遥想当日巷口初见,彼此自有误会,拓跋连城一番警告威胁,苏莞然置若罔闻,反将他身上的白玉珏顺手摸了,随后宴会上再见,便是因为这白玉珏,拓跋连城和苏莞然才会有了这亲事。 所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白玉珏其实是他们两个的“媒人”。 苏莞然一直知道拓跋连城极其看重这白玉珏,他将它当成贴身置放的宝贝,偶尔也拿在手上摩挲,就像价值千金的手把件一样珍贵。 他竟然将之给了蓝玉,苏莞然有些哑然,垂眉低首道:“莞儿怎敢觊觎王爷的东西,只是想着这段时间未曾看见王爷将白玉珏拿在手中把玩,有些奇怪。” “奇怪?”顾闲静精神一紧,言辞犀利而刻薄,“南王府的事情轮得到你‘奇怪’?看来是我当初说的话你还没有听清楚是吗?” 苏莞然抿了下唇,手中的薄柳疏忽间又轻若尘埃,她心中不以为意,这南王府的事情若是可以,她却是看 都不想看一眼的。 可她不放在心上,不代表别人不放在心上,小凝便是头一个不服。 她家小姐是南王妃,是南王府的一份子,这南王府便该有她的立足之地,别的不说,就是那淮南大功,还是她家小姐给拓跋连城立的呢,凭什么她家小姐就不能“好奇”?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我家王妃又不是外人,”小凝忍不住嘟囔道,“太妃也太敏感了,当真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要害他儿子不是?谁稀罕呢!” 寂静山道上,傍晚的风疏忽而过,早春的寒意渗透脚底,苏莞然脸色微变,手中的柳枝微垂了一分。 顾闲静的声音一下子尖锐了起来,眼中竟不自觉地染上恨意。 “人不是外人,心是不是就不一定了。主人说话,奴才插嘴,苏莞然,你卧云台的下人就跟你一样不懂规矩,哼,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宫里站了份,在我面前就可以放肆了?” 小凝嘴唇发白,“太妃娘娘,小凝只是——” “行了,”苏莞然蓦地瞪了她一眼,不耐的目光渐渐烦闷,抬头又是波澜不惊,对着顾闲静微微福了福身,“母妃,小凝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是我在卧云台中最好用的丫头,寻常也未拘束着,是莞儿的过错,莞儿保证,再没有下次了。” 她巧妙地回避了“宫里”的问题,因为她知道,这个问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辩解清楚,何况,她的身份也的确无法辩解。 顾闲静冷笑,“你这嘴说的话,我可不敢相信,谁不知道你们这种人就是当面一套背里一套?” 苏莞然声色不动,伫立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听见她的话,等她说够了,自然也就走了。 然而这般淡漠已成无视,顾闲静的脸上反而带上了更加冰冷的厉色,“好啊你,现在连我的话听都不愿意听了是吧?真是受 了好大的抬举,我还使唤不动你了是吗?给我跪下!” 众人一愣,苏莞然错愕地抬起眼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跪下?” 在这个乱石嶙峋的山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怎么,我的话你没听见吗?”顾闲静素日压抑的阴火本已被这大好春光消散了几分,此刻却又蹭地冒了上来,“给我跪下!不满两个时辰不准起来!” 小凝倒吸口凉气,“太妃娘娘!这般山道上要是跪了两个时辰,王妃的膝盖可受不住啊,又要如何攀登那百阶天梯?” 芸娘目光一沉,温声接道:“太妃娘娘今日是为祈福而来,还未入山门,若是让王妃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膝盖必定要见血,奴婢恳请太妃三思。” 若是芸娘也如小凝那般莽撞,顾闲静或许理都不想理她,但她却用了礼佛之事来提醒,顾闲静却不由得默了默。 还未入山门便先造血业,倒是带了一身杀气,岂非对佛祖不敬?这一年的运势还能好吗? 那厢蓝玉紧皱着眉,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已经发现了,顾闲静对苏莞然有一种近乎执念般的排斥和厌恶,素日无话可说,远在两个屋子里,都能提心吊胆地担心苏莞然,是不是又再做什么对南王府不利的事情。 他以为,顾闲静是对拓跋连城的关心过于强烈,已经到了占有的地步,才会如此。 但如今看来,怎么像是两个人有了仇隙一般? 蓝玉的视线飞快扫了眼苏莞然,抢在她开口之前先道:“太妃,时间不早了,再耽搁一会天就黑了,路也不好走,咱们快些吧,要不要蓝玉背您?” 顾闲静将敏感的视线从苏莞然身上收回,落回到蓝玉那张脸上,转瞬又成了柔和的关切,“你背我什么?你也才大病初愈。” 顾闲静冷哼一声,沉着一张脸转过头,嘴 角露出几丝轻蔑,“出身难看,人倒还骄纵,既然你受不住两个时辰,那就跪一个时辰吧。” 苏莞然握紧了柳条,愤怒逐渐蔓延伤她的眼眸,她看着顾闲静,如同对峙一般不肯弯下膝盖,“母妃,莞儿虽然管教不严,但在这荒郊野外受罚,于南王府有何脸面可存?” “你是在跟我顶嘴?”顾闲静猛地上前一步。 蓝玉忙将人拉住,急道:“太妃娘娘,这山涧常有野兽出没,王妃乃是弱质女儿身,何况之前为了王爷,在淮南也曾受了伤,此事京城皆知,若是王妃出了事,恐怕会让百姓误会太妃,蓝玉想此举……怕是不妥啊。” 顾闲静脚步登时一顿,眼前不由闪过那日拓跋连城抱着苏莞然的肩膀从闹市中走过的画面,百姓观望,民心蜂涌,淮南一事大成,拓跋连城为人所敬仰,而苏莞然又何尝不是? 若是她在此被野兽叼了去,还是在这礼佛的路上,被别人知道,岂不是叫人骂她狠毒? 可恨!顾闲静死死盯住从容不迫的苏莞然,半晌,忽地冷哼,转过身道:“你跟在我身后走,我觉得晦气!站得远些!别脏了我的眼睛!” 言毕,顾闲静视线锋利地扫了眼小凝,却又什么话都没说,抓住蓝玉的手便要离开。 蓝玉疾走两步,又悄无声息地回头,嘴巴无声动了动,是为:跟上。 “欺人太甚!她眼睛是长后脑勺上的不成!”小凝红着眼圈,看向了苏莞然,“小姐,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啊!以前的你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太妃实在太过分了,分明就是想害死小姐!” 苏莞然苦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柳条,沉了口气,“出门在外,总有许多的不方便,小凝,太妃毕竟是我的母妃,日后你不可再对她不敬,否则,便是你家小姐不占理,又能说什么?” 小凝 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 芸娘无奈道:“走吧,不要说了,这段日子忍过便是。” 寿山寺还很远,一步一步走过去,总还要花上不少时间,苏莞然回头看看那山涧里的柳树,眯了下眼睛。 那柳树虽然长在山野,长势并不如京城里好,但是始终是自由的,任他狂风暴雨又如何?反正最后总是随了自己的心意。 苏莞然收拢心神,沉叹口气,她不是傻人,看见那白玉珏挂在蓝玉身上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多少对拓跋连城有一分动心。 但那又如何呢?南王府始终不是长久之地,拓跋连城始终不是良人,而她就像手中的垂柳,看似自由,细细想来,先受攀折,后被包裹,渐渐不见天日,失去生气。 她默了默,握着柳枝的手慢慢垂下,在芸娘和小凝都注意不到的时候,扔向了山涧。 朋友,是最大的限度。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小凝说得对,她的脾气的确是有些变了,变得压抑了,她不能如此,将来苏子默从宫中出来,她也不可能让他跟着自己过同样被人看不起、敌视、算计的生活。 苏府的恐怖她已经见识得过了,她不能让南王府变成第二个控制他们姐弟的“苏府”。 …… 行至太阳落山后,他们终于到了寿山山脚,苍茫绿山之上,阶梯犹如长龙盘旋,百阶长梯单单只是看着,就叫人心里发虚。 顾闲静让人在山下歇息了片刻才慢慢往上爬,王成则带人走在最后,以防有人掉下来,自己也要接着,因此同苏莞然的距离正好不远不近。 苏莞然深吸口气,攀登了四十多阶,虽是走走停停,但山道一直往上,阶梯又高,她提着裙子也不大方便,幸而换了双合脚的短靴。 “好长啊,”小凝累得大喘气,“小姐,咱们再歇会吧,我看太妃他们可都歇着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绝刀 苏莞然着实也有些走不动了,索性也站在阶梯上喘气,回头看看下面,那高得吓人的山道几乎让人眼花,她摇了摇头,不禁道:“太妃年年来此,的确是大毅力啊。” 王成闻言,遂笑道:“王妃有所不知,这还是王爷力劝后的成果呢,若是放在……南王府刚成的时候,太妃只怕是准备每个月都来一次呢。” 南王府方成的时候,也就是拓跋宁刚死不久。 苏莞然沉默了一下,这件事很是敏感,京城中无人敢言,王成方才语中的停顿,分明也是顾忌着她,可见,拓跋连城也是如此。 她顿了顿,正想开口,王成忽然又道:“对了王妃,王爷让属下给您带了一样东西,没准王妃会用得上,这东西可是王爷的心头肉呢。” 出发之前,拓跋连城特地将王成叫到了书房,但王成等了很久,都没有看见人来,就在队伍都准备好了的时候,拓跋连城才从门外冲了进来。 他的身上还带着水雾湿气,绸缎般的头发蓄在肩上,看见王成的时候,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像在担心他会提前走开一样。 “主子。”王成颔首道。 他低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拓跋连城的手,他的手上放着一支柳条,翠青色的薄叶儿,在阳光下几乎能清晰地看见其中的脉络,青翠欲滴的绿色明亮又好看。 拓跋连城轻轻地“嗯”了一声,拿着柳条就走进了书架子里,边走边道:“这趟寿山寺之行情况或许会有变化,你等务必谨慎,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太妃和王妃,还有玉儿。” 王成埋头听着,但见拓跋连城又匆匆出来,将手中的东西丢给他,“还有,把这个带给莞儿。” 王成手中接住的是一把纯黑色的玄铁匕首,只有巴掌大,但是很沉,王成掂量了一下分量,起码得又两斤重,刀身看不出什么特别,但王成知道 ,这把刀的刀刃却削铁如泥。 因为这把刀叫“绝”。 大宛有汗血宝马,也有绝世名刀,而这把“绝”,曾经是大宛皇帝的佩刀,后来上贡给先皇,先皇以其破大理石,轻而易举。 后来拓跋连城出征在外,先皇忧心忡忡,赠以绝刀,此绝刀曾在战场上救过拓跋连城的性命,更是拓跋连城久藏的先皇心意,王成从没见他拿出来过。 而今,拓跋连城却将这把刀送给了苏莞然。 苏莞然接过刀的时候,眼睛都是一亮,她不知道绝刀的来历,却能看出这把刀随身所带着的寒气,方一入手,似乎就能感觉到其中凛冽的锋芒。 噌! 刀刃出鞘,映出一双漂亮清澈的眸子,眸光鼎盛,入了刀身,却又带出另一种难以言说的冷烈深邃,叫苏莞然怔了一怔,她看着流畅的刀身曲线,情不自禁地叹道:“好冷的刀!” 芸娘和小凝也惊奇地看着那把绝刀,王成却大笑道:“王妃所言极是!当年王爷收下此刀的时候,也曾这样说过。” 好冷的刀,仿佛时刻都在准备饮血! 苏莞然仿佛也听见了那声音,铿锵坚定,沉稳惊艳,仿佛是刀身自己所记下的过往,透过刀柄,一一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眯了下眼睛,笑了笑,将刀刃送回刀鞘里,收紧了袖口的暗袋中,眸中厉色一闪。 有此刀,至少可以多一层保障! “王爷果真是关心小姐的,”小凝拍着手道,“不过把兵器带进寺庙,佛祖不会怪罪吗?” “兵器是物,御兵者人,佛珠就是要怪罪,也该去怪人,何况我又不曾拿着它做坏事,”苏莞然抬起头,看着慢慢又开始往山上爬动的队伍,微微一笑,“佛祖素来慈悲,怎么会介意我带个防身之物呢?” 寿山寺位于寿山顶峰,就像一座天外佛塔耸立在寿山之上,雪白的墙壁将整座山顶都包 围住,但里面却还是怪石嶙峋、奇草高木随处可见,就是那各处庙宇也都是被花草树木所包,墙壁上更趴着蔓藤落叶。 乍一看,十分凌乱荒芜不成庄重,细又看,一股纯粹之感扑面而来。 扫地的小和尚看见了顾闲静,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拿着扫把就往里面跑,黄色僧袍在落日余晖下染就红意,整个人活泼了起来。 苏莞然正觉得那小孩子十分可爱,不想就听见小和尚在里面高高喊道:“方丈方丈!无心大师!金主来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加菜了?” 小凝噗嗤失笑,同芸娘对视一眼,捂了捂嘴巴,“这小和尚说话也太直接了,竟把太妃叫做金主。” “可不就是金主么?”芸娘压低声音,视线在那门口停留的顾闲静身上扫过,“太妃每年带过来的布施都是二百两银子,这寺庙人虽多,却又朴素不使大钱,二百两用一整年可都绰绰有余了。” 苏莞然微笑不语,只将目光放在了顾闲静身上。却见顾闲静嘴角含笑,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同蓝玉说道:“那小和尚叫弥尘,去年来时才到我膝盖,今年都快到我大腿了,窜天猴似的长。” “小孩长得本来就高么,”蓝玉比了比自己,“太妃觉得蓝玉最近长高了吗?王爷日日逼着我锻炼身体,蓝玉自己都觉得长高了不少。” 顾闲静失笑,“你都比我高一个头了,可不能再长了,再长就比连城高了,小心连城又嫌你高,要断你的脚呢。” 蓝玉目露惊讶,“不是吧?” 顾闲静笑得越发大声,正此时,弥尘小和尚便睁着双大眼睛拖着一个肥头大耳的方脸和尚跑了出来,那和尚看起来四十余岁,生得很是富态,有点像弥勒佛,两层双下巴挂着,耳朵也长,一下子便叫人心生好感。 “阿弥陀佛,昨日天佛降旨,道今朝有贵人降临小寺, 果然不假!”大和尚双手合十,打了个坚实合掌,笑吟吟道:“施主今年来得早了些啊。” 顾闲静拨动手里的佛珠,笑得温婉端庄,格外慈祥,“无心大师又是在说笑了,贵寺三百年不倒,怎也算是小寺?我这个俗身,身上都是俗物,能来此地礼佛是我的荣幸,岂敢劳烦大师亲临迎接,弥尘可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原来他就是无心大师,苏莞然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只觉那双眼睛虽然小是小了点,但露出的目光却清澈干净,尤其透着沉静和安详,让人只看一眼,心便不由自主地平静了下来。 虽不知修为如何,但单单只看这双眼睛,苏莞然便是顶喜欢的。 无心与顾闲静不知说到了什么,边往里面走边大笑,苏莞然就在齐嬷嬷身后跟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寺庙。 “这位想必就是淮南善使蓝玉公子了,”无心大师静静地看着蓝玉,忽而顿了一下,“蓝玉公子看着好生面善,你我可是在何处见过?” 蓝玉讪笑,“大师哪里的话?蓝玉还是第一次来京城,怎么会与大师见过?大师莫非曾经去过淮南?” 无心上下端详了他几眼,而后道:“贫僧不曾去过淮南,但公子……的确很是面善,怕是善人心肠百相皆柔,贫僧看错了,也未可知。” 蓝玉眨眨眼睛,垂眸之时,目光透出了几分古怪,他总觉得无心大师似乎看出了什么来。 无心笑笑,滞留的视线又是一转,穿过齐嬷嬷的肩膀,看向了缓慢跟上的苏莞然。 看她垂眉低头,头却微微偏着,分明就是在打量寺庙,清丽白裙带着山间水气,夕阳落幕,她的表情并不太清楚,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正在走神。 “这位……想必就是南王妃了吧?”无心缓缓道。 苏莞然正盯着边上的低矮佛塔看,她是从未进过寺庙之人 ,不信佛、不礼佛,自然也无心观佛,倒是觉得那佛塔仅用石头堆成却能不倒很是感兴趣,冷不防无心突然问起她来,脚没刹住,径自撞上了齐嬷嬷。 齐嬷嬷倒是没说什么,但将她那心不在焉的样子看在眼中的顾闲静却不乐意了,低声叱道:“大师在同你说话,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没规没矩,不想礼佛就给我滚回去!” 苏莞然忙解释道:“母妃息怒,莞儿只是没想到大师会和我说话,受宠若惊罢了。” 顾闲静冷笑一声,“看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弥尘小和尚极少看见她这般疾言厉色,嘴角虽然带笑,却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不由得往无心大师身边缩了一下,却对上了苏莞然似笑非笑的眼睛。 这小王妃在嘲笑他呢,弥尘嘟了下嘴巴,冲着苏莞然吐舌头做鬼脸,目露挑衅。 两旁多有走过的僧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里的气氛怪异,时有侧目,无心的表情却与他们截然相反,没有半分异样,仿佛刚才并没有听到那几句话,又问苏莞然道:“贫僧不过山野修行之人,王妃不必紧张。” 顾闲静又想说什么,却被蓝玉拽了下袖子,她看了眼蓝玉,虽然仍旧有所不满,却没有再度开口。 想起拓跋连城的话和这半个月的无聊时间,苏莞然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盈盈笑意,直接道:“莞儿没有紧张,就是觉得第一次和大师说话,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无心挑眉,细看那双眼睛,意味不明地笑道:“王妃与王爷倒是颇为相似。” 当年拓跋连城闯进藏经阁被他抓个正着,年纪轻轻脾气倒是不小,错了也不肯弯腰,看似轻狂,但那双眼睛却始终沉静如许。 小凝扫了眼顾闲静,大声道:“那是当然,王爷和王妃是夫妇嘛,王爷可是说过了,夫妇一体,相似也无可厚非。” 第一百二十六章 金刚经 芸娘扯了下她的衣角,脸色难看,抢在顾闲静之前开口,“王妃在和大师说话,小凝,你不要随便插嘴。” “诶,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无心脸上的肉抖动着,弥勒佛笑起来,眼睛可就是完全看不见了,成了条细微的缝,他道:“佛祖眼中,众生如一,诸位既然入了寿山寺,又何必在乎寻常虚礼呢?” 顾闲静本被小凝一句话激得冒火,但无心这句话却将她发怒的机会都剿没了。 她冷哼一句,随即转移话题,“无心大师,方丈呢?为何这么久都不见出现?” 无心笑意微敛,“方丈……” 方丈重伤,闭关百日不出,以其法僧难托重任,故将寿山交予无心。 宝藏禅房,孔雀环鱼,睹视其间,万字佛语广布,无心潺潺细诉之声如水流淌,月上柳梢,寒鸦飞越,两边上的是沙弥僧人已入宝殿晚课,所经过者寥寥无几,寂静非常。 顾闲静坐于院中,两旁八九间大屋子对称分布,中间香炉鼎盛,小小石桌之上,无心饮茶自斟,蓝玉、苏莞然相对而坐,不发一言,偌大院落,除却看守,只得六七人停留。 鸦雀无声的院落里,无心大师忽地叹了口气,“两个月前救下他,此人身负重伤,方丈心慈,为其救治,不想其伤愈之后,竟打伤方丈,逃离了本寺。” “什么?”顾闲静惊愕,“那方丈如何?竟有两月有余,那人可曾抓住?” “并不曾抓,也不曾报官,”无心叹道,“方丈醒来后说,此人并非故意为之,让我们不必追究,伺候一入禅房打坐调养,至今未出,此时,怕是不方便来见太妃。” 顾闲静面露不忿,“方丈好生将养才最重要,我一个俗身,他见与不见又有什么相干?这可恨那忘恩负义之徒,竟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此等卑劣心肠,着实可恨之极!” 苏莞然也深以为是,她为人睚眦必报,但是对自己身怀恩义之人,却 也会牢记在心,干不出回头反要伤害救命恩人的事情来。 那老方丈脾气也太软了,若是她,非得报官将人抓住,关进刑部大牢好好审讯一番,最后或是发配或是惩戒才算惩恶扬善了,免得叫人说她好欺负。 无心显然也看出了他们的不认同,却只是笑了一笑,没有多说什么,随即又站起身,看看昏暗的天色。 “时间已晚,诸位施主登上入寺想来已经是极累,就请早些休息,明日早课后,贫僧会再来。” 顾闲静年纪已大,的确也累了,并没有多说什么,各自分配了房间,就着小沙弥送了洗漱的水收拾了,时间已至深夜。 苏莞然揉了揉脖子,将脚放在小凝膝盖上,颓然倒在带着檀香味的枕被上,沉沉一叹,“好累啊,今儿是我这一个月来走路走得最多的一天了,小凝你快替我看看,我的脚是不是起泡了?” 小凝面色不愉,但还是扶着她的脚细细看了,摇头道:“没有起泡,只是有些红,小凝替小姐揉一揉便是。” 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自然是苏莞然的,另一张则是芸娘与小凝的,小凝这会收拾好了苏莞然的床,芸娘却正在忙着她们那张。 她听见了小凝的声音,叠被子的动作蓦地一顿,抬头看看外面,见对面房间的灯火已经熄下,这才走向苏莞然,一边道:“小姐且不忙着说脚的事情,我看咱们首一件要把小凝的事情解决解决,否则不到回京,小姐怕是没一日过得好了。” 芸娘说话向来一针见血,苏莞然又从来不是个委婉的人,当即便笑了一声,懒洋洋地扫着小凝,“小凝,虽然我们已经出了南王府,但是谨言慎行四个字,却不仅不能放松,还需时刻记着,你今日,就过于鲁莽了。” “我就是不服嘛!”小凝捏着脚郁闷道:“那太妃的嘴巴也太过分了些,小姐听听她说的那些话?那是正常人说的出来的吗?” 苏莞然瞪了她 一眼,撑着手肘坐起来,“才说了谨言慎行,你又给我胡言乱语、嘶,你轻点,要捏死你家小姐不成?” 小凝今日觉得憋屈,尤其看着顾闲静在外人面前,也不给苏莞然面子,苏莞然又没做错什么事,心中越发觉得难过,竟不自觉地红了眼睛,“小凝就是不服,她那是什么态度嘛,小姐又不欠她的……” “……” 苏莞然目光复杂,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傻丫头,那些话听听就过了,你非要跟她较真,仔细真的惹恼了她,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芸娘摇头道:“这尚不是最要紧的。” 她看向小凝,“小凝,我知道你在为王妃不甘心的,但是你想想,如今王妃、太妃同在寿山寺,这寿山寺可说是她的地盘,你尽可以鲁莽,可你有没有想过,承受结果的都是谁?” 小凝绷紧了脸,“是……小姐。” “你知道就好,”芸娘皱眉,“小凝,或许是这段时间有蓝玉的调和,太妃没有怎么找王妃的麻烦了,所以让你忘了,她们虽是婆媳,却也是‘敌人’,你若管不好自己的嘴,芸娘我明日就只能让人把你送回去,免得给王妃添麻烦。” “什么?送回去?”小凝一惊,“不,我不回去!我要是走了,王妃受了欺负怎么办?” 芸娘毫不客气道:“你今日若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嘴巴,山道上,王妃也不会被太妃当重羞辱了。” 小凝哑然,有口难言,芸娘说的是事实。 她知道她冲动了,可是她就是不想走,不能走,更加不愿意走! “我明白了,”她只能妥协,小凝揉了下眼睛,泪眼汪汪地看向了苏莞然,“小姐,小凝发誓,绝对不会再给你找麻烦了。” 苏莞然本想着芸娘要是劝不回来,自己就再上场劝劝,没想到小凝却答应了。看着泪眼朦胧满脸委屈的小丫头,苏莞然越加坚定了自己要离开南王府的想法。 连着素来大条的小丫头都被 欺负得知道藏拙了,看来她这日子过得的确让人有些看不下去了些,但苏莞然也只能无奈,顾闲静是她的“母妃”,她只能受着,尤其在外人面前,更加不能“反抗”。 忍,忍一时海阔天空,有些话听多了,其实跟耳旁风没有差别,看开点便是,毕竟,顾闲静至今也未曾对她做过什么。 一夜无话,至第二日,众人收拾起身。 小沙弥送来了饭菜到各人房中,苏莞然才打开门,却看见对面顾闲静房里正坐着蓝玉,也是房门大开,二人有说有笑,就连齐嬷嬷也被逗得连连捂嘴。 蓝玉能言善辩,乖巧圆滑,又生得一张拓跋宁的脸,也难怪顾闲静喜欢了,相反,她们这边…… 苏莞然回头,见小沙弥离开,小凝和芸娘沉默地摆着碗筷,昨夜一夜没怎么睡好的两个人,眼圈都是乌黑的,眼珠子都懒怠动弹。 大雄宝殿之上都是和尚,虽说都是出世之人,但毕竟是外男,顾闲静自然是不会跟她们挤在一起礼佛,她们住的小院子里,每个房间都自己设了佛像经书,可以抄写经卷也可以敲木鱼念阿弥陀佛,因此不需要特别出门。 想必等一会儿饭后便能听见顾闲静的敲木鱼诵经声,这前几日,她也是要在自己房间里装装样子的,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等会儿会不会直接就睡过去。 怀着一片担忧之情,苏莞然让两个人坐下同自己一起用素斋,她们在卧云台里待惯了,这佛门重地也没那么多俗世规矩,因此不觉得有什么。 但此情此景,落在时时刻刻忍不住对她挑刺的顾闲静眼里,就成了上下尊卑不分,无知无礼的象征。 顾闲静在同蓝玉说话的途中,视线往这边飘了一眼,眉眼顿时竖了一下,“齐嬷嬷,把门关上。” 齐嬷嬷微愣,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房间,有些无奈,却也只好轻轻关上了门。 那边几人正在用饭,冷不防突然看见这边关了门,心中又是 一阵不舒服,苏莞然并不是可以唾面自干的人,心中虽然也有些不满,却也没有过于上心。 倒是小凝,埋头嘟囔了一句,“既然这么看不惯小姐,就不要让小姐来啊,这样小姐还能好好陪陪王爷呢。” 芸娘拿筷子在她的饭碗上敲了一下,苦笑道:“王爷也有重要的事情在身上,可不是我们家王妃说想陪就可以抽出时间来培养感情的,你啊,你就不能看开点?” “算了吧,”不待小凝出声,苏莞然先笑道,“她就是个小丫头心思,以后咱们和太妃暂且避着就好,就像在王府里一样便是。” 芸娘无奈,“也只能如此了,但芸娘还是希望,王妃能和太妃多多交流。我听说太妃当初在宴会上一眼便瞧见了王妃,可见心中对王妃还是有几分欣赏的。” 欣赏是欣赏,但被苏金玉逼着出头的欣赏,现在想来,没准顾闲静还认为她是故意出风头呢。 摇摇头,苏莞然没有多说此事。 饭后才毕,院中的下人便自己收拾了碗筷送去了寿山寺的厨房,小沙弥省了两趟路,连连告谢,正在这时候,无心大师却来了。 无心腆着肚子走了进来,手上拿着《金刚经》,脸上含笑道:“巧了巧了,诸位施主,方丈今日大好,虽还不能出门,却也可以下地行走,想来果然是贵人福泽深厚,贫僧这里有两本经典,正好可以赠与施主!” 无心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就连顾闲静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佛经已经被塞进了手里,随后便听无心道:“贫僧还要去整理藏经阁,这就不打扰施主礼佛了,贫僧告辞。” 说着,竟只是寒暄两句,便真的走了。 苏莞然看着手中的佛珠有些懵,有些不明白无心的意思,顾闲静却眼睛一亮,捧着佛经笑开,“无心大师亲手抄写的佛经啊,这可是宝贝,玉儿你来,好好诵读。” 说完,她又看向苏莞然,冷淡道:“可惜,有一本被人弄脏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刺客 一本书而已,这也要拿来挤兑她,这心眼也是小得可怜。 苏莞然不置可否,将佛经翻开看了几眼,一抬头,见顾闲静带着蓝玉回了自己房间,房间的小佛像面前备了两个佛像,又叫人拿了一个蒲团过来,叫蓝玉盘坐在上面诵经,自己则拿着木鱼默念。 她已将《金刚经》背下来了,日日不知念过多久。 蓝玉有些无语地看着这字面上的符号,他来了这佛庙,酒肉不沾一滴也就算了,还要被迫用来念佛经,嘴角不由得一抽。 苏莞然没注意他的表情,在院子里站了片刻,也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敲木鱼念佛经,像模像样的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就连顾闲静一时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时近正午,苏莞然终于有些坚持不住了。 “这劳什子佛经看得我眼睛疼,”苏莞然不满地看了眼对面的屋子,见那两个人正背对着自己礼佛,勾了勾手指笑道,“小凝,来。” 小凝也被这清净重复的细微声响闹得昏昏欲睡,几乎要倒在床铺上,整个人都呈现出迷茫状态,打着哈欠低头问:“小姐怎么了?” 苏莞然道:“你去把门合上一半,挡住对面的视线,我歇会,坐得脚都酸了。” 小凝看看那门,门虽然不大,但关上右便一扇却能挡住右边的风景,而且这佛像并非立于正堂之上,而是斜着的,刚好就位于那一片风景之内。 芸娘眼疾手快地关了门,盘坐在蒲团之上的苏莞然顿时浑身骨头都松了,将僵硬麻木的腿舒展开来,躺在地上大叹气。 “我说和尚怎么都清心寡欲呢,要照这样天天念经念下去,脑子迟早会念出毛病,真正成了个榆木疙瘩!” “就是啊,”小凝拍了下自己的脸颊,“这才念了多久?我觉得自己一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可以倒 下去睡着了,芸娘你呢?” 芸娘好整以暇,还是站在门边上望风,闻言回头瞧了她们一眼,两个小姑娘都挤在一起了,禁不住失笑,“你们这算什么,要是真听那和尚念经,那才是真的催眠。” 苏莞然不无佩服地看着她,“那就算了,我就不去体会了,等我躺会儿再起来战斗……” “哎呀不好!王妃快起来,”芸娘收回视线,又看向对面,脸色却是一变,“蓝玉扶着太妃起身朝咱们这边来了!” “什么?!”她才刚躺下啊!苏莞然欲哭无泪,这下可好,睡意一下子就吓得没有了。 小凝也惊慌失措地爬起来,就要去拉那半扇门,却别芸娘一个眼神按下,“别动,那门就让它这样,你这会儿一开,反叫人觉得心虚。” 苏莞然心想也是,也不敢探头看外面,拿起被扔在地面的佛珠,将书一摊开便盯着书装作念念有词的样子,但也不过才念了一句,那半扇门就被人推开了。 “吃斋念佛,把门关上干什么?难道这还见不得人了?”顾闲静一进来便道。 苏莞然故作惊讶地回头,见顾闲静居高临下地站在门口,冷傲地抬着下巴,表情缓了缓,轻声道:“回禀母妃,因为这门外的风总是往里吹,莞儿翻书不大方便,因此才将门合上半扇的。” 顾闲静施施然走了进来,蓝玉却还留在外面,她扫了眼苏莞然眼前的佛经,心中却在冷笑。 她才不相信苏莞然会真的在这里替南王府祈福,视线在那翻开的书页上停留一瞬,顾闲静便条件反射地讥讽道:“装模作样得还挺像,就不知看进去半个字没有。” 不好意思啊,前面的字我还都看进去了。 苏莞然在心中腹诽,面露几分惶恐不安,乖巧道:“母妃乃常年修佛之人,莞儿朝夕之间自 然不敢同母妃相比,因此只敢更加用心,不敢稍有懈怠。” 蓝玉似笑非笑地往里面瞟了一眼,看见苏莞然这般乖巧温和,竟面露戏谑,半真半假道:“是啊太妃,王妃既然有心来此,自然也是想为王爷祈福的。” “祈福?哼。”顾闲静将她桌上的书拿了起来,往前翻了几页又放下,“这嘴上说的话谁能知道真假,我更喜欢看实际的。” 啊?什么意思?苏莞然一脸莫名奇妙,“母妃的意思是?” “苏莞然,我不相信你,”一个奸细,会为南王府祈福?不诅咒南王府就已经是好事了,她冷笑一声,道,“你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了,真的有心,不若就将这经文好生抄写十遍,也不必念,我怕南王府受不起!” 小凝皱眉,“太妃娘娘,小姐为自己的夫君祈福,自然是诚心诚意的。” 这话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反意,芸娘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出声阻止。 顾闲静却冷道:“既然如此,那就多抄三十遍吧,也免得辜负了‘你家小姐’的诚心,哼。” 说着,人又跟着走出去了,苏莞然便又多了四十遍佛经待抄,拿着佛珠的手紧了紧,“她是故意过来找我麻烦的吗?” “这里不是王府,王府里,至少还有王爷可以节制着些,现在王爷不在眼前,太妃自然会趁机发泄一番。” 芸娘拧紧眉头,轻叹着到旁边准备笔墨,“不过这样也好,小姐也不用坐在地上念经了,到书桌上来抄写吧。” 小凝两次欲言又止,苏莞然无奈地站起来,轻轻地看了她一眼,“我的好丫头,下次,你可别说话了。” 这顾闲静大约正想着趁此机会好好“调教她”,小凝倒好,推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往刀刃上撞,深怕对方摸不准机会似的。 她知道小凝是好意,也 知道小凝觉得委屈,但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在这个时候和顾闲静闹僵了,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苏莞然没法子说什么,头几日便只在房中抄写佛经,一遍一遍抄好了,叫芸娘送去给顾闲静看,顾闲静却直接扔进了火盆里,让她继续抄。 任她抄得手脚酸疼,夜不能寐,奈何顾闲静打定主意不让她好过,似乎真的怕她一闲下来,就到这边来拿木鱼念经诅咒南王府似的。 苏莞然一连抄了好几日,外面温度慢慢升高,心中郁闷的心火也是蹭蹭地冒着,却又很快被另一个担忧给掩盖。 她是记得的,公皙淑慧的话。 这天夜里,寿山寺灯火渐熄,小凝正红着脸给她揉捏手腕和抽筋的手指,口中不停地抱怨着顾闲静其心狠毒偏执。 苏莞然整日听得耳朵冒茧子,但慢慢的却也习惯了。 寺院本就是个相对压抑沉静的地方,晨钟暮鼓虽然听起来旷然悠远,但日日听下来,却难免压抑,若不让她抱怨几句,没准过两人就要大哭一场了。 但还未等到她见识到小凝大哭,就听寂静的夜里,一道惨叫突然划破了空气,刺痛所有人的耳膜,就像晴空一道霹雳在众人耳畔震荡开来,众人先是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 那声音来自她们的对面,来自顾闲静,她喊的是…… 有刺客,来人! …… 寒月之下,微风见冷,凉意穿过了铠甲和披风,投射在偌大偏院之中,陈列的将士面面相觑,望着长桌当中的战报,沉了沉眸。 “消息是真的,但不确定具体数量,连统帅的人也没有出现,虽然有士兵调动,可惜没有证据证实。”一个清冷的声音道。 粗犷的汉子猛拍桌子,“这他娘的还需要证实?他们在天朝之外虎视眈眈,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唉,可惜边关军备不足,这些年朝中贪腐成性,连这么重要的消息都没有人来报!要不是王爷养着他们,但是……” “行了。”忽地,冷沉阴鸷之声,从黑暗中传出。 众人齐刷刷一默,不约而同地站直了身体,将视线看向了黑暗深沉,银黑铠甲,青黑面具,隐没在黑暗中的人静静注视着桌面,那一缕从天而降的月光似乎都在瞬间失去了颜色。 漆黑的瞳孔中,一点明亮点醒了整双凤眸,就像夜色深处不可逼视的王者,拓跋连城缓缓站起了身。 “本王让你们来,是为了商量应对之策,不是听你们争吵。” 一股磅礴压力从深处蔓延开来,将他们的头压得更低,那阴沉低缓的声音仿佛带了霜雪一般,叫人不由颤栗,众人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放轻了。 “边关防御自当加强,消息必须传进京城,却不能由我们来传。” 修长的双腿一步迈进月光底下,目若朗星的人眼底藏着一抹冷冽寒霜,伸出手,轻轻在桌面上一敲,“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有些话不用本王提醒。明日,想好你们要说的话,若是想不出来,便自己滚出军营,本王不会强留。” 众人精神一凛,却没有反对之词,就像游行于夜晚的鬼军,静悄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就在他们消失的瞬间,一道人影从房顶上跳下。 黑怀还是穿着简便干练的黑衣,不似旁人,身穿铁甲,手执兵戈,他站在拓跋连城面前,沉声道:“主子,王成传来了消息,寿山之上一切安好,只是……” 拓跋连城看了他一眼,“你也想被赶出军营?” “主子总得等我想好措辞吧,”黑怀嘟囔了一句,而后后背一凉,在拓跋连城的盯视下迅速道,“王妃被罚抄佛经,听说已经五日不曾好好休息。”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刺杀 拓跋连城眉头一皱,“五日,她也不过才到山上六日而已……” 也即是说,到了寿山上的第二日,苏莞然就已经开始抄写佛经了,顾闲静竟然连一日清闲都没有留给她,拓跋连城叹了口气,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袖子,忽又想到了什么,又将手放下。 沉吟片刻,他又道:“这两日你不用去了,先将这里的事情尽快处理,而后我们调转方向,去寿山寺。” 黑怀咂舌,天朝战神拓跋连城对战事之重视曾经超越一切,年纪轻轻便上了战场,辞别父母,每一战都务求慎重稳妥,除了先帝驾崩那一件事之后,黑怀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汲汲营营于战事却显得着急了些。 不觉黑怀目光中的异样,拓跋连城坐回了主座,玄金色的长弓就在他的身后不远处,随着月光发出隐秘而耀眼的光芒。 许久,他才再度闭上眼睛。 却不知,此刻心中所想的人,在那寿山寺上,却正在经历另一番骇然恐怖的折磨。 有刺客,很多很多的刺客,齐嬷嬷搀扶着顾闲静从房中冲了出来,一道寒光似的冷刃从两人中间削下,齐嬷嬷尖叫一声,肩膀险些被削落了下去! “太妃小心啊!”齐嬷嬷惊恐地变了脸色。 佛像护佑的寂静院落之内,就像突然陨在园中炸响,轰然一声,烈火燎原! 蓝玉手中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把弓箭,衣衫凌乱地站在门口,将倒在地上的顾闲静扶起来,此时此刻的顾闲静,身上不过披着一件外裳,头发散乱,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一切。 “怎么、怎么死人了……这么多人……” 地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尸体,不知是哪里的灯笼打翻了,业火顷刻间烧灼起了一排屋子,王成带着人拼死抵抗,那些蒙面黑衣人却不知是从哪 里出现的,人越来越多,尸体也越来越多。 “快跑!”王成大吼,“蓝玉!带太妃快走!” 顾闲静已经傻住了,只知道惊恐地大叫,她深居王府多年,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已经吓得失了分寸,下意思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托在了蓝玉身上。 蓝玉一手护着顾闲静,另一声用长弓抵挡着来犯的刺客,厮杀声不绝于耳,院外响起了无心的声音,他稍稍安了安心,但目光触及对面的房间,又忍不住一沉。 那是苏莞然的房间,自方才乱斗一起,他便看见苏莞然三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却转瞬便被冲散,如今虽然大火将院落烧得通明,可他始终没有看见苏莞然的身影。 “该死……”蓝玉暗骂一声。 忽然间,小凝尖锐的惊叫声从自己右边传过来,“芸娘!是齐嬷嬷!” 蓝玉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见齐嬷嬷被人砍中了手臂,正缩着角落挣扎呼救,芸娘和小凝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蹿过来,将齐嬷嬷拉起来便跑。 “小姐,小姐人呢!”小凝哭红了脸,“王成!快找小姐!小姐被人冲散了!” 王成自顾尚且不暇,如何有时间抽身去找苏莞然,只是目光一扫,心下不由一慌,“快找王妃!快!”找不到苏莞然,回到王府,拓跋连城怕是得扒了他的皮! 可他话音刚落,身后被几个人护在中间的顾闲静突然失声尖叫起来,王成下意识回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吸口凉气。 却见那被分拨去护着顾闲静和蓝玉的几个人竟然倒下了一半,蓝玉护着顾闲静且挡且退,竟一个不慎跌进了着火的屋子里! 顾闲静仓皇地被按在地上,被焰火和眼泪熏花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她手忙脚乱地擦了下眼睛,入目一眼,却大火之中,蓝玉鲜血淋漓地挡在她面前。 瞳孔骤然一缩,沸腾的火舌唤醒了大脑深处的记忆,顾闲静脸色惨白,浑身血液都在瞬间凝固,她瞪大的眼珠子里,蓝玉的影子,渐渐与某个人重合…… “不!玉儿!娘的玉儿!” 凄厉的叫声中,恍惚有恨意绵延,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愣,下意识看向了顾闲静,那柔弱的妇人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在烧起的房梁往下坠落的瞬间,硬生生将蓝玉拉出了火海! 可还没等她松口气,怔愣的蓝玉却再度翻身将她挡住,迎头而来的,正是冷剑寒光! “太妃!” “玉儿!” 混乱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就像锣鼓刺耳,喑哑的刀刃擦出火花,刺客狰狞的目光就在蓝玉眼中放大,可下一瞬,他们却都愣住了。 冰凉的液体喷在火墙之外,蓝玉袖子里的暗器险些就控制不住射出去了,那股子书生气仿佛不再存在,眼中留下的都是狠厉和杀意。 偷袭而来的杀手却在瞬间僵住了,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就像愣住的蓝玉和顾闲静一般,诧异地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苏莞然喘着粗气,头顶鲜血,松开了手,一把将刺客从走廊鹅椅上推出去,摔进了初春雪华后的水缸,砸出砰的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水缸。 “别愣着了!”苏莞然脸色难看,将手中的匕首紧握,不耐烦地上前将顾闲静拽起来,“快走啊,我已经向无心大师报了信,我们出院落跟他们汇合!” 见顾闲静安全,其余人等也大松口气,蓝玉迅速反应过来,伸手将顾闲静的另一只手也拽起来,眼中却闪过狠色,伸手捏了下自己的肩膀。 他已经有七八年不曾受过伤了,好,好得很!都敢刺杀到他的头上了,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顾闲静也从怔愣中回神,手臂想要 用力苏莞然手中抽出,奈何方才把人拖出火海拿一下已经耗尽了力气,此刻几乎是被人半拖半抱着往外冲,两只脚的脚尖都在地上磨蹭着。 就在这时,跟在身后的王成突然怒吼一声,愤怒骂道:“他娘的!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居然还有!小心前面!” 前面? 苏莞然三人抬头,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天上竟飞下来了十几只袖箭,而且每一箭都对准了他们三个! “保护太妃!” 蓝玉气得想骂人,将太妃推给了苏莞然,手中弓箭忽如疾风般旋转,自成盾牌,奈何袖箭太快,竟是一箭接着一箭,始终不绝!众人又急又怒,一时间竟也没有空去注意蓝玉那登峰造极的手上功夫,纷纷拿了兵器去挡袖箭。 苏莞然两手整个拖住顾闲静的重量,被逼得慢慢倒退,都能察觉到额头上的青筋在蹦跳,漆黑夜里,她竟出了一身的热汗,同那此刻喷射的鲜血混杂,粘稠难闻地将衣裳糊在一起。 顾闲静喘着粗气,想要伸手去抓蓝玉的衣裳,苏莞然忍无可忍地伸手猛拍过去,啪的一声将她的手打落,“你别闹了!” 顾闲静被她打蒙了,“你竟敢——” “你拉他他就岔气,你想害死他吗?!”苏莞然目光阴冷地看着她道:“母妃,无论你有多讨厌我,但你看清楚现在的状况!脑子放清醒些!” 苏莞然知道顾闲静不愿意靠近她,方才她扶住顾闲静的时候,这人就一直想从她的手里跑出去,苏莞然早不耐烦,若不是因为顾闲静是自己的母妃,她几乎想骂人了。 前有箭后有刀,众人眼见着早就被包饺子了,忽地,院中大门轰然一落,无心大师和另一名横眉怒目的师父拿着禅杖冲了进来。 “阿弥陀佛!佛门重地!禁杀生孽!” 说着,身 后便鱼贯而入二十余个高大强装的武僧,竟然同那刺客打成了平手,甚至将其中大半人都按住了! 苏莞然心下一喜,才放下心,却突然听到身后声嘶力竭的呼喊之声,“太妃小心啊!” 两人猛地回头,竟见身后不知从哪里丢过来一把长刀,疾如流星,划开夜空,刺向顾闲静。 苏莞然脑袋一空,根本没有来得及看清当时的情况,伸手将顾闲静一推,接着便要避过,却又突然想起身后就是蓝玉,顿觉犹豫。 亦不过是电光火石,不过是稍作犹豫,那把刀便直接入腹,皮肉被切开的痛楚直冲头顶,苏莞然痛得瞬间没了声音,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被刺中了。 瞳孔一缩,苏莞然看着那带血的长刀,嘴角颤抖,死亡的恐惧瞬间笼罩在她的身上,耳中不断轰鸣,眼前瞬间模糊。 好像有谁,在疯狂地向她跑过来,好像有谁抱起了她的身体,好像还有谁将她的刀拔出,捂住了她的伤口,嘈杂喧闹的声音快要挤破脑髓,痛得浑身发抖。 弥留的意识如烟丝般缓慢抽离,苏莞然想起宫中的苏子默,眼泪扑簌流出。 好痛,我疯了吗,我死了,子默怎么办呢? “子默……” 寒鸦惊起,黑羽翻飞,飘落在满地血腥之中。 王成跪倒在地,手上的兵器险些握不住了,蓝玉拖着苏莞然,那张惨白的小脸已经失去了意识,素白的衣裳几乎被鲜血浸染,血泊之中,她就像一朵海棠花,坠入尘埃,飘然欲碎。 蓝玉手指轻颤,抖动的睫毛下,阴沉的目光晦涩难明,他捏紧了拳头,看向了还在挣扎的刺客,一股森冷煞气如蛟龙般,扑杀而去。 “快救人啊,”小凝跌跌撞撞地横尸堆中爬过,颤声道,“快来人啊,救救小姐,救命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是苦肉计 天快亮了。 晨曦铺洒大地,金红色的光芒将整个天边点亮,从云空往下,穿过高耸的城墙,笔直地射向了将军府第。 韩璧大步跨入偏殿,晨练后的将军还带着满身汗味,拓跋连城却好像鼻子失了作用,脸上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坐在主座上,放空了目光,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韩璧顶着一张方脸,视线从门口的黑怀身上移过,面色犹豫,目露疑惑,“王爷这是怎么了?” 黑怀耸了耸肩膀,靠在门上抱手道:“从昨天收到王妃的消息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模样,今天早上几个副将过来还被他狠狠骂了一顿,这会正让每个人回去写心得呢。” “心得?”韩璧笑得古怪,“什么心得?被骂的心得?” “那谁知道,方才王爷昨夜一夜没睡,心情不怎么好,”他上下端详着韩璧,“你是要来找王爷?若是没有急事,好心劝你换个时间来吧。” 韩璧咂摸了两下,看拓跋连城那副模样,着实也不像是可以好好商量事情的样子,遂摇摇头,道:“那你等王爷醒来后转告他,咱们军备虽然足,但是兵力欠缺,从万东调兵到边关最多能威慑三个月,我就先回去吃饭了。” 果真是三个月啊。 黑怀眉间皱起了一个大大的疙瘩,想想此事的严重性,还是走了进去,将方才的话转告给了拓跋连城,拓跋连城听罢,略挑了下眉头,却无甚大的反应,只是道:“三个月也好,三个月至少够我们准备。” “但三个月后对方若是发动突袭怎么办?”黑怀忧心忡忡,“王爷,我们现在可以征兵吗?若是现在征兵训练,没准就可以呢?” 拓跋连城却冷笑道:“征兵?我如今不过是调兵谴将,拓跋陵都要担心我是不是要造反,若是光明正大地征兵,他便可以直 接给我定一个‘谋反之罪’。” 黑怀无奈,“此事当真不能上报朝廷?” “尸位素餐之人,没有见到火烧眉毛,怎么会去管他人生死?”拓跋连城往后靠了一下,黑眸如蒙迷雾,“此事我们只能预先做好防范,然后,等。”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眷懒之色明显,黑怀不禁道:“王爷,您若是累了,不妨先休息吧,此事一时半会也急不来,各处兵力也不是我们能够调动的,不是吗?” 拓跋连城摇了摇头,“下去吧。” 黑怀张了张嘴,轻轻叹息,却是无计可施。拓跋连城决定的事,想让他轻易更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走出门外,忽然想念起寿山上的南王妃苏莞然,若是王妃在此,想必一定更有办法让王爷好好休息吧?也不知王成有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不如,去联络之地看一看? 而此时,寿山之上,佛寺之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血气遍布。 寺中的医僧将正为蓝玉诊治着,他为了保护顾闲静,头上被摔出了极大的伤口,脚上也中了一箭,目下正昏迷不醒,拔箭时,顾闲静几乎将眼泪流光。 医僧将袖子绑住,头顶遍布细密的汗水,抬手看了眼那含着倒刺的长箭,不由唏嘘,“罪过罪过,此乃杀人之箭,但射箭之人避开了要害,并未伤及根骨,太妃大可放心,蓝玉施主当是无碍。” 顾闲静如今已换了衣裳收拾妥当,不复昨夜的凄惨,看起来又是那般的温婉慈爱,她松口气,伸手握住蓝玉的手,泪盈于睫道:“我的玉儿,昨儿要不是他,我哪里能够活到现在,我的玉儿……他一定就是玉儿……” 只有孩子才会那般不顾一切保护母亲,她就知道,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是玉儿回来了,一定是他舍不得自 己,才会回来的。 顾闲静既是感动又是心酸,想起昨夜火光漫天,蓝玉在火海中挡在她身前的样子,她的心便忍不住颤抖。 齐嬷嬷脖子上吊着左臂靠近,递出手帕安慰道:“太妃宽心,蓝玉公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顾闲静只顾着看蓝玉,并没有理会齐嬷嬷,齐嬷嬷也不介意,她转头对医僧笑道:“大师请随我来,我们王妃腰腹被划破,而今还在昏迷当中,还请大师随我来……” “等等!” 哀哭中的人忽然硬了声音,齐嬷嬷一愣,惊疑不定的看向顾闲静,“太妃娘娘?您、您是还有什么忘了叮嘱的吗?” 顾闲静静静看着蓝玉的脸,他记得蓝玉昨日救她,自然也记得苏莞然昨日救她。但是,蓝玉救她是因为自己待她若亲子,那苏莞然是为了什么? 他们在这山上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刺客?这刺客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什么偏偏在苏莞然出现的时候就跟着出现了?而苏莞然又恰好为她受了伤? 苦肉计。 就如当年的礼部尚书,用苦肉计骗得拓跋宁的信任,最后却背叛了拓跋宁,让他遭受火焚而死!至今京城中都没有人敢提起他的名字,同样的当,她还会上第二次吗? 她缓慢地抬起头,将手中的佛珠慢慢放下,看向医僧的时候,慈眉善目的脸显露一抹心虚,“医僧大师,王妃她毕竟是女儿家,又伤在那种地方,实在不方便见人,所幸我们带了女医师,她的事情就不敢劳烦大师了。” 齐嬷嬷浑身一震,肩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她看着自己侍奉多年的人,忽然觉得极其陌生。 她颤了颤身体,声音嘶哑道:“太妃娘娘,您……” “嬷嬷,”顾闲静缓缓将目光移向了齐嬷嬷,“送医僧大师出去吧,替其他 人看看,别让大师在此地耽搁,延误了其它伤者的治疗可怎么好?” 医僧不觉有他,顾闲静素来以仁慈善心出名,闻言也没有多想,即便转身离开了房间,齐嬷嬷白着脸相送,不过五六步,却又转身,走了回来。 她站在顾闲静面前,看着自己侍奉多年的人,脸上僵硬得仿佛肌肉已经死去,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愤怒少于失望,恐惧低于无情,而可怕的却还是不是这个。 可怕的是,她似乎永远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顾闲静察觉了那些微的异样,也没有错过那双如同在看着疯子异样不可思议的眼睛,她熟悉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每一个表情,却独独对现在的她感到格外陌生。 “嬷嬷,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顾闲静嗓子发紧,“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不对?嬷嬷,连你也被她骗了吗?这根本就是一出苦肉计!” 齐嬷嬷走到桌边,想倒杯茶让她冷静,但看着冰冷的茶水,忽然觉得有些无力,这样的茶水,顾闲静已经喝得很多了。 “用自己的命来给你表演一个苦肉计,”齐嬷嬷哑然,突然觉得很是可笑,“太妃凭什么认为,她需要向你表演苦肉计?难道,王爷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顾闲静哭红的眼弥漫着几条血丝,她戒备而偏执地瞪着齐嬷嬷,“嬷嬷!你怎么还看不明白?她这样做就是为了勾引连城!还有、还有玉儿!她们还想再次烧死玉儿!我不允许,我决不允许!” 齐嬷嬷忍无可忍,声音一厉,“太妃可有想过,今天的事,被王爷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杀王妃,便是在诛王爷的心哪!” “她不过是只狐狸精!死了便死了!也算、也算给我连城让了路,我感谢她!”顾闲静噌地站了起来,“连城不是说她也 不是自愿的吗?那我现在帮她结束这种‘不自愿’,难道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齐嬷嬷猛地后退一步,几乎全身发软,“太妃!你入魔了!” “入魔的是你们!是你们都被她骗了!”顾闲静咬牙,“你忘了我两个儿子是怎么死的?今天玉儿也差点死了!就因为他那张脸!这都是公皙淑慧的手段!那个贱人继续活着,我所有儿子都活不了!” 说到这里,她猛然上前,用力掐住齐嬷嬷的手,“嬷嬷,这件事你不要管,你什么都没有看到,你只要当做不知道,一切不就可以了?” 齐嬷嬷冷笑,顾闲静魔怔一般,忽然来到门外。 她紧张地握住自己的手腕,偏冷的脸颊似乎还残留着厮杀的冰寒,哭啸的残忍,门口守卫一惊,不知其意欲何为,却无端觉得手心发凉,“太妃?” “苏莞然在偏室是吧?”顾闲静问。 守卫茫然地点了点头,顾闲静咽了口唾沫,一句话似乎就要脱口,却又莫名顿了顿,目露挣扎过后,冷了下来,“派人,将侍女小凝与芸娘带到禅房,派人守着王妃,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守卫神色一凛,下意识看了眼彼此,眼中颇有诡色,背心蓦然汗毛倒竖,沉默了片刻,才道:“……是。” 顾闲静深吸口气,不自觉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胳膊,退回屋中,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齐嬷嬷,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臂。 “我是为了孩子们,”她张开嘴,耳边似乎听见了小凝和芸娘的质问和哭喊,却又强行将之驱逐出去,不萦于心,喃喃自语道,“奸细,会害死人的。” 苏莞然,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为什么要做奸细,为什么要成为公皙淑慧的人?她已经夺走了我两个孩子,我不允许再夺走第三个、第四个! 你必须死。 第一百三十章 没有人会来的 痛到极致,或许就是没有感觉。 苏莞然再度醒过来之时,入眼除了古朴肃静的房梁,便是灰白发旧的幔帐,她张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好像只是一个呼吸,右腹的伤口就能牵动全身痉挛,撕心裂肺一般,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好痛……” 苏莞然动了动眼皮,手指在床褥间微微摩挲,却摸到了一片濡湿,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伤口中流出来。 是血,浑浊的神识思索了许久,苏莞然才想清楚,她还在流血。 时间过去了多久?为什么还在流血?她费力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肚子,薄裳之下,是紧缠的绷带,却也带着沉重的血腥味,让她的鼻子都开始发疼。 “小凝、芸娘……你们在吗?”她转了转头,目光扫过不大的房间,晃动的房梁和桌椅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住,苏莞然忽然发现,房间没有人。 房间没有人,只有散落满地的药瓶,都是她让小凝自己准备的药,桌椅也翻倒在地,似乎经历过激烈的打斗,但是地上没有血。 难道她们去引开刺客了?为什么这外面那么安静?苏莞然心下一惊,捂住肚子上的伤口稍稍仰起身体,却不过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她的额上却瞬间被热汗湿透! “唔!”好痛,好像快要被撕成碎片了,苏莞然颓然又倒了回去,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中滑出。 小凝是她最后的身边人了,绝对不能再出事。 苏莞然咬牙,撕裂般的疼痛似要将灵魂绞杀,苏莞然连连倒吸着凉气,攀着床沿慢慢坐起来,“有人吗?有没有……人啊,救命……” 她张开嘴,轻微地喊了一声,将目光放在门上,僵硬地站了起来,小腿肚却不断发着抖,她走了两步,身体却猛地一软,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 “啊!” 尖锐的刺痛冲顶,苏莞然瞳 孔骤缩,捂着肚子躺倒在地,落地的瞬间,惨叫声便脱口而出,随后便又再度陷入昏厥,但也不过眨眼时间,彻骨剧烈的疼痛又将她折磨得清醒过来…… 死去活来,不过如此。 惨叫声持续了许久,苏莞然才浑身无力,再度昏死在满地尘埃之中,明媚的天光从窗格子里渗入,投照在那逐渐散开的血泊之中,狼藉无助的人在昏迷中微微抽搐着,呼吸越来越浅。 门疏忽一动,却又瞬间被人拉上,门口传来轻微的叹息,守门人目露不忍与愤慨,可挣扎良久,却还是冷下心肠。 顾闲静此举虽然恶毒,但她毕竟是王爷的母亲,也毕竟……这苏莞然是公皙淑慧的人,她说得对,此女死,对王爷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自己,做下如此孽障,早已准备好接受王爷的雷霆之怒了。 他低着头,冷不防却见廊下突然有人走了过来,看了看他,“王妃怎么样了?我刚才好像听见了声音。” 守门人浑身紧绷,不敢抬头,抿唇道:“王成,王妃正在里面疗伤,太妃吩咐了,任何人不能打扰。” 王成了然轻笑,“我知道,我只是想知道王妃是不是已经安全了,否则王爷回来怕是会要了我们的命。” 守门人面色骇然,将头低得更深,“王妃……自然是好的。” 王成放心地点了下头,而后又看了眼那木门,虽有些奇怪这血腥味过重了,但却没有细究。守门人看着王成远去的身影,记忆里又不断闪过太妃的吩咐,沉沉再叹。 “不准让人靠近那奸细,事成之后,你将小凝和芸娘带走去卖了,随便弄到哪儿去。此事,不准告诉别人,尤其是王成,你若是不听话,小心你的妻儿老小!” 王妃,对不住了,我也是无可奈何。 时间似又过了一个沧海桑田,苏莞然再次 醒了过来,她咬着舌尖逼迫自己清醒,整个人就如同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一般。 她想着,自己应该爬出门去呼救,应该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再这么流血下去,她会死的。她死了,苏子默也不会活,她怎能让阿娘用尽生命保下的苏子默没了? “阿娘,你如果真的在天有灵……就,保佑女儿吧!” 苏莞然猛吸口气,竟然在此刻翻了个身!肚腹的伤口又在细微地往外渗血,可绷带已经成了深红色,几乎看不出来新血的颜色。 阵阵发黑的视野中,几瓶伤药就在门口,苏莞然轻嘶着气,爬到了门口,一手抓住了药瓶,嘴角扬了扬,一抬头,却愣住了。 那窄细的门缝中透着一缕薄光,苏莞然瞳孔一缩,她看见了门口的侍卫,曾经在卧云台门口戍守的侍卫,她日日见的! “救、救命!”她以为自己遇见了希望,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轻拍着门角,“救命啊,开开门、我……我在里面,救命……” 她的力气已经没有多少了,门也没有晃动多大的弧度,可尽管如此,门外的人还是听见了动静。 苏莞然看见他回头,对上了他的视线,脸上一喜,那张在门缝里露出的惨白小脸还带着鲜血,狼狈凄惨的模样让人不忍直视,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藏在门后,觊觎着生命和阳光。 守门人浑身发寒,下意识偏过了头,嗓子里像是堵着一块火炭,沙哑道:“王妃,你……不要喊了,没有人会来的。这是太妃的命令……你死了,不要来找我!” 仿佛一头冰水从头淋下,苏莞然抬起的手怔愣了好久,忽然用了更大的力气拍打门框,“你什么意思?你……开门!开开门,开门啊!救命,求你救我出去……” 她还记得自己推开了顾闲静,还记得自己扶着顾闲静在 刀光剑影中躲藏,但是那些画面,此刻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人会来的”?什么是“太妃的命令”?那个吃斋念佛的太妃顾闲静……不让人救她?那,那小凝和芸娘? 苏莞然目露疯狂,虚弱的攀着门框坐了起来,惨白的脸色竟露出了几分仇恨和阴鸷,“小凝和芸娘呢?她们、咳咳,她们在哪里?顾闲静……把她们怎么了?!你快说!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守门人捏紧手中的兵器,“王妃,你声音轻点吧,否则若是惊动了人……小凝和芸娘可就真的死了。” 苏莞然浑身发寒,惊悚和慌乱席卷而来,颤抖的嘴唇毫无血色,“她们,现在在哪里?” “她们被关进了禅房,只有太妃的人看着,”守门人心下一软,“王妃,你好好的去吧,太妃只是让我在你死后将她们发卖了,你放心,我会给她们找个好人家的。” 找个好人家? 哈哈,多么自以为是的施舍!顾闲静,你枉修佛法,竟然在寺庙之中杀人! “你开门,”苏莞然声音忽地冷了下去,脑海中闪过了蓝玉的身影,“蓝玉呢?蓝玉也知道这件事?” 守门人摇头,“蓝玉公子为了救太妃,现在正昏迷不醒。王妃,蓝玉公子毕竟是外人,他也救不了你,你还是不要逼属下难做,属下不想对你动粗。” 动粗?她娘地自己血都要流光了,还能怎么动粗?直接杀人吗?! 苏莞然怒不可遏,她抬头又看了眼守门人,脸色隐隐泛青,“你敢助纣为虐困杀王妃,就不怕拓跋连城要你的命?我警告你,这、咳咳……” 眼前忽地一黑,苏莞然咳了片刻,而后才喘息着续道:“这王府还是拓跋连城的东西,顾闲静就算,是……太妃,但你们的主子,可不是她!” 守门人沉下了声音,“王妃,你不要再说了,否则休怪属下无情。” “无情?哈哈哈,好一个无情,”苏莞然捏紧了药瓶,低头看着自己肚腹上的鲜血,忽地苦笑起来,“这个世上,谁又对我有情呢?” 苏安和和董霓云联手杀她母亲,董霓云下毒杀她小弟,设计辱她清白,拓跋陵与公皙淑慧把他们姐弟当成工具,顾闲静现在又要她的命…… 谁曾对她有情?苏莞然红了眼睛,眼泪却在眼眶里打着转,始终不曾落下,她看着手里的药瓶,就连上药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蓦地,她突然想起了那支被她扔掉的柳枝,莫名的后悔与心酸漫上胸膛,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真可惜啊,拓跋连城应该多少有几分是将她当成朋友的,她在淮南帮了他大忙,就算是算算功劳,也应该上上心不是? 还有子默,她若是死在这里,子默也会伤心的,也许过了不久,他们就会在地下团聚…… 苏莞然猛地咬牙,“谁他娘的要在地下团聚!” 一把将绷带撕开,剧烈的动作扯得手脚抽搐,苏莞然的脚无意识地在地上踢了两下,随后才看向自己被鲜血浸泡的可怕伤口。 她不要死,她才不要死! …… 浩浩城池,泱泱人群。 一匹快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入人群,黑怀纵马冲进了将军府,与韩璧打了个照面,韩璧手中拿着一张纸大笑,“王爷果然不愧是战神,竟然一夜没睡觉就想出了这么好的、唔,嗯?!” 黑怀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脸色铁青,怒吼道:“王爷人呢?!” 韩璧一怔,“啊,走、走了啊。” “走了?”黑怀急得跺脚,气道:“他跑哪儿去了!” 韩璧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道:“寿山!说是去看望太妃和王妃了!” 黑怀:“……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是太妃 拓跋连城整夜都心绪不宁。 就像冥冥之中自由感应,他想着苏莞然并不信佛,要她不眠不休好几日抄写经书,心中必定愤然不平,何况寿山寺并不是王府,顾闲静此举怕是有些不妥。 将自己想好调兵之法留下,拓跋连城也等不及黑怀回来,直接便拉了马往京城方向而去。 疾风催促着马蹄,拓跋连城扶了下脸上的面具,嘴角缓缓勾了起来。苏莞然既然已经向他“投诚”,有些事情,也该让她知道才是,毕竟,他们是夫妇。 夫妇一体,只有让她知道自己真正如此看待她,她才会让自己靠近,这就是他的“诚意”。 拓跋连城笑出了声,那个倔强的王妃是宁死不折的,当初只要一句话就能得到自己的帮助,却硬是闭着嘴不肯开口,她若是选择了自己,就不会反悔。 “莞儿……” 如唇齿间挽留的叹息,拓跋连城速度更快地向着寿山而去,却不知自己身后,黑怀也如发疯一般追赶着自己,而寿山当中,死神在庙宇屋檐下流窜,正逐渐逼近苏莞然。 小凝带的药不少,可之前她和芸娘为苏莞然处理了伤口,已经废了一大半的伤药,现在只剩了一点点的药。 苏莞然看着那一小瓶药,咬咬牙,狠狠心,撕下被褥见鲜血擦拭干净之后,竟用绷带猛地将自己的肚子绑了起来! 碾压伤口的疼痛鼓动青筋暴凸,苏莞然歇斯底里的吃痛惨叫都被死死压在嗓子里,脖子上已经被冷汗覆盖,好半晌才将一口呼吸喘匀了。 守门人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但苏莞然却故意将自己藏在了那看不清的阴影中,守门人只当她是痛得受不了了,不忍地收回视线,看着院子里的鼎炉,那烧给佛祖的线香袅袅娜娜,他忍不住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苏莞然眼中露出 森森冷意,看着流血渐少的伤口,轻轻地喘了口气,而后慢慢又捡起了小凝落下的包袱,翻找着里面可用的东西。 她记得,小凝带了人参,含在嘴里至少可以吊一吊时间,而后,等一个人。 王成。 别的人她不敢保证,但王成是拓跋连城用来保护她的,王成从来都是听命于拓跋连城,守门人的话看似绝望,但她才不会完全相信! 只要等王成经过,只要等到了他,至少还有希望。 将人参放进嘴里,苏莞然努力打起精神,将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睛上,透过门上那条细微的缝,观察着每个走过门前的人。 但,随着血液的流逝,她的脑子却已经越来越浑浊不清了,不知过了多久,苏莞然几次睡了过去,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阿娘,阿娘你不要走,你不要留下我跟弟弟,阿娘,你醒过来啊……” “姐姐,我饿了,阿娘为什么还不醒,呜呜……姐姐不要哭……” 是哭喊声,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眼前,似乎也出现了幻觉。 佛堂化成了偏僻的小屋,江南水乡的清香气息从门窗里溜了进来,阳光丝丝缕缕照在面前的床上,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慕雪满脸死寂,早已经没了气息。 苏莞然抬了下眼帘,沉重的眼帘却好似挂着一个千斤坠,怎么也不能完全看清面前的场景,依稀之间,她只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无悲无喜、沉静深邃的眼睛,微微晃了下头,苏莞然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在自己的前方,正挂着一副佛像。 释迦牟尼的目光总是静看世间百态,有时慈悲,有时无情,苏莞然笑了一下,发出了微薄的气音。 可就在她笑过之后,外面突然有了动静,带着薄怒和阴冷闯进院中的人似乎引得守门人浑身一紧,下意识 挡在了门前,苏莞然只看到了他的后背,沉寂的心却忽然跳动了起来。 守门人不想让外面的人看见自己,那外面的人便不是守门人这一方的,那么,她有救了! “这是怎么回事?!” 拓跋连城到达寿山的时候,天色已暗,那冗长的山道可以跨马而过,初春虽冷,可他的背上都是热汗,可当他看到百阶天梯之后,热汗却瞬间变冷。 山脚之下,护卫的南王府侍卫已经寥寥无几,满地的鲜血都正待清丽,有人正抬着最后一具尸身往外走,那一身的伤口和血气就如凛冬寒风,浇灭了他所有的期待。 “王爷?是王爷来了!”有人高兴地大叫着,拓跋连城却满面冰寒,叫人颤栗的阴沉在目下流转,随即便成了刺骨的杀意,让人熄了声音、不敢靠近。 拓跋连城什么话都没说,一口气跑上了阶梯之上,喘着粗气来到了山顶,寿山寺之上,血腥味却更重。 无心大师不在眼前,法僧带着人收敛了无辜受累的僧人,放在了院中,乍一看见拓跋连城,竟沉叹一声,“王爷,来得迟了啊!”这么多条生命,便在他寿山寺去了,罪过何其大? 拓跋连城脸色发白,青黑的面具却挡住了他所有的表情,阴冷骇人的气势却是佛挡杀佛,他扫了眼满地的沙弥,咬紧牙关,“她们人呢?” 法僧敛了眉目,似乎有些惧怕此刻的拓跋连城,“就在左禅院。” 右禅院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左禅院并不大,统共不过三四间房子,拓跋连城方走进去,那紧绷着脸色的护卫便下意识站直了身体,王成正吩咐人收拾东西,便被一声爆喝吓得险些跳起来。 他转过身,战战兢兢地看向拓跋连城,“王爷,这些刺客不知从哪里蹿了上来,我们的守卫根本没有发现,就像有人故意 、啊!” 拓跋连城捏紧拳头,可怕的脸色带着泰山般的压力,让人不敢直视,他伸手一把抓住王成的衣领,似乎想要说什么,咬牙切齿地叫人手脚发软。 幽深暗沉的黑眸中闪过杀意,王成脸色苍白,被迫仰着头,脖子上的力量却突然松了,王成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 “她们人在何处?”深吸口气,拓跋连城压下所有的怒气。 王成大松口气,他方才还以为自己小命不保,站起身便要将人往太妃房里待,边走边道:“太妃无事,只是受了些惊讶,王妃她……” “收声!” 王成:“……”怎么了? 王成吓得脸色一僵,胆战心惊地回头,却见拓跋连城紧皱着眉,似乎侧耳在听着什么,王成忙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而后,他们才听到了那声音。 轻微地敲击声,就像无力的手拍打着房门,有什么人在试图引起别人的注意,王成循声而望,还没将目光定住,便看见一人猛地跪倒在地,面露绝望地看着拓跋连城。 王成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那不是王妃的房间吗?” 拓跋连城豁然变色,脚步倏然一转,大步走向了苏莞然的房间,还未靠近,便闻见了刺鼻的血腥味,他扫了眼那面色古怪的侍卫,心头猛跳,用力将房门推开。 入目一眼,便是那大片的鲜血,就像不值钱的染料倒在了地面,拓跋连城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而后才猛地反应了过来,震惊的目光定在了某处。 那只是个小小的角落,被翻到的桌子挡住的阴影里,倒地的人紧闭着眼睛,虚张的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惨白精致的小脸犹如素缟,手中拿着一把纯黑色的匕首,轻轻拍打着桌面。 拓跋连城眼前一黑,一颗心被紧紧拽住,目眦尽裂,身体不禁晃了晃,“莞儿?!” 王成走到门前时,拓跋连城已经迅速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走了进去,王成看着屋中的一切,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地将瘫倒在地的守门人抓了起来,“你他娘的告诉我这叫没事!谁!谁让你这么干的?!” “不、不是我啊!”守门人惊惶地大叫,“是太妃!是太妃不让人救王妃的!是太妃要杀人!不是我啊!” 王成倒吸口凉气,手蓦然一松,满屋子的血液看得众人眼前发昏。这么多的血?人还活得了吗? 拓跋连城跪倒在血泊里,伸出的手却在发抖,眼底仿佛染就鲜血,“莞儿?” 他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苏莞然。 苏莞然隐约听见了他的声音,可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面前是昏黑的一片,她抽了下嘴角,喃喃道:“王成……救我。” 救我。 拓跋连城心神一凛,顺手撕下廊柱上的灰白幔帐将人包裹起来,猩红的眼睛凝视着苏莞然的被鲜血玷污的狼狈面容,深吸口气,将人放在自己的肩上,一手绕过腰腹捂住她的伤口,一手穿过膝弯,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了起来。 他铁青着脸,近乎窒息地走过了房门,却迎面对上了匆匆赶来的顾闲静。 顾闲静慌急地跑着,目光却突然触到拓跋连城怀中的人,被那血腥和凄惨吓得脚步一顿,正要说什么,拓跋连城却目不斜视地走过了她的身边。 她也受了惊吓,也带着狼狈和苍白,他却像是没有看见她一般,冷漠地走了过去。 “连城!”顾闲静慌乱地叫住他,不知是在劝服他,还是在警告自己,“她是奸细!” 拓跋连城脚步微顿,正要说什么,却听砰的一声,小凝从不远处的窗子里翻了出来,满脸是泪。 “若不是我家小姐救你,你早就死了!顾闲静你这忘恩负义的杀人犯!” 第一百三十二章 帮凶 忘恩负义也好,居心恶毒也罢,顾闲静自认自己年纪已大,再大的恶名都可背下,到头了黄土一捧便足矣。 但若是影响到了拓跋连城,却是万万不能的,今日功败垂成,不能除了这眼中钉,是她下手不够利落,却绝不能叫人将此消息传了出去,否则公皙淑慧岂不就有了光明正大对他动手的机会? 顾闲静脸色大变,素以慈善待人的脸上竟以尖锐伤人,她大叫道:“来人,把那丫头给我按住!谁让她在这里胡言乱语,传了出去,我要你们的命!” 此事非同小可,众人心有定论,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是以虽则对顾闲静心情复杂,却也没有不听她的话,当即便有两人上前,将小凝按住。 芸娘缓慢地走了出来,见她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虽然发丝散乱面色铁青,却还尚存理智,是以并没有人去理会她。 反倒是她,看见了院中的情形,冷声道:“王爷,救人要紧,请速将王妃带到医僧院中止血,这山中药草只得暂时保命,奴婢这就去准备,请王爷带王妃回京,奴婢识得一名神医!” 拓跋连城颔首,默默地扫了眼顾闲静。 人人都说“事不过三”,可这三番四次,他都以为顾闲静可以暂收偏执,理智看待苏莞然,但先是却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母妃受惊,就在这院中休息吧,”拓跋连城低头看着苏莞然,从手上渗出的血液眼色已经渐渐不那么浓稠,他抿了下唇,声音蓦然凌厉了起来,“王成,看好太妃!” 顾闲静不敢置信地大吼,“拓跋连城!我是你娘!” 拓跋连城却没有再听她说话,他只觉得怀里的人越来越轻了,那一屋子的血乍看一眼极为骇人,他没有时间耽搁了。 挺拔的人影就像风一样消失在眼前,顾闲静顿时 慌了,拓跋连城从没有这么对待过她,就为了一个奸细,为了一个外人!她是为了他好啊,他为什么不懂? 她疯狂地上前,想要将人拦下,可王成却冷着脸挡在前方,冷冷道:“来人,将太妃送进屋里,将蓝玉公子挪出禅房。太妃,请回吧。” 顾闲静哪里肯回,她想要追上去,想追回自己的儿子,心慌意乱地红了眼眶,又失了分寸,“你给我让开!谁准你们碰我的!连城!连城,你回来啊!连城……” 小凝推开制住她的人,快步跑了过来,王成下意识挡住,小凝却根本没有攻击顾闲静的打算,只是仇恨地瞪了一眼她,便跟着跑向了医僧所住的地方。 芸娘也赶紧从房间里收拾了些碎银、衣服跟上去,气得顾闲静连连跺脚。 王成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耐,他们这些人出生入死为了南王府,同南王妃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南王妃为了救太妃收手,但太妃竟干出这种让人心寒的事情,委实可笑。 “来人,把太妃送进房里!” 顾闲静纵有不甘,但她一个弱质妇人,如何能强过那些五大三粗的侍卫。 只可怜那些侍卫,既要小心不伤着她,又要小心自己被伤了,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就得了好几个巴掌,其苦可谓有口难言。 众人沉默下来。顿了顿,王成又想起了那满屋子的鲜血,目光森冷地看向那守门人,“把他给我看管起来,等候王爷发落!” …… 医僧知道南王妃,却不曾见过南王妃,但怎么样也没想到初见南王妃的时候,会是这般模样。 他看着被鲜血染红的人,身为出家人,也顾不上男女之嫌,伸手便撕开了那腹部的绷带,随即倒吸口凉气,下意识看向了拓跋连城。 “糟了,这伤口怕是比女子产后血崩还要厉害些 ,王爷,贫僧只怕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救活她的命啊!” 拓跋连城伸手撑着床栏,气得牙齿发抖,“止血!给她止血!我送她回京!” 医僧松口气,忙叫人打了热水擦洗伤口。拓跋连城听见了女子急促的喘息声,再看看苏莞然,脸色铁青地转身走了出去,抓住了小凝的肩膀,“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小凝气急败坏,她还记得苏莞然奄奄一息之时,她们被人强按着拖到了禅房里面堵住嘴巴绑了绳子,在地上磨了许久才终于将绳子磨破逃出来的事情。 一出来,便看见了几乎成了血人的苏莞然,顾闲静做下那等狠毒之事,她见证一切,又气又恨,此刻拓跋连城质问她,她却要反质问一下这位高高在上的南王! “你怎么不去问太妃!”小凝激动地指着里面,声音凄厉,“小姐为了救她才受的伤,可是她呢?她不仅不让人救小姐,还把我们拖出去关起来!她分明就是在杀人!” “好个慈眉善目的太妃啊,她修得什么佛心,虚伪至极!王爷,南王!如果小姐出了什么事,今日在寿山寺上发生的一切,我会一字不落的公之于众!” “你放开我!我要去看小姐!你这个帮凶!” 你这个帮凶! 拓跋连城脑袋轰的一声,眉目瞬间狰狞,抓住小凝的手蓦然收紧,小凝只觉自己臂上骨头一紧,吃痛地叫了出来,抬头一看,却吓得傻住了。 “……‘帮凶’?”拓跋连城阴鸷着一双眼,幽深的黑眸霎时间深不见底,却好似又有一把烈火熊熊燃烧,将小凝方才冲动之下凝聚的勇气瞬间击破。 小凝浑身发抖,却咬牙道:“若、若不是你,太妃为什么要针对小姐?王爷,你自问问,你若是真的看重小姐,就该让人贴身保护她,可是,那 院中的人,哪一个是真的会听她的?” “今日的事,他们看到的人不少,但是为什么,没有一个去帮她?” 小凝浑身发软,手臂几乎要被掐断了,颤动的嘴角再也说不出话来,被拓跋连城那青黑面具上透出的煞气吓得心惊胆寒。 倏地,芸娘从外面走了过来,脸色一沉,“王爷!东西都准备好了,王妃如何?我们何时可以下山?”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将小凝拽到身后,拓跋连城面上覆盖着厚厚的阴云,顺势松了手,但人却像一座雕像一样僵在门口。 许久,医僧从门口走了出来,叹气道:“王爷,血已经暂时止住了,三个时辰内若是能叫宫里的御医救治,兴许就能保住性命。” 御医?叫御医诊治与直接告诉公皙淑慧又有何异?芸娘扫了眼医僧,道:“奴婢识得神医,定可救王妃性命,还请王爷速速带人下山。” 拓跋连城沉了口气,目光冷冷地睨了眼小凝,“今日之事,你若敢外传,本王要了你的命。” 说罢,他便转身进了屋,不刻便将苏莞然重新抱了起来,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赶下寿山。 山路崎岖而冗长,拓跋连城却走得极为平稳,就连速度都比别人快上不少,芸娘和小凝紧张地跟在身后,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一百多级的阶梯,岂是常人可以轻易上下的。 大约除了天朝战神,也无别人再有这份能力了。 苏莞然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喘息声,很沉、很长,起伏的胸膛既结实又宽阔,她的头搭在拓跋连城肩膀上晃了晃,眼帘微微一动。 飞快倒退的树木映入眼帘,翠青色的绿叶随处可见,嶙峋崎岖的山道蜿蜒而过,苏莞然好似看见了小凝在拼命追赶。 她张了张嘴,无意识地说道:“小凝……救子默走……” 拓跋连 城脚步一顿,停在山道的马车就在前方,只要上了马车就可以省下力气,赶向京城,他却低头,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 他想听清楚她的话,他害怕那是她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喑哑地问道:“莞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我没听见。” 苏莞然目光无神地望着天空,耷拉的脑袋紧靠着拓跋连城的脖颈,雏羽般的睫毛轻轻抖动,黑白分明的眸子却还未恢复它本该有的清澈,就像被掏空了灵魂,躯壳无力地复述着自己最后的心愿。 “救子默……走……” 救子默,走。 离开这个可怕的京城,离开那处处危机的南王府,去更远的地方,去体会天高海阔,去徜徉名山大川,平平淡淡地度完余生。 这就是她的心愿,仅仅是如此简单,拓跋连城咬了下嘴唇,却不敢应声。 小凝和芸娘慢慢跑了上来,边喘气边催促道:“太好了王爷,是马车,马车在前面!咱们快点,别耽误了时间!” 拓跋连城提了提苏莞然的身体,藏住眼中的复杂和冷冽,将人送上了马车,低头看了眼她腹部的伤口,沉声道:“山路颠簸,你们照顾好她。” 小凝与芸娘手脚麻利地上了车,拓跋连城再看一眼苏莞然,放下车帘便调转马头,驱向京城。 天色越来越暗了,山道之上也越来越黑,初春的寒风从陡峭的山涧里刮了上来,吹动车帘,带起阵阵血腥气味。 低低的抽泣声混杂着风声,顺着风向传开,幽咽呜然,哭的人心头发紧。 拓跋连城将马缰握得越来越紧,他想起静安宫中自己所说的话,想起了出发前苏莞然刻意来书房警告他,想起她一个人在那黑暗冰冷的房间里挣扎求生,想起那句“救子默,走”。 小凝说得没有错。 他,是帮凶。 第一百三十三章 无法痊愈 寒鸦栖枝,月出冰轮。 溶溶月色就像水一样泼洒在路上,一辆马车从拐角处呼啸而入,进了官道,正要入京的人们诧异地回头,看着那风风火火闯着人群而过的马车。 “这是谁啊,也太危险了,马车赶得那么快,伤着人怎么办?” “就是啊,这城门还没关呢,这可是京畿重地,这人好大的胆子。” “咦?那赶马车的人有点熟悉啊,那不是……那不是南王吗?!” 堂堂南王在赶马车?众人吃惊不已,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那辆马车,却见戴着青黑面具的人拽着夜色寒凉奔至此地,那阴冷的气势叫人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大道,不敢阻挡。 如此雷厉风行,赶命似的吓人,那守城的将士眯了下眼睛,等到马车快到前方十米了才伸出手,“来者止步,京畿重地不得纵马,停下来检查!” 拓跋连城从身上取下腰牌直接扔给了他,恶狠狠地威胁道:“给本王滚开!” 守城将士冷不防被砸中了额头,整张脸的表情都变了,但马车一近眼前,他却不敢再多言。这次他看清楚了,那驾驭马车的还真的是南王。 “驾!” 拓跋连城速度奇快地从城门跑过,只恨自己怎么没在王府马车上安排四匹汗血宝马。 芸娘将苏莞然推给了小凝,一手按住又在流血的苏莞然,一手撩开厢壁上的帘子,看了眼外面道:“王爷,前面路口左转,去翰墨医馆!” 翰墨医馆?拓跋连城回了下头,左臂猛地拉住了马缰,手臂肌肉隆起,硬生生将惯性往前跑的马儿转了方向,马车里的小凝用力撑着厢壁才不至于倒向一边。 芸娘时刻注意着外面,却发现接下来的路几乎不用她开口,拓跋连城就知道该往那条路走。芸娘心下不由一惊,莫非拓跋连城将京城的每条街道都记清楚了? 星夜未移,翰墨医馆的人已经准备打烊了,女老板收了药箱就要离开,手中正卷着布包,将银针一枚枚收进了荷包里。 忽然,门口一声马鸣长啸,女老板微惊,回头却见医馆门口停下一两马车,高大挺拔的男人将马鞭一扔,携带者迫人寒气来到门口。 那双藏着星子一般的明眸叫她瞬间呆住了,拓跋连城就像一道人墙挡在门槛前,强劲有力的胳膊一把抓住了她,浩然清冷的气息逼近在她额前散开。 “莞儿受伤了,救她。” 女老板愣愣地,“莞儿?” 什么情况? 她满脸无措地被拖着走,还没走近马车,便见马车里又钻出一个人,芸娘几乎喜极而泣,“太好了你还在,快!王妃受伤了,师妹你快救她!” “师姐?!”女老板脸色微变。 拓跋连城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臂,女老板目光一闪,就见小凝扶着苏莞然坐在车门口,她也不多说什么,只看了眼苏莞然白纸一样的脸色,又伸手试她的脉搏,脸色便是大变。 “这么多血,啧,快把人送进去,师姐快去熬一碗参汤来。” 说着,女老板就像伸手扶人,拓跋连城却突然按住了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可能活她?若不能,本王就另找御医。” 女老板颇为不忿,“王爷,非是小女妄自尊大,但若是连我都救不活,那宫里那些吃干饭的御医只会更加无力!” 拓跋连城拧紧眉头,芸娘有些心急道:“王爷,你相信她,师妹的医术不输宫中御医,王妃耽搁不起了!而今已经入了京城,王爷若是不放心,不如现在芸娘就去找御医来翰墨医馆,可行?” 时间已经不多了,拓跋连城松开手,一低头便将苏莞然抱了起来,大步走进医馆。那似若已经没有呼吸的身体格外沉重,就如同已经没了灵魂 支撑的死尸。 小凝赶紧跟了上去,那女老板和芸娘无奈对视一眼,也随即跟了上去。 翰墨医馆很大,拓跋连城从未来过此地,却似乎对这里极为了解,直接便将人送进了最里面,那两旁都立着极高的药柜,捡药、熬药都在一处,很是方便。 女老板将自己的药箱打开,从箱子里拿出一把剪刀,边对眼泪流个不停的小凝道:“丫头,后面有灶房,你要是没事做就去给你家小姐端一桶水出来擦血。” 芸娘推了小凝一把,将目光放在了拓跋连城身上,眼见着女老板就要动手,芸娘忙道:“王爷,王妃这一身衣服怕是要剪下,您……能先出去一下吗?” 按说两人是夫妇,拓跋连城就是站在这里也没什么关系,但芸娘却知道两人其实并未同房,是一对名不副实的夫妻,从淮南回来后,在客栈里闹得那一出后来她也旁敲侧击的打听过,知晓是误会罢了,只是未曾声张。 芸娘想,苏莞然一定不想让拓跋连城看见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肩背上的那朵曼陀罗花。 拓跋连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芸娘心虚地低下了头,他默了默,却没有多留,转身走了出去,直至入了外堂。 街道已经彻底黑了,行走的路人不过寥寥,有人好奇地看了眼医馆外停留的马车,眼中闪过一丝丝的怜悯。 这大半晚上的带着人来到医馆,十之八九是出了什么急症。 拓跋连城就站在门后看着那马车,马车的车辕上还滴着鲜血,血色浅淡,已经没有了那屋子里的浓稠,说明苏莞然体内的血已经流失了很多。 人说少年见血不得长久,若她这般的流,精气神大失,若不好生将养一二年却又要如何养得回来?更何况,她的心里还藏着那么重的心事。 救苏子默,离开南王府。 若是,拓跋连 城心绪一动,若是他能解决她所有的心事,她是不是就能选择留下来了?但,南王府并非是她心仪之地,而且,还有他的母妃…… 拓跋连城捏紧了拳头,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闲静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是他低估了顾闲静的心思,明明苏莞然已经前来警告他此行不顺,但他却没有增派人手! 他是战神,自认在战场上无所不能,无往不利,但是那又如何呢?这京城里的诡谲算计、人心叵测、世事无常比真刀真枪的战场还要危险百倍,甚至可以一步步改变人的心性。 天色越来越沉,僵立的腿脚有些麻木,就像有万千只蚂蚁在他的腿肚子上爬过,拓跋连城沉下眼眸,忽地转身,走向了内院。 苏莞然身上的鲜血已经被擦干净了,肚腹的伤口也没有再流血,她换了一套棉麻衣裳,没有王府里那轻薄如纱的外罩,整个人看起来都单薄了很多。 药房里侧,忙碌的女老板伸手替苏莞然检查身体,一手穿着长长的针线,正在苏莞然肚子上打了个结,而后看向芸娘,“药凉了吗?凉了就让她喝一点,我的药箱里有九转丹,给她服一颗试试。” 芸娘会意,伸手抬起苏莞然的头,将参汤慢慢灌了下去,又从药箱里拿出丹药,一抬头,却看见那虚幻的帘幕后,站着一个人。 拓跋连城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阴影盖着了他的表情,芸娘看不见他的眼睛,无法分辨他目光中藏着怎样的色彩,是担忧,还是愤怒? 最好不要是冷漠,芸娘将丹药与苏莞然服下,轻轻叹道:“王爷,您要进来吗?” 好半晌,拓跋连城才走进来,站在床头,低头看着苏莞然那张惨白的小脸,声音低沉道:“她怎么样了?” “命是保住了,”女老板擦去头上的汗水,看了看他,记住了那 双朗星凌目,“民女想王府偌大,那些珍贵的药材应该有不少吧?想来好好养个一两年,应该还不至于折寿。” “折寿?”拓跋连城声音一冷,“什么意思?” 女老板方才听芸娘说过山上的事,对那顾闲静委实没什么好映象,但对拓跋连城却有几分好感,于是叹道:“王爷,王妃此前中过毒,还是有伤女儿根本的毒,此刻又被刺中了小腹。” “恕民女直言,王妃能保住命已经是天大的幸事,能不能生育还是个问题,就是折寿也在意料之中,能过活得几年,还得看王妃的造化。” 拓跋连城手臂一紧,眉间冷冽,凝视着苏莞然霜白色的脸,手指抚摸着她的额头,“……你的意思是,无法痊愈?” 女老板道:“若是王妃心宽体胖,再辅以良药,这两年又无人找王妃麻烦的话,兴许就可以恢复如初,但,一切还看天意。” 拓跋连城沉默不语,芸娘抬了抬手,让女老板跟着自己出去,留下了拓跋连城一个人陪着那呼吸微弱的苏莞然。 走至门口,芸娘忽地笑起来,伸手对女老板竖了下拇指,“师妹,这次多谢你了。” “这有什么?那姑娘我上次给她纹身时便觉得十分可怜,如今能够帮上忙,心里也宽慰些,”她回了回头,见没人注意,复又压低声音,“不过你刚刚让我说的那两句话真的有用吗?不会适得其反吧?” “那也得看他们的造化了,”芸娘神色冷了下来,“这京中权贵的恶毒,今日我算是看得明白了,只待恩仇一清,这京城啊,我是再也不想待了。” 苏莞然豁命救人,却反落得这个下场,当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拓跋连城面对着苏莞然,可也说得出一句话来? 他坐在床边,伸手按在苏莞然的枕头边上,微微一叹,“莞儿……”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放心 医馆之中,药炉之旁。 轻若烟雾的纱衣被剪成碎片丢在地面,已经看不清原来颜色的衣裳就像片片红花凋零,苏莞然仰面躺着,绵柔的衣裳紧贴着她的身体,用香角擦洗过的身体隐约还透着一股清香,湿润的头发顺在枕畔,好像胸口都不见起伏。 她没事了,身上的血腥气却还是很重。 拓跋连城伸手摸了下她的肚子,那还未包扎绷带的地方似乎还能触碰到底下被划开的巨大伤口,细瘦的腰身被针缝上一条难看的蜈蚣,似乎又瘦了一圈。 “其实你不胖,”拓跋连城将她扶在肩头,伸手拿起一旁放着的干净绷带和三七药粉,淡淡道,“不过我喜欢看你跳脚,看起来总比别时有活力些,不像现在。” 现在脸呼吸都弱得可怜,好像下一刻就要断了生命,成了他一生中最特别的过客,转瞬即逝,不留痕迹。 绷带被药水浸泡过,还带着些许的香草气息,拓跋连城将三七粉又倒了厚厚一层在伤口上,才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低头的瞬间,冰冷的面具轻轻擦过苏莞然白到发黄的脸颊。 往日他若是这么靠近她,她必定是要露出不满之色的,没准还会大吼回来,就像初见时那样,分明红了脸,分明有些尴尬赧然,却还是天不怕地不怕地挺着胸膛骂了回来。 他在战场之上不少听见有人骂他,但那多是敌人,回到京城,苏莞然还是第一个敢跟他明面上作对的人。 起初,他很好奇。 苏莞然看起来那么娇小瘦弱的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轻而易举就被他抓住,就像婴孩一样,根本无法与自己对敌,却又是哪里来的那么多勇气,竟然敢对他大呼小叫? 后来他才知道,苏莞然虽然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同他那些沙场征战的将军一样好强,一个人在苏府里挣扎, 在公皙淑慧与拓跋陵面前周旋,为了自己的弟弟,入了南王府这龙潭虎穴。 从初见开始,他就知道她诡计多端,摸走了他的白玉珏,他竟过了半个时辰才察觉到。次见又听她长篇大论的“狡辩”,说得自己也哑口无言。 她脑筋转得很快,说话也滴水不漏,在王府不过是一直藏拙遮掩,去了淮南便又露出了“疯子”的那一面,豪爽干脆,行动果决,还……胆大妄为。 这么样的一个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被吸引了。为她不服输的挣扎、也为她奋不顾身闯入淮南城而撼动。 但是现在,说得再多似乎都无济于事,顾闲静做出的事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原先那套说辞根本派不上用场,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是可笑和无奈。 可笑自己竟让苏莞然去照顾顾闲静,也无奈顾闲静竟然已经偏执到了入魔的地步。 他叹了口气,将她腰上绷带系好,正要将人放心,眼帘一垂,却又似乎看见了什么,暗红色的,紧贴在苏莞然的肩膀之后。 拓跋连城微眯了下眼睛,伸手将她肩上的衣服往下拉了一点,一朵绚烂妖异的曼陀罗花便跃然于眼前,曼陀罗花天生就带着毒瘴一般的魔力,生在白皙如玉肩膀下,让清澈纯粹的人都带上了些许的妖异,衬着那雪色脸颊,半露香肩,魅惑自生。 刻下此花的人,必定手艺通天。 拓跋连城惊讶地看着那朵曼陀罗花,忍不住将手指覆盖了上去,却在那花蕊之中摸到了一缕凸起,好似花苞成真绽放了一般。 他怔了怔,将衣裳放得更开,细细一看,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也是在京城之外,也是在荒郊野岭,苏莞然被董霓云设计,千辛万苦才从贼人手中逃出来,最后却入了他的怀中。那时候,她也是浑身染血,那也是她第一次看见 她的眼泪,他似乎记得,这里有一道伤口…… “是为了遮住伤口吗?”拓跋连城神色复杂,想必这又是公皙淑慧的主意。 他正看得仔细,抱在怀中的人却突然动了动,拓跋连城手一顿,将人放进臂弯里,下意识抬起了眼帘。黑曜石般的眼睛随着他的脑袋一斜,正好对上那双慢慢睁开的双眼,幽微的烛火闪烁着,在药架子上映出交叠的影子。 苏莞然还没看清楚面前的人,只觉得浑身都清爽了很多,没有那粘稠腻乎的血色濡湿身体,也没有冰冷冻人的寒风刮伤脸颊,身体虽然仍旧无力,但至少没有如之前一般那么叫人痛不欲生。 眼帘颤动了好几下,她才彻底看清面前的人,近在咫尺之处,那熟悉的青黑面具下,一双担忧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倏然间,苏莞然想起了自己回到王府中毒的那日,她从睡梦中醒来,不曾体会过小凝口中那些彻骨的疼痛,所以就连睁开眼时看见的担忧也觉得是自己的幻觉。 那么这次,也是他吗?是他救了我? 她呆了许久,似乎还在神游当中,一眨不眨地盯着拓跋连城猛瞧。 拓跋连城只当她还如上次一样,虽然睁开了眼睛,但其实神识并没有清醒,忍不住将人抱得更紧些,自言自语道:“还昏迷着?” 苏莞然嘴角颤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拓跋连城却没有注意,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似乎有点发热,唉,再睡会吧,天还未亮,等天亮了,我再叫醒你好不好?” 苏莞然心头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温柔的语气,会是拓跋连城?骗鬼呢吧? 她眨了眨眼睛,而后又合上眼帘,只当自己从没醒过,隔了半晌,猛地又将眼睛睁开,这一次,却整个人都 僵硬了。 因为拓跋连城竟抱着她睡倒在病床上,面具都往旁边偏了一偏,露出了几寸眼角的皮肤。但可见凤尾剑眉,厉若剑锋,苏莞然悄不做声的咽了口唾沫。 若是细细想来,其实她已经看过他的整张脸了,虽然多是拼拼凑凑,苏莞然不觉有些走神,等到拓跋连城越加凑近了,她才猛地反应了过来,“这是哪儿?” 苏莞然话一出口,便明显感觉拓跋连城僵住了手脚,凤尾微微绽开,幽深漆黑的眼眸不见关怀贴切,淡然而从容地看着她。 苏莞然心底莫名发虚,突然很想收回自己方才的那句话,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拓跋连城一语不发地盯了她片刻,缓缓掀唇,“什么时候,醒的?” 他的语气稍显冷硬,苏莞然假做不察,想要伸手揉一下自己的额头,两只手臂却被用力抱住,根本抬不起来。 “刚醒,”苏莞然板着脸,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一切,立刻底气又足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已经从寿山寺上下来了?母妃呢?” 她特意提起顾闲静,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说实话,她其实并不恨顾闲静,反而经过那漫长的等待之后,她最后在心中所留下的只有愤怒和冷漠,而如今她又醒了过来,又不觉多了一丝窃喜。 她并不曾使用苦肉计,但顾闲静既然不由分说就给她安了这个罪名,她又何妨将计就计?拓跋连城既然救了她,就该明白,自己欠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拓跋连城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她,从他坦然无惧的双眼,再到紧抿苍白的嘴唇,许久才道:“母妃的事,我代她道歉……” “不必,”苏莞然突然打断了他,“王爷既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当知道,苏莞然不是这么开明大度的人。” 话至此处,乍一听来,苏莞然竟是想同 拓跋连城好好算算总账,拓跋连城心下微紧,却又听她道:“我与母妃大概八字不合,今后也走不到一起,此事怪不得母妃紧张,想来是蓝玉在火场被烧灼的样子刺激了她,我不怪她。” 拓跋连城眉间一动,脸色有些难看,“蓝玉被火烧了?” “你还不知道?”苏莞然缓慢地吐了口气,失血过多,她连说话都有些大喘气的趋势,“你不是最关心他吗?” 自己的情人受了伤,这人竟然半点都没关心,苏莞然微微挑了下眉头,有些奇怪,“他们人呢?” 拓跋连城沉了口气,缓缓坐起身,侧头见苏莞然捂住伤口按压,伸出手下意识地将之拿开,随即便道:“伤口才刚缝合,不要乱动。” 伤口又痛又痒,苏莞然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但她也没想着要把自己的伤口抓破,只好罢手,却听拓跋连城又道:“他们还在山上,我先送你下来,你的伤很重,需要在此地将养几天才能下床行走。” 苏莞然苦笑道:“只是躺几天而已,我该庆幸。” 拓跋连城捏紧拳头,看着虚弱的人儿,默了默道:“你放心,母妃不会再针对你了。” 他说这话时,神色肃穆,表情冷清,唯有一双眼睛透着无可质疑的坚定,就像是郑重其事地立下了承诺,苏莞然微微有些发愣,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只是随即,她又觉得有些好笑,顾闲静连这种阴暗算计都使得出来,谁知道会不会有其它的手段? “你放心,”拓跋连城再度开口,幽深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放心。” 苏莞然张了张嘴,却是叹息,“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样的蠢事,做了第一次,她就不会再做第二次。 所以,她有什么不放心的?顾闲静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她凭什么还要伏低做小? 第一百三十五章 质问 天将大亮,业火荼蘼。 拓跋连城走出了药炉,到了最后,苏莞然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只醒来了一会,便又睡了过去。 既然苏莞然已经脱离了危险,拓跋连城便有时间可以去做其它的事情了,比如,回寿山寺。 “我将莞儿放在医馆,去去就回,”翻身上马,拓跋连城扫了眼芸娘与小凝,“……寿山寺的事情,本王会处理,但若是让本王知道你们将消息传了出去,这京城,你们也不用待了。” 小凝与芸娘对视一眼,纵马离开的拓跋连城离了视野,她才道:“这不公平。顾闲静做出这样的事,凭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她这样的人也配修佛吗?” “小凝,别说了,这件事不公开,对王妃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芸娘看了眼愤愤不平的小凝,“你有没有想过,此事若是公开,结果会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小凝冷笑,“有人自作自受呗!当着佛祖的面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难道还不敢认吗?虚伪做作!” 芸娘摇头,见大街上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转身将小凝拉了进去。有些事情不说清楚,她是真担心小凝这个急性子会去将事情公之于众,到时候受难的还是苏莞然。 两人行到僻静处,避开了在前面看诊的大夫和病人,芸娘才道:“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太妃的确不好过,但是王妃就会好过了吗?你不要忘了,太妃是王爷的亲生母亲。” 小凝抿了抿唇,“那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成?小姐可是差点就死了啊!” “不,”芸娘轻轻笑了一下,“傻丫头,你仔细想,这件事若是小姐不声张,那么王爷会如何看待小姐?会偏向王妃,还是太妃?” “你的意思是……” “是,”芸娘垂下眼帘,“王妃这次的确吃了大亏,但这一劫熬了 过去,对王妃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我们能够好好利用。” 小凝呆了一下,福临心至般忽然明白了过来,虽然仍旧有些不忿,却又不禁笑了起来,“是啊,你瞧我都忘了,这南王府之中,王爷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啊。” 这厢两人正合计如何才能利用这次劫难,让苏莞然今后在王府的生活过得更加如意,另一边,拓跋连城已经快马扬鞭,黑着一张脸奔向寿山山脚。 寿山寺之中,顾闲静一夜未眠,坐在那禅院之中暗自垂泪。 昨夜一过,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手中不停转动着佛珠,那句“南无阿弥陀佛”不知念了多少遍,心却始终安定不下来。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觉得后悔,若是当是干脆利落些,直接一刀杀了那奸细,或许后来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的事情了,南王府也能平安。 旁人只当她是终于知道自己做错了,虽然仍觉惊异失望,却多少有些猜疑其是不是因为昨日受了过大的刺激。 毕竟,刺客来得无声无息,他们的防卫重重,一层层传上来总会提前得到消息,不至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最终却没有消息传进他们的耳朵。若是寺庙中没有内应,想来也是不可能的。 顾闲静的猜测也并非没有道理,但众目睽睽,苏莞然出不了院落,在院子抄写佛经,更不曾对外联络,她根本没有办法做到隐藏消息,除非他们都是聋子、瞎子。 静守门口的两名侍卫听着那幽幽的叹息声一整晚,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忍不住道:“上次便是下毒,这次又是不让人救治,这个太、咳……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嘘,别说了,仔细被老大听到。这事咱们就当没看见,传出去一个人少一个。” “说什么呢!”王成突然从门 外走进来,阴沉沉地瞪了他们一眼,“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够议论的?不要命了!” 两人登时讪笑起来,一人尴尬道:“这不是……哦,我们在说那误入歧途的兄弟,我可听说了,他是父母妻儿被人威胁了才会做那种事,老大不会处罚他吧?” 王成冷笑,“那也是他活该,连点脑子都没有。”太妃常年深居内院,就算知道他有父母妻儿又如何?能做得了什么?那人但凡长点脑子,也不至于干出这种蠢事来,这样的人,留在王府有害无益。 “行了,这事老大会处理,你们不用管了,”王成白了他们一眼,“这会老大在寺外等人,你们两个放聪明点,等会若是王爷来了,记得躲开,有些事可不是你们能听的。” 两人连连点头,正要说话,却见王成身后走来两人,他们点头哈腰的动作蓦地一收,低着头从王成身边走了过去。 王成正奇怪,一只手却从后面伸出,抓住他的耳朵往外拖,“耀武扬威,你也给我出去!” 王成一惊,“黑、黑怀老大,啊!还有王爷!” 黑怀瞪他一眼,王成立时不敢多言,扫了眼浑身散发着闲人勿近的压抑气场的拓跋连城,不敢作声地低下头,顺手拉上了门。 顾闲静背对着门口,并未看见那门口正站在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也未发觉拓跋连城那充盈着复杂和失望的眼神。 他欲言又止地站在门口,腿脚几乎在地面生根。 许久,顾闲静终于觉得哪里不对,这院中怎么寂静了许多? 她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伤心的神情蓦然露出喜色。 但转瞬又压下了,别过头冷哼道:“你还知道回来找我,我还当你不要我这个娘了,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她素来如此,无论和拓跋连城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只要自 己生一生气,拓跋连城酒会上前来安慰她。 等了片刻,她果然听见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心中又喜又叹。 他这个儿子这么好骗,那个奸细又是诡计多端,定然会将他骗得团团转,不行,她必须要除了那奸细,绝对不能让她在南王府继续待下去了。 顾闲静打定主意,已经想好了等会的应对之词。 只要拓跋连城一软下面子安慰她,她便要趁机提出这个要求! 可是,现实再次出乎她的预料了。 拓跋连城静静地走到了她的身边,瞳眸中似是碎了星辰,凤眸收敛了挣扎,复见深沉凌厉,“母妃可知,孩儿今日来此是想说什么?” 顾闲静猛觉这语气似乎有些不对,豁然起立,霎时间疾言厉色起来,对他怒目而视,伤怀之色瞬间变成了不满愤恨。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母妃!你这是什么意思?抱着那奸细就走,全然不将你娘看在眼里,你的心眼到底是怎么了?那是个奸细啊!你不杀她,还要救她?” “她是南王妃,”拓跋连城一字一顿道,“母妃,她是我的娘子,夫妇一体,她就是我生命的一半!你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吗?” 顾闲静心下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连城,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会看上那么个疯丫头?她一个庶女出身,根本就配不上你!何况她还是奸细!你忘了你两个兄弟是怎么死的吗?你也想步他们的后尘?!” “但她做了什么?如果不是她,娘,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见死不救的事情来?” 拓跋连城深深地闭了下眼睛,“娘,孩儿再请您仔细想一想,她到底做了什么?” 同样的一句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顾闲静似乎永远都听不进去。 她疯魔的回想着自己两个孩子已经不在了的 事实,疯狂地将自己报仇不得,积压的怨恨发泄在苏莞然身上,因为宫里的那个女人离她太过遥远,因为她怕公皙淑慧! 所以,她也怕苏莞然,怕她夺走自己最后的儿子。 “我不信!” 顾闲静失声叫道:“她以为自己使一出苦肉计我就可以接受她了?这些刺客怎么来的?我看八成就是她招来的!她差点死了是吗?那是她活该,自作自受!” 活该,又是活该! 拓跋连城紧紧捏着拳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嘴唇微微颤抖,看着面前油盐不进的顾闲静,一瞬间,辩解的心都凉了下来。 她是他的母亲,有些话,他到底是不好说出来。 “母妃,你太过于偏执了,”他尽力压抑着自己快要暴揍的郁火,一颗心就像被撕成了两半,“无凭无据,你为什么总是将所有最坏的事情都往她头上放?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取人性命?” 他顿了顿,声音轻轻打颤,“母妃,你在杀人!你在你最虔诚礼佛的寺庙里杀人!你再这样下去,你会疯的!” 顾闲静脑中“轰”的一声炸开,眼泪蜂拥而出,眼角的皱纹蓦然间挤在了一起,透出几分凄凉和苍老。 “连城,你到底是怎么了?母妃是为了你好啊!你却一心向着那个奸细,现在就连你也要离开母妃了是吗?母妃养了你这么多年啊,你都不领情,呜呜……” 沉重的哭诉声渐渐响起,就像一把带着钝口的刀,一遍遍凌迟着几欲无力的人。 许久,拓跋连城放弃了劝说。 这两天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顾闲静需要冷静。 他轻叹口气,伸手按住顾闲静的肩膀,冷冷道:“我没有要离开母妃,但母妃若是再对莞儿动手,便是在亲手将孩儿推远。” 顾闲静一愣。 “娘,你在山上,好生冷静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公子白青 幽咽的哭声持续了许久,只是这次,没有人再去安慰她了。 她险些杀了人,杀了无辜之人。 拓跋连城纵然孝心如铁坚不可摧,却也不能不明辨是非,苏莞然还在山下养伤,身边只有几个女子,他必须过去。 “黑怀,你带来了人是吗?”拓跋连城走出院落,抬头望着漫天的晨曦,却觉得浑身冰冷。 顾闲静快入魔了,若是不能想办法缓解,她迟早会被自己逼得形容癫狂。 拓跋连城无奈地叹口气,顿觉一个头两个大,现在的顾闲静根本不会允许别人说她“入魔”,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却又要如何让人接受治疗? 黑怀抱着长剑站在门下,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回主子,黑怀带来了一百人,就分布在山下,还有三十人已经上了山。但黑怀猜测,对方一击不成,我们防备加强,料想必然不会再来刺杀。” 拓跋连城颔首,靠在廊柱上,疲惫地闭了闭眼,沉吟半晌后道:“再带二十人到山上来,把太妃和王妃遇刺的消息传出去,请奉天衙门前来,还有……查清楚内应。” 被烧毁的禅院中统共分布着七八间屋子,但刺客却能极其精准的找到顾闲静的那一间,若不是齐嬷嬷替顾闲静挡了一剑,还有蓝玉、苏莞然拼死相护,顾闲静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能够知道太妃住在哪一间屋子的人必定身份不低,”黑怀看了看拓跋连城,试探道,“主子,这寿山寺之前是由无心大师所管,是否需要无心大师回避?” “回避什么?”拓跋连城神色一冷,“查!每一个人都要查,无心大师也不例外。此事交予你与蓝玉,在我们回到京城之前,务必查个清清楚楚!” 黑怀微惊,“王爷不参与吗?” 拓跋连城扯了下嘴角,分不清究竟是苦笑还 是冷笑,气氛有点怪异。 “若我参与了,只怕就算查出内应不是莞儿,母妃也会认定是我在包庇她。让蓝玉来吧,这几日我不方便出面,免得母妃与我争吵,每日傍晚我会上山,其余时候你可去翰墨医馆寻我。” “翰墨医馆?”黑怀睁大了眼睛,“那不是我们曾经追查过的地方吗?主子怎么会去在那里?” “那个医馆有问题,只怕芸娘的身份也不简单,此事我来查,你们注意山上的动静便可。” 拓跋连城眼底划过一丝疑虑,当日与苏莞然初遇,他和黑怀便正是在追查从翰墨医馆走出来的人,因他隐约觉得那人不似天朝人,可惜后来被人跑了。 山上的刺客由何而来,他心知肚明,但那翰墨医馆的问题,或许比山上的问题更加严重。 这次芸娘将苏莞然送到翰墨医馆,可谓无巧不成书,他正好有了光明正大的探查理由,岂能不用? 收回思绪,拓跋连城又问:“蓝玉怎么样了?” “醒了,只是腿脚受了伤,不方便行动,这会还在医僧那儿正骨呢,”黑怀面色古怪道,“主子,王成说蓝玉似乎会武功,前日夜里伸手利落地挡去了大半箭头,我们是否多多注意?” 拓跋连城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下,目光划过几分玩味,“不必,他要玩,随他玩。” 黑怀愕然,“玩?” “此事你不用管,此人入王府虽并非巧合,但他既然不惜患上咳血症都要进来,总不能让他白来一趟。”拓跋连城好整以暇地转身,将黑怀惊疑不定的目光抛在了脑后。 自投罗网的猎物,他何必将之推开?拓跋连城目光闪烁,似笑非笑地叹道:“蓝玉,公子白青,呵。” 时至正午,天露大晴。 一缕日光穿过琉璃瓦射进了房中,刚好照在那床上沉静睡去的女子身上,靛青色的 紧身裙子包裹着瘦弱躯干,温柔的热量在眼帘上停滞久了,也带了些许灼热。 苏莞然还未睁开双眼,便已觉着面前是天光一片,睫毛在阳光的照射下都好似分了枝丫,近乎透明,晃一眼瞧过去,却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她呻吟了一声,才想伸手去挡住面前的光亮,便觉面前薄透的微光突然暗了下来,苏莞然皱了皱眉头,眼睫颤了颤,清澈的目光才缓缓绽开,瞧见了面前一双长着厚茧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拇指上本该带着个扳指,但是这会扳指却没有了,露出了里面的伤疤,就像是差点被人绞了拇指留下的疤痕,皮肉都没了一块。 那得多疼啊。 “比起你肚子上的伤,这点伤倒是算不上疼。” 苏莞然一惊,目光凌厉地一扫,视线顺着手指往上,从青色束手衣袖上爬过,最后定在居高临下服侍自己的人身上。 那人抬手替他遮着阳光,动作堪称贴心温柔,但是带着面具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好像在打量一件商品一样点头道:“嗯,双目狰狞,鼻如崇岭,颊丰圆润,品相还算不错,看起来没有傻。” 苏莞然瞬间清醒了过来,忍着没起身,却一抬右手朝他腰上揍了一拳,“什么品相不错,你打量猪呢?” 拓跋连城挑眉,似笑非笑道:“嗯?这可不是我说的。” “哼,你等我好起来再跟你算账,”苏莞然白了他一眼,而后目光一扫四周,见两边的药柜子中间放了个躺椅,脸上一喜,“那躺椅可用吗?” “不好意思,”拓跋连城淡淡道,“那躺椅本王征用了,你还是就躺在这儿吧。” 身体都没好,往躺椅上一坐,不得把伤口都挤破了? 苏莞然本想让他换个位置坐,但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坐,于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看了眼她头上的 手,“那你准备就这么一直举着?你不嫌累,我还要担心你会不会一不小心砸中我的头呢。” 她的话才说完,拓跋连城便一个巴掌拍下来,宽大的手掌直接盖住了她的一张笑脸,轻笑道:“就像这样?” “……你给我起开。”苏莞然咬牙。 她的脸真小,拓跋连城手指一勾,中指指腹在她下巴上一撩而过,食指却又往她鼻子上用力压,莞尔一笑,口中却毫无感情道:“不起,你待如何?” 不起是吧? 苏莞然冷笑,双手一把抓住他的手,抓住了那小指用力一掰,“那就是你活该了!” 以为她现在不能动就想随便欺负她?做梦! 拓跋连城脸色微微扭曲,压在苏莞然脸上的手掌一松,撑在那长长方方的病床上,右手倒仰着抽搐,“你给我松手!” 苏莞然得意洋洋地挑眉,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他的手指抓得更紧,盯着正上方呼吸微变的人,“我干嘛要松手啊?嗯?你这叫自作自受,谁让你要趁人之危的,真以为本王妃没法治你了是吧?” “治我?王妃好大的口气,”拓跋连城勾着嘴角,努力释放出自己的骇人压力,“你不要以为你受伤了我就不敢动手。” “那你动啊!”苏莞然有恃无恐,“堂堂南王,天朝战神,竟然因为调戏女流之辈不成,对其拳打脚踢,如此人渣行径,你倒是做一个试试?看看会不会‘流芳百世’!” 说着,苏莞然捏着他的关节,用力一掐。 拓跋连城倒吸口凉气,半身都支在了床边,一头黑发垂下,挡住了日光,同苏莞然面面相对,“苏、莞、然!你松不松?” “我不松,也不怂,有本事你动我啊。” 苏莞然仰起脖子,苍白脸颊依旧不见血色,可那双眼睛却恢复了以前的活力,光彩夺目,顾盼生辉。 拓跋连 城被她眸中的光彩迷了眼,一时间有些恍惚,想起了昨夜那奄奄一息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突然觉得生命格外神奇。 有的人想死,哪怕锦衣玉食、高官厚禄,活得依旧没有光彩,整日行走在绝望中,踌躇,犹豫,挣扎,痛苦,没有一日过得舒坦。 而有的人不想死,就算身处地狱,那灿烂的求生欲也能发出灼灼光彩,只要抓住了一丝活的气息,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活下去,仿佛连灵魂都时刻在散发着光辉。 就像她一样,无论是在苏府,还是在南王府,或是在寿山寺,她要活下去,就算孤独无助地躺在最无人在乎的角落里鲜血淋漓,手中的匕首却还是紧紧握着,敲打着稍纵即逝的生机。 倔强到让人怜惜,逞强到让人敬佩。 他许久不语,只维持着那僵硬的姿势低头看着苏莞然,目光认真而郑重,却又似乎闪烁着别的什么味道,就像微不可察的温柔,叫人期盼的深情。 苏莞然蓦地打了个寒颤,紧张地松开了手去推他,面红耳赤道:“你乱看什么!挡着我的光了!” 他是喜欢蓝玉的,还是个好龙阳的。 苏莞然在心中叹息,难怪蓝玉会动心,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双眼睛这么好看过?怪了。 拓跋连城被他推了这一下,也立马回了神,却没有让开。 他就像春风得意的枝头青叶,脉络在阳光下肆意舒展,嚣张地强占了底下那微弱可怜的小叶片试图沾染阳光的好机会,还想着冲她炫耀。 “招之则来挥之即去,本王看起来这么好说话?”他道:“本王还就不走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苏莞然瞪他,“信不信我掰断你的手?” 拓跋连城笑笑,越加低头,青黑色的面具几乎贴着苏莞然的脸颊,苏莞然只觉面具过于冰冷,而自己的脸却过于滚烫,下意识偏过了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喜欢谁 心脏砰砰地加快了。 苏莞然紧了下手指,抵着拓跋连城胸膛的手有些发抖,浑身都无端热了起来,蓦然想到了晨起时那双温柔的眼,那让自己忍不住颤抖错愕的目光。 拓跋连城救了她,她很感动。 她在黑暗里挣扎,佛语禅心都帮不了她的忙,就像幼时的自己,阿娘方走,苏子默咳血症第一次爆发,她怕得要死。 那时候她也才七岁,手足无措地看着苏子默边哭,嘴角边渗血,只是一点点的血,手指大小,苏莞然险些忽略了,但苏子默随即却发了高烧,烧得人事不省,小脸通红,呼吸急促,就像阿娘离开时一样。 她也怕啊,她才七岁,怎么能不怕呢? 她跑出院落去找人帮忙,可是没有人帮她,他们都去了外面,因为董霓云要给苏金玉过诞辰。 那是她第一次出府找大夫,惊慌失措地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闯进了一家药店,药店的姑娘问她怎么了,她说不清楚,只是要“抓药抓药”。 那姑娘是个好人,见她哭得鼻涕眼泪乱流,便放下手中的活计,问她病人在哪里。若不是她,苏子默或许就保不住了。 在寿山寺,她何尝不怕呢,死,人人都怕,日日面对苏子默的病容,日日回想慕雪的死状,她没有一日不怕,可她又能去求谁呢? 谁都不能,只能求自己。 当初被董霓云设计京郊之外,她怕得浑身发抖,恨得咬牙切齿,行走在山道上,也喊了救命,也求了人帮忙,出现的却是拓跋连城。 他没有救她,却让她发泄了怒气,反而不那么绝望了。 后来在淮南,她被人刺杀,从马上摔下来,王芝和王成接连出现,王芝还受了重伤,他们也是拓跋连城安排的人,救她出了死地。 然后在苏府,她不顾一切地杀了董霓云,事后却吓得不敢睁眼见人,拓跋连城 却一声不吭地替她解决了所有的后患,干干净净得不留半丝痕迹。 昨日在寿山寺,也是他。 他帮了她这么多次,就因为那一句“夫妇一体”吗? 其实,若是可以,拓跋连城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同他合作对抗公皙淑慧,就这样扶持一生一世……可是他和蓝玉却是那种关系,唉。 “在想什么?”拓跋连城突然问。 苏莞然的心思还未从蓝玉身上走出来,不由得下意识回答道:“在想蓝玉。” 拓跋连城登时僵住了,苏莞然也跟着脸色一变。 天哪,她说了什么? 她居然在自己救命恩人面前肖想人家的对象!这点救命之恩不会马上变成杀人之仇吧? 苏莞然看着黑了半张脸的拓跋连城,赶紧解释,却因为身体虚弱,声音低沉,而显得有些心虚味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想他,我是在想你们两个!” 话一出口,拓跋连城的整张脸都黑了,气得咬牙切齿道:“一个还不够,你还要两个?!” “哎呀,也不是这个意思啦!”苏莞然欲哭无泪,将声音放大了些,以示自己说话底气很足,绝无虚假,“我的意思是那个、呃,成双成对挺不错的,我支持你们!” 拓跋连城头上都快冒黑气了,阴沉沉的目光里闪过冷意,嘴角微微上扬,声音都变了,“你还想‘成双成对’?” 苏莞然顿时有些莫名,“成双成对不好吗?你不是很想跟他在一起?” “本王什么时候——” 声音一顿,拓跋连城阴沉可怕的目光忽地有了细微的变化,有些诡异地看着她,有些不可思议,“什么叫‘想跟他在一起’?” “你看看你,又来试探我不是?” 果然恋爱中的男人脑子都不太正常,苏莞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我知道你身为南王,同一个男人在一起很 是艰难,但你放心,我会努力扮演好南王妃的角色,一定不会让人察觉你好龙阳的。” 拓跋连城的一双凤眸都瞪圆了,“什、什么?” 这可叫她说中了不是! 苏莞然不无伤怀道:“其实从你带蓝玉入府我就该察觉,你看你对他多特别,又是亲自教他练箭,又是将他推到母妃身边伺候,还将自己贴身把件白玉珏给了他,如此步步为营,实在用心良苦啊。” 拓跋连城张了张嘴,说话的声音却像是被卡住了一样,半个字吐不出来,面具下的脸憋得通红,隐隐有向铁青蔓延的趋势。 苏莞然看了却笑道:“你别害羞,这事我一定替你保密,真的。你救了我,我很感动,但你不用这样测试我,我是绝对不会对你动心的。” 拓跋连城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黑,一时间异彩纷呈,只觉一口老血压在嗓门欲吐不得,最终在灼热的炙烤中炼化成汽,沉沉地、长长地吐息道:“你、脑、子、进、水、了?” 苏莞然笑意微僵,“……我跟你说,虽然你昨天救了我,但是你这样平白无故的污蔑我,本王妃还是会记在心里的。” “我污蔑你?”拓跋连城声音有了瞬间的尖锐,直接被她气笑了,“哈,哈哈,是本王在污蔑你?!” 苏莞然有些心惊,她怎么觉得拓跋连城看起来就要发疯了? “那个,你没事吧?” “没事,本王很好。” 他手指一展,拇指抵住了苏莞然的下巴,食指却陷在她的脸颊上,笑得阴森恐怖十分渗人,还有些许气急败坏的味道,苏莞然正有些奇怪,便听他道,“让本王来告诉你,本王好在哪里。” 苏莞然客气道:“啊,不用麻烦了,太认真了你。” “……”拓跋连城又给自己来了个深呼吸,缓缓开口,“本王让蓝玉入府,是因为他的脸神 似拓跋宁,可以让母妃宽心。也因为他淮南善使的身份,可以让意图攻击南王府的人投鼠忌器。” 咦? 苏莞然眨眨眼睛,才发现拓跋连城的目光似乎有些上火,压得她不敢作声,干笑道:“哈哈,我懂,我懂。” 你懂个屁! 拓跋连城险些爆粗口,硬是忍得内伤才将这句话忍下,继而又道:“我给他白玉珏,那时因为白玉珏可以调动王府侍卫,因为它曾是先皇赐给拓跋宁的东西,这你懂吗?” “啊?”苏莞然忽然有些心虚,“这个,所以那白玉珏不是因为你喜欢他才给他的?” 拓跋连城手指捏得咔咔作响,苏莞然下唇几乎被捏出了红印,他才皮笑肉不笑地问他,“你是从哪里觉得我拓跋连城,放着好好的王妃在身边不喜欢,会去喜欢一个男人?你脑子被浆糊裹住了吗?!” 说到最后,拓跋连城的表情近乎失控,气结地大吼道:“老子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啊?!” 苏莞然听得蒙了。 拓跋连城话中透出地信息量太大,大得她那供血不足的小心脏都在扑通扑通直跳,满脑子只剩下一句“我靠”可以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 什么叫“放着好好的王妃在身边不喜欢,会去喜欢一个男人”?他是想表达自己不喜欢男人,还是想表达比起蓝玉,他更喜欢……她? 但,苏莞然想起那日雪亭之下看到的场景,声音不禁有些结巴,“你,不喜欢他?那你为为为什么要亲他?” 拓跋连城被她问得傻了,“我什么时候亲过他?你给我说清楚!” 没有?你雪亭里…… 苏莞然脸色一僵,他突然想起来,那日蓝玉是有急事找他才入的雪亭,那么,拓跋连城若是低下头同蓝玉说话,似乎,好像,大概……跟亲吻挺像的啊。 霜雪似的脸滕然爆红,苏莞然觉得全身 剩下没多少的血液都在此时沸腾了起来,羞愧和尴尬的情绪逼得她呼吸一急,“那那那那你在校场上说那些什么‘身不由己’的话是什么意思?不是你们那什么?” 拓跋连城眼皮一跳,“那不是你主动挑起的话题?”他顿了顿,随即又眯起了眼睛,“你那时说的是蓝玉的事情?” 苏莞然猛地捂住脸,“别说了!是我错了!啊……” 丢死人了!都怪小凝,给她看什么九公子嘛!害她每天脑子里都是那一句“九郎从之”,从个头啊八辈子脸都丢出去了! 拓跋连城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想要发火,又气得无力,想要叹息,又忍不住心血翻涌。 一两句暧昧不清的话而已,他竟然以为这小狐狸对她“坦白”了!他还差点一激动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了! 寂静药铺内,苏莞然用手臂紧紧遮住了脸,拓跋连城扶额咬牙,不由分说地将她两只手掰开,一见那满脸通红不敢睁眼的样子,却又突然笑了出来。 “你……”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脑子里到底放的什么东西?” 苏莞然梗着脖子,左眼快速睁开又闭上,差点无地自容,“这也不能怪我啊!都、都怪小凝!对,都是她!谁让她给我看九公子的!” 拓跋连城问:“九公子是谁?” 苏莞然悻悻道:“就是,那个黄九郎嘛,‘九郎从之’什么的。” 拓跋连城:“……回去给我把这些书都扔了!” 苏莞然讪讪点头,扔了扔了,绝对扔了,害她智商掉了这么久,还特地去问了蓝玉拓跋连城“厉不厉害”。 天可怜见,这话千万不能传进他的耳朵里啊! 眼见失色的小脸越来越红,拓跋连城微微松开了压住她的两只手,无奈又好笑地摸了下她的脸颊。 “那你现在知道,我喜欢谁了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秘密 苏莞然还是不懂。 或许并非是不懂,只是觉得惴惴不安。从阿娘逝去之后,她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关爱就是来自苏子默,可苏子默病弱不堪,成日卧病在床,他的关爱无力而萎靡。 而拓跋连城,是拓跋王室的人。 他的关爱就像冬日屋檐上的冰花,看起来晶莹美丽,与寒风一起不小心渗入脖颈,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还有一丝叫人颤栗的胆寒。 他们汲汲营营于权谋斗争,手中的棋子工具不计其数,今日之温情,或成来日之刺刀,苏莞然打心底里不认为这些人会有钟情不变的“爱”或者“喜欢”,最多只有“合作”与“习惯”。 但至少,这些人有立场和阵营,只要身处同一立场和阵营,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将来形势如何,都是将来的事情,只论当下的话,她仍是不会相信拓跋连城喜欢自己。 或许,他只是处于责任,“夫妇一体”的责任。 但,足够了。 苏莞然沉默地眨眨眼,总算想起来两人现在多少有些尴尬的姿势,耳根滚烫地蹭了下枕头,抿了下唇道:“你那个,能不能先做好,我受伤了,手疼。” 转移话题。 拓跋连城无语地看着她半晌,终于还是放开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腹部的伤口,瘦弱的腰身被棉柔衣裳挡住,只能看见绷带包扎的疙瘩顶起的衣料,微觉无奈。 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但苏莞然竟然以为他喜欢一个男人,还信誓旦旦地告诉他“绝对不会动心”?这如何能忍?事关后半辈子的幸福,无论如何也要将话说清楚。 但她受了伤,精神不济,神思不明,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未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便会天差地别。 霎时间,两人都无话可说,相对沉默了起来。 俄而,苏莞然忽然 闭上了眼睛,拓跋连城心生失望,嘴角不着痕迹地露出苦笑,转身离开了床榻,冰冷的面具下闪过一抹失意。 他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但她依旧选择视而不见。 腿脚不觉沉重,拓跋连城站起身,伸手撩起帘子,脚步半跨而出,寂静的院落里,只有清冷的脚步在回响,蓦然,苏莞然低哑地叫住了他。 “等等。” 脚步一顿,拓跋连城踮起的后脚慢慢踩回原处,异彩流光划过黑曜石般的眼底,他微侧过头,想去看看苏莞然的眼神,却见苏莞然撑着手臂半起身,艰难地喘了口气,神色凝重而踌躇,“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拓跋连城心神微紧,转而又忍不住紧张了起来,“你,想说什么?” 苏莞然深吸口气,脑中不断想起拓跋连城三番两次相助于他的画面,那些明里暗里默不作声的动作,那面露嘲讽却回手相护的画面。 那场震动京城的婚礼,那句“夫妇一体”的话,那雨桐居温软的披风,最后,是昨日那双担忧的眼眸,她默了默,道:“其实母妃说得没错,我是奸细。” “我是奸细,就在拓跋陵给你我定亲的当日,我的弟弟,我今生唯一看重的家人,被掳进皇宫,藏进了慈宁宫。” 苏莞然缓缓地低下头,紧张到脸皮都有些麻木,她不知道自己说出这些事情的后果,是借着拓跋连城一时的看重求得另一条出路?还是令他感觉如受背叛大发雷霆? 她不知道后果,但却还是想要试一试,因为至少到现在,她还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南王府的事情,可是时间若是越来越久,她就会陷得越深,有些事即便不是她做得,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就像这次的刺杀,公皙淑慧特特地寻她问过,她不敢说自己一点责 任都没有,也不敢想象,若是顾闲静真的出了什么事,拓跋连城会如何看她。 这是唯一的机会,因为她救了顾闲静,是唯一可以拿出手的交换筹码。 “公皙淑慧要我来监视你,监视南王府,但这并不是我愿意的。”苏莞然咽了口唾沫,试图从寂静的空间里探寻出哪怕一点的情绪波动,或是从四面八方缓缓流淌的药香里挖掘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你不知道,子默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他很乖,很聪明,我从小护着她,她就是我的半条命!”苏莞然红了眼眶,“你都不知道,他发病时有多可怕,咳血症,被董霓云下了毒,那么多年……他连门都没有出过几趟。” “也许就在你纵马赏春的时候,他正匍匐在地上生不如死,他曾是我活着的唯一念想,”苏莞然声音蓦然有些哽咽,“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但是,直到现在,我都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南王府、对不起你的事。” 苏莞然又躺了回去,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帘,“你救了我,帮了我,我很感激你,所以我把这件事请告诉你。”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令人不齿,但是……能不能看在我救了母妃的份上,你帮帮我,救出子默?然后我就消失,永远消失……子默若是不在了,我没有脸去见阿娘,只能去陪他。” 或许生死场上走了一遭,让她感到生死无常,想要给苏子默找一个托付,也或许是拓跋连城的欢喜让她感动,她就这么突兀地把自己所有秘密都说了出去。 她想拓跋连城应该会生气的,顾闲静说得没有错,她就是来监视他的,所以顾闲静要杀她,她半点都不恨。 长姐如母,她知道为母之心的强大和偏执,就算背负骂名也要为自己的孩子开辟一条坦荡之路,就 像她为了苏子默拼尽全力一样。 她紧张地嘴巴都变白了,先前那乌龙闹出来的颊生潮红飞快散去,就像挽留不住的春风,或是说化就化的白雪,留下了一片荒芜。 她赌上了一切,再没有秘密可言,向来好强逞能的人莫名觉得羞耻可笑。他几乎是将自己和苏子默的生命放在了岌岌可危的天平之上,拓跋连城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她冲动了,但是绝不后悔。 而拓跋连城,他静静地注视着那还在伤痛附加的苦难之下挣扎的女子,无来由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进苏府的场景。 他看着那时倔强的人,苏莞然光着脚站在地上,周围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人,偶然抬起的目光充满了嘲笑和鄙夷,她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不肯说一句软话。 只要她肯说一句软话,他一定会帮她,只要她肯说。 而现在,她终于肯说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愿意在他面前袒露自己软弱的一面,而不是总拿着盔甲和武器对着他?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下巴,将那上扬的薄唇压在掌下,笑声却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从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偷偷溜出,蹿进了苏莞然的耳朵。 她抬起手,奇怪地看着整张脸都被被挡住的人,既瞧不见他唇角失态的笑,也看不见那不停抽搐的脸颊,唯有那双笑得清波潋滟的双眸,投射出的坚定温和得以入心。 苏莞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跳如雷,脸如素缟,“你,你气疯了?” 完了完了,拓跋连城不会这么经受不住打击吧?天朝战神诶,居然就这么被气疯了? 苏莞然脸色微变,撑着手肘又要起来,那一直吃笑的人却突然大笑着上前,长臂一捞,将她放在臂弯里,忍俊不禁道 :“你,噗……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 苏莞然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慢慢僵住,“什么?” “我早就知道了,”拓跋连城莞尔,目光直视着苏莞然,“你是我南王府的王妃,难道我会那么蠢笨,连查都不查一下,就将你抬进王府?更何况,这是拓跋陵赐下的婚约。” “你等等,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了?”苏莞然不敢置信,“我跟太后有联系这不难看出,但是子默的事情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啊!” “公皙淑慧分明将苏子默的事情藏得很好,且听说她还特意叫人找了一人假扮子默在外面养着,你怎么可能知道?” 苏莞然惊异地看着他,却见拓跋连城不无得意地勾起唇角,面上阴郁仿佛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起初,我的确被那人误导过,但后来,我看见了真正的苏子默。” 就在皇宫之外,他还险些以为苏莞然是在私会其它男子,心情大为不爽。 苏莞然整个脑子都混乱了,她嘴唇抖了抖,好些话在唇边流转,最后却没有一句能成功滑出喉咙,眼前只剩下了拓跋连城那一直运筹帷幄的镇定姿态。 “你早就知道了?!”苏莞然失声道。 这么说她知道自己是被迫而不是主动去帮助公皙淑慧的?所以他一直以来的态度才没有像顾闲静那么极端? 苏莞然心有戚戚,合着自己拼命掩藏的苦衷别人早就明了于心,一直等着自己说出来,结果自己却暗地里挣扎纠结,没准叫人看了不少笑话。 嘴角微微抽搐,苏莞然看想拓跋连城的目光蓦然间有些幽怨。 她拐弯抹角地跑到书房里去提醒寿山行有异,还奇怪拓跋连城为什么那么笃定,原来是这个原因…… “那么,”拓跋连城忽然凑近她的耳边,“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合作 拓跋连城也有秘密。 公皙淑慧与拓跋陵最为忌讳的,便也是这个秘密。 他们千辛万苦地往南王府塞人,无外乎就是为了这个秘密,为了证实他们心中隐晦的猜测,为了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理由,铲除后患。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深不见底,就像潜藏着宝藏的深渊,乍一眼看去,只能看见昏暗幽深漆黑一片,但细细打量,却又似乎能够在那片凝重的黑暗之下,发现震惊世人的宝藏。 苏莞然有些心虚道:“你的秘密,就不用告诉我了吧。”万一秘密太大,她兜不住怎么办?万一她一时心动,用这个秘密去交换苏子默怎么办?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帘帐外,翰墨医馆的外面有不少人来此行医,冬春交际,风寒群发,却没有一个人敢走进这里面。 外面很是喧闹,这里却很是安静,贴着耳朵说话,就如同窃窃私语,无人可以听见那耳鬓厮磨间的轻柔言语。 可他的话越是温柔,苏莞然后背上却越是寒毛直竖,脸色逐渐骇然了起来。 “你怕什么?”拓跋连城轻笑,眼睫微微放低,收敛着眸中的深沉,“你既然说了你的秘密,便是有心合作,是不是?” 苏莞然无言以对,她的确是为了“合作”而来,但是此刻,她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 拓跋陵和公皙淑慧让她来监视南王府,为的什么秘密,即便不说,众人也大略能够猜到几分。 但猜测是猜测,真的入了耳朵,便又是另一种危机——有些秘密听了,无论是否自己愿意,都会被卷入深不见底的旋涡,被风浪撕裂成碎片,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她只想和苏子默平安生活,并不想卷入皇权斗争。 但是,拓跋连城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苏莞然闪躲犹豫的目光, 脑海中回荡着她在昏聩时不断重复的那句话。 救子默,走。 她想走,但她是南王妃,他以倾城之礼抬进南王府的南王妃,收了他的礼,便是他的人,凭什么利用了他就想走?南王府,又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能走的地方? 他笑了一下,忽地伸手摸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我可以帮你救回苏子默,那你也帮我周旋皇宫,夺走拓跋陵的江山,好不好啊?” 苏莞然呼吸一滞,浑身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又听拓跋连城淡淡道:“拓跋陵继位之后,倦怠朝政,官商勾结屡禁不止,贪腐成风奢靡成性,让他继续待在皇位上,于天朝又有何益?” “天朝江山,有能者居之,王妃你说,本王说得对不对?” 苏莞然脸色发白,她没想到拓跋连城竟然真的有谋反之心,更加没有想到他竟然毫不忌讳地便告诉了自己。 这样的“信任”,只会让她觉得无比危险、头皮发麻,因她深知,知道得越多,越是缺少“自由”,越是容易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拓跋连城老神在在地收回手,闲坐在病床边,青黑色的面具上闪过一抹诡异,幽冷的气氛压得苏莞然喘不过气来,他直勾勾地盯着苏莞然,缓缓掀唇,“莞儿,你还有退路吗?” 苏莞然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是没有退路,但她也未必就要帮忙啊!苏莞然冷着脸,她可以做好自己的“南王妃”,可以帮着拓跋连城虚与委蛇,但参与夺位,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夸张了。 “我……”声音不自觉地沙哑起来,苏莞然身体紧绷,“你说得太……突然了,你总要让我考虑考虑,是不是?” “当然,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考虑。”这也在拓跋连城的意料之中,她若是当即答应了,拓跋连城反倒要担心她是否是故意投诚, 回头就要将这件事告诉皇宫了。 他顿了顿,却将声音压得更低,就像阴风从地狱飘了出来,刺得人鸡皮疙瘩乱起,“在回到王府之前,你会给我一个答复,对不对?” 苏莞然讪笑,“自然,自然,不过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一下,能不能……” 拓跋连城轻笑,站起了身,高大的身体挡住了从帘帐外的光芒,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莞然看了片刻,才终于转身,带着一缕得逞的笑意离开了屋中。 苏莞然缓缓躺倒,被琉璃瓦渗透的日光照得支不开眼帘,索性又用手挡住了脸,心中一团乱麻。拓跋连城的诚实让她无措了,他不愧是战神,实在太懂得什么叫做一鼓作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唉,今晚,注定是不眠夜啊。” 时至傍晚,拓跋连城慢慢走出翰墨医馆,戴着面具的脸依旧阴沉,看得守在门口的衙役不敢抬头,压力如山。 “王爷,”衙役悻悻地低着头,“我等是奉天衙门的差役,奉大人之命,特地来此请见王爷,有几个问题想问王爷,不知王爷现在……” “有时间,”拓跋连城言简意赅,顺手牵起绑在柱子上的马,扫了眼几个点头哈腰的衙役,对那没有半点气势的样子微觉不快,“问吧。” 奉天衙门掌管京城治安,其下衙役却是如此的软骨头,连例行问话都问得这般低调,查案又何来的气势?如何吓得住犯人? 他记得三年前,这奉天衙门并非如此模样才对,拓跋连城心中疑惑一闪而过。 衙役微松口气,慢慢跟了上去,走在拓跋连城半步之后,讪讪问道:“敢问王爷,这寿山寺上的护卫,可全是王府亲卫?” 拓跋连城淡淡点头,“他们没有问题,内应不出在王府侍卫之中。” “那是自然!”衙役还当他不满,冷汗登时流出, 吓得高声解释道:“王爷宽心,小的只是想知道这山上山下之间传信的那几个人,王爷是否足够信任,绝无其它意思,绝无。” 拓跋连城伸手挖了下耳朵,皱起眉头扫了他一眼,“这些人你都问过了?” “问过了问过了。”衙役连连点头。 “其中可有任何异样?”拓跋连城挑眉。 “不曾不曾。”衙役讳莫如深。 “消息传到山上时,是何人接收?”拓跋连城继续问,“刺客入了寺庙,谁来的最晚?” 衙役想了想,战战兢兢回答道:“好像是寺里的和、和尚?” 拓跋连城脚步一停,面上阴郁,冷沉的视线瞪着那衙役,声音发寒,“是本王在查案,还是你在查案?” 衙役精神一震,欲哭无泪,几乎在大庭广众之下软了腿脚,畏畏缩缩地哭道:“是小的,但是小的也才刚刚接手,这一查过去,那些僧人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根本就没人发现消息是怎么断的,我这也……王爷见谅,王爷见谅。” 拓跋连城沉吸口气,眸中晦涩不定,好半晌才道:“带着你的人,守好翰墨医馆。” 语毕,拓跋连城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一落,连人带马便瞬间从眼前跑开。那破空的鞭子抽打在马匹上时,衙役都忍不住抖了下脖子,感叹道:“这南王,还真是可怕啊。” 太阳就快落山,拓跋连城快马出了京城,直奔寿山,登上寿山寺的时候,山上尸身已经不见,无心大师正带着大小僧人在替亡者做法事。 连绵的诵经声在铜拔中此起彼伏,似无波动的声音就像浪潮一样不绝于耳,庄重肃穆的大殿中,顾闲静与蓝玉并坐其右,静静看着黄衣僧人绕着鼎炉走过,虔诚而慈悲目光不忍地望着百态众生。 拓跋连城在门口看了片刻,却没有进去,他不喜欢这样的 气氛,哀悼死者,不过是在给活人宽慰罢了。当真要对得起死去的人,倒不如将那内应揪出来来得实在。 显然蓝玉也是如此想的,他在大雄宝殿中跪坐着,安慰了默默垂泪的顾闲静,不过片刻,便走了出来,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而后一同离开。 顾闲静凝视鼎炉的视线偏移到了门口,看着不远处走廊下那相对而立的两个人,眸中露出几许复杂,忽而又暗下了阴翳的眉角,捏着拳头看向了鼎炉。 蓝玉脚上的伤还未大好,从蒲团上起来时仍有些发麻,走路的姿势也不是很好看,拓跋连城睨了眼那伤口处,不以为意道:“既然不能盘坐,就不用进去陪伴。” “无妨,我只是去观察里面的人,”蓝玉靠着栏椅坐下,皱起眉头,“我们在山上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上带着伤,是南王府的人。” “哦?”拓跋连城看着他,“这具尸体有何异常?” 蓝玉颔首,沉吟道:“这具尸体身上带了刀伤,应是从山下来报信的,但是他却死在半途,就在山上侍卫驻扎的二十米远。” 拓跋连城眼神一凛,“没有人发现?” “不仅如此,”蓝玉抬起头,默了默道,“他还是死于少林掌法。” 能被选拔到这里来的人,哪个不是能以一当百?竟然被无声无息地打死了,而且还是被少林掌法打死的,拓跋连城冷笑,“看来这个人修为不俗,你是不是已经有了目标?” 蓝玉耸了下肩膀,“两个人,无心,法僧。” 拓跋连城看了眼那大殿,团团围坐的僧人划开了禁闭的圆,圆中无心双手合十,犹如金刚无畏,慈悲而怜悯地垂着眼帘。 而法僧手执法杖,目光凌厉,神色肃穆,一身袈裟,正如少林之法,庄严郑重,望之俨然,让人肃然起敬。 “那,到底是谁呢?” 第一百四十章 连夜赶回 无心幽默,法僧沉冷,却都是一寺之首,若说他们会做出这等害命之事,可能性的确极小。 但除了他们,还有谁有这个能力? 蓝玉敛眸,“这两个人要查起来并不简单,王爷确定要将此事交给我吗?只怕蓝玉办事不利,辜负了王爷的期望。” “你来南王府多久了?” 蓝玉挑眉,抬头看向拓跋连城,他负手而立,面目清冷,不见肤色肌理,只见寒铁硬钢,月色溶溶,幽冷面具无来由透出一股诡异与压抑,蓝玉心头一跳,一股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拓跋连城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蓝玉缓缓站起身,干笑两声,眨眼道:“瞧王爷说的,蓝玉虽然只来王府数月,但是王府规矩蓝玉还是知道的,您放心这事包在属下身上的!属下还有事,这就……” “急什么?”拓跋连城慢悠悠地打断了他意欲逃离的动作,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此事事关太妃安全,本王将她交给你,却发生了这种事,本就是你安置防卫疏忽,才令敌人有机可乘。” 蓝玉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对!这些人明明都是王成在安排,我还救了太妃呢!” 拓跋连城冷笑,“王成不是听命于你?” 蓝玉张了张嘴,有些怔愣,“但是,这之前的安排,不是你们早就安排好了的吗?”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此是罪一,”拓跋连城阴险地笑起来,“还有罪二,王妃伤重,你居然在床上躺着,险些让王妃命丧黄泉。” 你这就太不厚道了吧?谁不知道他那个时候是在昏迷?昏迷啊大哥!你是故意找我的茬是吧?蓝玉一脸不忿。 拓跋连城幽幽道:“二罪相加,若是你还不能将功补过,本王就把你送到军营里,禁酒三月。” 蓝玉脸色青白,拓跋连城却看得心里极其爽 快,一想起自己因为他被苏莞然误会了这么久,拓跋连城的心里便好像扎着一根极深的骨刺,非得出口恶气不可。 至于蓝玉?拓跋连城高深莫测地看着他,嘴角隐约含笑,有此局面,还不是他一手造成? 拓跋连城在山上待了大半夜,直到法事结束,顾闲静沉沉睡去,他才动身前往山下,又回了京城,一夜无眠。 而翰墨医馆之中,苏莞然伤口已经稳定,芸娘便伺候着她移了房间,在后面的厢房躺下,也是整夜都无法安睡,脑中全是拓跋连城对她说的那些话,心里就像有根柴火棍不断地搅和,实在烦闷至极。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不堵住自己的耳朵,偏偏听了那些秘密?这不就是被强行拉上了贼船吗?苏莞然无奈,而且这贼船还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时刻招摇,简直就像明晃晃的箭靶子。 辗转良久,苏莞然忍着小腹的麻痒疼痛,心中坠着的大石头叫她连喘气都不大匀净,总觉得鼻子里像是塞着什么东西,浑身难受。 月光明媚,影影绰绰的树影在窗门前摇曳摆动,和风轻拂,飘叶翻滚,冬日续留的寒凉似乎又趁机作怪,吹得窗户喑哑作响。 苏莞然叹口气,将游移不定的目光放在了墙壁上的铁灯上。 在听到拓跋连城坦诚的瞬间,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将他有谋反之心的事告诉公皙淑慧,公皙淑慧必然大喜,接着,她再告诉她,自己愿意留在王府当她的眼线,收集拓跋连城谋反的证据。 如此一来,她便算是与公皙淑慧彻底站在了同一阵线上,苏子默必定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身边。 可,拓跋连城呢?南王府呢? 拓跋连城帮了他那么多次,虽然顾闲静几次针对于她,但她在南王府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太糟,甚至还可以称得上是悠闲 ,拓跋连城甚至还帮她报了杀母之仇。 她若真的做出这种事,与顾闲静又有何异?又如何对得起拓跋连城?他将如此机密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心中总是带着信任的,她又怎么能辜负他的信任,恩将仇报? 可是,她救了顾闲静,这件事一定会传进公皙淑慧的耳中,她若是问起,自己该怎么回答?她若是对苏子默下手,她又能坚持下去吗? 苏莞然心慌意乱地抹了把脸,只觉得腰上的伤口都不太痛了,竟忍不住辗转了一下,伤口顿时被扯动,苏莞然倒吸一口凉气,又将身体倒回原处,束手无策地瘫软着。 一夜睡意全无,苏莞然木愣愣地出着神,晨光熹微的时候,她才缓慢悠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将来情势如何,留待将来再说,至少现在,她是做不到的。 想清楚了,苏莞然才终于闭上眼睛,睡意迟钝地侵袭而来,将她逼入了梦乡。而就在闭目不久,门前却悄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俊朗高大的身影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缓缓推开了门。 悉率声动,乱叶飘飞,一缕长发从门缝里吹了进来,纱罗轻拂,轻缓的脚步慢慢踏进了床帷。 苏莞然若有所觉,想要睁开眼看看是谁走了进来,但眼皮却怎么也张不开,就像鬼压床似的浑身无力。那人在床边站了片刻又走过,关上了整夜未合的窗户,而后替她掖了掖被子。 是小凝吗?还是芸娘,总不会是拓跋连城吧,芸娘说他入夜前就走了,想必是会山上陪伴顾闲静了,应该不会这么快下来才对。 苏莞然胡乱想着,身体却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她能感受到,这个人没有恶意。 俄而,睡意彻底将意识占据,苏莞然的呼吸渐近缓长悠然,尖削的下巴看起来就像没肉似的,脸颊也黄惨惨的,一夜未睡 ,她的精神又低靡了许多。 拓跋连城轻轻一叹,也偏着身体,躺倒在她的床边,占据着极小的地方,侧身注视着苏莞然的脸颊,留恋地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两三日未曾睡个好觉了,上山下山,策马奔波,若非常年征战沙场,只怕也早就疲惫不堪无法坚持了,此时此刻,躺在苏莞然身边,他才觉得自己能够好好睡上一觉。 飘摇的纱帐之中,虚幻的身影时而乍现,橙色微光映着两人贴近的脸颊,仿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 芸娘打着哈欠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这两日轮流照顾着苏莞然,她也有些疲倦了,她揉着手臂,转头看向帘帐之内,动作却瞬间停住了。 轻轻地将手中的水盆放下,芸娘抿唇笑了笑,又走了出去,顺便将就要进门的小凝给拦住了,“嘘,别进去,他们在休息呢。” “他们?”小凝微讶。 芸娘偷偷合上门,抓住小凝的手往外走,轻笑道:“王爷连夜赶回来了。” 小凝脸上一喜,凑上去偷偷说了句什么,芸娘莞尔点头,两人又往那屋里瞧了一眼,而后便守在了廊间,不叫任何人来搅扰这难得的清净。 时间慢慢地过去,正午时分,天光大亮,地面缓缓升起一股暖意。街面上的人越来越来,穿过层层围墙的叫卖声越见热火朝天,喧闹递增,不时闯入沉眠之人的耳中。 苏莞然皱了下眉头,昨夜残留在身上的不适似乎消磨了去,这会儿颇觉通体舒泰,若是不想着腹部的隐患,苏莞然几乎想起身伸个大大的懒腰。 她抬起手,正要去摸一下自己的伤口,视野中蓦然闯入了一个人,一个小心翼翼地侧着身体躺在床边的人。 是拓跋连城。 苏莞然怔了一下,却没有动弹,目光静静端详着那双紧闭的眼,眼帘下的睫毛纹风不动 ,安安静静地躺成一道漂亮的弧度,眼尾往下塌着,不像它睁开时那样冷冽,十分好看。 她默了默,视线从脸上往下,落在他的衣服上,衣领有些皱褶,衣袂也卷曲着,脚还挂在床外,一看就是匆匆赶回便在床边躺下了。 这么睡能睡好吗?苏莞然抿了下唇,却还是没有动作,只有些失神伸手,谨慎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肩膀,悄声喊道:“拓跋连城?” 比幼猫低鸣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拓跋连城却眉峰一动,有些茫然地睁开了双眼,却在看见苏莞然时,陡然清醒过来。 “莞——” “诶小心——” 砰! 拓跋连城条件反射地坐起身,却忘记了自己正挨着岌岌可危的床沿,手往后一撑竟落空了,在苏莞然惊讶的目光中,砰的一声滚下了床。 拓跋连城缓慢地反应过来,无言以对地看着苏莞然,半晌才道:“你方才是不是推我了?” 苏莞然摊手,看着坐在地上有些摔懵了的拓跋连城,担忧一扫而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次可不怪我啊,是你自己掉下去的。”她只是想让人往里面睡点,哪知道这个人突然坐了起来。 “那你方才的手是在干什么?”拓跋连城拍拍灰尘坐起来,“你还笑,要不是因为你,我能摔下去?” “我只是想把你叫醒而已,是你自己反应过度,关我什么事?”苏莞然理直气壮道:“又不是我让你睡床边的。” 要不是怕碰到你的伤口,我会睡床边? 拓跋连城默默翻了个白眼,苏莞然分明就是在明知故问,耍赖似的作风,他摇摇头,漫不经心道:“醒了也好,你该换药了,我去叫人。” 苏莞然扫视着他的头发,啧了一声,“头发上都是灰,就这么出去也不怕丢了你南王府的面儿。” 拓跋连城看了她一眼,“……早丢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喂饭 他都当马夫闯闹市了,南王府的面儿早丢了。 “什么?”苏莞然没听清。 “没什么,”拓跋连城顺了把头发,垂眸看了眼眸中带笑的苏莞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问,“睡得好吗?” 睡得好才怪,苏莞然又想起了昨夜的事,脸色有了瞬间的不悦,“你还说呢,我本来可以睡得很好的,都怪你。” 拓跋连城不置可否,笑得别有意味,没有再继续问,转身走出了屋子里。 他问的不是昨夜,而是今日上午,苏莞然都没有发现,她已经不再排斥自己的靠近了,没有再将枕头往两人中间放了。 叫来芸娘和小凝洗漱,拓跋连城径自走到了外院,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三七粉和绷带,回到屋里,小凝正好给苏莞然擦了身子更完衣,换了一身早春鲜艳的桃花红,叫她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也多了几分娇俏明媚,比春光还要温暖。 拓跋连城在门口看了一会,苏莞然便瞪他,“你站在门口当门神呢?”干嘛一直盯着她看?她现在病得面容枯槁,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让我当门神,是你千百年修来的福气,”拓跋连城毫不客气地坐在桌子边上,将绷带和药丢给芸娘,“给她换药吧,看看伤口有没有好些。” 芸娘会意,苏莞然却接过绷带道:“我自己来,芸娘,你把帘子放下来。”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放下来干什么?怕我偷看?放心吧,你头一回的伤口便是我包扎的,老实说,真没什么好看的。” 芸娘与小凝忍俊不禁,苏莞然脸上一热,“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无耻下流!芸娘,把帘子拉上!”臭不要脸,看就看了吧,还拿出来说,丢不丢人? 放下帘子,苏莞然脸色的热度不仅没降,反而有些升高的趋势,脑子里不断闪过拓跋连城替自 己包扎伤口的画面。 那伤口伤在小腹,非得宽了衣裳才可以包扎,伤疤虽然丑陋,但其它的地方是好的啊,拓跋连城若要替她包扎,必定要从她腰上摸过几遍才行,一想起拓跋连城那双手在她腰上抚摸,苏莞然便忍不住脸红心跳。 这医馆那么多人,叫谁不行偏要自己来? “小姐,”小凝打断了她的思绪,低声笑道,“小姐,你这伤口虽然还没有结痂,但这两天看起来已经是在慢慢愈合了,那女大夫的药果然管用。” 苏莞然深吸口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腹,那针线拉成的长长伤口虽然难看,但缝合得极好,让她不禁想起了自己背上的刺青。 她从不在乎自己身上是不是多了一道伤口,当初为了给苏子默凑齐药费,她典当慕雪的遗物,自己偶尔也在府中做些小玩意换钱,比如风筝,或是袖帕,那双手的细微处留了不少疤痕,可算不上纤纤玉指。 但此刻,她却有些不喜了。 “这伤疤太长了,可能长好吗?”苏莞然问芸娘,“会不会留疤?” 芸娘实话实说,“王妃,这么长的伤口,疤肯定是会留的,但伤在小腹不比肩头,是不见人的地方,王妃别担心。” 虽如此说,但划拉这么长一个口子在身上,还是很不好看啊,苏莞然想。 换好了药,芸娘才又拉开了帘子,正逢拓跋连城起身,她忙上前问道:“王爷,王妃现在身体不适,不宜四处走动,芸娘和小凝这会还有些要事在身,能不能请王爷照顾一下王妃?” 拓跋连城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们有什么事?” 芸娘低着头,对着小凝使了个眼色,小凝连忙上前,讪笑道:“回禀王爷,王妃在翰墨医馆休养,我们想着不能白吃白住人家的,这不是前面病人多了嘛,我和芸 娘想去前面帮手呢,是吧芸娘?” “对,就是这样,王爷王妃自便,等会我们就送午膳过来,这便先下去了!”小丫头脑子转得倒快,芸娘松口气,拉住小凝的手便往外走,一点都不给拓跋连城犹豫的机会。 望着人影转瞬消失的方向,拓跋连城抱着手,面上表情冷淡,俄而,嘴角忽然涌现出一抹冷笑。 他还没去打算看这翰墨医馆有什么特别,芸娘便急不可耐地想将人留在这里,看来这医馆里还真有他们忽视的重要线索了。 但,芸娘到底跟他们是什么关系?又为何会成为公皙淑慧的人?现在对苏莞然,又究竟是什么态度?这一切都不得而知,拓跋连城目光沉郁地又坐了回去。 苏莞然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自然也看出了那份只能意会的不愿,心情不由得微妙起来。 “你若是有其它的事情要做,自己去做便是,”苏莞然躺在床上道,“我用不着你照顾。” 再说了,一个天生被人照顾的王爷,让他照顾人?那不是说笑么。 拓跋连城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边饮边道:“你一个人可以?” 他还真的打算走了?苏莞然眉头一皱,咬紧牙关,硬是撑着手臂半躺起来,却平静道:“我不过是成日躺在床上,等会叫人将饭菜端到面前就是,拿手吃饭而已,这有什么难的?” “哦,”拓跋连城嘴角一勾,“方便也可以?” 苏莞然愣住,脸上慢慢黑了下来,“也、可、以!”如厕这种事,就是腿断了她也要自己来! 拓跋连城险些失笑,好在面具将他的情绪藏得极为严密,隔着纱帘苏莞然几乎看不见他的双眼,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究竟藏了多少戏谑,她也是一点都不想知道。 拓跋连城施施然 站起身,将茶杯放下,“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先出去转转,王妃请自便。” 自便你个头啊!苏莞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盯着那大步走出屋子的人,下意识拍了下被子,冷哼道:“不就是自力更生嘛。”她打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拓跋连城走出不久,便见一个小丫鬟端着饭菜米粥走了进来,他眯了下眼睛,转过身本要避开,走了几步却又停住,叹息回头。 “把东西给我吧。” 小丫鬟身上还带着药味,可见是从前面忙里偷闲给他们送饭菜过来的,正愁着厨房里的药炉子没人帮忙呢,闻言一笑,“那就劳烦王爷了,我厨房里还熬着药呢,等会就给王妃送过来。” “嗯,去吧。”拓跋连城接过托盘,板着脸转过身,又来到门口。 苏莞然正生着莫名闷气,盯着那门口,好像要在门前盯出个洞来,冷不丁,那刚才离开的人突然又端着饭菜立在门前了,苏莞然不禁一愣,“你怎么又回来了?” “本王饿了,顺路,”拓跋连城单手将饭菜放下,挑眉看了眼帘帐里的苏莞然,“你要在床上吃?” 苏莞然本不打算在床上吃的,但听他这么说,突然改变主意了。 她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被子,反手将枕头调高了一点,就像乐享清福的老大爷一样慢慢悠悠道:“在床上吃,有何不可?我可是受了重伤,你难道要给我下地?啧,万一扯了伤口怎么办,太残忍了吧?” 拓跋连城低头看看那两碗米粥,有些犹豫,“你确定要在床上吃?” 苏莞然狡黠地笑起来,“没错。” “……好吧,”拓跋连城一叹,将拓跋整个端起来,掀开帘帐走了进去,放在苏莞然的腿上,道,“吃吧。” 苏莞然慢悠悠地伸出手,距离托盘尚有半臂远,又指了指自己的 伤口,冷漠道:“你让我怎么吃?隔空取物?还是弯腰扯开伤口去拖过来?” 拓跋连城若有所思地打量他,“那你想怎么办,让本王喂你?你不是说你的手可以动?” “有人伺候我为什么还要自己吃饭?”苏莞然一脸嫌弃,“你一个大男人,活了二十多年,不会连喂饭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吧?” 这话太过挑衅,拓跋连城还真不能承认,他笑了一声,好似成竹在胸,抖着袖子坐在床边,端碗舀了一勺清淡的米粥,平稳地送到苏莞然面前,“这么简单的事情,本王信手拈来。” 苏莞然一脸讳莫如深,“你,确定?”她用下巴指了指米粥,“你不觉得这上面的烟有点大,温度有点高?” 拓跋连城沉默了一下,将勺子收了回来,不露尴尬地低头吹了几下,青黑色的面具上都多了一层白雾。 看起来倒还有模有样的,苏莞然暗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瞧着他,过了半晌才见拓跋连城又将勺子递了过来,苏莞然“十分勉强”地吃了一口。 “怎么样?”拓跋连城挑眉。 就只是喂个饭而已,还能怎么样?夸你手艺娴熟?苏莞然默了默,“饭做的不错,清香可口,还带着大枣的甜味。” 拓跋连城双眉上扬,没说什么,继续给她喂饭,如此往复十几趟,他好似寻到了某种乐趣,竟有些停不下手了。 苏莞然却有些忍无可忍,“你没看见那里还有菜吗?”这米饭再香,吃多了也会腻的好吧! “你怎么那么多要求?”拓跋连城念了一句,却还是转身剜了一勺蛋羹给她。 能让南王亲自伺候吃饭的机会可不多,苏莞然轻笑着吃了蛋羹,羹汤入味,软糯可口,一抿就化,苏莞然眼睛亮了一下,“嗯?这蛋羹不错,再来点。” 拓跋连城失笑,“行。” 第一百四十二章 花灯会 午饭过后,小丫鬟上来收走了饭碗,别有深意地看着帘帐里的两个人,眼中竟隐隐透着些许羡慕。 人人都说南王和南王妃恩爱非常,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苏莞然一顿饭吃得有点撑,忍不住拍拍肚皮,“可惜,不能出去走走。” “你想走去哪儿?”拓跋连城在她之后用了膳,才漱了口,闻言便摇头,“你这腰上的伤走一步就要扯一下,伤口还未愈合,没两步就要血流不止,信不信?” 信,不得不信。 苏莞然白了他一眼,撑着手臂慢慢往下躺,边道:“我可没打算给自己找罪受,伤好了我还得准备去参加三春的花灯节呢。” 一只手从她身后探出,扶着苏莞然的后背慢慢往下躺,苏莞然抬了下眼皮,“谢了。” “举手之劳,免得你刚吃的东西都从肚子上流出来了,我辛苦白费了而已,”拓跋连城随口胡诌道,又问她,“你去花灯节干什么?” “去花灯节当然是参加花灯会了,不然能干什么?”苏莞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我不能去?” 她可记得很清楚,某人可是在她嫁进王府的时候说过了,这王府的门她是可以随便进出的,只不过是以前怕顾闲静找她麻烦,所以才未动罢了。 拓跋连城轻笑,打开窗户往外看了看,芸娘端着药炉从门外走过,身边的女老板似乎在跟她说些什么,眉头紧皱。 拓跋连城就在窗边坐下,淡淡道:“据我所知,你似乎从来不喜参加任何的节日庆典,这花灯节有什么不同吗?” “只是有些无聊罢了,听说今年的花灯节会选拔花魁,你就不好奇?”苏莞然目光一闪,“花灯节啊,热热闹闹的,谁不喜欢呢?” “是么。”拓跋连城显然不信。 苏莞然也不打算继续解释,有些事情并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那是独属于“自己”的秘密,可以永远的珍藏。 沉默片刻,苏莞然思忖着花灯节的事情,慢慢有些走神,却忽听拓跋连城问道:“芸娘对此地很熟,你也认识那大夫吗?” 苏莞然怔了下,挑眉问:“你是说那女老板?我跟她不熟,这还是第二次见面,头一次不过是巧合,你问她做什么?” “没什么。”拓跋连城摇头。 苏莞然不以为意,他不说,她也不会多问,免得又问出了了不得的秘密脱不开身。她想了想,忽然变了话题,“山上怎么样了?” 拓跋连城闻言回头,侧脸坚毅的轮廓在日光下围着一层金色光晕,稠密顺滑的黑发也闪闪发光,那双眼睛好似两点星光,嘴角微扬,“你在问谁?” “所有人。”苏莞然眼神蓦地凌厉起来,神气愈发冰冷,“我想知道,你可找到了那个内应?” 差点要了她的命,此仇不报,她苏莞然还当什么“疯子”?她不能对顾闲静动手,难道还不能对奸细动手? 苏莞然只是为了自己而感到气愤,可是拓跋连城来说她的话,就像是在委婉地告诉他,她愿意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上了,心情也不由得松快起来。 “放心,”他信誓旦旦地看着她,“这个人,很快就会被抓出来了。” 苏莞然眯了下眼睛,也缓缓地笑起来,清澈的明眸里,是拓跋连城志在必得的笑,交相辉映,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拓跋连城既然如此胸有成竹,那她何不静待结果便是? 时又三日,翰墨医馆中的病人渐渐增多,京城之中的风寒病症似乎有蔓延的趋势,来的人无一不是上吐下泻咳嗽不止。医馆尽心救治,就连芸娘和小凝都忙得脱不开手,拓跋连城观察了三日,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这里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医馆,之前所有的异样似乎都 是他的错觉,但芸娘与那女老板互称姐妹,此事却没一个解释,未免异常。 苏莞然已经能够在地上走两圈了,那被缝合的伤口已经再不见血色,翰墨医馆的药的确厉害。 她扶着走廊上的柱子一步步走动,拓跋连城就一语不发地跟在身后。她的脚没有受伤,可每走一步,半身的肌肉都会坠着伤口,痛得她不时抽气,龇牙咧嘴地在心里暗骂时运不济。 那日,天朗气清,春风扶柳,满城但见柳絮飞花,如血一般飘飘洒洒落下。 苏莞然那缓步走出门口,吃惊地看着这漫天的柳絮,“城东的柳絮都被风吹到这儿来了吗?怎么这么多?” 拓跋连城伸了个懒腰,他靠在柱子上掀了掀眼帘,看了眼那将桌面都铺白的柳絮,又闭眼道:“京城前两年善杨柳诗,各处权贵士族多有在家中栽种柳树者,王府也有百来棵。” “有吗?我怎么没看过?”苏莞然走到院中坐下,伸手抓了一把柳絮,恰逢春风一过,吹得柳絮成霜,全往她脸上扑来。 “哎啊,”苏莞然咳了两声,眼睛都快看不清楚了,“吹我一脸,呸呸呸,都进我嘴巴里去了……” 三春慵懒,最宜酣睡,拓跋连城几日奔波,险些站在柱子边上睡过去,却再次被苏莞然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看着那戴了满头“霜雪”人,双手像无处使劲似的在头上乱抓,顿时笑了,“你在干什么?是冬天没看过雪,准备春天再来体会一遭?” “谁要体会了?”苏莞然揪着头发横他一眼,“刚才不知哪儿来的一阵妖风作怪而已。” 拓跋连城摇头轻笑,看着那被柳絮包围的人默默欣赏片刻,添香雪袖一扫,消瘦清丽的面孔便随着纱衣时隐时现,满头青丝微荡,雪白玉颈出现在眼前,干净纯然。 她有玲珑玉生香,款款俏 丽姿,却只当自己是泠然红拂女,执兵削锋镝。 “啊嚏!” 重重的一个喷嚏,苏莞然脸色忽地发白,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口,撑着桌子看向拓跋连城,嘴角轻抽,“好痛……” 拓跋连城精神一紧,靠着柱子的身体倏然消失,箭步上前,拧紧眉头,“扯到伤口了?” “好像有点,”苏莞然痛得手指直打哆嗦,动作一时僵在那里,弯也不是直也不是,吃痛道,“这伤口怎么老不好,烦死人了。” “如你这般每一日好好休息,能好也是奇事,”拓跋连城扶着她坐下,伸手按按她的伤口,春日稍显绸棉软薄的衣裳上还是雪白如常,没有露出红色,“还好,应该没有裂开。” 说着,他又忍不住挑眉瞪了苏莞然一眼,“你伤口还未好,一应动作本该轻缓为之,这次无事,下次却未必然,你是……” “是什么?”苏莞然挑眉。 拓跋连城伸手按在桌子上,柳絮调皮的在他手上滚动,苏莞然眨着眼睛,眼中都是狡黠的笑意,嘴角隐隐还有几分玩味,看着办弯着腰低头看着自己的拓跋连城,“你再说,是什么?” 拓跋连城微微敛眸,低垂了眼帘,嘴角轻抽,“……你骗我?” 苏莞然立马捂住腰腹,拓跋连城下意识低头,不妨头顶蓦然一重,苏莞然抓了把柳絮直接按进了他的发冠里,吃吃笑道:“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你!”拓跋连城眼皮一跳,猛地凑近她面前,凶巴巴地盯着她,“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诶,我现在可是伤患,你想怎么样?”苏莞然有恃无恐,抓起柳絮又往他面具里吹,拓跋连城冷笑一声,顺手抓起一把柳絮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往她脖子里按了进去。 “哎呀!”苏莞然一惊,忙站起来伸手抖自己的衣服,却是越抖 越进去,“你竟然往我衣服里扔!我才换的!” 拓跋连城轻巧地退后,五指伸进自己的头发里一梳,“我的头发还是才梳的呢。” 苏莞然危险地眯起眼睛,“好你个拓跋连城,连趁人之危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我今日必将替天行道,收了你这个孽障!” 说着,她伸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抹,抓了把柳絮要追上去,奈何又怕惊动腰上的伤口,不敢大动作,“跑”得很是缓慢,拓跋连城一眼瞧去,不禁喷笑,慢悠悠地闪避着,“你这是怀了孕呢?跑得比乌龟还慢。” “忒!你再浑说!”苏莞然脸上一红,干脆扔了柳絮把边上的扫把拿了起来。 拓跋连城清楚地记得那扫把两个时辰前还扫过地上的垃圾,脸色不由一变,“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 “你说放下就放下,那我多没面子?”苏莞然阴恻恻地笑开,“今日本王妃不呼你一脸,我就不叫苏莞然,站住!” “你敢!”拓跋连城色厉内荏,绕着桌子旋走,一指那扫把威胁道:“你给本王放下!放……你还真敢?!” 他的话还没说话,苏莞然便已经一扫把糊上去了,险些正中他的脸,一想到那刚扫了地的扫把就擦着自己的脸而过,拓跋连城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我是疯子,当然敢了,你是战神,有本事吃我一扫把!” 拓跋连城“岌岌可危”地避开那扫把,见苏莞然走得不快,不觉又将速度放慢些,面上却冷笑道:“等会你摔了,可不要怪我。” 苏莞然莞尔一笑,忽将扫把放下,拓跋连城脚步一停,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这是?”被他说服了? 却见苏莞然笑意一脸,扫把横空而出,“做梦!” 拓跋连城下意识一蹲,避开了攻击,正要得意,却听后面一声惨叫。 “嗷!谁?是谁偷袭本官!”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起吃糖葫芦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袭朝廷命官,是哪个不要命的,给本官站出来!” 苏莞然脸色一僵,拓跋连城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慢慢抖着袖子上的柳絮,慢慢站起来,好整以暇地站到了一边,幽幽道:“‘偷袭朝廷命官’啊。” “不是我!”苏莞然神色顿敛,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位置上,顶着满头凌乱的柳絮,义正言辞道:“你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也是。” “哦,真是不巧,本王刚好看到了,”拓跋连城轻轻一笑,目光看向了门外,大声道,“大人,嫌犯就在此处,速速进来吧!” 苏莞然大吃一惊,几乎是跳了起来,抓起裙子就往屋里跑,边跑边回头,“拓跋连城!你居然连自己娘子也坑,你太不是男人,我看不起你!” 说着,人已经跑进了屋里,手忙脚乱地要关门,拓跋连城却一个上前撑着门框,故作狞笑,“王妃这就不合适了吧,打伤朝廷命官可是重罪,王妃莫非是想让本王一个人顶罪?” 苏莞然紧张地看看外面,一面用力推她,“哎呀你别挡着,快关门关门,人都快进来了!” 她惊惶得就像只犯了错的狐狸,闯了祸的孩童,既尴尬又脸红,拓跋连城似笑非笑道:“进来又如何?” “进来当然是要找我算账啊!”苏莞然瞪他,“你以为我是南王妃人家就会给我面子吗?万一把我抓进牢里了呢?” “在我面前?”拓跋连城挑眉。 “对啊就是在你——” 在拓跋连城面前?苏莞然呆了呆,她这几日是真的过得太无忧了,差点忘了面前这个人是天朝南王,而她是南王妃,这天朝重臣中,还有谁的官阶比他还大? 想到此处,苏莞然的脸色更红,拓跋连城却一抬手,按着她的额头一推,将人推进了屋里,缓缓关门道:“不出来就不出 来吧,好好收拾一下,等会带你去踏青。” 踏……青? 苏莞然看着门缝里温柔笑着的人,有些懵然。这不早不晚的,既又没甚开怀事,又没甚上佳节,踏什么青?往柳藤子里扎堆吗? 苏莞然一脸不解,拓跋连城却已将大门关上,门外尚能听到那声势浩大的朝廷命官咋咋呼呼地跑进来,气势汹汹地开口,颤颤巍巍地下跪。 “是哪个不要命……我的王爷啊!”奉天府尹险些没给他跪下,“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您说一声便是,犯不着拿扫帚脏了自己的手啊,抓疼没?” 苏莞然:“……”她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犯恶心。 门外的拓跋连城未尝又比她好过?不过是顶着一张唬人的脸,装着一贯吓人的面,嘴角却在微微抽搐,幽幽冷道:“唐大人还有心思在外闲逛,看来京城近日十分太平啊。” 唐庆脸色发苦,他是知道拓跋连城就在这翰墨医馆的,但着实没想到他竟然会拿扫把扔自己,思来想去大约还只是为了寿山寺之事,思及此处,脸色越加苦涩。 “王爷啊王爷,您老宽宽心,这寿山寺是一只苍蝇都跑不进去,太妃娘娘一定是没事的,”唐庆颤巍巍道,“至于那案子,这,我们也正在查,正在查。” 拓跋连城靠着大门冷笑,“但不知唐大人查得如何?是查到了什么线索,还是查到了什么人?” “这,这么……”唐庆老脸都白了。 “什么都没查到,人却跑到了这里来,唐大人这几年的行事,本王是越发看不懂了。” 拓跋连城慢慢走下台阶,绕着唐庆走了一圈,这老大人数年浑噩,却将奉天衙门这缺坐得极稳,先帝曾多加赞赏,他亦不相信其是无能之辈,但底下的人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委实叫人失望。 唐庆心惊胆战地低着头,似是 十分害怕拓跋连城,眼见着双腿打战,拓跋连城轻哼一声,背对着他,“寿山寺的案子即将清明,本王知道唐大人日理万机,但想必让人抓个罪犯应该不在话下吧?” 唐庆脸色微变,说不出是愤怒还是难受,因只是一闪而逝,也无人得见。待抬起头,便又畏缩的笑起来,“是是,王爷放心,下官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今夜让人在山下等着,”拓跋连城瞥了他一眼,“本王就不打扰大人巡逻街道了,大人请,本王就不远送了。” 唐庆悻悻点头,忙带着自己那群打手往外退,不一会儿,整个内院便空了下来。小凝和芸娘这才从外面走了进来,奇怪地捡起地上的扫把,“这唐大人是怎么回事?怎么来去匆匆的?” “没什么大事,”拓跋连城正对着那门缝,眼尖地瞧见了那躲在门后偷窥的人,微微一笑,“小凝,你和芸娘先回王府收拾,今晚我们回府。” “什么?”芸娘一惊。 “太好了!”小凝一喜。 苏莞然将两人的表情看得分明,若有所思地打开了门,笑看了眼芸娘,“芸娘不想回去吗?” 芸娘微露尴尬,低头道:“只是多年没有跟旧人见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开了。” “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件巴掌大的小事,”苏莞然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默契地笑开,在他身边停住,又安慰芸娘道,“咱们又不是不能出王府,卧云台那地方说大不大,纵使成天下来也不见得就有几件急事,芸娘若是思念姐妹,自行出来便是。” 芸娘轻轻点头,感激地看着苏莞然,“有王妃这句话,芸娘就放心了。” 拓跋连城转过身,大步走向门外,不发一语。苏莞然了然,对小凝道:“先回去收拾吧,你瞧你一身的药味,回府我可不想闻到了。” “很浓 吗?”小凝奇怪地看着苏莞然,苏莞然却已经慢慢走了出去,小凝只好将目光投向芸娘,“芸娘,我身上的药味很浓吗?我怎么没觉得?” 芸娘似是心事重重,勉强摇摇头,但笑不语。 苏莞然走出了翰墨医馆,本想同那女掌柜道谢,奈何她正忙着给病人诊脉,并无暇余,只得放下留书与几日的诊金,兀自出了医馆。 虽说是踏青,却因苏莞然腰腹不适,无法上下马车,拓跋连城便放慢脚步陪着苏莞然一步步往京郊之外踱步。 长街人潮汹涌,货郎带笑而过,酒气飒飒飞扬,今日的确是个踏青的好日子,柔风习习不说,更可见暖阳贴面,不至于太热,正是与赏春踏青相得益彰的好时候。 苏莞然看着自动分开的人群,忍不住转头看向了拓跋连城,见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凌厉的黑眸深邃吸人,坚毅俊朗的轮廓沾染了春日的柔和。 原来从不知何时起,他们已经关系好到可以这么安静从容地走在一起,在摩肩接踵的长街上逆流而上,漫步消遣了。 这样的距离不会太近,让人担心登高跌重,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远,让人害怕高不可攀。 她正看得有些发怔,不妨前面跑来一个半大娃儿,同人争抢着糖葫芦往她脚上撞了过来,苏莞然不曾注意,脚下一弯,下意识就要弯腰,一只手却先扶住了她。 小孩抬头只见一张幽暗面具瞪着自己,脸上一怵,带着糖葫芦调头便跑,前面的道路一下子就空了,苏莞然迟钝地捂住了伤口,抬头看向了扶住自己的人。 不是别个,正是拓跋连城,他眼疾手快地抓住苏莞然的肩膀,蹙眉道:“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苏莞然轻笑,心神一动,也没抽身,“你不是护着我么。” 拓跋连城却摇头,将放在她肩上的手 松开,想了想,又抓住她的手腕,“以我看,应给在你身后绑根木头,如此你想弯腰都不成,也免了伤口裂开之危。” 苏莞然脸色微红,从手指传开的热量几乎有些不太真实,她抿了下唇,手指慢慢回握,却转头看着前方,嗤笑道:“那成了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成了疯子呢。” “你不就是疯子?”拓跋连城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被头发遮住的耳根微微一动,又道:“大不了在棍子上在放一面旗,上面就写……” “写什么?”苏莞然瞄了他一眼,眼波微荡,耳根越发红了。 “就写……南王妃。”嘴角牵出一丝微弱的笑意,拓跋连城调侃道:“身后再跟上我南王府的侍卫,谁敢嘲笑你?” 苏莞然想了想那场景,噗嗤失笑,“什么啊,那不跟个恶霸似的,在长街上横行霸道,还不许人家说话了?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拓跋连城道:“还好,我倒觉得不怎么丢人。”若是苏莞然真的顶着“南王妃”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没准他还要高兴地找来画师将那画面画下来。 苏莞然不说话了,她的手心滚烫,比胸口那不断跳动的位置还要烫,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真要开口,又觉得哪一句都不大好。 拓跋连城忽地停下,看着右前方道:“要不要吃糖葫芦?” 苏莞然定睛一看,那人群中果然站着个举着糖葫芦棒子的小贩,也同其他人一样不时打量着他们,忍不住咳了声,“现在吗?” “现在可以,以后也可以,”拓跋连城笑起来,黑曜石般的目光灿若朗星,“其实我也很喜欢吃糖葫芦。” 苏莞然莞尔,“那就一起吃糖葫芦。” 两人相视一笑,齐步走向那糖葫芦小贩。 就在他们的身后十步之外,一个女子却正用嫉恨的目光盯着两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叶言心归来 京城长街那么宽,人有那么多,那两个人却将所有人视若无物,牵着手就从她的面前经过,谁也没注意到她。 她看着苏莞然和拓跋连城相视一笑,看着他们默契自生,看着那曾经终年不见笑意的人轻轻勾唇,露出了温柔而纵容的弧度,却只对着苏莞然一个人。 可他身边的那个位置,本该是她的,是她叶言心的! 她不服,凭什么苏莞然一个庶女,竟然也能让拓跋连城露出那样的表情?凭什么她跟在拓跋连城身边那么多年,最后却只剩下一个遣送回家的下场?凭什么在她凄惨躲藏的时候,苏莞然可以不知廉耻地霸占着她的一切? 她不服! 叶言心咬着后槽牙,眼下一片阴狠憎恶,有对苏莞然的,但,也有对拓跋连城的。 她走了两步,想要叫住那有说有笑的两个人,想要让他们回头看看自己,看看她的凄凉可怜,他们是不是会有片刻的愧疚?但他转眼又笑了,愧疚?当初他们将她赶出王府,让她丢尽脸面,可有一个人出来安慰她? 他们会愧疚吗?不。 叶言心的脚步一顿,温婉的眉眼渐渐阴沉,如蒙阴霾,似披暗云,细纱似的袖子被死死捏成一团,全身火烧似的难受,越看那两人,越是叫她嫉恨。 卖了糖葫芦的小贩手中拿着一锭银子笑开了花,回头又去看那拿着糖葫芦、手牵着手走开的两人,不由感叹,“这南王殿下和南王妃感情可真好啊。” “可不是,”另一人道,“方才我就看着他们过来的,你没见那南王殿下,好像脾气都比以前更平易近人了,南王妃了不得啊。” “是啊是啊,年前王爷去淮南赈灾,听说王妃也是义无反顾跟去的,帮了好大的忙呢,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人哪。” 人相称赞,其声不绝。 叶言 心眼睛蓦然红了,咬紧下唇,抓紧了手上的包袱,飞快地追了上去,可那两人却不知道已经去了哪里,她在街上转了几圈,终是无果。 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分明她和表哥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个贱人、妖女!她不会让她好过的,绝对不会让她好过的! 不知叶言心再度出现,苏莞然正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欢喜中,想着手里的糖葫芦大约是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糖葫芦了,虽然果仁有点过硬,崩了她半颗牙。 京城之外,树林之中,一辆枣红大马旁边。 好不容易培养的和谐暧昧气氛,都丧在了那半颗牙里,拓跋连城撑着马背笑得直不起腰,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一手猛拍旁边的树干,“哈哈哈……” “别、笑、了。”苏莞然咬牙切齿,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从来不是拌嘴就是嘲讽,好不容易得了几句妥帖好话,苏莞然这回又忍不住想骂人了。 拓跋连城直起腰,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结果眼睛又看到了苏莞然手中的半颗牙,噗嗤一声,表情再度崩坏,“牙哈哈哈!是牙啊哈哈哈……”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苏莞然将那半颗牙往地下一扔,拿起竹签子就往他身上一戳,“笑什么笑,没见过牙啊!别笑了……你还笑!你别忘了那糖葫芦是谁买的!” “唉别!”拓跋连城绕树而走,“这事你怎么能怪我呢?哈哈哈哈,你看我不就没事,没准、噗,是你到了换牙的年龄了。” 苏莞然气得脸色羞红,拿着签子跺脚,“我已经过了换牙的年龄了!可恶,那卖糖葫芦的以后别叫本王妃碰到,否则本王妃一定会扒了他的皮!” 拓跋连城哭笑不得,趴在马背另一边咳了好几声,而后才道:“这分明是你自己牙口不济,怎么能怪人家的山楂过硬? 嗯?” “……有本事你把你嘴角的笑容压下去再说话。”苏莞然脸色渐黑。 “咳,行,我不笑了,真的,”拓跋连城正色,一脸肃穆地看着她,但眼角还是在不自觉地抽搐,“我看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发了,再晚点就不能到寿山看好戏了。” 苏莞然瞪着他,“你眼睛再给我抖?” 拓跋连城深深地低头,肩膀在马背后颤了许久,再抬头,又是那副沉稳阴沉的样子,而后拍拍马背,道:“蹲下,给王妃让座。” 说着,便见那马在拓跋连城手掌下四肢一曲,跪倒在地,苏莞然冷哼一声,直着腰跨了上去。 拓跋连城捏着拳头捂了下嘴唇,忽而低头将地上那半刻乳白色的牙齿捡了起来,而后也跨上了马,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拍着马背,又道:“起来。” 马儿倒是听话,竟然又站了起来,瞬间的颠簸让苏莞然有些紧张,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伤口,却抓住了两只修长手指,拓跋连城目光一柔,“别怕,我们慢慢走,不会碰到伤口的。” “我才没怕,”苏莞然耳根子发烫,“不过是骑马而已,我又不是没骑过。” 拓跋连城调动马头,不以为意地调侃道:“你是说,上次被甩上马的那一次?” 苏莞然用手肘狠狠怼了过去,“你还说!你那次分明就是故意吓唬我,还说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嘛?拓跋连城目光一暗,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明显,他记得他说了什么。他说南王府不是那么好进的地方,他说要从南王府出去,只有一个途径。 他低下头,灼热的呼吸打在苏莞然的脖颈上,轻轻嗅着她身上沾染的药味,带着略略苦涩的味道,但仔细回味,却又似乎又有回甘的香甜,是糖葫芦的香味。 糖葫芦就像她,外面 冷硬,咬下去,内力却是松软酥脆,香甜可口,叫人回味无穷的,拓跋连城拉紧马缰,微微闭眼,沉声叹道:“你知不知道,你说话在漏风?” “拓!跋!连!城!”一阵诡异的沉默后,苏莞然彻底崩溃,“你还在笑是不是!不准笑啦!” “诶诶,别激动,掉下去我不负责啊,噗哈哈哈,我没笑,不就是说话漏风么噗……没事啊,长不起来,本王再给你镶嵌颗大金牙。” 苏莞然:“……滚。” 此时此刻,寿山寺中。 蓝玉将护卫分成了两对,一队跟着黑怀先下山,一对跟着王成在山上等候。他换了身黑色劲装,用护手将衣袖拢住,干练又精神。 齐嬷嬷拎着包袱从屋里走了出来,笑看了眼蓝玉,眼睛亮了亮,“蓝玉公子今日好生气派,这衣服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倒将公子的书生气都盖下去了。” 蓝玉讪笑,“这衣服是黑怀的,并不是我的。嬷嬷用完饭了吗?太妃怎么样了?” 说到顾闲静,齐嬷嬷脸上的笑意便不自觉地消了消,忧心忡忡地坐到了院子里,无奈道:“太妃这几日冷静下来,倒也对那日的事情后怕起来,但她心里有结,这厢要看明白,怕是很难。” “总得慢慢来,”蓝玉拉紧护手上的绳子,默了默,又将弓箭放在门口,沉吟道,“太妃并非不通事理,只是……她只有一个儿子了,故而有些魔怔。” 齐嬷嬷却摇头,“你不懂,我跟随她多年,对她的行事看得最为明白清楚。原先是我以为她脾气变了,其实还是没有变,她还是当年那个拼死护着孩子、连先帝都敢顶撞的顾闲静。” 蓝玉心中一动,齐嬷嬷自顾自地回忆着过往,缓缓又道:“只要一涉及孩子的事,她所有的柔弱都没了,什么事都敢干。唉,蓝玉, 你有时间多陪陪她吧,太妃去了的两个孩子是她魔怔的根源,我想除了你,应该也没有人可以缓解了。” 想来,这也是拓跋连城将蓝玉带进王府的缘由,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顾闲静,为了缓解她的思亲之痛。 蓝玉深吸口气,“嬷嬷,准备好了,就让太妃出来吧。” 齐嬷嬷顿了一下,似是有些犹豫,但忖度片刻却还是点头,进了顾闲静的禅房,将人接了出来。 顾闲静这几日没有怎么睡好,她素来又是个多心的,就算拓跋连城每夜都来陪她入眠,但白日不见人影,心里还是觉得惴惴不安,又想着这山上死了那么多的人,怎么样都不踏实。 太阳还没有落山,顾闲静方用了些白粥,眼角皱纹积在一起,憔悴感又重了许多,待瞧见蓝玉在阳光下精神磅礴,方才觉得欢喜了些。 “玉儿,我们这是要走了吗?”顾闲静看了眼他身后的包袱。 蓝玉将弓箭背在身后,笑着迎上来,扶着顾闲静先到院中坐着,边笑道:“太妃,我们要等太阳落山前再下山,我看现在太阳正好,想让太妃出来晒晒太阳。” 顾闲静抬头看看天色,一眼还可看见远山峰顶的浓雾,也点了点头,“今儿天气是不错,只是我那儿还有佛经……” “太妃,”蓝玉蹲在她面前,轻轻笑起来,脸颊梨涡乍现,“太妃前几日受了惊吓,王爷知道太妃生他的气,都不敢上来说话,托蓝玉好好照顾太妃。太妃若是愁眉苦脸地回到王府,王爷一定不会让蓝玉好过的。” 顾闲静微愣,声音软了下来,“哪里是他不敢跟我说话啊,分明是我……唉。” 眼圈微红,顾闲静伸手摸着蓝玉的头,“你这孩子,每次都用他来劝我,真当我不知道呢?连城他心里有我,只是现如今,多了一个……” 第一百四十五章 火药 未登寿山,已知寿山之险。 双人单马,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已至寿山之下,入山凹口可见车马成队,但见王成带人在外等候,因此行损失惨重,众人面色惨淡,容光晦暗,几无活力。 拓跋连城皱起眉,跳下了马,前后一看马车准备妥当,默了片刻,“太妃人呢?” 王成上前,目光若有似无地往苏莞然身上跑,似乎有难言之隐不能明说,嗫嚅道:“太妃由蓝玉公子陪着,想必马上就要从寿山上下来了,主子,您……是要和王妃一同去迎接太妃吗?” 那怕是会把太妃气死吧? 苏莞然哪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嘴角牵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她其实倒是很期待,那个吃斋念佛口中全是阿弥陀佛的太妃顾闲静,在看见她这个想杀而没杀成的救命恩人时是什么表情。 不过,苏莞然看了眼拓跋连城,见那双阴郁双眸里闪现纠结,心下一叹,道:“这儿风太大了,我去马车上等着,就不去叨扰太妃了,连城,劳你自己去迎接母妃了。” 虽有些遗憾,但拓跋连城还是在心中松了口气,让马儿跪下,将她扶下来后看向王成,“保护好王妃,本王去去就回。” 王成巴不得如此,忙不迭点头。 苏莞然上了马车,不比来时热闹,回去之时这马车里显得空荡荡的,山外凉风过耳,青天白日都能听到呜咽幽怨之声,徒然叫人心头发凉。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寿山寺上的生活,那其实也不过是几日挣扎,寿山寺中那好玩的大师根本就没有成功拜访过,拓跋连城口中的藏经阁更是连屋檐都没看见,可惜了。 也许明年来…… 如果,有明年的话。 苏莞然苦笑,这次回去,还不定公皙淑慧会如何发难,芸娘若是向公皙淑慧告状,她到时候恁地如何受罚都没关系,最怕的,便是 苏子默受她连累,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不,他们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如今虽然有了一把可以对抗的刀,但这把刀愿意帮她多杀,她不确定。 将心思按下,苏莞然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东西,当前还是将顾闲静那一关过了再说,正想着,苏莞然便听到前面走来了参差不齐的脚步声,车马萦尘,还夹杂着几声叹息。 “母妃,请上车。”是拓跋连城的声音。 苏莞然竖起耳朵,却听顾闲静冷哼一声,大声道:“蓝玉,陪我进马车。” 苏莞然不以为意,又去听拓跋连城会说什么,但出乎意料的的,她什么都没有听见,只听前面马车动响,未及片刻,那脚步声便距离自己这辆马车越来越近。 微微一惊,苏莞然连忙正襟危坐,看起来与之前别无两样,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帘子打开,拓跋连城直接坐了进来,就坐在她的对面。 “你不去陪母妃?”苏莞然忍不住好奇。 “母妃有人陪,”拓跋连城看了眼她的伤口处,面无表情道,“你的伤很是严重,山路忐忑,若是半路被颠簸得流血而亡,本王岂不是得不偿失?”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连说句关心的话都要夹带毒舌,但苏莞然竟然没有觉得有多生气,翻了个白眼后,却调笑道:“怎么,你担心我啊?” 她失血过多,一时半会是养不回来的,这数月都只会看见脸色惨白,力不从心,稍有活动便能嗽声告老,任是此刻面露戏谑目含调戏,但怎么看,拓跋连城都只能看见“虚弱”两个字。 他默了默,叹口气道:“省点力气吧,你失血太多,这个时候若不保存体力,等遇山路蜿蜒,总有你好受的。” 苏莞然不以为意,但心中却能隐约感觉到拓跋连城似乎有些伤怀,那自小与之相依为命的母亲如今对 她拒而远之,十之八九是因为自己,她总也不好过多盘问,遂闭了口,只将宽大座椅上的垫子放高了,侧身半躺。 说实话,她的确有些累,好像随时随地都疲惫不堪,方才骑马上山,她的手臂拉着缰绳,如今都有些臂上发麻。 原先的她,可是能够追着小偷满大街的跑,如今莫说是跑了,就是爬个楼梯都要累得气喘吁吁。 而这,也不过是入南王府还不到一年之间发生的事情而已。 拓跋连城默默看她半晌,也将眼睛闭上,耳朵却放得很尖,细细听着这周遭的动静,回想庙中那些异常的蛛丝马迹,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声响。 蓝玉计划在归途中拿住内奸,可是此人若是和尚,那必定就是在寿山寺中方能抓人,却为何要跑到了这山下?莫非,他是想…… 拓跋连城心中一动,青黑色面具在暗中闪过幽光,被风儿不时调皮掀起的帘子露出几缕微光,扫过他密长的睫毛和刚毅的轮廓,忽然间,他觉得好像有人在看他。 不动声色,拓跋连城细细感受着视线的来路,顿了顿,却笑起来。 那灼热而放肆的视线来处,不是别人,正是苏莞然。 拓跋连城慢慢将手脚放松,徐徐也靠在垫子上半躺着,他的确很累了,日夜两边跑,但还不至于累到会在颠簸马车上睡过去。 视线经久不移,拓跋连城也良久未动,就像是真的睡了过去,眉目间疲态尽显。不刻,拓跋连城脸上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划过,他细细感受着,猜测那是一片带着沁香的袖子。 这么说,苏莞然在偷摸他? 拓跋连城几乎忍不住自己上扬的嘴唇,却还是掐着手臂硬是冷静了下来,等到那柔软手指沿着额头划过,却落到了面具那里,余下一片冰冷。 啧,这面具真是累赘。 拓跋连城数年 来统共两次嫌弃这面具,而两次都是因为苏莞然。一次是她说自己肤色恐会黑白分明,他便恨不得将这面具扔了,第二次便是现在。 若是没了这面具,他就可以直接感受那指尖的温暖,体味皮肤相触之间的意味悠长,或有几分缠绵无尽意味,也未可知。 然而随即,那指尖便落在了自己的鼻翼上,缓缓地,又落在了唇上。 拓跋连城没来由将后脖颈子绷紧了,一股电流从脚底迅速窜上脑门,手指都无意识地颤抖着,睫毛也抖了抖,但随即,他便感受到了那触及唇面的手指也莫名打了个哆嗦,而后带着气闷之意在唇面上碾压了一下,干脆利落地将手收了回去。 “总有一天,本王妃一定扒了你的面具!”苏莞然愤愤不平道。 拓跋连城这次真的没能忍住自己脸上的笑,但笑意刚刚出现,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犹如金石装机,狰狞铿锵,也如火光滋燃,耸人听闻。 是火药! “蓝玉!”蹭地一下,在苏莞然震惊的目光下,拓跋连城翻身而起,倏然飞出了车外! 而就在拓跋连城出现在马车之外的时候,蓝玉也同时反应了过来,只见他抓住了马车车檐,竟是直接一个纵跃上了马车顶部,那张娃娃脸不带丝毫笑意,反如猎豹一样紧盯前方。 “众人,”拓跋连城沉声,“加快速度,越快越好!” 众人见两人如此,多少也反应了过来,当下一抽马鞭,队伍的速度轰然加快,苏莞然在马车里小小地颠簸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苏莞然侧耳细听,却只能听到车马奔腾,骑者呼和,余者全不如耳。 她只好将目光投向了那抓住车门,脸色凝重的拓跋连城,“怎么——” 轰! 话未停,声未止,但闻地动山摇一声 爆炸,苏莞然猝不及防,直接从座椅上往下摔去,却还未触及车厢底部,便被拓跋连城拦腰抱住。 车外人马震呵,苏莞然下意识抱住了拓跋连城的脖子,耳边轰鸣声不断作响,依稀还能听见前方顾闲静的惊呼声,声声叫着“连城”。 苏莞然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却见拓跋连城黑着脸,目露焦急,大声道:“蓝玉,速度再快!” 前面的马车其实是最安全的,因为他们已经发现,这火药爆炸的震动都是从他们后面传过来,人马尖叫失声而啼,却只有前面是最安全的。 难怪,拓跋连称要在这里陪她。 众发现得早,待这爆炸声过去,竟出奇得没有任何人身死,然而情况却并不乐观。 车队停在了一处山坳,两边还能听见潺潺流水声,一股肃杀的气氛渐渐压逼下来,外面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只听蓝玉一声冷笑,跳下车顶,掀开帘子看了看里面,安慰道:“太妃不要出来,放心,玉儿不会让您受伤的。” 顾闲静好似在生死场上走一遭,整个人都被汗水和泪水打湿了,蓝玉的话好似温泉临身,让她心头一热,可当她的目光触及外面的天地,脸色便随即刷白。 蓝玉放下帘子,站在车辕上回头看向拓跋连城,却见拓跋连城扶着苏莞然走出马车,也正站在后方的车辕上,目光扫视着他们的周围,那团团围住的黑衣人,嘴角缓缓扬起一缕冷笑。 “蓝玉,”拓跋连城阴恻恻地看着他,“在你的计划上,火药这种东西,是存在的吗?” “失策,咳,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好在无伤大雅不是吗?”蓝玉脸颊一烫,竟无视周围杀手同拓跋连城调笑起来。 拓跋连城哼了声,阴沉的目光看向那站在山坡上,手中没有拿任何兵器的黑衣人,眯了下眼睛。 很好,终于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他是谁? “你们怎么知道他们会在路上再次动杀心?”苏莞然想起拓跋连城来之前那看好戏的言论,不由好奇,“不是说他们一击不得手,就会退去的吗?” 杀手虎视眈眈,众人命在旦夕,拓跋连城却闲靠在车辕上,勾了勾唇。 “有人逼着他们动,他们自然不得不动。” 苏莞然大惑不解,拓跋连城却没有过多解释,他示意她莫要出声,从车辕上跳下,担忧地扫了眼前面的马车。 他听到了顾闲静的抽泣声。 蓝玉同他对视一样,略微摇了摇头,拓跋连城一默,转头又看向山坡之上,看着那戴着面具的无发杀手,目光阴鸷而冷厉,更有两分嘲讽。 “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不犯杀生戒、贪嗔戒,却不知大师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那人拳头一紧,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却没有说话。 拓跋连城从地上捡起两颗石子在手中把玩,似笑非笑地又道:“大师,如今我们已经是瓮中之鳖,你又何必藏头遮尾?” 蓝玉扫了眼周围的人马,尤其在他们腰间那鼓囊的袋子上停留了片刻,也笑道:“大师手下带了不少火药,我等已经是必死无疑,大师何妨让我们死得明白些?也好赎了大师身上的罪孽?” 苏莞然见这两人悠闲自如,眯了下眼睛,干脆坐在了车辕上看起了好戏,视线不停在那无发杀手身上打量,试图看出些什么来,但因距离太远,故而徒劳无功。 那人是个和尚,且还戴着修罗面具。 佛门将阿修罗视为六道之一,同为众生,虽有善念,却因贪嗔过甚,即入地狱,男子丑陋无比,女子颠倒众生,其目幽绿,能引人入恶道。 恶道,苏莞然不觉看向了顾闲静所在的马车。 这时,那山坡上的人却突然出声了,声音却像两个声音合在一起,一者苍老, 一者年轻。 “太妃与寿山寺有恩,老衲感激万分,但寺中比丘众多,老衲不入修罗道,即寺中比丘即入修罗道,是以,还请太妃与王爷见谅,此役一过,老衲即来送两位转世轮回,闭锁山门,为两位诵经祈福,以修来世富贵。” “来世?”拓跋连城偏过头,不屑地撇了下眉,“今世位高权重,尚且不能安稳,又何谈来世?大师,你当真要助纣为虐?” 那和尚却没有再言,他抬起手,往下一按,“……送施主上路。” 话音一落,便见山上众多杀手如黑燕扑地,刀光剑影在日光下散发无尽寒意,似要取下所有人的性命! 顾闲静靠着厢壁偷看,被吓得一声尖叫,苏莞然的眼睛也被那光影晃了一下,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她紧张地握紧了厢壁,却半晌都没有听见有杀伐声。 正待睁眼,便听和尚一声惊叫,“这是怎么回事?!” 拓跋连城冷笑,“大师难道不会自己看吗?” “怎么……”苏莞然睁开眼,看着队伍四周,竟惊讶地发现对方那杀手竟“自相残杀”了起来,有一半人都被另一半人制住了! “你们在干什么?!”和尚尖声质问,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害怕。 蓝玉莞尔,“我们在寺中遇刺,可杀手还剩下那么多,却无一个出山而去,所以我们当时便怀疑,那杀手还留在寺庙之中,只是我们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只好另行设法。” 苏莞然福临心至,下意识道:“引蛇出洞?” “不错,”拓跋连城颔首,视线冷冷落在那和尚身上,“但不止如此,我们并不知道内奸是谁,因此只好广撒网,就看谁会上钩了。虽然这个方法比较笨,但对付你们这种沉迷佛法的僧人来说,却也足够了。” 那和尚听罢,浑身气势一沉,气怒不已,“这 不可能!来通知老衲动手的人分明就不是南王府的人!老衲怎么可能认出,而且他说——” 话到嘴边,蓦然一顿。 “想明白了?”拓跋连城扫了眼四周的黑衣人,对那将人制住的一班人马点了点头,众人会意,一把将脸上的面罩扯下,竟是众多陌生面孔,就连南王府的人都有些惊疑不定了。 “他们都是蓝玉江湖上的酒肉朋友,偶有难处,过来帮了个小忙,”蓝玉施施然笑道,“至于那些说辞,呵,这京城中想对王爷太妃不利的人,难道还难猜吗?” 事情其实很简单,他们只是让人假扮成了公皙淑慧的人,前往了两个大师屋中,并半真半假地告诉他们刺杀尚未结束,他们已经重新聚集了杀手,就在顾闲静回程路上动手而已。 可是那些重新聚集的杀手,其实只是蓝玉的朋友而已,而那两个前往试探的人…… 拓跋连城声音一沉,“黑怀,出来。” 苏莞然抬头,便见黑怀身后跟着两个面容端正的年轻人,从密林中走了出来,那和尚一见左边那人,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你们?!” 他不就是那日进他房中的太监?! “蓝玉公子身边的确能人众多,”黑怀意味深长道,“宫中太监的声音都学得如此之像,倒是让黑怀惭愧了。” 蓝玉叹气,“黑怀,不必挖苦本公子了,速速将此人面具摘下,好让我们看看他的真面目,如何?” 不过是如此简单的引蛇出洞,也亏得那和尚在寺中修行多年,不曾参与阴谋斗争,否则也不会这样轻易落套,拓跋连城一声轻笑,转身靠在车厢上,同苏莞然对视一眼。 “你猜此人是谁?”拓跋连城问。 苏莞然那看着那已经被三人围住的面具杀手,细看身形动作,一招一式都带着几分沉重,像是在寺中看见的武 僧,却实在想不清楚到底是谁,只得摇头,“你们不是有怀疑的对象吗?” “有,但并不确定,”拓跋连城沉声,见那和尚竟将黑怀打退,略微皱了下眉头,“端看这功力,若不达到无心这一级别……” “你怀疑无心?”苏莞然惊讶。 拓跋连城看了她一眼,“以往接待母妃的人,都是方丈,因此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但今年方丈却碰巧闭关,闭关之后,无心便代替了方丈之责,法僧却居其下,你不觉得奇怪?” 此举,的确有些巧合。 “虽然有些巧合,但何以断定就是无心?”苏莞然回想方才那一本正经的回答,若有所思,“也许是法僧呢?” 众目睽睽,目光都在那和尚身上游走,却无一人看得出他的深浅,拓跋连城扯了下嘴角,“昨夜,法僧与无心不见了。” 苏莞然一怔,“不见了?” “就在黑怀让人试探后,他们同时消失在寺庙中,”拓跋连城看着她,眼中流光溢彩,“你说,为什么两个人会同时不见?” 苏莞然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不会吧,你是说……” 难道那两个人都是内奸?或者其中一个已经被另一个杀了?同门师兄弟却手足相残?但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人背黑锅? 寿山弟子,竟是如此狠觉算计的吗?苏莞然不寒而栗,却是更加疑惑,“但为什么是无心——” “哈!” 一声暴喝,但见那和尚竟从山坡上跳下,径直向着蓝玉所在的马车而去,蓝玉登时冷笑,一招手将南王府的侍卫叫了过来,“拦住他!” “到了这个份上,还想着杀人。”苏莞然眯了下眼睛。 听他方才所言,只怕是行动不成功,这寿山寺便也要遭殃,此前本能暗中偃旗息鼓,或可逃过一劫,哪知道拓跋连城和蓝玉竟然给他设了个邀君入瓮、 引蛇出洞之计,叫他如今怕是不得不暴露身份。 若是如此,倒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还能给寿山寺少些麻烦,不至于让某些人追究上寿山寺。 可他是否想过,拓跋连城是否会追究?就因为顾闲静对寿山寺心怀仁慈,他才敢对着他们动手罢了。 那和尚一时躁动,就像杀红了眼,谁也不能阻挡,就连蓝玉的朋友也有些阻挡不及,拓跋连城略为一惊,默不作声地挡在了顾闲静的马车前,定定观察战况。 苏莞然捂着伤口站了起来,看了眼身边的王成,“你不去帮忙吗?” 王成却道:“王妃,王爷吩咐了,属下的责任只是为了保护王妃,其余之事,不用属下多管。” “但那和尚好像很强,”苏莞然不懂武功,却能看见那和尚步步逼近,眼见着距离马车越来越近,忍不住担忧道,“万一他受伤了怎么办?” “王妃,”王成挑眉,语气中竟似带了几分得意,“王爷是战神。” 他天朝的战神,岂能如此简单受伤?王成信誓旦旦地看着她,仿佛只是那“战神”二字,便注定无往不胜,苏莞然看得一愣。 她当然知道他是战神,但是又如何?凡事没有一万总有万一吧?谨慎小心总无大错。 她皱起眉头,看向了前方,却恰好看见了蓝玉伸手推了拓跋连城一把,脸上有些着急,“你还不动手?” 拓跋连城好整以暇,回头看着蓝玉,“你怎么不动手?” 蓝玉尴尬,“我要是打得过他,还要你动手?” 拓跋连城一声嗤笑,漫不经心地往前走去,顺手将一旁江湖人手中的长剑抽出,冷冷笑道:“以酒为生,纵是千古奇才,也当根骨败坏,活该。” 脚步一停,众人悄然后退,让出了战场,苏莞然远远愣着,竟莫名觉得手臂之上寒毛直竖。 “战神……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果然是无心 据说,拓跋连城十三岁上战场,已能双刀破戟,横扫敌军数百而全身而退,一战立功,再战拔敌,三战逐敌于野,夜奔三百里不止。 十六岁时,披重甲,率亲兵,战荒原三万狼牙军,伤敌两万损兵三千,逐犯边之众独出雪原,以“战”之名封神,来往数敌,闻风丧胆,草木皆兵,不敢与之敌。 十八岁受伏于朱雀山,兵甲尽去,援兵来迟,手下不过一二十人,其势有项羽之勇、白起之狂,仰天长啸而六千敌军倒退三尺,万马齐喑,弹指之间,尽碎军心。 虽然如此,然世人总有以讹传讹夸大之嫌,苏莞然还是很难相信,勇若项羽,最后不也在江边自刎?虽然勇猛,而手下兵士不足,亦受困颇深。 是以“战神”之名,苏莞然虽知,却实在并无认同。 她只知道他很厉害,但他究竟有多厉害,她却完全没有概念。回想往日种种相处,似乎并不觉得其有多强,他看似张狂,实则克制,一手便似乎能掐断她的脖子,但好像,也止于此了。 所以当苏莞然看见拓跋连城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了那和尚时,她甚至有些愣怔。 转眼之间,她也只看到了剑光成网,斩尽八方生路,然而细看,他拿剑的姿势却显得实在滑稽,那完全不像个剑客,他拿剑如刀,抽刀断臂只在刹那。 他本是缓慢走着,却在半途突然“消失”了,就像流星一样硬生生撞上了老和尚,来回几个摔打,完全就像孩子在发脾气一般,三下五除二便将那无人可挡的和尚之间揍得陷地三尺,动弹不得。 苏莞然瞪大了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初见那日能够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可与之相反的,蓝玉却激动得直拍车辕,“天哪!难道这就是江湖盛传的‘大力金刚霹雳无敌掌法’?!” 苏莞然:“……” 拓跋连城提溜着和尚的衣领,脸色古怪,“这么难听恶俗的名字,是哪个江湖人传的?” 蓝玉不以为然,目光不无崇拜,看得拓跋连城高扬了头,矜傲的孔雀傲视凡人般的自得,将那和尚往地上一扔,自顾自走向他身后的马车,打开帘子,柔下声音,“母妃,没事了。” 顾闲静吓得呆住了,她探出头,看着那地上的和尚,却仍旧不敢置信,“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这个人、这个人是内奸?他还是寿山寺上的大师?” 这怎么可能?内奸不是苏莞然吗?她不是故意跟人演戏,在表演苦肉计吗? 拓跋连城将人扶在车辕上坐着,暂且并未细说此事,而是看向了那和尚,皱起眉头,“蓝玉,把面具给他摘了,本王要看看,那面具下的人到底是谁。” 苏莞然也想看看,顾闲静固执己见地认为是她报信,而今真正的内奸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想看看,她到底是如何作想。 她就是不甘心。 慢慢走到了马车旁边,蓝玉将那和尚翻开,正面朝天,扫了眼众人,直接将那阿修罗的面具扯开,映入眼前的人,须发白眉,面容慈祥,紧紧束缚的衣裳遮住了他的皮肉,但那张脸却叫所有人意外,也不意外。 果然,是无心。 “不可能!”顾闲静拔尖了声音,竟有些疾厉惶恐,“怎么会是他?连城,我的儿啊,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怎么可能是他呢?” 她豁然将目光放在了苏莞然身上,惊疑不定,心神难宁,竟忐忑地质问道:“是、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逼着无心大师演这一出戏的,你就是想洗刷自己的嫌疑对不对?无心大师他——” “母妃!”清冽的声音沉重地响起,拓跋连城脸色比他脸上的面具还要难看。 顾闲静猛地一愣,才惊 见,四下之人,都面色复杂地看着她,就连蓝玉,都甚是无言以对般默默地注视着她,鸦雀无声,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顾闲静嘴角颤了颤,莫名害怕得不敢出声,齐嬷嬷突然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抓住了顾闲静的手,沉叹口气,“王爷,王妃,太妃前些日子受了刺激,想必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王爷您是知道的,太妃怕火,这里的火药味,还是太重了。” 拓跋连城深吸口气,无奈道:“嬷嬷,先扶母妃进去休息,等我们处理了这里的事情,再行上路回南王府。” 齐嬷嬷点头,怜惜地看着已经快要入魔的顾闲静,用力将她拽进了马车里。 拓跋连城放下帘子,看向苏莞然,有些话在口中堵着,想要说出来,又咽了回去。苏莞然同他对视一眼,却好似明白了他想说的话,未等他开口,便道:“无心已经晕了,王爷准备怎么问?就在这里?” 众人一默,莫名得有些尴尬。 拓跋连城神色稍霁,收起了迟疑犹豫,调头走向晕倒在地的无心,漠然道:“蓝玉,去陪着母妃。” 蓝玉抿了下唇,想说顾闲静的儿子又不是我,为什么总是要我去陪?但转念却又想到这对母子前两日才吵过架,且这无心大师他又不甚了解,只好妥协地走向马车,再去面对那近乎偏执的顾闲静。 “拿水来。”拓跋连城停在了无心旁边,脸色越见阴沉。 若不是因为寿山寺上的刺杀,顾闲静也不会被刺激成那般样子,这趟本是为了祈福,可从一开始,便从没有福气可言。 黑怀会意地将无心浇醒,退到一边,却见苏莞然莲步轻移,慢慢走了上去,同拓跋连城并肩而立,冰冷无情地注视着悠悠醒来的无心大师。 无心大师在地上躺了片刻,望着碧蓝天空沉默片刻,缓缓坐 了起来,仍旧打了个佛礼,“无心,见过两位施主。” “无心大师,”拓跋连城神情俨然,漆黑的瞳孔映着垂头丧气的无心,语气幽冷,“大师为杀手通风报信,杀伤我南王府侍卫,令我母妃受惊,王妃险亡,敢问大师,是为了什么?”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无心大师苦笑,“老衲在藏经阁中淡然多年,从未有过杀伐之心,却又为何会突生此念?哈,你问老衲,老衲却只能问佛祖了。” 拓跋连城冷冷扬眉,“大师拒绝回答,是觉得本王不会对寿山寺动手,是吗?” 无心大师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许久方才点头,“是。” “为何?”拓跋连城问。 “老衲素知施主,正如知晓太妃,”无心大师面露愧疚,“王爷,寿山寺上下百人,皆是性命,老衲无奈,终究未得超脱,不曾习得佛祖割肉喂鹰之慈悲,心中尚有亲疏远近,只能舍远存近。” 好诚实的和尚,但可惜,答非所问,苏莞然神色不动,声音却带上了淡淡的嘲讽,“大师一语道破人性,好似善恶皆不由自主,却是否有想过,那些死于大师手下的人?” 无心大师沉默不言,竟在原地打起坐来。 拓跋连城目光冰寒,冷冽蚀骨,好像一条毒蛇,紧紧盯着无心大师,缓缓道:“大师今日功败垂成,却不知今后欲要如何?” 苏莞然心下一动,看向拓跋连城,却见他唇角牵出一抹冷意,心中凛然,复又看向无心大师。却见无心大师眉间微动,抬起头来,苍老的脸上透出几分惊疑,“你是什么意思?” “大师说呢?”拓跋连城意味不明道:“若是本王今日将大师放走,敢问大师,大师可会退隐山林,悠然一生?还是……会背负着南王府的性命,以及寿山寺的百十僧众 ?” 苏莞然恍然,目光淡淡地看向了无心大师。 今日事情闹得这么大,无心大师功败垂成,为防泄露秘密,公皙淑慧必定会选择杀人灭口。 若是今日平安离开,公皙淑慧难免多想,她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和尚的生死,那寿山寺上的僧人只怕也会被连坐。 拓跋连城若是将他抓了,寿山寺上的人反倒有一线生机,若是要放了他,寿山寺中的人必死无疑。 他在威胁他。 无心大师沉静从容的脸色蓦然一变,“施主,此事与山中众人毫无关系,都是老衲一人所为!还请施主赐老衲一死!” 然而死,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拓跋连城微微弯下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大师,其实除了以一己之命,来博取一线生机,大师还有其它路可走,本王可以保证寿山寺的安全,甚至可以不计较你的欺瞒和设计,大师何不来助我一臂之力?” 无心大师脸色微变,“王爷,老衲无能为力。”有些事情,不是想参与,就能参与的,沾了边,很可能就是寿山寺的灭亡。 “你不答应也可,”拓跋连城好似胜券在握,转身拉着苏莞然的手走回马车,瞥了眼黑怀,手中的石子向着一旁丢出,将某处砸得“嗷”一嗓子,“把人带走。” 黑怀颔首,打了个手势,便见那之前在城中出现的府尹唐庆讪笑着从草垛里站了起来,悻悻上前,而在他们的身后,竟还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法僧。 “见、见过王爷,没想到一来就看了王爷大显神威,下官真是好生佩服啊。”府尹怯怯得不敢靠得太近,见苏莞然被搀扶着上了马车,正想缓口气,却见拓跋连城忽然回头。 “这些人,就劳烦唐大人带回京城了,本王想贵衙天牢里,应该有足够的位置吧?” “啊?这……”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叶言心挡路 唐庆为难地看了眼那老和尚,十分担心衙门里的那些木头牢房,究竟关不关得住。 “大人,”忽然,法僧走上前来,念了句阿弥陀佛,看着无心,叹了口气,“让贫僧一同前去吧。” 唐庆眼睛一亮,“甚好甚好,但大师会不会……” 无罪入天牢,那可不是个伙食好的地方,常人只有想出去没有想进去的,这般行事,怕是会让人误会啊。 “无妨,”法僧却是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上前,“师兄之能为,贫僧心知肚明,贫僧方才不出现,便是不忍与师兄对上,如今却是……唉。” 眼下之意便是,他愿意替官府看好无心,唐庆简直求之不得,哪里还能多推辞,连忙点头,“大师果然遵纪守法,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多谢大师好意了,来人哪,一起带……咳,请大师入天牢!” 无心大师摇头轻叹,眸中闪过几分不忍,法僧却好似浑然未觉,转身将无心大师扶起来,同唐庆及南王府之人,将众多杀手带走。 马车再度向前,苏莞然放下帘子,忽然压低了声音,“这法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为了来给我们报信的?” “这些事交给衙门查便是,我们不用再管,”反正一时半会是查不到宫里去的,那牢房中的人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拓跋连城兴致缺缺道,“先回王府,请府医给母妃探探脉。” 比起别的,顾闲静的事情才比较重要,苏莞然明了地点点头,仿佛间,却又好似听见了哭声,心里不由一声长叹。 “怎么了?”拓跋连城忽然问道。 苏莞然微怔,抬起头看他,表情淡然,看不出半点无奈,“什么怎么了?我很好啊。” 拓跋连城定定看了她两眼,眼珠子慢慢转开,看着外面的山道。 将出隘口,外面便如康庄官道,到 时候百姓众多,必能看见他们身后押着的杀手,宫里那两位,却又要如何应对呢? 他有些心烦意乱,想起方才一幕幕,总觉得哪里透着一股子诡异气息,尤其是无心。 无心,太不像无心了,若只是为了寿山寺,为何最后要那么拼命?还有,既然法僧就在左近,为何无动于衷,直到最后才出现?师兄弟的情谊…… 就在一片沉默之中,马车慢慢入了官道,长长的队伍吸引了太多视线,过路者无不驻足,看着身后的那群绵长跟着的黑衣人。 蓝玉从马车里探出头,同黑怀身边一个锦衣黑袍的人对上,笑了笑,“周兄是准备一直陪我进京吗?” 那人看起来很是沉默寡言,一眨不眨地看着蓝玉,隔了半晌,才道:“命令。” “原来是命令,”没头没尾的,蓝玉却听懂了,含笑说道,“这一次,多谢你们帮忙了,我还想着你们到不了,我就要自己上场了,幸甚至哉,我没去丢这个人。” 那人眼中闪过几分鄙夷,仍旧吐出两个字,“酗酒。” 酗酒之人,疏于练功,手底下怎见长进?拓跋连城方才还嘲笑了他,不想未过片刻蓝玉又被人讥讽了一句,不禁哭笑,“我实在不是吃那功夫的料,用用脑子和轻功就不错了。” 那人一本正经地点头,颇为认同他的话,良久,他抬头看着遥遥可见的城门,又看向蓝玉,这次却多说了几个字,“记得,白玉狮子头。” 蓝玉张口欲言,那人却当机立断地转头,身后跟着的众多姿态轻松的黑衣人也都瞬间调转方向,就像整齐划一的急行军,让人侧目。 苏莞然放下帘子,摇了摇头,“看不出来啊,蓝玉竟然还有这样敢为他豁命的朋友,看来往日倒是我小瞧他了。” 拓跋连城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有 关他,你看不出来的事情,太多了。” “啊?比如?”苏莞然好奇。 拓跋连城眼中闪现几分笑意,却是但笑不语,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兴趣盎然地勾了下唇。 苏莞然被他吊胃口的样子看得郁闷,但想起今日种种,却实在有些眷懒,也没追问。 本以为此行已到城门口,接下来马上就可以回到府中好好休息一番了,却不想,马车在入城的事情,却再次停了下来,还是被人拦下来的。 “表哥!太妃!”一声清脆凄楚的呼喊,叫城门口的来往行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也叫马车里的人有了瞬间的茫然。 这声音有些熟悉,但经过半日风浪,几辆马车里的人竟是谁都没想起来,等那声音又哭叫了几声,他们才终于有了反应。 “太妃娘娘,表哥,我是言心啊!言心来看你们了,求求你们,出来看看言心吧!”竟是消失已久的叶言心。 苏莞然心头猛跳,下意识看向了拓跋连城,却见拓跋连城直接打开车帘,见前方蓝玉已经跳下车,扶着顾闲静,正站在叶言心面前。 “我的儿啊,你、你这是怎么了?”顾闲静惊讶地看着叶言心,此刻的叶言心,不知为何,竟是狼狈不堪孤身一人,身后背着个青花色的包袱,一看便是千里跋涉过来的。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相继下车,不约而同地交换了眼神,苏莞然沉吟道:“叶言心怎么出来了,她的老家不是很远吗?”不会还贼心不死吧? 苏莞然没有将话说完,但拓跋连城却好似心有所感,摇了摇头,“且看看她要说什么。” 叶言心自小娇生惯养,能千里跋涉走到这里来,必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他皱了下眉头,瞥了眼黑怀。 黑怀会意,立刻带着王成将围观的人都远远驱散,唐庆也极 有眼色地自己带着杀手们回了府衙,自然,还是向南王府借走了一部分人,免得这些人中途作乱。 城门口瞬间只剩下了南王府一行人,顾闲静近日心力交瘁,着实也没有精力安抚叶言心,只是伸手将她拉起来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你的爹娘和丫鬟呢?” 叶言心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地红了眼睛,哭诉道:“太妃,言心是一个人来的,爹爹他、他……他根本不爱言心,言心在府中实在待不下去了,请求太妃垂怜,收容言心。” 顾闲静听得云里雾里,“你爹爹怎么了?” “太妃,”叶言心哭得越加梨花带雨,凄楚交加地站在中央,却好似随时都要倒下似的,“爹爹要把我送进宫里为妃!” “啊!”顾闲静一惊,“什么?!” 拓跋连城也是眉头一皱,这叶言心之前常入南王府,是人便能知道叶家与南王府交好,叶家与顾闲静更是渊源颇深,又怎么会将叶言心送进皇宫? 苏莞然思量片刻,突然拉了下他的袖子,“开春过后,是不是就要开始选秀了?” 选秀?拓跋连城怔了一下,随即沉思道:“若是选秀,叶言心的确是适嫁女子。” “所以她是为了逃避选秀?可是我依稀记得,这选秀还未开始吧?”苏莞然有些疑惑,“地方官员就算在提前准备,算上叶言心这长途而来也要早半个月,大雪尚且连天,就在准备花名册了?” 她意味不明地横了眼拓跋连城,“我看人家八成就是找个借口来向她的表哥示好的吧?你说呢,南王殿下?” 拓跋连城挑眉,兴冲冲地凑上前去,抱手靠近她面前,莞尔笑道:“听王妃这意思,怎么像是带了点酸味,本王闻闻,是不是醋?” 苏莞然顿时哭笑不得,不怎么用力地推 了他一把,“去,别闹了,没见到你那青梅竹马的好表妹哭得那么惨吗?还不紧着上去安慰一番?” “好表妹吗?不见得吧。”拓跋连城原地不动,还是同苏莞然站在马车旁,就像两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一场乏善可陈的戏曲,提不起太大兴趣。 那叶言心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将顾闲静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都哭得哀伤不已,一个劲儿的说着“心肝苦了你了”,或是“这一路累吗”之类的话,可翻来覆去,却没一句是说要将人带回王府的。 并非顾闲静不想将人带回去,而是因为这大庭广众,叶言心一个女子,千里迢迢跋涉而来,虽然心意诚恳,却未免失了礼数。 何况顾闲静听她说备选入宫为妃的事情,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心中总觉得有些膈应,恐怕给拓跋连城招来祸端。 若如苏莞然这样的,疯名在外,就是跋涉万里去找一个男人,顾闲静也不会觉得奇怪。 可叶言心自小知书达礼,偶然一遭也做了这等叫人摒弃痴绝之事,便叫她觉得有几分难以置信了。 叶言心见她不语,心下正急,一抬眼,却见那后方拓跋连城与苏莞然竟然在打情骂俏说说笑笑,登时恨火大气,嫉妒成狂,一咬牙,竟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奔向了拓跋连城! 顾闲静被她撞得“哎哟”一声,得亏蓝玉扶了她一把,才没有叫人摔着。 拓跋连城见叶言心奔过来,本想让开,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没有动作,只是目光冷冷地抱着手,任由叶言心一个熊抱。 “表哥,表哥帮帮言心吧,言心不能入宫为妃,我早就心有所属,心中只有你一个啊!”叶言心大声哭道。 苏莞然嘴角一抽,行,这叶言心德行还是没变,还是喜欢当着她的面向拓跋连城告白拥抱。 第一百四十九章 收了她 叶言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包袱也掉在了地上,衣襟也被泪水打湿,还是哽咽道:“表哥,言心求你,我爱的人只有你啊!言心不想入宫为妃,求求你了,表哥,你帮帮我,收留我吧。” 顾闲静愣了两秒,脸色便逐渐有些不善了。 这婚宴上一幕,闹出给王宫贵族看,丢尽脸面,尚且不算什么。但这里大庭广众,远近都是平民百姓,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岂不整个天朝都知道了? “言心!”顾闲静急着上前,“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叶言心哀哀地看着拓跋连城,“表哥,你明明知道的,我从小到大,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我的心很小,里面放不了太多的东西,只有你一个、只要你一个就好。” 苏莞然默默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听着那哭声,突然很想伸手将两个人给拽开,但看着旁边的顾闲静,到底还是没有动手。 “表哥,看在我爱你的份上,表哥,请你帮帮言心吧……”叶言心眨了眨眼睛,透着股子让人心碎的可怜,纵然是铁石心肠,似乎也能为她动上一动。 可惜,拓跋连城却如冰雕一般,无动于衷地站着,眸中没有片刻起伏,就仿佛眼前抱着自己的并不是个活人。 叶言心不觉忐忑起来,脸上火辣辣地发疼。 远远围观的人本以为能看见一出大戏,没成想那戏台子上的男角竟不给半点反应,再看那女角,怜惜之外都忍不住有些好笑了。 “这便是那当日擅闯王府婚宴的叶言心吧,长得还不错啊,听说还是个大家小姐,王爷竟然半点不动心,啧,真是厉害。” “你懂什么,那是王爷王妃夫妻情深,这叶小姐也是,人家都成亲了,又是患难夫妻,她干什么硬要插进去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就是这么中 途堵着人,嘿嘿,这叶小姐倒是胆子大,挺能干的么。” 眼见议论声越来越多,顾闲静越来越急了,“言心,你别闹了,我在京城给你另安置个地方,你别……” 顾闲静话未说完,见拓跋连城冷酷漠视自己的叶言心,心一狠,竟砰的跪了下去,叫她的话顿时哽在了嗓子眼里。 她跪的不是别人,正是烦闷得几乎想上车的苏莞然。 众人错愕,拓跋连城眼底划过一丝凶光,却又很快收敛,叶言心不觉,竟一把抱住苏莞然的腿,再度哭求道:“王妃,言心没有想要和您争抢的意思,言心只是倾心于王爷,想要和他共度一生,每日只要看看他就好,王妃,求您收下我吧。” 苏莞然被她惊呆了,没料到那趾高气昂的大小姐竟然还有此等魄力,竟然来逼迫她了? “王妃,言心求求你了,”叶言心对她下跪,向她叩头,眼底却泛滥着汹涌的恨意,“王妃姐姐,您是我的姐姐,言心发誓,今后一定以姐姐为长,恳请姐姐给我一个伺候王爷的机会,恳请姐姐成全。” “叶小姐,你这是何必呢?”苏莞然目光一闪,面色也露出几分难过,“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如何能为人妾室?太妃与令尊交好,你如此这般行事,却叫太妃与令尊如何自处?未免不孝啊。” 一个孝字大过天,竟是让叶言心口拙片刻,没能说出话来。 顾闲静见她动摇,忙伸手要拉扯她起来,“言心,你不要这样,快快起来,别让我心疼。” 谁想那叶言心竟一把将她甩开,又抓住了苏莞然的裙子,却对拓跋连城道:“表哥,言心自小知书达礼,何曾如此作践自己?” “不愿君心似我心,惟愿我心如君心!哪怕只是一丝半缕也好,表哥,我只是想陪着你身边,就是做个端茶倒水的丫 鬟,言心也无悔!”叶言心凄苦喊道:“表哥!姐姐,你们真要如此无情?言心已经无家可归了啊!” “你们能渡淮南千万流民,为何不能给我留一个位置?难道言心就这么让你们看不起、不在意吗?我们好歹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人啊。姐姐,我求求你,你就给我分一点儿的位置,一点点就好。” 话已至此,纵是无关者,心中也不觉为她感到几分凄凉。 青梅竹马何等纯洁,然而时过境迁,新人笑换了旧人哭,拓跋连城却始终不置一语,铁石心肠都没他冷硬。 可天朝南王向来如此,为人阴冷孤高,傲然孑立,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顾闲静却看不下去了。 叶言心几句话,说得她心中怜惜万分不说,更说出了几分同感。自从苏莞然到了王府,拓跋连城与她这个母妃也日渐疏离,她心中的滋味又有何人能懂?没想到,言心也是如此。 心中不忍,顾闲静忍不住劝道:“儿啊,连城,言心用心良苦,多年来钟情不改,不若就将她收了吧。” 拓跋连城剑眉微蹙,却是不置可否,少顷目光一闪,转头看向了面色不善的苏莞然,“公事在身,本王无心思虑,一切就由王妃决定吧,王妃,你看如何?” 苏莞然正被叶言心缠得一个头两个大,没想到拓跋连城竟然将问题抛给了她,一时间有些慌神,“我决定?!” “那就收了吧,”听到让苏莞然决定,顾闲静直接便道,“南王府那么大,多一个人吃饭也亏不到什么,便叫她住我的明月楼。” 苏莞然抿了下唇,不自在地看向叶言心,却见她泪光点点,好不可怜,偏就眼中流露出一股阴森恐怖的恨意,让人头皮发麻。 这个叶言心,分明来者不善,入了王府,只怕风波不断。 但是,若是不答应 ,只怕他们会一直僵持在这里,苏莞然虽不愿意,却还是只能点头,扬起笑容,色若春花般,亲切的将叶言心扶起来。 却叹道:“没想到言心姑娘对夫君如此情深义重,莞儿心中亦是感佩万分,但莞儿素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只怕不能由我们就此定下,仍需得个媒聘,方才合适,太妃以为如何?” 顾闲静倒是有些意外,“你倒还懂得些礼数。” 说着,又伸手拉过叶言心的手,拿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儿,怜惜道:“言心啊,姨母素来喜欢你,但是王妃说得也没有错。这样吧,这几日,你先在明月楼住下,等我派人去向令尊下了聘礼,再正式入府门不迟,你说呢?” 只要能住进王府,之后的事,便可徐徐图之。 叶言心轻轻点头,仍旧恋恋不舍地看着拓跋连城,款款深情溢于言表,“一切听姐姐的便是,言心所求……也不过如此而已。” 听她如此说,顾闲静反倒替她委屈起来了,瞪了眼苏莞然,转身便拉着她的“心肝儿肉”叶言心上了自己的马车,竟连蓝玉都靠边站了。 苏莞然莫名其妙地被瞪了一眼,很是无辜,她不是答应了吗?怎么还反倒像是干了坏事似的? 蓝玉无奈摇头,牵了一匹马骑上去,没有再入马车。拓跋连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袖,若无其事地看向苏莞然,“上车吧,还在这儿站着给人演娥皇女英?” 娥皇女英?你想得倒是真美。 苏莞然蘧然回头,爬上车坐着,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腰腹,刚才那叶言心猛抱上来,差点没扯得她整个人都跟着跪下去。 此后一路,马车再没有中途停住,直入了南王府正门,苏莞然还未下马车,便听有人在外道:“恭迎太妃、王爷、王妃回府。” “嚯,好大的阵仗,”苏莞 然下了马车一看,不禁笑了,“芸娘,你这是做什么?” 芸娘但笑不语,目光却扫了眼那头两马车上正在往下走的叶言心,苏莞然瞬间明白了过来,这些人是在给她提醒叶言心,她才是南王府明媒正娶的南王妃呢,那些个什么青梅竹马都是过去式了。 叶言心方才车上下来,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了拓跋连城,却见拓跋连城与苏莞然齐头并进,身后的丫鬟婆子温顺地叫着“王爷王妃”,仿佛那两个就是天生一对。 她面上闪过一丝阴郁,却没有说话,低着头同顾闲静走了进去。 顾闲静今日委实劳累,虽不惯那一派装腔作势,看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径自走了进去,到了门口又回头道:“蓝玉,连城,你们也累了,早些休息,晚膳就不必来我房中吃了。” 她直接略过了苏莞然的名字,苏莞然也倒是庆幸不已,她也是累得手足颠倒,哪里还有心思去应付她们? 拓跋连城点头,“母妃早些休息。” 蓝玉笑了笑,也道:“明日玉儿再去寻太妃用早膳!” 顾闲静微微勾了下唇角,转身进了王府,叶言心慢了一步,友善地同蓝玉点头示好,随即也走了进去。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蓝玉挑眉。 苏莞然伸了个懒腰,“芸娘,小凝,我们也进去吧,我的腰都快断了,必须得躺着才行,嘶……” “王妃慢点,”芸娘好笑地将她抬起的手拽了下来,“您这腰上可还有伤呢,再要这么着,迟早会把伤口拉开的。” 说着,三人也进入了王府,府门之外,只有拓跋连城与蓝玉相对而立。 蓝玉摸了下头发,低头将自己腰上的白玉珏取下来,“白玉珏完璧归赵。” 拓跋连城将白玉珏拿在手中,拇指习惯性地摩挲了两下,眯了下眼睛,“你可知,这白玉珏的意义?” 第一百五十章 我知道 白玉珏曾是拓跋玉的东西,但其实不然,那是拓跋玉从拓跋连城手中抢去的玩意。 先皇所赐给他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拓跋玉说了数次要借过去戴戴,戴着戴着便戴了好些年,此后拓跋连城投身军伍,白玉珏便一直放在拓跋玉手中,直到他从边关回来,收拾拓跋玉的遗物时,才将他拿回。 这白玉珏,沾了拓跋玉的血。 蓝玉但笑不语,故作不知,“莫非价值连城?” 拓跋连城冷笑,抬眸看了眼蓝玉,却将手中的白玉珏又扔了过去,蓝玉猝不及防地接住,惊诧不已地看着他,“王爷这是何意?蓝玉并无千金可买啊。” “不必千金,千金又值几何?”拓跋连城转身走向府内,清冷话语从门槛内传出,叫人不自觉地沉下了心,“有些东西戴上了,就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取下来的。” 有的名字,既然叫上了,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拓跋连城一路直往书房,困倦身体终有几分气力不支,那和尚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得那么好对付,他的手臂都被那拳头震得发麻。 “黑怀,”抬头望向天空,拓跋连城声音一沉,掷地有声道,“派人去盯着翰墨医馆的动静,另外,着人去叶府打听一件事。” …… 洗漱更衣换药,苏莞然半眯着眼睛,被人伺候着送上了床榻,舒服地长长喟叹,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几乎想翻开被子就窝进去,一觉睡到自然醒。 但是,不成,几股视线正锐利而灼热地盯着她,都快从她身上挖出几个洞来了。 “小姐!”小凝恨铁不成钢地叉着腰,那张脸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敌人都杀进门了,你怎么还睡得下去!快起来思考对策啊!” 苏莞然无语地睁开眼,看着床边一整排妙龄少女那头顶上好像悬挂着闸刀似的凝重表情 ,摇了摇头。 “你们啊,就是太不镇定,这么着急做什么?那叶言心不还没进门吗,就是进了门,我也还是王妃啊,干什么连觉都不让睡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王妃,”芸娘将她的身体掰正,语重心长道,“那叶言心毕竟深得太妃宠爱,而且跟王爷倒也有几分感情,若是她在太妃和王爷面前卖弄口舌,叫王爷远离了小姐,那怎么是好?” 苏莞然嗤笑,“放心吧,他不会的。” 芸娘目光复杂,“王妃,王爷毕竟是男人。” “芸娘,你们就不要担心了,相信我,他绝对不会的。”叶言心给他下了春药,叫他丢尽颜面,拓跋连城那样高傲矜贵的人,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所以,他不会对叶言心动心的。 苏莞然信誓旦旦地道:“他们既然是青梅竹马,那在一起这么多年,不也什么都没有发生吗?你们怕什么?” 琴棋书画各自看了看对方,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但小凝却反而更加紧张。 “小姐,不是这么想的!就算他们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之后的事情谁知道,而且今天小凝在城门看见了,那叶言心要入府,王爷虽然没有点头,可不是也没有摇头吗?” “难怪你们提早在门口等着,原来在城门口就看见了啊,”苏莞然似笑非笑道,“还不错嘛,知道抓紧时间来给你家小姐造势。” “……这不是重点!”小凝气结,“小姐你还没发现吗?王爷没有摇头,就是没有拒绝,就是默认的意思啊!” 芸娘等人纷纷点头,这就是她们方才担心的事情,不然怎么会故意在门口虚张声势? 谁想,苏莞然笑容微收,精致的眉眼间流露出一抹深思,面上却是不慌不忙,稳如泰山,淡淡道:“嗯,我知道。” 众人一默,而后豁然变色 ,“你知道?!” “我知道啊,我又不傻,”苏莞然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们那异口同声的惊讶样子,压低了声音,“放心吧,连城让她入府,应该是另有目的,他不可能喜欢她的,更加不可能收下她。” 拓跋连城似乎刻意想收下叶言心,却选择将烫手山芋丢给她,苏莞然脑经转得何其快,当时便已经发现不对,但她心里狐疑,却没有多问什么。 他已经知晓了她的一切秘密,她对他已经毫无保留,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相信他。 而拓跋连城如斯高傲,难受羞辱,心中更隐藏着一份决绝和底线。 他明知自己入府目的不单纯,却还是敢说出“夫妇一体”这种话。蓝玉的身份越见扑朔迷离,可是他一旦选择了用她,就敢把顾闲静交到她手上。 他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就是这种人,原则性必定会极强。这种人,若是信任你,必定付出十分包容,可若是你背叛了他,他就会与你彻底划清界限,永不回头。 叶言心对他下药,不仅辜负了他的信任,更是侵犯了他的自尊,他绝不可能再接受她。若是真心相爱,岂又会去伤害?花楼里玩手段的还得问一问客人同不同意呢。 爱,当是克制自己的恶欲,分享自己的幸福才对。 芸娘等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苏莞然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但看她受伤后的脸惨白如纸,卸去妆容之后更加毫无血色,又止不住的心疼,便也不好多问,悄悄退出房间,由她休息。 一夜无话,至第二日将至正午,天光大亮,整座王府才慢慢地有了动静。 除去赶路的疲惫,苏莞然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大约算是整座王府里醒得最晚的人了,心情也因此极为不错。 芸娘往她腰上敷了药,伸手摸了摸那 条蜈蚣型的伤口,满意地点点头,“这药果然不错,伤口都往中间开始合着了,王妃素日小心些,不要扯开伤口,过半个月,想必就能结痂完好了。” “还有半个月啊,”苏莞然有些苦恼地拿着镜子看了看伤口,突然皱起了眉头,“这伤口太难看了,多少会留些疤痕,到时候不会还要在身上绣朵花吧?” 芸娘失笑,却摇头道:“王妃,这伤口可是为了太妃受的,怎么能遮起来呢?再说了,那有这功夫纹身的女师傅都走了,奴婢去何处给王妃找个女师傅来?” 苏莞然挑眉,想了一想,也不有点头,“芸娘高明。不过那女师傅怎么了?她不在翰墨医馆治病了吗?” “她走了,她与我都是学医是世家,同为师姐妹,师门有事找她,她便走了。” 芸娘三言两语将事情草草略过,似乎并不想多谈翰墨医馆,却不妨碍苏莞然心中疑惑大起。 上次是为了救人,不得已而前往翰墨医馆,但治病救人又不是什么坏事,何况还是救了南王妃,从此必将声名鹊起生意兴隆,她跑什么? 难道正因为将人暴露在自己面前,所以才走的?苏莞然不禁想到,难道,是怕“太出名”? 心中疑窦丛生,苏莞然便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叫上小凝便往书房而去。芸娘和琴棋书画都是宫里的人,她们立场未定,苏莞然也难以定下心。 若是她们之中有谁发现了自己和拓跋连城已经合作,那结果可就…… “不用,出去。” 脚步一顿,苏莞然从沉思中抬头,门口那“诗罢春风荣春木,书成快剑斩蛟龙”的对联工整并立,其字神韵超逸、遒劲有力,可见是尘世方家所写,更透出一股内敛沉稳之气。 可书房里的声音,却好似带了几分怒气。 苏莞然眨了下眼睛,同小凝 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书房窗下,往里看去,天光大好,薄纱窗纸交叠两层,里面的场景还是可以一眼望尽。 包括那窗纸后面那双阴沉不耐的双眼。 门里门外的人都同时一怔,苏莞然脸色一变,迅速低头,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慢慢抬起了头,对着那双眼睛的主人讨好地笑了笑。 好死不死正好站在窗户里侧的拓跋连城脸颊微抽,嘴角动了动,还未出声,便听身后又传来细声细气的哭声,惹得脸色又沉下来。 “表哥,言心真的知道错了,真的真的知道错了,我已经为我的愚钝付出了代价,你就真的不肯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吗?” 哦,原来是叶言心,苏莞然回头对着小凝眨眨眼睛,用眼睛示意她往里看。你看,我就说他不会动容吧,这会正坚定不移呢! 苏莞然不无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直看得小凝面红耳赤激动不已,心想果然我家小姐和王爷心心相印,不过叶言心这缠绵攻势太刻骨的话,还是很危险啊。 拓跋连城无语地看着窗外挤眉弄眼的两个人,伸手揉了下自己的额头,默了默道:“言心,本王现在身有要事,你先出去。” “表哥能有什么要事?”好似芙蓉垂泪,叶言心拿着帕子擦拭着眼角,“表哥,人家给你熬的绿豆汤,你尝尝吧,尝过了,言心便消失在你的面前。” 不解风情,瞧这把人家小美人委屈的,苏莞然无声摇头,拉着小凝也在窗外假装垂泪,口中还道:“表哥,你再不喝,人家就真的要消失了啦,讨厌!” 小凝噗嗤失笑,“哎呀小姐,你干嘛啊,小凝后边寒毛都起来了!” 拓跋连城却不这么想。 虽然苏莞然声音做作,神态矫情,但就是透着那么一点让人心痒难抑的可爱。 调皮。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表哥表哥 心中烦闷一扫而光,拓跋连城忍着笑意,却沉声道:“言心,这书房重地,若无必要,今后你不要轻易接近,出去吧。” 叶言心瞪大了眼睛,苏莞然轻捂胸膛,替她感叹,“好一个铁石心肠的郎君!” 拓跋连城瞪了眼苏莞然,却见她讨好卖乖地又藏进了窗子底下,身后却传来轻若无声的抽泣。 “表哥,言心现在是你的妾室了。表哥可还记得我是叶家大小姐?为了来见表哥,为了能跟表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了,表哥现在难道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吗?” 唉,烦啊。 “言心!” 拓跋连城侧过身,本有几句重话要说,却见叶言心吞声忍泪,端着一碗绿豆汤,手臂不停地打颤,仿佛凄入肝脾,千言万语快要将她压垮了一般,气势蓦然一顿。 这么多年,他未尝不对她抱有体贴,但那只是基于兄妹之情而已。是叶言心,她陷得太深,也是当初的顾闲静,给了她太多的承诺,更是因为自己,不曾早早与她说清楚。 他本以为随着时间的增长,那童言稚子的无心之言,都不会再让人放在心上,却没料到,叶言心记住了,刻骨铭心地记住了。 可是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他身上背负着旁人无法想象的重担,童年时光虽然值得怀念,但那些不经之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孩子是单纯的,成长却注定充满了失去和伤口,只是他的伤口太大,承载不住童年了。 拓跋连城一时间无话可说,叶言心脸色越见苍白,最终还是无法面对那双无情而冷漠的漆黑瞳眸,将手中的绿豆汤砰地放下,转身跑出了书房。 绿豆汤洒出来了很多,但其香甜却还是能够入味,拓跋连城却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多看。既要断绝一切,又何必再叫人抱着希望挣扎? “进来。”坐上阔椅, 拓跋连城对着窗外道。 只听一声故作正经的轻咳,“今儿阳光不错,本王妃出来走走,小凝,在外候着。” 小凝掩嘴轻笑,“是,小姐!” 苏莞然施施然走了进来,目光在那碗绿豆汤上停了停,嘴角一扬,“殿下如此绝情,担心叶姑娘因爱生恨啊。” “哦?这么说你希望本王不要如此‘绝情’?”拓跋连城拿起一本书,视线却还没在书上停留片刻,眼睛就往苏莞然身上扫了过去。 她近来气色不佳,为叫人看起来入眼些,芸娘特特给她选了几件鲜艳不俗的衣裙,妆容也是明艳动人,那双眼睛里的灵气便更加叫人注目。 因此倒反把人衬得古灵精怪、如花似玉了些,她倒不觉自己一路来吸引了多少视线,自己装模作样地在书架子旁边转悠来去,袖间飞雪一晃,便晃花了人的眼睛。 拓跋连城干脆将书放下,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了起来,“你在找什么?” “找什么?我没有啊,”苏莞然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目光却偷偷飘移着往他身上,“那什么,你刚才不是说这是书房重地么,我哪敢找什么啊。” 小狐狸,又来试探他。 拓跋连城嗤笑,扫了眼这屋中大小物什,“这书房里仔细看,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你若想来,随时来便是。” 苏莞然从书架后面往外看,嘴角挂着莫名笑意,“随时来?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凭你欢喜,”拓跋连城将手放在两旁的扶手上,双眉一扬,“你就算想坐我这把椅子,也可以。” “啪”的一声将书本合上,苏莞然走到了书桌前,双手按在桌子边沿,拿起他面前的狼毫,歪了下头,“那你让开,我见你日日坐在这儿,倒的确有些好奇,这把椅子坐起来舒不舒服了。” 拓跋连城忍俊不禁,竟还真的 站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她,“本王敢让,你敢坐吗?” “怎么不敢?”苏莞然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大步绕过书桌,直接提着裙子便在椅子上坐了下去,左右感受了一下,略有些失望,“这位置不好坐嘛,又冷又硬,倒像坐在刀口上似的。” 不错的形容。 拓跋连城忽地伸出手,长臂按在了扶手上,将她困在了椅子中央,嘴角挂着淡淡笑意,“我让你坐,你就坐啊?什么时候本王的南王妃也变得这么听话了?嗯?” 不自觉的尾音上扬,略微带点少年人的轻挑诱惑,苏莞然脸上有些发烫,目光倒仍是坦然无畏,竟还挑眉,“所以,你要珍惜,毕竟这种时候,屈指可数。” 拓跋连城险些失笑,她怕是不记得自己在外身为南王妃的时候,对南王言听计从的时候吧? 正笑着,苏莞然忽地抬起了手。她手中还拿着那只狼毫,笔尖沾了墨汁,漆黑浓重,就像他的眼睛一样黑得发亮,据说正是因为这双比寻常人更黑的眼睛,他当年才会颇得先皇厚爱。 因为人们总是说:天生异人,非祸即福。 而拓跋连城出生的那一天,捷报频传。 “你干什么?”拓跋连城微微往后仰了下头,看着她手中的笔。 “你这面具也太单调了,唉,你躲什么?又不是要戳瞎你的眼,”苏莞然一抬手,将他反拽了下去,似笑非笑道,“别动,我给你的面具画上一朵花来。” 拓跋连城目露嫌弃,身体却是纹丝不动,“恶俗。” 苏莞然不以为然,“恶不恶俗,总得画出来才知道,你别乱动,等会真的戳瞎你的眼睛了,可不怪我。” “凶神恶煞,南王妃未免太不体面了些,”拓跋连城靠着桌子笑她,“再说你的字迹都是不堪入目,这画画又能画多好?别弄 脏了本王的脸。” “是啊,丑死了,等会看你怎么见人,”苏莞然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继续动手,“你再动?再动我在你脸上画乌龟了信不信?” 拓跋连城偏一仰头,得意地笑,“可惜,你不仅胖,还手短。” 苏莞然为之气结,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休要胡言……啧,谁让你长这么高的?给我低头!” “你要作弄我,还要我自己低头?” 拓跋连城越加往后仰,下颌正对着苏莞然的额头,腰腹线条流畅,锁骨凸出,微露性感,看得凑近的苏莞然不觉咽了口唾沫,却故意道:“你不低头?我就在你脖子上画了。” “这可是百银方得一块的徽墨,可不是让你这么糟蹋的。”拓跋连城笑着伸手去抓她的笔,却不想那纤长柔弱的手竟灵巧地从他手中滑出,脖子上顿时沾了一点凉意。 “别动,”苏莞然后悔不迭地咬牙,脑海中不停闪过自己房中藏着的那副拼拼凑凑画出来的画像,用笔杆抬着他的下巴,面红耳赤,语气倒反见平静,“你乖一点。” 拓跋连城:“……” 气氛莫名有些怪异,拓跋连城盯着房梁看了半晌,鼻间除了墨香,还有几分淡淡的梨花香。这时节府中没有梨子,只有女子用来熏染衣料的梨雪香,是她身上的味道。 脖子这个位置太危险了,苏莞然手上的笔同样危险,只要稍稍用力,没准便能要了他的命。他素来警戒,有些不习惯被人掌住咽喉的感觉,正欲低头,一只手指却又抵着下颌不让他动作。 作画的手有些不稳,紧贴的地方就像快烧起来了,她现在的脸一定很红,苏莞然可不想让拓跋连城看见,慌乱地将人抵住,“别动,还没好呢,你怕什么?” “怕你杀我,”拓跋连城伸手按住桌面,喉结上下滚动,在那温热的手指上 一走,目光蘧然一深,“……怕我死在你手上。” 握笔的手停了停,苏莞然脸上的热意忽如潮水般褪去。 她抬起头,手指撩起一缕乌黑的头发,看着那戴着面具仰头不语的人,慢慢在锁骨上落下一笔,“那你为什么还要露出命门?不是怕死吗?” 拓跋连城轻轻一笑,不像冷酷阴狠的南王,倒像一个诗书为伴、清净柔雅的雪玉公子。不像他平日被面具罩满全身的柔和,尽露一身芒刺,让人敬而远之,反叫人不自觉地沉溺、沦陷、无法自拔,就连说出的话都带着文人骚客特有的旖旎情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为什么?”苏莞然叹息般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南王妃,其实是个坏人,她杀了自己的主母,逼疯了自己的父亲,很残忍的。” “嗯,我记得,”拓跋连城握住她的手,微微低头,就像飞扬跋扈的高傲少年,偶露一丝温存慈悲,照亮了苏莞然的眼睛,“我们是共犯。” 这样的人,她怎么好意思出出卖他换回自己的弟弟。 苏莞然有些郁闷地戳了下他的喉结,“抬头,别乱动。” “嘶,”拓跋连城假意皱眉,“王妃,你的指甲可以杀人了。” “你就不能不说‘杀人’?”苏莞然气闷,“咱们又不是黑白双煞,整日把杀人挂在嘴上干什么?” 拓跋连城却好似偏要跟她作对似的,似笑非笑道:“那可就糟了,本王就是从战场上杀过来的,这双手可比你那双脏多了。” 苏莞然将笔重重一放,“胡说,保家卫国是荣誉。” 拓跋连城低头看去,却见一面小镜子竖在眼前,镜中冷铁寒霜加面,而耳廓至脖颈,却见一条腾飞蛟龙张牙舞爪,气势浑雄。 “如何?”苏莞然挑眉。 话音未落,两人骤听有人冷喝,“表哥!太妃找你!”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下聘礼 不速之客。 苏莞然一脸漠然,抱着手坐回了位置上,活像这书房的主人本该是她,而拓跋连城则代替了黑怀的位置,脸色几乎相差无几。 不过带着那面具,倒也看出什么大的差别,唯那颈间黑龙出海,叫叶言心心下一凛。 她站在门口,眼眸像是覆盖着一层阴霾,心中却是烈火烧灼,似乎要将身体都烧成灰烬,止不住地发抖。 小凝站在门口,笑得不无得意。 “母妃有什么事?”拓跋连城皱眉问道。 叶言心掐着手指强笑,脸上就像贴着一张并不怎么灵活的假皮,笑得僵硬而黯然,“表哥,言心只是代太妃来通知的,并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呢。” 拓跋连城沉了口气,看向苏莞然,苏莞然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帕,“把身上的墨汁擦擦,回头别弄脏了衣裳,锦帛千金,别叫母妃看见了。” 苏莞然的嘴上挂着一缕笑意,视线并未在叶言心身上停留多久,她在苏府看够了董霓云的笑里藏刀,这叶言心打的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懒得与其争锋。 “你回卧云台吧,回头我再去找你,”拓跋连城将手帕拿起来,看看那白底红梅的手帕,想了想,收紧袖子里,另道,“待我梳洗之后再去,言心,你先下去吧。” 叶言心暗暗咬牙,奈何现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先稳住阵脚,只得点头告退。 苏莞然扫了眼他的袖子,轻咳了咳,起身拍拍胳膊,“既然你有事要忙,那我就先走了,对了,京城的花灯节快要到了吧?有兴趣一起去吗?” 拓跋连城挑眉,“这就是你到书房来找我的目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不不信苏莞然会特地过来跟他调情。 调情,这两个字倒是不错。 苏莞然闻言却愣了愣,她原先来这儿的目的是干什么的来着?啧, 想不起来,算了,多半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随便逛逛,听见书房有人说话,好奇所以过来看看,”苏莞然边走边招手,“行了,你去吧,莫要晚了迟了,回头我又讨不了好。” 就怕顾闲静会认为她是故意拖着拓跋连城不让人见面,旁边再来个叶言心添油加醋,她在卧云台的日子都过不安生了。 拓跋连城看着她的背影,伸手摸了下自己脖子上的墨汁,轻轻叹息。 苏莞然走出书房,不轻不重地瞪了眼小凝,却发现小凝身后竟还站着叶言心,她竟没有离开,而是等在了书房外。 略挑了下眉头,苏莞然什么话都没说,径自离开天井绕过长廊,等快到卧云台的时候才一伸手在小凝头上敲了一下,“机灵鬼,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没通报的?” 让她在门口守着就是为了防止顾闲静突然袭击,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故意将人放进来,一门心思的要替她宣扬“主权”,都没见方才叶言心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了吗? 小凝灵巧地避过,抱着苏莞然的手臂吐吐舌头,嗤笑道:“那叶言心才被赶走,转头又回来,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就是想勾引王爷!小姐是明媒正娶的王妃,她算什么?” “半路出家的和尚还要先烫结疤诵读规矩呢,她倒好,王爷说了让她不要靠近书房,她偏要靠近。” 小凝心中气愤,语气也不怎么好,但转而,她又笑起来,“她不是想进书房吗?那就进呗,让她看看什么叫鹣鲽情深、两厢情愿,别厚着脸皮往人冷屁股上贴,不也是替她自重了?” 这小道理还一套一套的,苏莞然忍俊不禁,“你啊你,胆子不大,做事就是冲动。” 转头看着前方的回廊,苏莞然将速度放慢,声音放轻,“叶言心昨日的言行的确让人不喜,但你看 太妃对她还不是百般宠爱?虽说太妃现在不大会轻易招惹我,但若有人从中挑拨离间,太妃未尝不会做些什么啊?” “再者说了,你别忘了叶言心是以什么名义进的府门,”苏莞然冷笑,“她是妾室,虽然还没有下媒聘,但只要有太妃在背后支持,迟早会进王府。太妃没准还想着要让她李代桃僵呢。” “什么?”小凝脚步一顿,头皮发麻,“小姐的意思是,这王妃之位?” 苏莞然点头,索性在回廊鹅椅上坐下,轻轻叹道:“她的话,太妃必然是听的,我平日只当她不存在便罢,犯不着与她作对,给自己增添麻烦。” 小凝郁闷地看着她,“可是凭什么啊?太妃怎么总是对小姐这么无情?小姐上次救了她,她竟然还想要小姐的命!怕是这李代桃僵,她还真做得出来呢。” 顾闲静看不起她,也害怕她,只因公皙淑慧。 她现在与顾闲静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迟早会有爆发的一天,若还有叶言心在旁边煽风点火,将来处境只怕更加艰难。 可惜,叶言心已经进府,一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山上的事不要再说了,她毕竟是长辈,孝字大过天,我救她是应该的,否则连城此刻该有多伤心?此事说多了反倒成了我们小肚鸡肠,”苏莞然轻声警告道,“目下之敌,是在皇宫。” “对啊!”小凝也突然反应了过来,“小姐方才不是去问芸娘的事情吗?结果怎么样?王爷可有说什么?” 苏莞然摸了下鼻头,有些尴尬,“那什么,我玩忘了。” 小凝:“……” 却说苏莞然从书房走出去后,拓跋连城便去了内屋更衣,好半晌才出门,为了一出书房便看见了叶言心,她静静地守在门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仿佛遭受了莫大背叛。 拓跋连城意外地一顿 ,随即又抬步往前走,冷冷道:“以后传话这种小事,交给下人来做便可,你不必亲自跑一趟。” 叶言心欲言又止,拓跋连城却紧跟着又道:“城门之下,谣言已传,念在你我兄妹情谊的份上,有些事我不细究,你若是觉得清闲,便陪着母妃便是。” 叶言心苦涩地低下头,手指捏得青白发麻,却忍不住轻声问:“表哥可是担心言心弄乱了书房的东西?表哥放心,言心不会的,以前我也经常到书房,还替表哥整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拓跋连城停住脚,“书房乃是议事之所,旁人不得擅入,这条规矩你忘了?” “可是苏莞然就去了啊,”叶言心豁然抬头,泫然欲泣地看着那高大的背影,“表哥和她刚才……难道是在商议重事?” 拓跋连城略回了回头,阴沉面具之下,目光凛然,“她是南王妃,你应该尊称她为王妃,指名道姓,你没有这个权力。” 她是南王妃,夫妇一体,她便是我。 叶言心脸色一白,如五雷轰顶般退了半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拓跋连城却头也不回地抬步走了,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拓跋连城直入明月楼,入门便见蓝玉在给顾闲静捶腿,今日顾闲静的体态似乎更好了些,眉目间更有几分笑意,不似昨日愁苦难看。 “母妃,”拓跋连城行礼道,“母妃找孩儿有什么事吗?” 顾闲静嗔道:“你这孩子,没有事母妃就不能叫你了?来,快坐下。” 顾闲静叫他在左边坐下,一伸手也将蓝玉带到自己右边,左右瞧瞧两个人,心中更是惬意满足,情不自禁地眼睛发热。 蓝玉勾起嘴角,“太妃,您不是有话想说吗?那可是大事呢,王爷想必也很想知道吧。” “对对。” 顾闲静一反昨日之冷漠,拉着拓跋连 城的手亲昵道,“我的儿啊,娘今日让你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言心的事。她已经入了我们的府门,外面的人十之八九都已经知道了,咱么也该找时间下聘才是,连城可想好要下什么聘礼?” 失魂落魄的叶言心正好走到门口,想了想,却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偷偷听着他们谈话,心中忐忑不安。 齐嬷嬷看了看她,没有多管。 而屋内,拓跋连城不着痕迹地暗下眸子,扫了眼蓝玉,却见蓝玉耸肩摊手,以示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女儿家的谈话都在深更半夜,他是个男子,就算是天天陪着顾闲静,不知道的到底还是不知道啊。 “母妃,这件事暂且不急。”拓跋连城道。 “为什么不急?”顾闲静表情瞬间变了,不满地看着他,“连城,人家言心千里迢迢来找你,用情至深啊,你难道想要辜负她不成?” 拓跋连城笑了,眼中却毫无温度,“母妃,我跟她原本就没有什么辜负不辜负之话,我也从未承诺过要娶她。” 顾闲静脸上一黑,“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母妃一心为你好,还做错了不成?这件事今日必定要给个答案出来,不可让言心在这府中受了委屈!” “母妃,此事孩儿还是觉得押后比较好,”拓跋连城迅速扫了眼门口,似笑非笑道,“叶家立场如今正是左右漂移,母妃当真放心?” 闻听此言,顾闲静果然有所犹豫,但马上又正色,“这是言心已经解释了,她父亲还是向着我们的,只是言心年纪不小,送进宫……不也是为了你吗?” 哦,原来是她说的,拓跋连城眼底划过冷意。 顾闲静又冷哼,意有所指道:“咱们府里不也来了个奸细?怎么言心多年情谊,你还不信她?” 拓跋连城手指发紧,“母妃可还记得莞儿在寿山寺上如何受伤?” 第一百五十三章 芸娘此人 “拓跋连城!” 豁然一声怒斥,顾闲静几乎跳了起来,一把甩开了两人的手,横眉怒目地瞪着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浑然不觉,平静又道:“她如今病榻在卧,母妃虽然爱子,但连城,却不能忘恩负义,传出去,叫人笑话。” “你什么意思?是说你娘忘恩负义是吗?” 顾闲静缠手指着外面,一副被激怒的样子,“她就是个奸细!那无心干什么要通风报信,还不是因为他们都是一丘之貉!苏莞然不过是使了个苦肉计罢了!” 她气得脸色通红,始终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蓝玉连忙上去安慰,替她顺气,“太妃息怒,玉儿看王爷并不是这个意思,王爷只是感念太妃爱子心切……” 顾闲静喘着粗气,怒上眉梢,“你看看他!他已经被拿狐媚子迷了心窍了,根本不懂善恶是非!竟然去偏向一个奸细!” 奸细奸细,她口中永远都只有奸细二字。 拓跋连城深吸口气,直立起身,随即弯腰,“母妃,是孩儿失言。母妃方从山上回来,想必精神还没有恢复,不如再多休息几日,再来商量此事。” 语毕,拓跋连城忍着满腹无奈,抬步就要走出明月楼。 顾闲静怔了怔,脸色瞬间狰狞了起来,一把挣脱了蓝玉,力气之大,竟然让他还踉跄了两步。 “你站住!” 顾闲静猛地拽住他,“连城,你当真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吗?那苏莞然有什么好?言心的家世、地位,难道不比她好上一万倍,你到底为什么不肯下聘,是不是因为那狐媚子对你说了什么?” 怒气有了发泄口,顾闲静言辞越加难听。 “是不是她仗着自己受了伤,就故意威胁你不让你纳言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苏莞然就是个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贱人,她挑拨我们母子关系,就是不想让王府好过 !她怎么不死在山上,她——” “够了!”拓跋连城终于忍无可忍,脸色铁青地喝断。 顾闲静被他吓了一跳,耳朵里都在轰鸣,怔愣地呆在原地。 拓跋连城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而后抬起手,带着傻住的顾闲静坐上旁边的凳子,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母妃,莞儿什么都没有说过,就连她差点在医馆中死了,她也没有对你产生过半句怨言!她如今已是南王府的人,她对南王府再没有恶意。” “您是修佛之人,不要妄自疾言,入了魔障。” 拓跋连城尽量放柔了声音,“叶言心的事,我们以后再说,孩儿现在另有要事,让蓝玉陪着你吧。” 他站起身,想要将苏子默的事情告诉顾闲静,可又担心顾闲静还是听不下去,不仅如此,还将事情大肆宣扬,到时候,苏子默岂有回天之地? 顾闲静傻愣着,却在拓跋连城跨出门口时再次反应了过来,错愕起身,“连城!你别走!” 拓跋连城脚步一顿,回身怅然,毕恭毕敬地行礼,“母妃,我就在王府,就在你的身边,哪里都不走……您需要静养,孩儿不便打扰,以免坏了母妃心情,孩儿告退。” 顾闲静快步上前,却被蓝玉搀住,“太妃,您太紧张了,王爷说得没错,您必须好好静养一段时间才行。” 叶言心已经在外面僵了许久,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拓跋连城竟然会对下聘之事再三婉拒推迟。 她不是已经入了王府了吗? 他不是默认了吗?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推迟? 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叶言心浑身一颤,下意识往旁边躲开,但拓跋连城却突然叫住了她,“叶言心。” 他连名带姓地喊了她的名字,叶言心不敢抬头,只将头低着,却正好看见那双紧握的、青筋暴 凸的拳头,顿时面无血色,越加往后退缩。 “表哥,怎、怎么了?”叶言心颤颤巍巍地问道。 拳头一松,拓跋连城的手突然抓住她的下巴,高高地抬了起来,叶言心惊叫一声,垫着脚,惊恐地看着他。 冰冷的面具下,那双漆黑的眸子冷到了极致,似乎要将她的血液都凝固住。 拓跋连城缓缓掀唇,声音却见沙哑,带着十足的威胁味道,“母妃近日身体抱恙,你最好不要在她耳边胡言乱语,若是母妃出了半点不测,不用叶家,本王自己,便能将你送进皇宫。” 叶言心惊恐万分,拓跋连城却又嘴角一扬,慢慢靠近她的耳边,手指沿着下巴往下,放在了纤细的脖子上,说出的话,却带着令她无法忽视的森森寒意。 “若不是那点兄妹情谊,早在当初你对本王下毒之后,本王就会要了你的命,所以你最好守点规矩,一旦这点兄妹情谊也不再了,你,也会消失,彻彻底底的……消失。” 拓跋连城松开手,拓跋连城看着骇然失色的叶言心,目光阴冷残酷,“齐嬷嬷,看好她。” 齐嬷嬷淡然点头,“是,王爷。” 昨夜若不是叶言心向顾闲静哭诉,今日顾闲静本就该静养,而不是半夜才睡,起来便要找拓跋连城说这下聘之事? 齐嬷嬷恭送拓跋连城离开,回头看着滑到地上的叶言心,不无叹息。 当初那个虽然有些娇惯,但面对顾闲静却还是大方得体真心关怀,今日再见,目下可见楚楚可怜,行事也是多失分寸。 在苏莞然重伤未愈的时候,想要趁虚而入,却不明白此刻拓跋连城心中对苏莞然既是愧疚又是怜爱,此心已寄王妃,却又怎能接纳旁人? 若是她乖觉,熬过这段时间再说下聘之事,想来并不困难。 可惜,急躁了。 明月楼中好一场言仗,而卧 云台中却是笑语连连。 苏莞然捂着伤口,笑得脸色扭曲,却叫芸娘等人看了越发合不拢嘴。 “小凝这招顺其自然可不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全了,伤敌于无形,还叫那叶言心有苦说不出,还不必传出什么善妒恶名,咱们可该学学。” “这是巧合,迟一些晚一些可不久错过好戏了?” 小凝笑眯眯道:“那叶言心此进府第一天,聘礼都还没下呢,就这般的不自重,若不叫她知道知道妻妾孰尊,过了门不得蹬鼻子上脸啊?” “行了,”苏莞然忍忍笑,“这事过去了就别说了,咱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何苦去招惹明月楼里的人?” “王妃固然看淡风波,但未必旁人也是如此想,”芸娘收了笑意,却郑重道,“人不染风尘,风尘自染人。叶言心昨日在城门下求情入府,多少人看着?她一个大家小姐难道不知这样丢人又丢份?” 琴丫头也点头,“就是就是,她分明就是故意为之,寻了噱头,人们才会广传于口。王府看重脸皮,太妃更是拉不下脸来,自然不得不接受她。” “这叶言心,心机深着呢。”小凝下了总结。 苏莞然何尝不知道她心机深沉,那仇恨的眼神,她可是过目难忘,若是可以,她自然想办法将人送出府去,可叶言心昨日攻她不备,又进了明月楼,她根本无处下手。 只能等见招拆招了。 “叶言心只要不来卧云台生事,本王妃也懒得计较,”苏莞然站起身,冷冷笑道,“可若是她到卧云台来兴风作浪,我这‘苏疯子’必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互相看看,皆放下了心。 看来今日在书房撞见了那场面,咱们王妃心中多少还是生出了点嫉妒嘛,瞧这态度,比昨日可变得太多了,都带了攻击性了。 及至傍晚,书丫头从外面带了消 息,说是明月楼里又出了好大的乱子,蓝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顾闲静安抚睡下。 叶言心也被重新安排到了偏房,终究没有在明月楼长住,想来那乱子多半就是为了她而出的,叫小凝又高兴了大半场。 苏莞然却一语不发地坐了良久,直到拓跋连城来寻她,才终于从那躺椅上站起来活动。 拓跋连城昨夜并没睡好,今日又逢叶言心那事,心情本就不佳,偏偏黑怀还传了个不好的消息过来,更叫他看起来越发阴沉。 “翰墨医馆关门了,”拓跋连城靠在亭边皱眉,“他们走得倒是利索,就连王府的侍卫都被甩开了,一路出了城门,不知去往何处。” 这本是苏莞然去书房要找他商量的事,没想到现在却是拓跋连城主动到卧云台来找说了。 苏莞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拓跋连城将此事拿到她的面前摊开,她还是有些紧张。 “翰墨医馆的人,我并不认识,倒是和芸娘似有交好。芸娘本是宫里的人,我想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得比我清楚。” 既然都知道了苏子默的事情,那芸娘的事想来更加不用她解释了。 拓跋连城失笑,“你怕我怀疑你?” 苏莞然斟酌了一下,“你就是不怀疑我,也要怀疑我身边的人。” 拓跋连城看着新发荷叶沉吟,忽然问道:“芸娘此人,你怎么看?” 池塘中青叶田田片片,荷叶大过银盘,葱绿不绝,迎着春日晚霞波澜起伏,犹如浪潮汹涌,平生宁静淡然之意。 苏莞然放松下来,“芸娘对我不错,也替我遮掩过一些事,我本以为太后派她来监视我,其心必然忠贞坚定,但近日她却对我的事情少有过问,态度十分暧昧。” “因为忠贞者痴愚,而识时务者为俊杰。”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道,“而要在南王府如鱼得水,痴愚者何能?”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投诚 芸娘来府中不仅仅是为了监视,比起苏莞然这个不曾经受过长久训练的临时奸细来说,芸娘或许才是公皙淑慧真正的保证。 苏莞然所持重者,亦不过是那“夫妇”关系,有些不能外传的隐秘,总要是夫妻之间才更好说,而芸娘,比起探听消息,她更适合掌控大局。 可奇怪的是,芸娘给了她很多自由,多到让人会以为她已经站在了苏莞然这边。 “若她真正准备站在我这一边,那自然再好不过,”苏莞然有些无所事事地揉捏着手中的糕点,懒懒道,“但,可能吗?公皙淑慧想必很是信任她吧?” 估算时间,从寿山寺回京到现在,宫里应该已经知道顺天府的消息了,最迟不过明日,必定会召他们进宫盘问详情。 到时候,芸娘的态度便至关重要,他们必须确定芸娘的立场,若是无法信任,则必要采取些手段方能保得万全。 “一切尚在掌握中,倒并不需要太过担心,芸娘现在人呢?” 拓跋连城看了眼回廊,却未看到任何人,小凝昏昏欲睡地坐在屋子里,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苏莞然眯了下眼睛,“芸娘应该是在小厨房,你要现在找她?当面问?” 他早就当面问过了,否则刚进王府的时候,芸娘早就让人将王府摸了个遍,而不是放轻手脚,就待在卧云台了。 不过这些,拓跋连城却没有宣之于口。 “芸娘之事,你大可自己问她。” 拓跋连城走进亭子里,蹇帘而动,“翰墨医馆之事众人有目共睹,你想问什么都是理所应当,比起我来,芸娘想必更加亲近你才对。” 也就是说,这件事交给她了对吗? 苏莞然唇角勾了勾,却笑道:“你倒比我还自信了,我都还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芸娘亲近于我虽然是好事,但手下那几个丫头却不一 定,我只能一个个来,短短两日,你真以为我应付得来?” “若你都应付不过来,本王更加没有办法,”拓跋连城笑着将责任又推了回去,“她们可是你带进王府的,不是吗?” 倒还真是相信她,就不怕她在宫里告他一状想要密谋造反? 苏莞然撇嘴,伸手揉着太阳穴,也罢了,就当这是她投诚的军令状好了,苏莞然叹口气,顺势将话题转移,“母妃找你有什么事?是不是为了纳妾?” 顾闲静在明月楼里除了吃斋念佛似乎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人一闲下来,便忍不住天马行空、胡思乱想,脑子里窜出诸多戏码。 联想这一二日,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叶言心这出麻烦了。但闻一声轻叹,拓跋连城道:“叶言心来意不纯,有些事情我还在调查,暂且不会对叶府下聘,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以为她在担心?她真的没有担心啊。 拓跋连城但笑不语,抱着手平静地看着她,嘴角扬起温润亲和的弧度,看得苏莞然莫名心慌。 “咳,”她站起身,背对着拓跋连城,“芸娘的事情我负责,叶言心的事情你负责,好了分工完毕,你快走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这就赶我走了?”拓跋连城挑眉,放下手臂,慢慢踱步到她身后,鼻息轻轻扑在她的耳后,“王妃好狠心啊,都不准备留下本王吃个夜宵吗?” 夜宵? 那都是半夜的事情了。 等等,若是要吃夜宵,岂不是说他要在卧云台一直待到半夜,那是不是说,他其实是想…… 苏莞然忽然反应过来,心慌意乱地往前走了两步,面红耳赤地捏了下衣裳,“你要吃夜宵,让大厨房给你做便是,卧云台里地方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着,苏莞然便心跳加速地往自 己屋子里跑了过去,留下拓跋连城站在亭子里哭笑不得,目光一扫偌大庭院,还有那堪称广阔的湖水,有些无奈。 “这还算小?” 这可是王府里最大的庭院了,当年图纸一出,先皇亲自忖度,都甚是赞不绝口,南王妃的口气倒是不小。 苏莞然直奔入房中,紧张地拍打着胸口,总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将屋里打瞌睡的小凝吓得不轻,还当她是看见什么妖魔鬼怪了。 “小姐你干嘛?叶言心来卧云台了?”小凝瞬间清醒,紧张地望外看。 “没有的事,她现在不敢来卧云台。” 苏莞然讪笑,坐在床上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确认没有流汗,心中才是一松。 虽说彼此已经是夫妇,也早就该圆房了,但直至寿山寺之行后,她才有了与拓跋连城真正在一起的想法。 而危机未过,若是要她现在就圆房,她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而且,苏莞然摸了下自己的肩膀,那艳丽耀眼的曼陀罗花藏在衣下,迷人又伤人,拓跋连城的心太大了,今后未料是怎样的结局,而她自己…… 能不能生育,只怕都是个问题。 那碗药…… “对了,芸娘是不是还在小厨房?” 苏莞然突然抬起头,面色凝重地看着小凝,“把芸娘请过来,就说有些事,我想和她说清楚。” 小凝紧张了一下,一下子就猜到了苏莞然话中的意思,慎重地点头,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在自己的院落里,也像是做贼一般。 苏莞然无言以对,只能叹气。 半晌,芸娘终于从小厨房里走了过来,路上也不知小凝是如何同她说的,此刻芸娘脸上竟有几分苍白与激动。 小凝打开房门,将人送进来又关上,守在了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尤其是琴棋书画四个丫头。 “听小凝说王妃有事寻奴婢,” 芸娘打量着她的表情,但见无风无浪波澜不惊,不见喜色也不见怒意,无法辨认,“王妃?” 苏莞然还在想着拓跋连城之前话中的意思,又怕是自己如上次误会他和蓝玉那般多想了,可又怕自己刚好猜中,却又陷入其它的担忧中无法自拔,神思恍惚。 芸娘方一出声,苏莞然还视线游离地飘了一会,等最终定神,芸娘已经忐忑不安地站了好久。 “啊,芸娘啊,你来了?坐啊,站着干吗?”苏莞然道。 芸娘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似乎正在怀疑苏莞然是不是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不曾动弹。 苏莞然紧跟着收拢视线,起身坐到桌边,将芸娘也带着坐下,柔声问道:“芸娘,莞儿找你来,的确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问问你,你我相处将近一年,我想你也明白,我虽然记仇、睚眦必报,但是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人动手才对?不必紧张。” 开门见山,看来是不打算虚与委蛇了。 但正因如此,芸娘反而心底一松,若是苏莞然与她虚与委蛇,说明苏莞然还是怀疑她,所以不敢说实话。但如今她简单直接,说明她对自己还是有足够的信任。 看来这段时间的表情,也没有白白付出。 “王妃请说,芸娘明白。”声因抑扬顿挫,铿锵有力,芸娘显然也下定了决心。 苏莞然不自觉地扯了下嘴角,“芸娘,翰墨医馆的人都了,这件事你虽然已经对我说过了,但我还是想问问,她们去哪儿了?” 芸娘似乎早就猜到了她要问什么,脸上竟然没有半点都意外,叹了口气,道:“王妃放心,她们正如芸娘先前所说,她们的确是回家了,并没有成为太后宫中的眼线,他们是我在宫外的朋友。” 她果然坦白了,苏莞然继续又追问:“这 么说,公皙淑慧现在还不知道这南王府的消息,对吗?” “四个丫头在屋中,那宫里的人却又如何知道?” 芸娘扯了下嘴角,缓缓地站了起来,“王妃,奴婢知道您的意思,奴婢在此承诺,无论是寿山之上的消息,还是从今往后王妃所做的一切,没有王妃的点头,奴婢绝不会泄密。” 未料她竟然这么坦白,这样倒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 苏莞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也没有再去拉芸娘,沉静如平湖,目光蒙夜色笼罩,让人看不真切便罢,却又好似再度踏上了难以言说的危险。 “那么,为什么呢?” 若是不能给她一个何时的原意,她还是不能相信她们,面见太后,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谁料,芸娘竟砰的一声跪了下去,沉声道:“王妃,芸娘本不是宫中之人,只因当年太后出巡,见芸娘可堪一用,方将芸娘带回宫中。”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芸娘总是在暗中行事,已经厌倦了宫妃之间的争权斗利,若是能够在王府之中长久而立,恢复自由,芸娘愿为王妃肝脑涂地!” 苏莞然登时面色古怪了起来,“这皇宫和王府,差不多吧?” 将来若是拓跋连城起事成功,没准还是要进宫的,那芸娘不是要后悔万分? 不过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她若是还牢牢地坐在王妃之位上,到时候应该就算是皇后了吧? 苏莞然不由唏嘘,当初苏七小姐以疯癫庶女闯京城的时候,别说王妃了,就是个侧妃她都不敢想。 稍稍走神,再反应过来,还是因为芸娘的一句话。 芸娘低头看着自己胸腔的衣服,错过了苏莞然那意味深长地感慨模样,转而又道:“皇宫比王府可怕很多,那是个进去就很难再出来监狱,能够囚住人的身体,更能囚住一个人的生气。”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诉苦 王府虽然也到处都是眼睛,也只有前后两扇大门,却是最为自由的,想进便进想出便出,不似皇宫,进出多了一趟,公皙淑慧就要将怀疑的视线放在他们身上。 而顾闲静,比公皙淑慧好应付多了。 苏莞然静静听着她的叙说,宫墙之内种种阴暗恐怖的生老病死,都在面前一一闪过,却无哪一个是值得她六年的,芸娘终究不喜欢皇宫。 “你所说之话,可能发誓存真?”苏莞然最终只是淡淡地问了这句话。 “芸娘愿意帮助王妃,也知道王妃的担忧,王妃放心,你只要点头,琴棋书画四个丫头都会慷慨随之。” 芸娘抬起手指,目光简单,对天起势,“芸娘在此发誓,若违此誓,必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莞然却轻笑,在静谧一时的房间里,笑得让人后背生凉。 她勾着嘴角,冰凉的手指慢慢拨动耳侧的头发,看着双眸坚定的芸娘,目光却渐渐的冷了下来,“那么芸娘,我问你,那碗让我险些无法生育的毒,是不是宫中的命令?” 芸娘脸色一白,而后飞快地站起身来,惊讶地挽着苏莞然,可她笑里含毒,几叫人不寒而栗,芸娘不曾与之对视太久,转而便垂下了头,缓慢地点了点。 苏莞然手指蓦地一紧,“难怪这么久了,他们千方百计地想要我和连城拉近关系,却从没过问过子嗣之事,哈,原来如此。那……” “王妃放心,”芸娘紧接着又道,“这件事,我对宫中的回答,乃是王妃已为不孕之身。” “什么?” 苏莞然惊讶,那已经是极早的事情了,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芸娘就已经开始在帮她了吗? 芸娘轻笑笑,“王妃若能在王府长长久久,那么芸娘也当受益终生。” 这便是拓跋连城所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而芸娘,的 确算是俊杰,苏莞然忽然又想起了那人参之事,想来公皙淑慧那般轻易相信了她,也是因为有芸娘从中斡旋。 但思及此处,苏莞然又忍不住一阵后怕,若是芸娘始终立场坚定,那么她只怕已经吃过不少教训了,不可能到现在还能这么一帆风顺。 “……多谢你,芸娘。” 苏莞然情真意切地感谢她,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她几番斡旋,保苏子默在宫中安稳。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能对她付出太多信任,其余的事情都可以与之分享,唯有拓跋连城的野心,不到最后关头,她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芸娘上前,有些迟疑地抬起苏莞然的手,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王妃能够善待芸娘,芸娘已然心满意足。芸娘知道王妃今日向我挑明的目的,你放心,寿山上的事,我会说是意外。” 杀手去得突然,苏莞然在混乱中推开了顾闲静,又在惧怕里被人伤了小腹,而后顾闲静欲趁乱除了苏莞然,人证、伤口俱在,公皙淑慧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何况,这顾闲静在寿山上做的事,想必早就有人传进公皙淑慧的耳朵了,再多隐瞒也无用,倒不如顺水推舟,以博取她的更多信任。 “所以,”芸娘压低声音,切切叮嘱,“王妃进宫,务必要说一句话。” “什么话?”苏莞然心头一跳。 灯光昏暗,烛火熹微,芸娘的眼神中在暗淡光线里,露出几分深沉和可怕,正如她的言辞一样,让人心头发紧,“王妃必须告诉公皙淑慧,顾闲静想杀你,南王与太妃渐生嫌隙。” …… 宫中次日,果然派了太医前来。 太后懿旨也同时到了南王府,懿旨上言,寿山有危,宫中上下无不震惊,太后忧心甚切,特召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入宫觐见。 临行前,芸娘特地让小凝给苏莞 然将脸色画得越见苍白,好像迎风就要倒下,成了个货真价实的病秧子,楚楚可怜得让原本准备警告她几句的顾闲静都有些下不了嘴。 马车慢慢驶入皇宫,照旧,拓跋连城去见皇帝,而苏莞然则去了慈宁宫。 足月未见,公皙淑慧本被顺天府衙里的那两群和尚和杀手气得牙痒,没成想这么多人、外加内应,都拿不下一个顾闲静,最让她着恼的是,听说苏莞然竟然还替顾闲静挡了刀! 一面让窈窕去接触随行进来的芸娘,一面,公皙淑慧沉着脸屏退左右,直接让苏莞然入了内殿,威严加身地端坐于凤座之上。 她本以为苏莞然必定会忐忑害怕,没想到苏莞然一进来便跪在她脚前嚎啕大哭,边咳嗽边诉苦,那声音险些没将她的内殿给掀翻了。 “太后救命啊!”苏莞然红着眼睛走了进来,一见到公皙淑慧,那拼命挤出来的几滴眼泪便破眶而出,“求太后救命,莞儿差点回不来了,那顾闲静简直不是人!她竟然要杀我!” 公皙淑慧被她突然的求助唬了一跳,心中本是怒气磅礴,闻言却先暂且压了下来,看着那苍白凄楚的脸,微觉哪里有些不对,“你怎么了,说清楚。” 苏莞然惨笑,竟当场宽衣解带,将身上的伤口露出来,害怕地颤了颤,“太后,此行寿山,我本以为只是简单祈福,没成想山上突然冒出了杀手,那顾闲静竟然趁乱将我推到杀手刀下!她要我的命啊!” 公皙淑慧素来沉稳,此刻竟也呆了一下,“什、什么?她故意推的?” “不仅如此!” 苏莞然哭得过于用力,竟有些气力不支,喘息道:“莞儿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她竟然将我关在禅房里,不让人给莞儿治伤,莞儿……莞儿险些血尽而亡!”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公皙淑慧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凛眉一蹙,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苏莞然正穿着衣裳,闻言顿时眼泪又如断线珠子般不停往那展翅火凤的地摊上掉,哽咽不已。 “是王爷,若不是王爷来得及时,莞儿险些就救不回来了!王爷现如今和太妃已经有了隔阂,太后,我的太后,您疼爱莞儿,莞儿求求您,就借这个机会,下令让那顾闲静搬出王府吧!” 公皙淑慧嘴角一抽,她下令让顾闲静搬出王府? 这糟心主意也就这无知庶女想得出来了,但她说的事,莫非是真的?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们的计划就要改变一下了。 苏莞然偷偷看了眼还在沉思的公皙淑慧,哭得越加大声,“太后,您可一定要给莞儿做主啊!” 好大一声哭叫,公皙淑慧猝不及防,竟被她吓得打了个激灵,将脑子里想的事都忘了,眼睛一瞪,“行了,别嚎了,哀家还没有死,你给谁嚎丧呢?” 刺杀失败,公皙淑慧心情也是奇差,说话的语气也不似以前那般端着了,不耐烦地对外道:“窈窕,带莞儿去后面先看看苏子默,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她得好好理理线索,苏莞然喑哑地哭了几声,心中却窃喜着放下了一块大石,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留恋不舍地从慈宁宫内殿走了出去。 窈窕随后进来,公皙淑慧沉声问:“芸娘怎么说?” “芸娘说那日刺客来袭,苏莞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被人群冲散,不小心自己撞上了刀口。只因那顾闲静距离她近,所以王妃便觉得是顾闲静故意陷害她,如今府里可都是见面不相识,闹得南王心烦呢。” “哦?”公皙淑慧眼睛一亮,“果真如此?” 窈窕甜甜地笑了一下,“正是如此呢,太后,我们的计划可要继续下去,如今除去顾闲静— —” “不,”不等她说完,公皙淑慧已利落打断了她的话,眼中流露出冷意,“母子都快决裂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我们再去多此一举?” 她不屑地笑了声,站起身来,心情大好,眉目间的慈爱都成了狠毒与阴冷。 “哀家对顾闲静动手,本就是嫌她碍事,如今刺杀虽然失败,但她和南王却关系疏远。顾闲静此人,爱子成痴,但南王却偏偏向着苏莞然,母子之间必然越加疏远……呵,有她在,苏莞然才会对哀家越见以来,留着,会帮哀家一个大忙。” 窈窕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太后英明,但那顺天衙门里的人……” “找机会做了就是,”公皙淑慧优雅地扶了下发髻,“等皇上那边谈得差不多了,再行动手。” 而此时此刻,穿着明黄色龙袍的拓跋陵面前,拓跋连城却也是苦笑连连,似是万般心事难以言说,茶杯几拿几放,最终还是摇头。 “多谢皇上关心,臣无事,只是……唉,家中琐事,就不必提了。” 拓跋连城目露凄凉,好似心力交瘁一般,言语苦涩。 “唉,连城何必如此?”端详着拓跋连城那丧气模样,拓跋陵心中更加好奇,不禁“关怀”道:“你我终究是兄弟,兄弟之间,又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得的?连城但说无妨,或许朕,也可为你解决一二呢?” 拓跋连城下意识看向了他,跃跃欲试道:“其实寿山上……唉,皇上莫要笑话臣治家不严便好。寿山遇刺之事,臣赶到时,莞儿几乎快到血尽而亡,我……唉,我实在对不住她。” 拓跋陵疑惑,“血尽而亡?难道没人为她止血?” 拓跋连城顿时目光闪烁起来,张了张嘴,却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山上……大夫少。” 拓跋陵:“……” 大夫再少,难道还能不给南王妃治伤?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戏宫 拓跋陵被他的回答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要细问,却见拓跋连城头一垂,面具阴影直接挡住了眼睛,整个人更见阴沉。 “不说此事了,”拓跋连城僵硬地变了话题,“叶城之事,臣已经处理妥当,奏折也已经呈上,皇上可认为有何不妥?” 什么奏折,他已经三天没翻过了。 拓跋陵心里想着那劳什子奏折,面上却露出几分满意神色,“有战神巡兵,朕自然放心,又何来不妥?多虑了。” 拓跋连城面色稍霁,仿佛数日阴云,终于看见了一点好事似的,嘴角竟牵出了一个温柔的笑,“皇上英明,果然朝中之事虽需奔波,但比起家宅冗事,却实在……唉,皇上若是没事,臣这就告退了。” “嗯,连城这几日也辛苦了,朕给你放几天假,好好休息吧。” 拓跋陵心里好奇得紧,奈何就是不能多问,一看这拓跋连城吞吞吐吐的模样,想必就听不到什么真消息,只好又给他放假。 美其名曰放假,其实只是不让他接触更多朝务,疏远朝臣关系罢了。 往日拓跋连城自然要装作万分满意,但今日,拓跋连城却有些不自在,踌躇了一下才道:“多谢皇上。” 单看如此模样,拓跋陵瞬间疑心乍起,待人一走,便皱着眉头将茶杯放下,对高士道:“去慈宁宫!” 拓跋陵速度飞快地赶到慈宁宫,正好看见苏莞然红着眼眶走出来,苏莞然行了礼,拓跋陵却连看都没看一眼,所以也错过了那张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慈宁宫内殿,拓跋陵目光沉重地走了进去,还未落座,便冷哼道:“太后,朕看这南王是越来越不安分了。” “嗯?” 公皙淑慧心情才好了没多久,这回又被他一句话给说得凝重起来,“怎么了?” 拓跋陵 冷笑,“方才朕要给他放假,那南王竟然还有几分不满意,呵,朕看他分明就是想耐不住寂寞,想要参与朝政罢了,真是做梦。” 公皙淑慧愣了愣,端着茶水的手蓦然一晃,噗嗤一声大笑出来,茶盏险些落在地上。 “哈哈哈,错了错了,我的儿,这次你怕是误会他了,他哪里是想参与朝政,他是不想在府里待呢!” 拓跋陵一脸莫名,“啊?母后在说什么?” 公皙淑慧拿帕子擦擦嘴上茶水,忍俊不禁道:“他府里现在一团乱麻,又进了个叶言心,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还一个疯一个痴一个绝,这出戏怕是要唱得满京城都知道,哀家将这笑话原原本本说给你听……” 将寿山之上的刺杀、南王母子生隙、叶言心城门下跪、苏莞然请旨赶人之事笼统倒了出来,公皙淑慧越说越是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只差没有把“幸灾乐祸”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拓跋陵从一开始的怔愣,到之后的忍俊不禁,再到最后的捧腹大笑,几乎只在转瞬之间。 “你且想想,那拓跋连城此刻怕是一回到府里就得焦头烂额,你还给他放假,让人在府中休息,哈哈哈,”公皙淑慧一想起那画面,眼里都快笑出眼泪来了,意味深长道,“当初叫我在女人堆里挣扎,这会子顾闲静也得好好消受一回咯!” 拓跋陵玩味笑道:“难怪他方才欲言又止有口难开,朕还当发生了什么,原来是这般模样,哈,这些日子,京城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公皙淑慧莞尔一笑,拿起茶杯,还未送到唇边又放下,道:“春日百花盛开么,自然精力旺盛,由着她们闹便是,不过那叶言心可不能在王府久待着。” “哦?”拓跋陵疑惑不解,“为何?” “这府中有个妻妾之分 倒也没什么,可那叶言心是叶家小姐,”公皙淑慧似笑非笑道,“方才苏莞然还说那顾闲静没准有抬妾升妻的主意,求我想办法把人赶出去呢。” 拓跋陵噗嗤失笑,“她是御赐的南王妃,自然无可更改,有何可怕?” 公皙淑慧却摇头,不知想起了什么,笑意也没那么大了,“你是不知道,女人之间的战争,就像那水中看不见的毒,不着痕迹便能要了人的命,咱们好不容易将苏莞然送到这个地步,再有一个可不容易。” 如此说来,倒也确实,毕竟要让拓跋连城动心的人很少,而要忠于他们的人,培养起来也麻烦。 拓跋陵摸了摸下巴,“那不知母后可有什么主意?” “不着急,”公皙淑慧谑笑道,“让她们好好斗,斗得南王府鸡犬不宁了,咱们再出手不迟,这戏台子都搭好了,不叫他们演上一出,岂不浪费?” “母后英明,哈哈哈。” 拓跋陵心情舒畅,要出慈宁宫时,却又停了停,脚步一转往慈宁宫后院走去。 今儿听见的事情虽然好笑,但他到底没有听到苏莞然亲口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踏实,不过想来,苏子默应该听见了才对。 拓跋陵施施然进了后院,后脚一定,便听到里面传出声沉重的叹息,“没想到南王府的太妃竟然如此狠辣,真是苦了姐姐了。” 拓跋陵略一挑眉,负手踏进屋中,却见苏子默背对着他,手中竟还拿了个酒杯,对着窗外兴叹,“无奈遭逢仲卿母,可怜愁煞妙女郎。” “呵,”拓跋陵嗤笑,“你倒是好兴致,连自己的姐姐受人欺负,都能拿来做诗?” 苏子默手臂一抖,忙将杯子放下,转身行礼,“草民苏子默,叩见皇上。闲口野句,让皇上见笑了。” “行了,平身吧,”拓 跋陵端详他脸上的哀愁,不似作假,心中方定一分,瞧了眼那桌子上的白玉酒瓶,“这是什么酒?就你这病秧子的身体,也能喝酒?” “梅子酒,是子默冬日所酿,方才开坛的,”苏子默小心翼翼地将酒瓶往自己面前拉,嘴巴跟着低喃了句,“喝酒又不触犯律法,管得真多。” 拓跋陵眯了下眼睛,长臂一伸,忽然按住了他的手,“你刚才说什么?” 苏子默脸色微变,缩了下肩膀,好似十分害怕,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这个,回禀皇上,我、草民是说这酒味道还不错!” 拓跋陵冷笑,低头瞥了眼酒瓶,突然将之取在手中,转身就走,“既然不错,朕就带走了。” 苏子默一惊,条件反射地抓了过去,却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忍不住喊道:“皇上宫中难道没有酒吗?” “有,”拓跋陵在门口顿了顿,回头冷笑,“但朕,就是不让你喝。” 苏子默嘴角一抽,有些可惜地扫了眼那酒瓶。 酒是用来做戏的,算不得什么,但酒瓶实在珍贵,还是公皙淑慧觉得那酒水清淡,特地赏他的呢,可惜了。 拓跋陵终于放心,而在宫道之上慢慢踱步的苏莞然,也险些按捺不住脸上的笑意,只好拿手帕挡在脸上。 带路的宫女听着那似哭还笑的声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等将人送到了宫门口,便忙不迭地转身离开,连苏莞然一句“多谢带路”都不听。 苏莞然拿着手帕站了片刻,转身看向宫门口,但见拓跋连城从另一边缓缓走出,表情阴沉,气势压抑,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里,却闪现着不言而喻的笑意。 两人同时转身,慢慢走向正门,距离越来越近,直至出宫的瞬间,才终于汇合。 拓跋连城目不转睛 地看着前方的马车,好似还沉浸在自己颓丧不堪的气氛里,淡淡道:“王妃此去甚是辛苦,这眼睛红的,倒像是被人打了两拳。” 苏莞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登上马车,便将手中的帕子给他,道:“闻一闻。” 拓跋连城挑眉,将帕子往鼻尖一晃,一股刺鼻的味道便蜂拥挤入心肺,猝不及防地呛出声,“啊~啊切!这是什么?辣椒?!” 拓跋连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苏莞然笑得略有几分得意,“少年郎,你这定力不成啊,还得多练练,本王妃是能面不改色地用它堵鼻子。” “……”这有什么值得好炫耀的? 苏莞然上下扫视着他,忽而又道:“王爷此去也不容易啊,瞧这一身的颓败,倒像是被人泼了好大一盆冷水似的。” “哪有王妃辛苦,这辣椒帕子泡了一整夜吧?”拓跋连城将帕子晃了晃。 “眼泪这玩意太珍贵了,流出来跟血差不多,一滴都嫌浪费,我可哭不出来,”苏莞然眼疾手快地将帕子抓了回去,“不然谁要这玩意帮忙?” 两人面面相觑,马车倏然静默,对峙似的两人盯着对方不眨眼。 许久,等马车入了京城长街,坐在车辕上的芸娘忽然道:“所以,王爷和王妃此行可还顺利?” “噗,”苏莞然率先败下阵来,捂着自己的眼睛,“不行了不行了,我眼睛都快瞎了,回头得拿鸡蛋敷一敷。” 拓跋连城嘴角一扬,“要回府吗?” 苏莞然疑惑地嗯了声。 拓跋连城支起下巴,嘴角笑意牵动风华,温和优雅,眸中若有满天星子,熠熠生辉,“今日初战告捷,难得不值得庆祝?要不要吃糖葫芦?” “要!”苏莞然毫不犹豫。 “好,”潋滟柔光一闪,拓跋连城伸手敲了敲车厢,“马夫,去悦香坊。” 第一百五十七章 流风回雪 悦香坊并不是卖香的店铺,而是一条卖小食的长廊。 长廊绕溪园,内中各色南北小食,还有域外与舶来品等,做工精致、用料珍贵,自然,出价也是极贵的。 “雪玉青团,咱们府中就有,他居然要十两银子,十两啊!”苏莞然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都能买几百根糖葫芦了。” 夜市正起,人潮渐涌,苏莞然的声音不少,听见的人也很多。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一步,道:“你手上已经拿了六串糖葫芦了,还不够吗?” 苏莞然危险地眯起眼睛,偏要往他身边站,阴恻恻地笑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嫌弃我?” “有吗?” 拓跋连城再将距离拉开,眼珠子又忍不住在她那因为含着糖葫芦而鼓起来的腮帮子扫了一眼,“……没有吧,还挺可爱的。” “你明明就是在嫌弃我,你再给我多走一步试试?” 苏莞然都听到身后芸娘的偷笑了,顿时红了脸,“那青团就是卖贵了,怎么还不允许人说了?” 拓跋连城停住脚,无奈道:“那青团是于阗佛国的僧人游历带来,受了佛法沐浴,又本是万里迢迢,更何况店铺租金极贵,收得贵些也无妨。” 有钱所以经得起浪费是吗? 苏莞然翻了个白眼,她那价值连城的嫁妆可都不忍心动呢,这高高在上的王爷怕是从没搞清楚过十两银子可以买多少东西吧? “这长廊只有吃的吗?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看的,要不咱们回去吧?” 苏莞然分了串糖葫芦给他,霎时间众多视线都凝聚到了拓跋连城的身上。 让高冷南王在街边吃糖葫芦? 这显然有些超出那平民百姓的想象范围了,两边的过路人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就盯着拓跋连城不动。 苏莞然也没想到自己的小举动会招来这么多人围 观,拿着糖葫芦的手都有些迟疑了,尴尬问道:“你要不要来一根?” 傍晚灯笼叠起,犹如长龙环绕,四下灯火通明,来往川流不息,目光灼灼有奇,拓跋连城看着面前的糖葫芦,很有些举棋不定。 “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咱们再看看别的也行。” 苏莞然尴尬地找着理由,慢慢将糖葫芦收了回去,却才到眼前,就见眼前光影一闪,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手中夺走了糖葫芦,快得让苏莞然几乎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前面有一条天灯街,是花灯节的主要场地,想必现在他们已经在布置了。” 拓跋连城站在大红灯笼下,眼中泛着温暖的柔意,比那烛火还要滚烫,直接落在了心弦之上,“要不要先去看看?” 苏莞然有些失神,直到身后的芸娘推了她一下,她才醒了过来,也才听到四周的议论声。 “拿了诶,我的天,你看到了吗?南王拿了糖葫芦,在路上吃!”有人激动道。 “王爷王妃的感情真好啊,原来南王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冷冰冰嘛,你看你看,王妃都看傻了,噗。” 苏莞然的脸像是瞬间被灯笼染红了,泛着暖洋洋的温馨感,拓跋连城摸了下鼻头,伸手拉住苏莞然,调侃道:“傻了?” “谁傻了!” 苏莞然争辩,瞪了眼那议论的路人,“胡说八道,本王妃何曾傻了?” 路人掩嘴失笑,却不敢多搭话,惊惹得旁人也纷纷笑起来,芸娘赶紧又推了推她,郑重其事道:“王爷王妃往前边去吧,奴婢腿有些酸了,就在这里坐坐。” 苏莞然脸色更红,拓跋连城却赞赏地看了眼芸娘,“嗯”了声道:“既然累了,就先坐马车回去,不必在此等待。” 芸娘暧昧地笑起来,“是,王爷。” “行了,别傻站着这儿,人都 在看着呢。”苏莞然可实在待不下去了,这两边人都快快用视线将她戳成刺猬了。 不待细说,苏莞然将手里买来的甜点往芸娘手中一塞,便扯着拓跋连城自顾自往前走,三步并作两步,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众人实现当中。 不知是哪个好事之人,竟在此刻笑道:“哟,王妃害羞了啊。” …… “出门一遭徒惹笑话,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回府呢。” 苏莞然横冲直撞地往前走,迎面来人众多,却无一个敢挡她的路,无不是看见她身后那个戴着面具、目光冷漠之人便下意识让开了路。 “来都来了,何必着急?”拓跋连城有意放慢脚步,却被苏莞然拖着往前走,身体都不自觉地往后仰着。 苏莞然望了望天,天色渐暗,氤氲晚雾遮云蔽月而来,头顶冰轮黯淡无光,她略微皱了皱眉,“这天看着怕是要下雨,你确定不用着急?” 拓跋连城若无其事道:“下就下吧,大不了找个客栈住下。” “你这戏未免也演得太真了吧,”苏莞然敏感地四处张望,“这也没看到有跟踪的人啊,你还表演给谁看?” 跟踪他? 这不是天方夜谭么,拓跋连城却不解释,只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宫里没人跟来,但京城中识得本王之人,难道还在少数?” 苏莞然着实觉得他们并无此必要在外过夜,松开手转身正对着他,吊着一只眼睛打量片刻,“你是不是觉得戴着面具招摇过市就是你的特色?很了不起?” “可以这么说,”拓跋连城扶了下脸上的面具,唇角微扬,“毕竟,这面具价值万金。” 苏莞然:“……”好吧,的确很了不起。 “还要看花灯路吗?” 拓跋连城又将话题拉回了原处,抬了抬眼眸看向她背后,“花灯节开始后最好的位置,其实不是在 路面,而是在花船之上。” 花船? 苏莞然好奇地回头,却见自己方才走过的桥梁下,竟然放着一只双层游船。 底层用青木装点,垂纱遮掩,户开双侧,可见其中琴酒宝座,上层却是影灯琉璃,珠帘翠幕随风作响,轻灵空洞,美轮美奂,若点了灯,必定流光溢彩,极尽华美。 苏莞然忍不住一声惊呼,“这船可以坐吗?” 拓跋连城眸中笑意鼎盛,负手走向河岸,站在一株柳树下,望着那游船默然半晌,方道:“这船自然可以用,只是想要此船的人太多了,需要比试。” “还要比试?” 苏莞然不觉有异,兴趣盎然地站到了他的身边,“要怎么比?琴棋书画吗?那可糟了,我的琴棋书画可是样样都不精通,勉强可撑持台面的画技,怕也入不了大家的眼。” 拓跋连城摇头,“琴棋书画,寻常人家,又有几个人学得?花灯节无此迂腐,要登上此船,比的是手艺。” 他指着那花船顶出的银钩,淡淡道:“谁的花灯做得最好,便能挂在那座银钩之上。来此花灯节者,人人都想拔得头筹,然而有人心中纵有巧思,却无人欣赏,也是枉然。” 苏莞然心神一动,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在那双沉静无波的黑眸上定了两眼,挑眉问:“听起来,你很有感慨啊。” 拓跋连城轻描淡写道:“七年前,曾有一灯,名唤……流风回雪,灯面轻盈,雪丝飞舞,飘若留仙裙,雅登太白诗,最是让人过目难忘,只恨此灯未到尽头,便落入河渊,了无踪迹。” “不过是一盏灯而已,”苏莞然神色古怪,“你这不热心肠,竟也有如此感慨是,这样听来,我倒有些好奇了,那灯是谁所做?” “是一名异国女子,无名。” 拓跋连城转身,向着不知名处慢慢踱步,目 光映着漾漾柔波,轻笑道,“据说此女美艳绝俗,有‘梅妖’之媚,仰慕者众多,但此女已如昙花一现,杳然红尘了。” 梅妖之媚,苏莞然在脑海里勾勒这女子的画面,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这世间若真有这样的女子,只怕会被觊觎尤甚,京城故事繁多,这样的美艳娇娥却是人们口中屡读不下的,她却到现在都没听过,十之八九是夸大其词。 “古人常说,未尝有好德如好色者,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苏莞然戏谑道,“堂堂南王,竟然也会听信这样的传言,古人诚不欺我啊。” 拓跋连城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怎么,王妃嫉妒了?” 苏莞然好整以暇,“我嫉妒?王爷莫要忘了,我可替你纳了个妾室呢,我如此大方,我会嫉妒?笑话。” “嘴硬。”拓跋连城莞尔。 长街似无尽头,两人沿着河边行走,不时看看那正在搭建的花灯架子,足有十米之高,苏莞然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花灯挂上去的画面了。 只可惜,时间还早。 “等花灯节再开的时候,我们再来,”苏莞然兴奋道,“方才那灯影花壁你可看见了?江南婉约,便是有花灯,也不曾见过这么阔气的。” 拓跋连城从嗓子里发出几声闷哼,似乎在忍着笑意,“你是南王妃,若是喜欢这样的花灯,何不如直接让人在院中也搭建一座这样的灯影花壁?” 这个提议虽好,苏莞然听了却直摆手,“如此惹眼的东西,看一两次便可,若看得多了,便会腻。美景常在,又有谁会珍惜呢?” 拓跋连城莫名一怔,盯着苏莞然有些失神,目光迷离片刻,才又笑起来,依旧那般清冷淡薄。 “这话说得倒是……极有道理。” “走吧,该回去了,”苏莞然叹口气,“回去,还得有一场戏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父母做主 在外游荡若久,想来宫里那两个人应该也得到消息了。 虽然苏莞然觉得无此必要,但拓跋连城既然打算将这场戏做得逼真,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倒也极其配合。 只是回到了王府,便少不得要面对顾闲静的质问。 “你们去哪儿了?” 顾闲静竟是守在门口等着他们,一左一右还都站着人,蓝玉面露无奈,叶言心目含不甘。 苏莞然垂眉敛眸跟在拓跋连城身后,乖乖巧巧地也不说话,就像一个微不足道的跟班,只是总有一道若有似无的嫉恨视线落在她身上,让她身上那点天生的戒备时刻都提着,很是不爽。 “只是出去散散心,母妃不必担心,”拓跋连城上前扶着顾闲静往里走,自然而然地挡住了苏莞然,“母妃为何这么晚还不睡?” “还不是为了等你!” 再大的脾气,只要触及拓跋连城的安慰,顾闲静都会选择妥协,忧心忡忡地劝道:“连城啊,这里虽然是京城,但市井之间龙蛇混杂,万一出了事怎么好?” 她扫了眼苏莞然,故意说道:“你要散心便散心吧,身边总要带个合适的人才是,否则娘怎么能放心?你言心表妹与你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才进王府,你也当多陪陪她才是。” 苏莞然暗暗翻了个白眼,那叶言心都在京城里待了不知多少年了,这京城难道还不熟悉吗? 拓跋连城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母妃说的是,回头我便叫人陪言心四处走走,孩儿近日有要事在身,怕是不方便。” 这话说得叶言心脸色发青,既说要事在身,怎么今天还陪着人出去散心? 怎么到她这里就有要事在身了? 分明就是推托之词! 苏莞然嘴角莞尔,抬头去看拓跋连城,却见叶言心竟悄无声息地凑了上去,宛然柔弱地跟在他身边, 仿佛天生一对,自己倒成了个局外人。 蓝玉轻咳着走到了她的身边,叹息道:“你们也当真大胆,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散心,可知道叶言心今日整日都在府中笼络下人?” “随她,”苏莞然不以为意,目光岿然不动地盯着某处,“若是笼络下人就能夺走南王妃的位置,那这南王妃倒是真够不值钱的。” 蓝玉沿着她所注目的方向看了过去,竟好巧不巧的,正好看见拓跋连城略一回眸,玩味地同苏莞然对视。 顾闲静顾着往台阶下走,竟没有发现。 蓝玉正觉自己提醒怕是多此一举,便见那一直关注拓跋连城的叶言心幽幽的视线便向他们看了过来,见蓝玉同苏莞然走得极近,意外地挑了挑眉。 一阵恶寒从脚底晚上窜,蓝玉总觉那视线带着几许怪异,便听身旁的苏莞然淡淡说道;“蓝玉公子,看在本王妃曾经误解你的份上,我可以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蓝玉下意识道,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你误解了我什么?” 苏莞然露出和善的微笑,轻声道:“女人的战争诡异莫测,蓝玉公子要是不想惹得一身腥,还是少参与为妙。” 蓝玉:“?” 苏莞然不多解释,待走到下一个路口,便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卧云台,同众人分道扬镳。拓跋连城微微抬眸,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苏莞然从未回头,他也就不好开口了。 形同陌路的儿媳与母亲,便是身为局外人的蓝玉见了,心中都不觉有些伤怀,更不要说处于风暴中央的拓跋连城了。 “母妃,孩儿已经来了,你也请先休息吧。”拓跋连城在明月楼外停住。 顾闲静看看旁边面露委屈的叶言心,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叫人无法不心疼,忍不住握住了拓跋连城的手,“我的儿啊,今晚不如就叫言心伺候你……” “母后莫要说笑,”拓跋连城扒开她的手,恭敬道,“我与叶姑娘一无媒聘二为成亲,如何能如此无礼,岂不叫人笑话我南王府毫无规矩可言?” 顾闲静脸色一暗,“什么规矩,外面谁不知道你们……” “母妃,孩儿累了,这就去休息了,母妃好眠。”不欲再言,拓跋连城转孤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明月楼。 顾闲静看着自家儿子那决绝冷漠的背影,也是无可奈何,这孩子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她默了默,有些愧疚地看向叶言心。 当日许下迎娶承诺的是她,可在婚宴上无法帮助的也是她,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悉心关照的侄女儿歇斯底里,被赶出王府,她心中又何尝不痛? “言心啊,是我对不起你,”顾闲静怜爱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你一个大家嫡女,如今却……唉,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连城接受你的。” 叶言心低低地抽噎了一下,“言心明白,一定是言心哪里做得不够好,若是能够像姐姐一样聪明,肯定能够留住王爷的。” 顾闲静的脸马上暗了下去,又心疼又气闷地抓住她的手,声音顿冷,“什么姐姐,她算你哪门子的姐姐?她那股聪明劲都放在了挑拨离间上!我的儿,她市井里出来的疯子,你是那金尊玉贵的小姐,可莫要学她!” 叶言心叹了口气,“可是表哥很喜欢她,言心所求不多,只是想和表哥在一起而已,为什么姐姐就是不答应呢?” 顾闲静愣了一下,却有些疑惑,“她不是答应了吗?” 城门口下那么多人,可都是见着的呢,不过就是拖个时间,还能如何? 叶言心眼角又冒出了两滴泪,感伤道:“自古为夫纳妾,自有主母的道理,若是姐姐愿意,下来安排便是,否则言心无名无分地住在这里,像什么话呢?” 她看着 顾闲静,柔美静雅的面庞更见几分难过,惶恐不安道:“是不是,是不是言心不招她喜欢?” 顾闲静却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勉强安慰道:“她哪里配喜欢你?好了,我的心肝儿,你可别哭了,快下去洗洗,这好好的眼睛,可别又哭红了。” 叶言心抿着唇点头,拧腰去了。 齐嬷嬷皱着眉头扶着顾闲静进去,正要叫人洗漱,却见顾闲静右手手背猛地拍了下左手手心,惊喜道:“哎呀,我这脑子,是气糊涂了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却想得这样麻烦!” “嬷嬷,”顾闲静兴奋不已地站起来,“嬷嬷你明日便叫人准备彩礼纳妾,就趁着连城休沐,咱们就把事给办了!” “啊?” 齐嬷嬷暗觉不妙,心头猛地跳了下,“可是这事王爷还没有答应呢,太妃,这不大好吧?” 顾闲静却冷哼一声,“有什么不好的,他是我的儿子,为他纳个妾室而已,怎么就不行了?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做主,按说这成亲快一年了,苏莞然肚子里连个蛋都没有,就该主动替王爷纳妾才对!” 齐嬷嬷犹豫道:“可是这事王爷是不会答应的啊。” “那就不要告诉他!”顾闲静斩钉截铁道。 “啊?”齐嬷嬷愣住。 顾闲静站了起来,缓缓踱步走到了木窗底下,冷霜似的脸倒映着微弱月光,一道闪电忽然从乌云之中霹雳降下,她的脸蓦然亮得惨白。 齐嬷嬷无来由地心惊肉跳,忽听雷电轰鸣、雨打屋檐,顾闲静目露狠冷的回过头,字句铿然,“以赏花的名义布置新房,在花灯节当夜,邀请京中权贵,我要给连城纳妾。” …… 花灯节还有好几日,苏莞然一整夜都惦记着那漂亮的花船,想着拓跋连城口中的传说故事,辗转难眠。 那些故事又不见得是真的,有什么意 思,若是她能取得花灯头筹,再等上花船游览,这方是最有趣的,不是吗? 苏莞然从来都是说做就做的人物,主意一定,第二日便起了个大早,而后直奔书房,因没听见有人说话,便直接闯了进去,在书架子上翻找。 那花灯她也不会做,但她的画向来不错,想来这工序也并不困难,因此倒是兴趣高昂,在那书架子里转悠了许久也不见累。 可也过了许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书,只见到古籍《山海经》里众多精怪可以用来参考,不觉摇头,“这书房看着大,其实也没放多少实用的书嘛。” “你要找什么?”一个慵懒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苏莞然一惊,下意识转过身,却在看清面前的人时,蓦然尖叫出声,“拓跋连城!你怎么穿个裤衩就出来了!下流!” 拓跋连城很是无奈,“这里是我的卧室,大清早的你私闯我的卧室,我都还没有说什么呢,你还骂我下流?” 苏莞然登时语塞,她几乎快忘了拓跋连城睡在书房,忙随手拿起一本书挡住自己羞红的脸,张口结舌道:“你先把衣服穿上再说话,再说这太阳都晒屁股了,你居然还在睡觉,懒惰。” 方才是下流,现在又是懒惰。 拓跋连城哭笑不得,看着拿书挡住脸的苏莞然,忽然想到了什么不退反进,将人抵在书架和自己手臂之间,似笑非笑地压低声音,调笑道:“王妃一大清早,是要来这书房看书,还是看人?” 苏莞然深吸口气,“当然是看书!” “哦?”拓跋连城越加凑近,凤眸一弯,目光越发幽深暧昧,“那王妃想找什么书,本王帮你啊。” 来劲了是吧? 苏莞然一把将书扔了,在拓跋连城的惊讶中,一个翻身,竟反将人按在了书架上,放肆地对上他的眼睛。 “看人又如何?不让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反正是我的 反正看一眼也不吃亏。 目光上下扫视,从锁骨到那八块腹肌,再往下……苏莞然实在没好意思往下看,但你并不妨碍她语出调戏,“唔,这体态也不怎么样嘛,比我想象中得还要差一点,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哦?” 拓跋连城抱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摸索着下巴,看着气势凌人却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一下的苏莞然,似笑非笑道:“你还想象过?” 苏莞然耳根烫红,目光却很是不以为意,似乎面前美景再好,在她眼中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想象过,你不知道包裹得越严实的人,越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再说了……” 苏莞然挑衅一笑,“本王妃想过的人,多了。”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看不出是否生气,倒是颇带玩味,“怎么想的?说说,是不是……” 苏莞然心慌得快要暴走,却硬是稳稳扎根在原地,拓跋连城嘴角笑意越大,蓦然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慢慢往下,“想过这里,或者,其它地方?” 我去,这也太不要脸了! 脸上如染云霞,苏莞然有些坚持不下去了,将手抽回,往后戒备地退了半步,故作正经道:“行了,不玩了,我是有正事来书房的,不是故意来吵你睡觉的。” 她讪笑了一下,脚步轻轻往外移,绕着圈子回避拓跋连城,顺手将地上的书捡起来,“你要是没睡够,那就继续睡,我书已经找到了,就先告、啊!” “找到了吗?” 拓跋连城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又将人捞进了怀里,结实的肌肉抵着柔软的身躯,他笑了笑,“方才不是还说我的书房没什么用?真的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 苏莞然将手中的“护盾”紧紧捏着,“我就是想做个花灯,这不正在找灵感吗?真的找到了。 ” 花灯? 拓跋连城若有所思地挑眉,“你也想报名参加灯主竞选?” “当然了,不然去一趟花灯节干什么?” 苏莞然理所应当地回答道,随即一怔,“还要报名?!” “当然,不然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往灯主台上放花灯?” 拓跋连城收紧手臂,不动声色地嗅着她身上清润的梨花香,眸光幽微,声音哑了一分,“但是,你是南王妃,就算不报名,也可以参与竞选。” 那怎么行,以权谋私自己是方便了,她还怕别人说闲话呢。 苏莞然忙摇头,有些郁闷道:“还是报名吧,不过,报名时间不会已经过了吧?” “过了也无妨,”拓跋连城略低下头,鼻尖轻轻摸索着她的脖颈,“回头我让人将你的名字填上去便是,想来唐庆应该会很乐意。” 苏莞然只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大猫搂住了,这大猫还极其黏人,喜欢磨磨蹭蹭,有些心旌摇曳,闻听唐庆之名,突然怔了一下,本要推拒的手就搭在了拓跋连城的肩膀上,一时未动。 “唐庆,顺天衙门的那位大人?”苏莞然惊讶,“怎么花灯节这种民间活动,他也要管吗?” “那当然了,”拓跋连城吃吃地笑开,惬意地叹了口气,“花灯节上,灯火连贯,若是一不小心生了火灾怎么办?是以每年这种活动,后面除了各大商户主持,还有衙役的帮忙,他们也是要领工钱的,傻王妃。” 谁傻了? 她不就是第一次见识京城的花灯会嘛,苏莞然不服气地想。 拓跋连城随即又道:“今年参与花灯竞选的商户,还有连苏钱庄,当初在淮南,想必你也已经听过他们的名字。这次……我带你去看看他们的老板。” 苏莞然微讶,“你认识他们的老板?” 那可是天朝如今最大的钱庄了啊,听说背后还有皇 室的支持,众多权贵牵扯其中,所以就连拓跋陵对连苏钱庄觊觎之甚,却始终未曾对它动手。 若是拓跋连城得了连苏钱庄的支持,那便是暗中得了大部分朝廷官员的支持啊! 苏莞然登时眼睛一亮,觉得那谋逆之事的可行度又多了三分成功率。 拓跋连城神秘地笑了笑,神色透出一丝意味悠长,“嗯,我认识,他们的老板是个年轻人,生得俊美风流、温润儒雅,且还见识过南王妃在淮南为了百姓奔走,很敬佩你,也……很喜欢、很喜欢你。” 苏莞然愣住,突然将他往前推了些,又将他压在书架上,眯了下眼睛。 拓跋连城心神一紧,他说得大概有些太多了,苏莞然这么聪明,若是猜到了怎么办? “听你的语气,他很喜欢、很喜欢我,你好像根本不介意的样子嘛,怎么,关系好到可以分享同一个夫人了?” 拓跋连城有些怔愣,盯着苏莞然那义正言辞的模样,猝然失笑,将人狠狠抱进怀里,“不!本王很得意,王妃有人喜欢乃是常事,可喜欢又怎么样?还不是我的?” 还不是我的。 苏莞然脸色大红,用力挣脱了他的手,抱着手就往外跑,“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快收拾收拾梳洗,我还得回去设计花灯,懒得理你!” 拓跋连城伸手捂住嘴巴,慢吞吞地蹲下身体,肩膀不停地打颤。 黑怀拿着新的边关情报走到了门口,正要敲门,却猝不及防听见一声长笑,笑声越来越大,几乎有些扭曲,抬起的手登时僵在半空。 苏莞然抓着书面红耳赤地回到了卧云台,病白的脸上晕红不下,她喘了口气,在亭子里躺下,深深地吸了口气,盯着亭台下的莲池湖泊,一把捂住自己的脸。 什么你的我的啊,听着怪肉麻的,初见时的那个高冷无情的南王到 底去哪儿了? 不过……这样也不错。 “小姐?小姐!” 一声呼喊突然苏莞然耳边炸开,小凝歪着头,手里端着药,奇怪地站在躺椅边,“小姐你怎么了?” 苏莞然回神,忙将手中的书翻开,也不知翻到了哪里,讪讪笑道:“没事,我就是觉得这书好看,有事吗?” 小凝将手中的托盘往前一递,不悦道:“小姐还说呢!早上吃了饭就跑出院子了,小凝才熬的药,这会又热了一遍,还没喝呢!” 苏莞然视线轻移,不无心虚道:“我就是有急事,现在喝不也是一样嘛,来,给我吧。” 说着,苏莞然便将药碗端了过来,忍着那难闻的味道直接往嘴巴里灌,小凝叹口气,拿着果碟站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念她。 “小姐也太不小心了,出去怎么也得带个人啊,这府里现在可有两个大敌呢,万一路上给你使绊子怎么办?小姐身上的伤有没有结痂,要是磕着碰着裂开了又没人管怎么办?还有啊……” 这小丫头,自从出了寿山那档子事,府里又来了叶言心,她便觉得这府中上下人人都包藏祸心,谁看她久些,没准就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苏莞然起先还让她少说两句,可自从发现没什么用后,干脆就退而求其次,让她在院中念念就算,出了门可不准说。 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不仅仅是为了保住家族颜面,还为了不让族人分崩离析。 但想必皇宫里的那两位,肯定是巴不得如此的。 小凝念叨个不停,苏莞然听得耳根痒,将手中的书翻开,一句话便拉开了她的注意力,“小丫头,京城的花灯会去不去?” 小凝正念到出门注意事项第七条,声音一顿,语气瞬间变得兴奋起来,“去去去!小凝这就去准备新衣服!一定把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 大红色的怎么样?小姐穿嫁衣时的大红色可好看啦!” “好早呢,急什么,”苏莞然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拿书在她头上一敲,“再说了,咱们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出去吧?趁这个机会,把芸娘和琴棋书画她们也叫上,每人做个花灯,一道儿出去玩一晚上,怎么样?” “好耶!” 小凝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了,急不可耐地便将这消息告诉了琴棋书画,卧云台中顿时变得热火朝天,一个上去便出门将各色灯笼纸、软竹条、彩缎米胶等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可东西虽然齐全,怎么做却是个难题,苏莞然问了一圈,竟没一个知道怎么做花灯的。 “应该是先糊灯笼吧?”芸娘凭着经验道:“先把自己想做的灯笼样式做好了,然后才沾彩纸、画花儿动物,最后再……往里面放蜡烛?” 苏莞然与小凝面面相觑,重重点头,“有道理,听起来还是很简单的嘛!” 芸娘等人也觉得简单,可真正动起手来,漫说彩纸的设计这等费脑力的活,单是将那软竹篾磨细了都成问题,小凝还划伤了手。 苏莞然看着泪眼汪汪的小凝捂脸,转头便走向门口,对两个守门侍卫道:“有空吗?” 侍卫面面相觑,“应该是……有的。” “有就好,进来帮忙。”苏莞然扫了眼他们手中的钢刀,沉重幽黑,想来刀工应该不错。 可杀人对敌的刀工不错,却不代表切菜削苹果的刀工也不错,半个时辰后,侍卫冷汗涔涔得看着被自己削成好几段,从而彻底报废的竹篾,都不好意思去看苏莞然的眼睛。 “王妃,”侍卫咳了声,“要不,您去厨房交个厨子过来,或者属下出去请个木匠?” 苏莞然无奈,正想点头,却听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姐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章 老套落水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门口,见着门口伫立的娇美女孩儿,又同时挑了下眉头。 叶言心怎么来了? 苏莞然默了默,看向两个侍卫,“辛苦你们了,今后若是无事,在门外的亭子里守着就是,天气热了,不必顶着大太阳。” 侍卫喜出望外,“多谢王妃!” 语毕,侍卫垂眉低眼,心照不宣地出了卧云台,与那叶言心擦肩而过后,互相对视一眼,一人向着书房方向抬了抬下巴,另一人心领神会,径自离开。 苏莞然让人将地上报废的竹篾送到小厨房,其余的用具都堆在走廊处,昨夜大雨刚过,地上还存了湿气。 芸娘对琴棋书画使了个眼色,四个人倒是默契,一时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亭子的四角,芸娘和小凝则站在了躺椅两边,活像两座门神,无坚不摧似的。 叶言心看着她们,微微低头,眼中划过一丝轻蔑,抬头却又是那副温顺恭敬的样子,入亭福了福身,“姐姐,妹妹今日特来拜见。” “你拜见我做什么?”苏莞然似笑非笑道:“叶姑娘是太妃的贵客,如今又还未入门,这声‘姐姐’莞儿受之有愧,更受不起这一拜,有什么事,说吧。” 她见惯了苏府的虚与委蛇,这叶言心装模作样,彼此心中抱着多少敌意,却是不言自明。 叶言心见她直奔主题,略笑了笑,“姐姐说笑了,妹妹入府之后,你我就要共同伺候王爷,自当以姐妹相称。” 苏莞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语不发。 小凝有些不耐烦,“叶姑娘到底想做什么,直说就是,我家小、王妃可忙着呢。” 叶言心轻笑,看了看走廊里堆着的东西,不以为意道:“王妃摆弄这些东西,是在忙什么?不是妹妹多言,王妃如今已经不是苏家庶女了,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何必亲自动手,叫下 人做去便是。” 真是好会说话啊! 小凝脸色一变,正要说什么,却听芸娘慢悠悠道:“叶姑娘所言甚是,我家王妃现在是南王妃,的确没有叶姑娘现在方便。” 叶言心目光一冷,小凝噗嗤失笑,“芸娘所言不错,再者说了,这卧云台是南王妃的地儿,王妃想做什么做不得?又不像拿起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外人,还没怎么着呢,就敢对卧云台里的事说三道四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小凝同苏莞然一起长大,在苏府中便同那些踩高捧低的人骂过来的,说话向来不留情面,要不是太妃在身后,没准就要直呼其名了。 饶是如此,叶言心也被气得脸色发白,“姐姐屋中的下人是不是太没规矩了,主人说话,一个奴才也敢插嘴?” 苏莞然略抬了下手指,“这里是我的卧云台,不是你的。我身边的人爱说什么就是什么,叶姑娘想必也知道,本王妃从来都是个疯子,若是觉得不对……” 她冷冷一笑,“忍着便是。” “忍着”二字一出,众人险些绷不住自己严肃的脸,叶言心咬了咬牙,深吸口气道:“姐姐说得是,妹妹的确没有资格管王妃的事情,今日来此,只是想请姐姐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苏莞然不禁想起了那句“人不染风尘,风尘自染人”,心想这叶言心果然要给她闹事了,不以为意地嗤笑。 “这却奇了,本王妃在自己的卧云台里待得好好的,一句话都不曾同叶姑娘说过,又是哪里惹恼了叶姑娘,要来这儿说些不经之谈?” “言心已经愿意退居妾室,姐姐何必如此,事到如今,姐姐却为何不肯让王爷接我过门?”叶言心伤感道:“言心只是想同王爷在一起,哪怕只是每日能看上一眼,只要能跟他在同一个地方 ,也好啊。” “你想多了,你入不入府,不该问我,而该去问王爷。” 苏莞然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竹灰,“他若是喜欢,本王妃还愿意给他多纳几个侧室呢。” 站直身体,苏莞然一笑,“也给你多安排几个姐姐妹妹,你说好不好?” 叶言心气得浑身发抖,“王妃何必如此!言心只是——” “行了,”苏莞然不耐烦地招手,慢慢走出亭子,“你那些老生常谈本王妃听腻了,这京城中喜欢王爷的人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了吧?人人都到我面前来表一番忠心,那这王府早就人满为患了,还轮得到你?小凝,送客。” 这叶言心自己占有欲极重,便以为别人都同她一样寒酸小气,当真可笑,苏莞然不想在这样无法定论的事情上与之争执,抬脚便走,就要穿过亭台小桥。 小凝扬起下巴,伸手道:“叶姑娘,请吧。” 叶言心狠狠瞪她一眼,突然大步跑了上去,抓住了苏莞然,大声道:“姐姐嫁入王府一年,一直未有所出,为何就不肯让王爷纳妾?难道不想王府有后吗?” 嚄,这罪名倒是大。 芸娘脸色一变,“叶姑娘你干什么,快松手!” 苏莞然身上有伤,哪里受得她的冲撞,琴丫头速度极快地上前,一把钳住了叶言心的手,用力将人推开,“放肆!” 苏莞然失血太多,这体力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回来了,身体被她撞得一踉跄,腹部揪着疼,才要发怒,却见那叶言心竟好似被琴丫头推得收不住脚,惊叫着往后倒去,扑通一声,掉进了莲池里。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叶言心在水里不停的挣扎,呼救声很快便传开,苏莞然一跺脚,“啧,晦气!琴儿快救人!” 琴丫头看她掉进水里,心里也是一阵发慌,忙回头将廊间正好摆放着的 竹竿抽出一根,伸进水里道:“快,抓住竹竿上来。” 叶言心也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抓住竹竿被拖上来,身上却已经全部湿透,春光无限,叫人看了个彻底。 闻声而来的侍卫丫鬟不少,芸娘忙将是自己的外裳脱下罩在她身上,抬头看向苏莞然,表情凝重,“王妃,这怎么办?” 苏莞然也没想到她居然会掉进水里,不由得皱了下眉头,正要说话,却见那叶言心哭着说道:“姐姐到底是为什么?言心并不曾招惹姐姐啊,姐姐为何就是这么讨厌我?” 众人一愣,听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苏莞然特意将人推下水似的? 苏莞然方才还有一分愧疚,闻听此言,却是半分都没有了,反而失笑,“你跑来撞我,结果把自己弄下了水,现在倒来怪我了?叶言心,这种落水栽赃的把戏太老套,你下次换一个有新意的行不行?” 小凝也反映了过来,看着惊疑不定的众人,更大声道:“就是!这府上下谁不知道我家王妃受伤沉重,你还望王妃身上撞,莫非是想杀人不成?” 芸娘难得对小凝在心中竖起了大拇指,却柔声道:“叶姑娘,你今儿无缘无故突然跑到了卧云台,这回又莫名其妙落了水,不如让芸娘送你回去休息吧。” 琴丫头和小凝太凌厉,难免让人心生疑惑,芸娘却很懂这四两拨千斤的道理,这“无缘无故、莫名其妙”两个词一出,众人看向叶言心的目光登时都怪异了起来。 就是啊,明明知道这王妃不待见她,却还跑过来,不是很奇怪吗? 跑过来也就罢了,怎么就落了水? 苏莞然又不是傻子,在自己的院落将人推下水,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叶言心又怕又怒,“若不是你的丫头推我,我怎么会落水?!” “哦,那她的丫头为何要推你? ”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下意识的沉默了,叶言心看着出声的人,顿时语塞,“我只是想跟她说话,她的下人就、就突然推我,我……” 苏莞然愣了一下,回过头一看,拓跋连城冷着一张脸正站在自己身后,表情阴郁,目光森冷,“本王是不是说过,卧云台不得擅入,你却还要闯进来?” 叶言心脸色涨红,争辩道:“我只是想同姐姐说几句话,表哥,言心没有别的意思,姐姐她……” “谁是你的姐姐?”拓跋连城脸色更沉,“本王也说过,你该叫她王妃。” 众人下意识对视,听王爷这意识,这叶言心是不允许来这卧云台的,今儿算是擅闯,既然是擅闯,那便是触犯了府跪,就是被刚拿出去也是说得过去的? “你怎么来了?”苏莞然有些不快,“这事我自己就可以解决了,你跑过来干吗?” 拓跋连城暗叹口气,侧头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放软了态度,“不是来抢你风头的,方才听说你被撞了一下,可有碰到伤口?” 苏莞然摸了下自己的小腹,虽然方才有一瞬间的牵动,但好在并没有什么大碍,遂摇头道:“我能有什么事,这么多人看着。” 她看了眼悲愤的叶言心,皱了下眉头。 “叶姑娘,在这府中,没有人想要针对你,你若要好好的生活,大家自会相安无事。至于你入府的事,上有太妃后有王爷,与我何干?还请以后不要再入这卧云台,免得又磕了碰了,本王妃可担待不起。” 视线刺骨,寒意伤心,叶言心面色苍白地笑了下,踉跄着爬了起来,裹紧衣服,定定看着桥上两人,哑声道:“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回去让府医给你看看,”拓跋连城冷冷扫了眼众人,“其余人都散了,今日的事,谁敢外传,谁就滚出王府!”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机关密室 本想着好好做个花灯,没想到第一步就踏不顺利,这也罢了,偏还遇见叶言心上门挑衅,得亏她们先发制人,才能让她讨着好。 但拓跋连城能够明辨是非,顾闲静却未必能。 小凝不无担忧地看着苏莞然,苏莞然却好似浑然未决,伸手指着地上那堆竹篾,叹了口气,“其余都好,只这竹篾我们实在是不好裁,你可有什么合适的工匠推荐一个?” 拓跋连城拿起那长长的竹筒,忍了片刻,终是没有忍住,噗嗤笑道:“谁让你直接将竹筒砍过来的?还是这样的老竹?” 再看那竹篾,也是大小不一、厚薄不均,裁得甚是难看不说,上面隐约还沾了几滴血,拓跋连城往苏莞然手上扫了一眼,“受伤了?” “伤的是小凝不是我,”苏莞然将竹篾拿起来,神色悠然,“你要是不知道木匠,就忙去吧,这儿我自己能够处理。” 拓跋连城却摇头,虽然未曾明说为何要留在卧云台,但众人却是心知肚明。 他们在等顾闲静,顾闲静深宠叶言心,出了这档子事,认识苏莞然再有理,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拓跋连城能够想到这一点,苏莞然很感激,但看着母子两个因为自己对立,却不是她想要的。 “你走吧,”苏莞然打了个哈欠,伸手揉着自己的脖子,“我睡个午觉,这厢天暖,正是春困之时,别浪费了。” 小凝欲言又止,却被苏莞然一个眼神镇住,急得咬牙。 芸娘让众人退开,虽也心中不安,却不似小凝那般心慌,“我们先出去,让王爷王妃独处吧。” 吱呀一声,将门关上,芸娘在门前停了片刻,来得了院门口坐着,注视着院门口。 房中,苏莞然将宣纸摊开,拿起笔,却又实在静不下心来,抬头看着拓跋连城,“你还不走吗?现在不走,等会就走不掉 了。” “这里本就是本王的房间,我为何要走?”拓跋连城老神在在地拿着茶杯四处看看,微微摇头,“这房间比本王住的时候要乱多了。” 苏莞然心下一叹,“你这是何必?你待在这里,太妃只会更加生气,你若是走了,兴许这件事我还可以揭过。” 放下茶杯,拓跋连城在桌前站了片刻,神情恹恹的,就如午后昏昏欲睡的少年郎,“母妃近日心情不大好,有些事做得的确过分,你可会介意?” 说不介意,也不肯能吧。 苏莞然放下笔,又从旁边搬出了赭石和朱砂颜料,东西往桌上一放,眼帘轻抬,看着目光深沉的拓跋连城。 “我介意什么?母妃爱子心切,又受大火刺激,本就容易走火入魔,身为儿媳,我不在她面前惹她心烦便是最大的孝心,若真记恨在心,必定天天往她面前凑。” “何况,母妃其实也没做错什么,我本来就是奸细。” 苏莞然不以为意道:“若是子默所爱之人也是奸细,我会比母妃更加凶狠,极端,绝不会让对方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她不是不会介意,只是不会记恨,苏莞然从来睚眦必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好人是。拓跋连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却反而放下了心。 寿山上的事,他一直不敢问她,但如今,苏莞然却是告诉了她答案。 她介意,却也理解。 “谢谢。”拓跋连城沉声道。 “不必谢我,大家只是立场不同,没有什么对错,也无所谓介意不介意,时间自会证明一切,”苏莞然拿起笔,见他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愿,索性也不催了,反道,“你既然不想走,那不如帮我想想花灯会上要画个什么花灯可好?” 好似堰塞出关,拓跋连城心中大石放定,心情不错地上前,看着她桌子上的两盒子颜料,略一挑 眉,“就用这些?” 苏莞然板着脸,义正言辞道:“我画画从来都只用三种颜料,手下却自有山水万千怪象无数。” 拓跋连城一勾唇,“哦?竟然不是因为曾经没钱买颜料的缘故?” 苏莞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虽然这是事实,但她打死都不会承认。 “果真是……笨。” 拓跋连城绕过书桌,轻车熟路地从在身后那看似空旷摆案上拍了拍,也不知道拍到了哪里,苏莞然便惊讶地看见那摆案竟然从中间裂开,就如滑门一样向着两旁打开,露出了身后的巨大空间。 空间就像个抽屉,三面靠墙,里面放着两排柜子,上面放得都是画卷笔墨,左侧更是如窗格一样摆满了各色抽屉,每个抽屉外都贴着纸签,竟然都是颜料,有三十余重,好些都是苏莞然没有听过的! 右侧却都是些字帖,还有许多无名书本,苏莞然情不自禁地惊叹一声,上前一翻,四个大字正入眼中。 礼部尚书。 苏莞然:“……” 大概是太煞风景,苏莞然竟然有些没反应过来,拓跋连城忍俊不禁地将那簿册合上,扔回了了书架子上,而后走到了另一边,从上面边选颜料边道:“那些是机密要案,有查清的,也有正在查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就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苏莞然惊讶不已,转念一想,却又忍不住赞道:“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你也未免太过大胆了吧?” 手中掂量着颜料,拓跋连城一挑眉,“这么久了,你们可有人查过这件屋子?” 苏莞然无言以对,这本事他们的新房,常人若是发现有奸细入住,肯定早将重要的东西搬走了,她们哪里想到他竟然将东西全数放在这里了,而且竟然还从来没有再打开过!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话虽然说得老,但的确,用起来的倒是很方便。 “这房间里不会还有其他的密室吧?”苏莞然狐疑道:“你那书房肯定有一间密室,在哪儿?” “床底,你看着,”拓跋连城将密室再度关上,左手沿着左上角的花屏一扭,右手轻正中、正下、东南三位,只听咔哒一声,这密室便又开了,“这是打开的方法,你且记着,将来若是来了刺客不及躲藏,便可直接藏在这里。” 苏莞然深深地看他一眼,“听起来,你很有经验啊。” 拓跋连城矜傲地抬了下下巴,就像求偶的孔雀,等着苏莞然称赞。 “南王府号称铜墙铁壁,并不是因为墙壁高厚,而是因为就算有人潜入,府中之人也能安然无事,护得生命无虞。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行?” “是,你最聪明了,”苏莞然轻笑,倒不吝啬夸他一句,却又问道,“那你可有好点子让我们在花灯会上拔得头筹?” 拓跋连城偏过头,捏着拳头轻咳道:“也就勉勉强强吧。咳,这花灯花灯,自然脱不开花,就看你想要什么花了,牡丹国色,依我看……” 时间慢慢地过去,一个春日的下午似乎眨眼就消失了,细碎的笑声从房中飘远,让人睡意全无。 芸娘在门口坐了一个下午,那院门口却始终不曾出现找麻烦的人,顾闲静竟然一直没有出现,芸娘先是惊喜,而后却又隐隐不安起来。 顾闲静前两日的态度她是见过的,按理说现在应该过来找苏莞然算账才是,怎么可能沉下心不动? 反常,太反常了,而通常越是反常,越是危险。 芸娘起身,将书丫头叫到眼前,附耳细说了几句,随即又找来了小凝,“你方才出去,可有听见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 小凝疑惑道:“是叶言心吗?好像是把自己关在 房间里,不好意思见人呢。” “不是她,是太妃,”芸娘满怀忧虑,“太妃竟然没出现,我总觉得心里不安,你有没有听见太妃的消息?明月楼那边竟没动静?” 说到这个,小凝也有些惴惴不安,“好像太妃是去安慰了一番叶言心……我也不知道,我出去打听打听吧。” “我已经让书丫头去了,你跟王妃太亲近,不适合前去,先等着吧。”芸娘叹气,抬头看了看屋子,眼睛又是亮了几分,“王爷还没出来吗?” 小凝捂嘴一笑,“我方才去听了,两个人还在屋里吵着什么呢,什么牡丹太俗菊花太丧,隔一会儿又笑起来,好玩得很呢。” 芸娘会意,“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多处会儿,晚上用膳时再叫他们。” 因此直至晚膳,房中的两个人才终于打开了门,芸娘等人侯在门外,笑得意味深长,来送晚膳的人都有些失神。 莫非,这王爷和王妃今儿受那叶言心一刺激,反倒准备同房了? “王爷,王妃,该用晚膳了。”芸娘在外喊道。 苏莞然在屋里淡淡地“嗯”了声,道:“送进来吧,放在桌子上就好,小心脚下。” 脚下? 芸娘有些不解,缓缓打开了门,一个晚风趁隙突围,猛地刮了进去,将一张纸掀了起来,上面的富贵牡丹艳而不俗、娇而脱媚,清丽非常。 芸娘愣了愣,定睛一看,却见满屋子的地上、桌子上、椅子上,竟然都是这些花花草草,间或还夹杂着一些奇兽怪鸟,花灯样式也是千奇百怪,荷叶莲蓬、八角铜铃,一眼不可望尽。 而在书桌上,拓跋连城和苏莞然还凑在一起看着手里的画。 晚霞穿过琉璃瓦,刚好映照在他们身上,将两个人周身都撒上了一层夕阳余晖,暖玉般的温馨,让人不自觉地想到了两个词。 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第一百六十二章 搬回卧云台 “样式太繁复了不好,我看着六角宫铃便极好。颜色嘛,还是要鲜艳些,既有了凤凰又何需牡丹?自古都有‘凤栖梧桐’之说,我看梧桐就很好嘛。” 饭桌之上,苏莞然还在想那花灯。 拓跋连城闻言,给她夹了块排骨堵住她的嘴,道:“凤栖梧桐寓意虽然好,可太过普遍了,先吃饭,时间还早,你急什么?” 也是,苏莞然轻笑,抬头看了眼门口,却见小凝和芸娘正站在门口傻笑,牙齿都漏出来了。 苏莞然不自觉地想到了江南祖籍隔壁王二狗子家的慈母,每回看着那傻儿子和傻媳妇相携回家都是这样的笑,好一片慈母心肠。 苏莞然:“……” 拓跋连城嘴角牵出一丝微笑,“看什么?还不吃饭?” 苏莞然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喝汤,好似根本就没有看见小凝方才对她比的姿势——加油,把王爷留下来睡觉! 那是她想睡就能睡的人吗? 你想得太多了,苏莞然想着拓跋连城那只有一床一屋的书房,再看看自己这偌大的卧云台,心神稍稍地偏了一下。 毕竟这也是人家的地方,一嫁过来就把人赶跑就算了,到了现在还让人住在那儿,似乎的确不大好。 但要是让他回来住,岂不是说要让他住在自己屋里? 怎不能往下人屋里安排吧? 啊……好烦。 正在此时,书丫头却从院外走了进来,在芸娘耳边说了几句话,芸娘微怔,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休息去吧,王妃画了很多花灯样式,你自己选一个喜欢的。” 书丫头喜笑颜开,转头便和其它三个姐妹扎在一起,对着那叠厚厚的花灯图案惊叹。 饭后,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刚漱了口,芸娘一边叫人收拾桌子,一边打量两人,不停地对着苏莞然眨眼睛,其意思不言而喻。 这么好的气氛啊,若不把 人留下来,实在太可惜,王妃! 可苏莞然却是始终视而不见,芸娘连连摇头,年轻女孩儿就是脸皮儿薄,别看苏莞然总是把自己当成“疯子”看待,可正正经经到了这时候,却还是张不开那个口。 无奈何也,芸娘一咬牙,干脆道:“王爷今晚要睡下吗?” “噗!”苏莞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拓跋连城微一仰身,弯着腰正收拾桌子的小凝一不小心便被喷了个茶水淋头,无言以对地看着苏莞然,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事吧小凝?” 芸娘赶紧上前,背着拓跋连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苏莞然,皮笑肉不笑道:“王妃,您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夫妇一体,同床共枕,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苏莞然面红耳赤地放下茶杯,尴尬地站起来,拿帕子擦着嘴,不敢去看拓跋连城,“我我我我我刚刚呛了一口,不是故意的。” 拓跋连城嘴角的弧度几乎压不住了,伸手捂着嘴,哪里还有曾经的高冷孤傲,眼神暧昧地盯着苏莞然,视线仿佛带了热度,让人浑身发烫。 芸娘简直不忍直视,让小凝下去梳洗休息,心中一阵摇头,看来让王爷王妃同房还是有点太早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一个中策。 “奴婢是想着王爷的书房毕竟太小,这卧云台‘本来就是’王爷的住所,地方也大,王妃旁边不就是一间空房,王爷要不还是搬回来住,如何?”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苏莞然越加尴尬,一紧张,突然咳嗽起来。 “那就咳咳……咳,我是说让他……咳!”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越是紧张,越是咳嗽,苏莞然急得都有些反胃了。 拓跋连城闭了闭眼,无声长叹,上前替她顺了顺气,而后对芸娘道:“就按你的意思下去准备,稍后我先去明月楼, 伺候母妃睡下就过来休息。” 他看了眼咳得捂嘴反胃的苏莞然,剑眉微蹙,“你如今是中气不足,说话做事无须过急过躁,等会让厨房再送碗药过来。” “哦。”苏莞然老老实实地眨眼。 拓跋连城泰然自若地点点头,一如往常,带着面具的脸少去几分阴郁,却也没见多大的喜色,心平气和地走出门,不急不缓穿过抄手游廊,慢慢停在路上。 前后空旷,左右无人,拓跋连城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青翠欲滴的新草从石板中央挣扎而出,欢喜地闯入新的世界,经受风雨阳光的洗礼,等待着茁壮成长那一天。 这府中的拔草人是越来越倦怠了,这样想着,拓跋连城慢慢蹲下身,看着那株青草,突然捂住了嘴巴,肩膀不停地颤抖,口中发出哧哧的笑声,伸出拳头,又轻又缓地在地上无声捶了两拳。 蹲了良久,拓跋连城才收敛了心中的狂喜,就像个孩子一样乐得手足无措,嘴角却微微上扬着,站了起来。 不知何时站在对面的蓝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开口问道:“王爷,您,需要属下叫府医来吗?” “不用,”拓跋连城竟然丝毫没有计较,他背过手,一脸高深莫测道,“本王就是觉得这株草长得真好,脉络清晰,层次分明,而且穿石而出,刚毅坚强乖巧可爱还古灵精怪,守得云开见月明,将来必有大作为,心里高兴。” 乖巧可爱就已经很过分了,古灵精怪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开了天眼神通吗? 不要以为你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没有看出来! 拓跋连城目不斜视地从他旁边走了过去,嘴角却像是在抽搐一般,不停抖动。 蓝玉摇摇头,心不在焉地也离开了。 走过几步,拓跋连城忽然脚步一顿,鼻子动了动,眯着眼睛回头,“……酒味?” 明月楼左侧厢房,一缕月光从天窗照射而下,无灯无火的窗下,半片宣纸从飘然坠地。房中黯然死寂,仿佛毫无人息,一只葱白手指却从黑暗中探出。 指染蔻丹,皮肤细腻,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就像精心奉养的和田玉,只用眼神一看,便能让人忍不住伸手握住,捂在怀里。 五指纤纤,透着几分无力,慢慢拾起地面的纸片,一双空洞无神的眼,在明月照不到的地方,静静注视着纸上的四个大字。 逐出家门。 忽然,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她眉心一动,抬起了眼帘,眸中柔波微漾,静静看着从门外走过的人,目光依旧灼热,但转瞬,又盈满了苦涩。 “表哥……” 拓跋连城嘴角带着盈盈笑意,优雅温柔的下颌微微收着,他在想什么,叶言心只是看他唇边的笑意,便知道他在想着什么高兴的事,让她不禁想到那张面具下的惊艳容颜。 可惜风华无双,尽赋与她人。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失去了,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了,表哥,表哥……你是喜欢我的,你会喜欢我的,你一定……会是我的。 七日后,你我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直入明月楼,拓跋连城心中满怀期待,今日顾闲静没有去卧云台,他想顾闲静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所以才会如此。 他的母亲从来都不是坏人,只是受了刺激,如今冷静下来了,想必有很多事情,她也一定想通了才对。 “娘!”拓跋连城心中高兴,他心中好深的欢喜、好大的快乐,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自己的母亲。 明月楼中灯火通明,顾闲静换了睡意,正坐在菩萨面前诵读经典,手中的木鱼瞧得达达作响,清脆悠长。 猛然听到这么高兴的呼唤,顾闲静诵经的声音忽然断了 ,拿着木鱼的手呆了一下,有些疑惑地转过身,“连城?” 她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带着面具,但那张脸对她来说已经太过熟悉,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她一眼便可看穿。 那双晶莹幽黑的眼睛就像夜晚的星空一样漂亮,还如幼时一般,顾闲静忍不住露出笑意,慈爱地伸出了手,“我的儿,什么事这么高兴,你瞧你,头上都走出汗来了。” 拓跋连城上前将人扶到床边坐着,注视着顾闲静眼中的温和慈悲,“娘,今天你没有去卧云台。” 提起卧云台,顾闲静的表情便有些僵硬,但不知为何,她竟没有像以前一样冷下脸来,反而笑道:“今儿是言心冲动了,娘去那里做什么?就因为这个,你就高兴成这样?” 拓跋连城眼眸越加柔和,“娘,孩儿要谢谢你,娘今日没有去卧云台,是不是已经冷静下来了?” “娘,莞儿其实不坏的,她早就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孩儿了,”拓跋连城言辞暧昧,“她是向着孩儿的,你也发现了对不对?” 顾闲静捏着佛珠,拇指在冰冷的佛珠上攀转着,略略点头,“这过日子,总要一家和乐才好。” 拓跋连城便当她是默认了,他嘴角笑意越大,控制不住道:“娘,你可知,她愿意让我搬回卧云台了?” 顾闲静动作一顿,表情僵住,皮肉不自控地变得沉重,却强笑道:“是吗?那书房的确睡着不舒服,搬回去也是好的。” “孩儿就知道娘会理解孩儿,”拓跋连城长叹口气,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不过我们还是分房而睡,一墙之隔,只要将床移一移,她就在我的身边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苏莞然,这傻孩子。 顾闲静侧头,看了眼那梳妆台上挂着的大红绣帕,手指微微收紧。 连城,你不要怪娘,娘也是为了你好……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百花宴 “娘您早些睡,孩儿先去休息了。” 拓跋连城脚步飞快地往卧云台走,脸上似乎快要笑僵了,可就是控制不住嘴角的动作。 守门的侍卫正在换班,远远便见拓跋连城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走,正要行礼,却见他一抬手,“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去休息?明日如能能得好精神,快去休息。” 说话的人来去匆匆,就像一阵风似的飘了进去,换班的四个人都愣在当场,许久才反应过来,缓缓道:“王爷心情,真好啊。” “能不好吗?都快一年了才住在一起,这要搁寻常夫妻身上,早就被人诟病了。” “不过,这还不是同房吧,王爷居然也能这么高兴?” 几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嘴角都忍不住有些抽动,这要是将来要同房了,那他不得在门上挂两串鞭炮? 拓跋连城快步走进了院子里,速度却慢慢地缓了下来,最终停在了苏莞然的房间门口,看着那窗纸上映着的身影,半晌未曾挪动腿脚。 苏莞然似乎在低头看着什么,过了许久才站起身,轻轻伸了个懒腰,却又怕扯动伤口,两只手只敢伸到肩膀两旁,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后动作一顿。 拓跋连城长睫一抖,看着那影子慢慢变小、变近,最后停在了房门之后,听苏莞然轻声道:“是你吗?” 她没说出名字,但拓跋连城却明白,她问的就是自己。 他笑了一下,伸手贴着房门,点了点头,“嗯,是我。” “时间这么晚了,你才回来,还不去洗漱,站在我门前干什么?”苏莞然微微低头,抿了抿唇道:“我可不会给你开门,进来也给你踹出去的。” “我在这里纳凉,”拓跋连城闷声轻笑,别有意味地调侃道,“放心,大夫说你的身体至少要将养一年,一年后……你开门吗?” 一年? 苏莞然胸口如有小鹿乱撞,许久才道:“你想得倒美,还不快去睡觉,夏天还没到呢,纳什么凉?我睡了。” 语毕,立刻回头将蜡烛吹灭,拓跋连城默了默,有些失望地放下手,慢慢道:“那你早点休息。” 他转过身,走向旁边的屋子,侯在门口的芸娘替他推开门,布置一新的房间乍一看,与苏莞然的房间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方向变了个样儿罢了。 拓跋连城略略挑眉,却见芸娘笑道:“王爷,沐浴的东西都已经放在屋里了,丫头们会伺候王爷休息,奴婢这就去给王爷准备明早的衣裳,王爷明早何时起,可要奴婢推迟些时间?” 芸娘想问的并不是这个,拓跋连城心领神会,勾了下唇角,似笑非笑道:“一切如常。” 芸娘激动地点了点头,“是,王爷,奴婢记住了。” 明早一定让王爷王妃一起吃早饭! 拓跋连城在这卧云台里住了多年,却还是第一次住处了新鲜感,沐浴之后往床上一趟,再侧过身,拓跋连城看着那堵墙都觉得饶有趣味,忍不住曲指上去瞧了两下。 这墙有点多余。 他闭上眼,却是毫无睡意,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慢慢放缓了呼吸,不想那墙壁的另一头,却传来了两声敲击声,顿时将他好不容积蓄的一点睡意都敲没了。 一整夜,拓跋连城都没有合眼,亢奋地瞪着那堵墙。 次日,天将大亮,朦胧晨曦飞下云层,如一匹银金彩缎射入卧云台,将整个湖面都染成了金黄色,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荷叶生机磅礴地摆动着。 清晨,静谧院落之内,起得较早的外间丫头开始打扫院子,琴棋书画四个丫头分成了两队,站在了两个房门外面,芸娘同小凝对视一眼,同时敲门喊人。 芸娘:“王爷,您起了吗?” 小凝:“王妃,您起 了吗?” 两间房子里却都没有人回答,好像都没有起,众人不由得看了看对方,正准备再等等,不想里面的人却又懒懒地开口道:“进来吧。” 奇怪,怎么听这声音,倒像是都没睡好似的? 小凝推门而入,琴棋两个丫头忙将洗漱的水奉上,一人又取了件秘色绣花群配雪白外罩,纯白若雪的珍珠坠在衣服上,正适合苏莞然那看似疏离清冷的气质。 “小姐?”小凝一边替她梳妆一边道:“你昨夜没睡好吗?好深的黑眼圈啊,倒像是一夜未曾合眼似的。” 苏莞然正是睡意浓重,闻言刹那,豁然清醒过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眉,“真的啊,啧,拿粉给我遮一遮,太难看了。” 小凝点头,又伸手去拿梳妆盒里的簪子,却发现那簪子盒里空了,不由奇怪,“小姐,昨儿的簪子去哪儿了?” 簪子? 苏莞然看了眼桌面,伸手摸着头发,“不见了吗?我记得放这儿的啊,你再找找,那簪子可值钱了呢,蓝宝石的簪子,好久没动了。” 她上一个簪子都拿出去给人当了药罐,回头一想把她可惜的肝儿发疼,这要是再掉一个,她的心也要痛了。 几人在屋中一阵翻找,却半天都没找到,苏莞然颓然坐在梳妆台上,抱着下巴冥思苦想。她分明记得昨日把簪子放在桌上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正此时,却听几人动作一顿,小凝惊道:“王爷?” 拓跋连城穿着一身束身蓝衣,精干爽利,面具也换了个新的,银黑交织,马尾高扎,看起来竟有几分风流英姿,朝气蓬勃。 他看了眼还坐在梳妆台上的苏莞然,见她苦着脸,一脸烦闷,不禁挑眉,“怎么了?” “我昨儿那只簪子不见了,”苏莞然拉开那梳妆盒翻了翻,喃喃自语,“昨儿睡前明明放桌子上的,难道 是收进衣服里了不成……” “一根簪子而已,也值得你一大早就黑了脸?”拓跋连城轻笑,走上前来,看着那梳妆盒里的东西,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小凝,“小凝,去告诉黑怀,让他把本王上次订做的东西拿过来。” 小凝不解,却还是去了。 苏莞然抬头,打量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起身道:“算了,我们先用早饭,等会再找簪子。” 拓跋连城点头,待要让路,却见那梳妆盒里露出的粉白色簪花,顺手拿了起来,伸手替她插入发间,“戴着这个。” “簪花啊,我看它实在费功夫得紧,就没怎么用,”苏莞然弯腰,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看向拓跋连城,不以为然道,“好看?会不会跟衣服不搭?” 苏莞然往日是不看重这些东西的,但今日却似乎格外上心,拓跋连城不觉有异,看着镜子里的人,淡淡道:“本王的眼光,何曾差过?” 苏莞然嗤笑,又扫了两眼镜子,伸手扶了下发髻,“随你吧,反正今日要在院子里扎灯,又不出门,难看也没人注意,吃饭吧。” 拓跋连城笑了一声。 芸娘着人上了饭菜,给两人盛了粥,便站到一旁道:“王妃可知道府中的庆典?不知到时候要穿什么衣裳?可需要重新订做?” “嗯?什么庆典?”苏莞然抬起头,拓跋连城也有些疑惑,他怎么没听说府里要有什么庆典? 芸娘道:“是太妃的意思,说是要在办一个百花宴,召集京中贵女聚一聚,时间就定在忽花灯会那日,下面人都在准备呢,采买的东西都在今儿就开始往府里送了。” 苏莞然默了一下,看向拓跋连城,“母妃说过这事吗?” 拓跋连城摇头,他并没有听过这件事,但尽管如此,他却并不觉得奇怪,“母妃往年也要办上好些宴 会,如今正是当春踏青的时候,母妃既有此心,说明她已冷静不少。” 这是好事,比起越来越极端的顾闲静,原先那个慈眉善目的顾闲静才最得人心,苏莞然也不禁笑起来,看来这顾闲静是真的冷静不少了。 “不过太妃那边并没有派人通知我们,”芸娘意有所指道,“况且时间又正好在花灯会那日,王妃倒也清闲许多了呢。” 虽如此说,但众人心中却还是各有所思,少不得会有些戏谑。 她们可是听芸娘说过,就连叶言心都在帮忙,苏莞然身为王妃,却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不过现如今发现南王也被蒙在鼓里,几个丫头的表情便要好多了。 “这样正好,可以出去看花灯会了啊。”苏莞然不怒反喜。 拓跋连城也是不以为意,顾闲静能够不再针对苏莞然已经是极大的进步,要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却还需要时间。 “到时,本王一起去。”拓跋连城淡淡道。 苏莞然看了他一眼,却有些不信,“你怎么去?你是南王,到时若是太妃寻你,你必然要亮个相,哪能说走就走的。” 拓跋连城笑了笑,拿着筷子指指自己,不见冷漠阴沉,反而有些放荡不羁,“女眷宴请,本王需要亮相?你以为本王要比武招亲,再选一次苏莞然?” “噗!”小凝失笑。 苏莞然夹起一颗花生米就往她身上丢,“笑什么笑?今儿谁要是做不好花灯骨架,花灯会那天,就不许出门!给我到前面去伺候那些挑三拣四的贵女去!” 小凝撇嘴,一句“小气”脱口而出。 苏莞然轻笑,懒得与这小丫头计较,眼角余光却看见黑怀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拿过来。”拓跋连城言简意赅。 “什么东西?”苏莞然好奇。 “好东西,价值不菲,举世唯一。” 第一百六十四章 圆房难 那是一支簪子,眼熟得很。 苏莞然不敢置信地将簪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这、你……你从那奸商手中买回来的?你怎么买回来的?” 拓跋连城顿时觉得自己拆开盒子前,还特意净了净手这一举动变得无比愚蠢,他沉默地凝视了苏莞然半晌,幽幽道:“这是本王用自己的俸禄请人重新打造的,那等沾了下流男人气息的东西,要来何用?” 黑怀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记得拓跋连城当初派人满天寻找那奸商的事,为此还把这早该送出去的簪子都压在了手里,迟迟未拿出去。 苏莞然吃惊地看着他,却道:“这簪子据说价值千金啊!你的俸禄这么多吗?” 拓跋连城眼皮一抽,有几句话呼之欲出,却又硬是将之逼了回去,冷冷道:“给你一个机会,重新抓一次重点,本王可以原谅你此刻的愚钝。” 眼珠子一转,苏莞然将簪子插进稠密发丝中,那簪花恰好调和了金簪的贵气,不至于显得过于庸俗。 “怎么样?合适吗?”苏莞然目光期待地看着他。 拓跋连城一口气堵在心里,对上那双清澈纯然的双眸,郁气蓦然一散,抬手将簪子拔了下来。 苏莞然心头陡跳,拓跋连城又将簪子插了回去,却换了个方向,道:“这样更好看。” 苏莞然有些意外地扶着发簪,却见拓跋连城站了起来,目光一扫堆积在书案上的画纸,莫名失神片刻,才道:“花灯会的花灯不能做得太大,否则不好拿在手中……今日我便不陪你了,有些事要去处理。” “哦,”苏莞然在他起身的瞬间,悻悻地同芸娘对视一眼,“我知道了。” 拓跋连城点了点头,提步走出屋子,却又在门口顿住,回头看着她,“卧云台若有外人惊扰,赶出去便是。” 这外人说的是谁, 众人心知肚明。 说完,拓跋连城唇角一勾,流出几分异样微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任何声音出现。 众人一脸茫然,苏莞然却反应得极快。 他说的是,一年之约不可悔。 可是,她什么时候说了要应下那一年之约了? 莫名其妙,苏莞然低下头,一板一眼地夹着花生米,握紧筷子的手却有些发抖,黑白分明的眉眼下,透着一丝悸动。 时间转瞬即逝,尤其在苏莞然不由自主地出神中,好像只是一个眨眼,夜幕便又降临。 琴棋书画是伺候人的丫头,手上的事办得最快,上午才叫人去寻了木匠给做了轻薄柔软的竹篾,中午便自己捉摸着打成了个漂亮的花灯样子,各自拿了彩纸、浆糊包裹上,样式虽然单一,但却是极好看的。 等她们都做好了,才发现苏莞然已经在躺椅上发了半日的呆,两个框架都还没鼓捣清楚。 小凝同几个丫头相视一笑,故意大声道:“王爷,您回来了?” 兀自出神的苏莞然豁然反应了过来,蹭地起身,佯装认真道:“嗯,对!就要这个花样,漂亮!” “噗哈哈哈,”芸娘被她逗得大笑,“王妃你可给我们看看,哪一个花样漂亮,是棋丫头手上的莲花灯,还是小凝提着的西瓜灯啊?” 苏莞然愣愣地看着她们,却见她们手上已经一人一个花灯,成品倒是都不错,可见心灵手巧比自己要好上不少,也终于反应过来,怒视小凝,“好啊,现在你连你家小姐都敢诓骗了!” “王妃,这可怪不得小凝,”小凝似笑非笑道,“若不是王妃在那里相思出神,又怎么会被小凝吓到?王妃这是自、作、自、受。” “还敢胡说,”苏莞然拿起手边的大枣扔她,忽而手一顿,奇怪道,“你怎么不叫我小姐了?” 小凝笑了一下,还未开口,芸 娘便先道:“小姐那是未出阁的姑娘,如今小姐已经是王妃了,若是还这么叫,让有些人听到了,可不得大做文章?” 所以,还是因为叶言心。 苏莞然不出意外地将大枣收了回来,送进了自己嘴巴里,眯了下眼睛,“叶言心啊,真是个麻烦。” 拓跋连城究竟是为什么要默认她进府,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无家可归,迫于围观? 若是如此,那他心中对叶言心多少还有几分感情,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不过他们也不算一起长大吧,叶言心不过是每年来京城几个月,勉强算是同一辈中见面较多的普通表兄妹才对。 不知不觉间,苏莞然的心思又走偏了。 芸娘却在此时突然道:“叶言心的确麻烦,王爷虽然对王妃情有独钟,但是叶言心身后毕竟有太妃的支持,入府的事情一拖再拖,久了人家便以为是咱们家省了这道规程,仍旧当她是个侧室,只不知是个侧妃还是姨娘罢了。” 说起此事,众人的心情都不由得凝重了几分,小凝喏喏道:“就是啊,所以王妃还是得快点同王爷圆房,最好有个孩子,那样谁都动摇不了你的地位了。” 琴棋书画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苏莞然脸一红,“再吵吵,花灯会谁都不准去了!” “啊!王妃,这是连坐,不公平!” “我是王妃,我说的话,就是公平。” 圆房圆房,苏莞然脑子都被这两个字闹得有些错乱了,她既然想要和拓跋连城在一起,自然是做好这准备了的。 可是,一想起宫里的苏子默,未定的局势,还有自己屡遭重创或许不能生育的身体,却又有些犹豫。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圆房后她迟迟不能怀孕,那顾闲静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她赶出王府,就是公皙淑慧,也帮不了她太多。 若是如此看来 ,给拓跋连城纳妾已成必然,若是她不纳妾,拓跋连城难道就这样不要后代了吗? 他以皇位为目标,必定想着千秋万代,又如何能够接受一个不能生育的王妃? 他如今看起来是对她“情有独钟”,可若是她的存在影响了他的计划,他的“情有独钟”又能维持多久? 又能保她性命多久? 苏子默……又真的能够被就出来吗? 她不确定,她有太多的不确定,所以不能给他开门,不能与他圆房。 她不是不能成为下堂妻,但至少,要先把苏子默救出来,那是阿娘留给她最后、最珍贵的弟弟。 她走到今天,坚持到现在,能够遇到拓跋连城,能够享受着被人宠爱的感觉,都是以为他。 这样的感觉来得突然,也来得不可思议,她不能随意挥霍,还需要小心维持。 “唉,”轻轻叹了口气,苏莞然拿起竹篾,心中几分火热与期待,都在眨眼之间消沉了下去,喃喃道,“无论如何,先过了花灯会再说吧。” 而在书房,拓跋连城的心情也慢慢变得沉重。 蓝玉坐在他的左手边,黑怀站在他的右手,而在他的对面,年老的礼部尚书穿着一身常服,目光凄冷地看着他,苍凉苦笑。 “拓跋玉率兵潜藏在京城之外,的确与我有过接触。是我,当面答应了他,背地里却联络了拓跋陵;是我,将他诱骗出来,带到了拓跋陵面前;也是我,派人伏击他的援兵,让他进退无路,被火……烧死在京城之外。” 阴沉窒息的气氛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拓跋连城手中握着破碎的茶杯,血液沿着手掌纹路往下滑,滴在了雪白干净的宣纸之上,染红了凤凰浴火的花灯纹样。 拓跋连城咬牙,搅动死寂沉闷的空气,旧事阴影挤压着每一分空气,“告诉我,为什么!你曾是玉儿最信任的 长辈!你还是他的外公!你是如何下得了手的?就为了现在的公卿权利?!” 是的,拓跋玉,是礼部尚书之女所诞下孩子,是曾经礼部尚书最为照顾的皇子。 “哈哈哈,权利?权利算什么东西?” 礼部尚书的回答出乎众人的预料,“权利,对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又有什么用处?” “那到底是为什么!” 拓跋连城一指蓝玉,“看着这张脸!告诉本王,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出卖自己的孙儿!” 被迫拉来听故事当背景的蓝玉满脸冷漠,只当自己是一具尸体,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黑怀。 居然告诉他进书房有好事,很好,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他记住了。 黑怀默默地眨眼,任务在身,请多体谅,兄弟。 礼部尚书老泪纵横,这些年,他几乎不敢走过南王府门前,此时再看见那张让自己日夜无眠的年轻脸庞,整个人都崩溃了,“我又何尝愿意!南王殿下!他是我的孙儿,我又何尝愿意啊?!” “可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了,宫中突然生变,先皇暴毙,宫中一团乱麻,大理寺卿与我两人看似位高权重,却如何抵得过掌握禁军的拓跋陵?如何啊?” “他已经登基了,先帝遗诏在他的手中!诏书、禁军都在他手中,他想如何,难道我们还能阻止吗?” 他颤巍巍地走向蓝玉,灰白的眼珠就像他的人一样,充满了下世的死气,蓝玉正对那双眼睛,头皮都不由得发麻。 “我的玉儿,”礼部尚书沉痛地抱住他,“是外公对不起你,可是你不死,死的就是那满朝文武!是我无辜的妻儿老小,你……不要怪外公,外公也是无可奈何啊……” 蓝玉身子一重,礼部尚书痛哭流涕,竟将他也带到了地上,席地而哀。 拓跋连城沉默了良久,“那你,可想补偿?” 第一百六十五章 难过 补偿。 这两个字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 礼部尚书放任自己哭了半晌,老人家体力不支,哭得也昏昏沉沉,若不是蓝玉一直帮他掐着人中,没准早就哭死过去了,拓跋连城还得落个谋杀重臣的罪名。 渐渐收声,礼部尚书老眼昏花,揉了半晌眼睛,人说老了老了倒有几分小孩脾气,这样一看,果然不错,蓝玉心情复杂。 “扶我起来吧,”嘶哑的声音禁不住哭号,礼部尚书静静看了蓝玉片刻,才道,“蓝玉公子。” 是蓝玉公子,不是玉儿。 蓝玉不无敬佩,到底是在宫里摸爬滚打的老大人,没有被他这张脸给欺骗迷惑,纵使心中愧疚悔恨再深,理智却依旧清明。 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狠下心,让拓跋玉那般悲惨地离开人世。 “补偿吗?我又能怎么补偿呢?大局已定,玉儿已死,又有什么可以补偿的,又补偿给谁呢?” 礼部尚书直视拓跋连城的双眼,“补偿给你?是为了玉儿,还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 说得好,一针见血! 蓝玉都不禁想为他鼓掌了,但拓跋连城却半点都不觉得尴尬,依旧自信而冰冷,他收敛了所有的怒意,仿佛刚才的愤恨与发泄并不是出自于他。 他看着礼部尚书,微微冷笑,“若是玉儿在世,他会帮谁?他死了,你不该为他完成未尽之意愿吗?” 蓝玉悚然一惊,诧异地看着拓跋连城,礼部尚书默了一默,忽又可悲地笑起来,“我就说,这皇家的人,除了玉儿,哪个又真的有那份兄弟情?你?拓跋连城?哈,你也不过是利用他的死来争权夺利罢了。” 他扫了眼蓝玉,见他面露惊讶,眉目间反倒慈和了些,“蓝玉公子,老夫大你数轮年纪,便也叫你玉儿吧。玉儿……你也是个好孩子,可惜,不该踩进这泥潭啊。” 拓 跋连城静默不动,看着礼部尚书当着他的面挑拨离间。 蓝玉却只尴尬地讪笑,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礼部尚书方才的哭诉到底是真是假了,这些老家伙,妆模作样起来,就是十个他,没准都看不明白。 “唉,罢了,既然连你都帮他,我也帮他一回,”礼部尚书沉叹口气,看向拓跋连城,“说罢,南王殿下要我帮什么?” 帮他一回,这老家伙分明就是借着跟蓝玉说话在向拓跋连城表明态度。 拓跋连城倒是不惊不怒,慢悠悠地将手中一封书信递了过去,“有个消息,需要你传达。” “传消息?让我?” 礼部尚书目露警惕,边拆信边道:“王爷千辛万苦让人将我请到王府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传、嘶,这是?殿下这是何意?” 仿佛看见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东西,礼部尚书瞪大了眼睛,拓跋连城却不动声色,冷冷地看着他。 “这件事,你只管去做,此事一过,你便可顺利告老还乡,拓跋陵想来也不会多留。此乃你我合益之事,怎么,尚书大人莫非连这个也不敢?” 礼部尚书目光深沉,那双苍老眼睛里的智慧在不停翻涌,却始终没想出个合意的答案,隧道:“王爷若敢,老夫,有何不敢?” “那就说定了,”拓跋连城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森冷杀意在眸中一闪而过,“时间定在一个月后,希望本王不会听见过早,或是过晚的消息,否则,令爱花灯会之夜,就未必能够平安回去了。” “那是自然,此事与我并无坏处,王爷不必如此威胁,”礼部尚书冷冷一笑,精明的老狐狸样子瞬间露了出来,“王爷成亲当日,在下一定会让小女备一份厚礼。” 拓跋连城挑眉,“……成亲?” “花灯之夜,结亲之时,喜帖都送到各家受伤了,王爷又何必故作试探 ?”礼部尚书一抱拳,“告辞。” 此话一出,黑怀与蓝玉心中一声咯噔,下意识看向了拓跋连城,带着几分怀疑神色,却见拓跋连城眼睫一颤,目光倏然锐利可怕起来。 那礼部尚书说完,便径自转过身,只是出门之时,顺便牵走了一个人。 蓝玉一脸懵然地伸手,“等等?!王爷?!” “你去尚书大人家中住上几日,算是寥慰老慈之心,顺便帮我监视尚书大人一家,”拓跋连城头也不抬,甚是干脆坦白,“事成之后,再回来不迟。” 所以就这样把他卖了? 这是人说的话吗?蓝玉大怒,“拓跋……黑怀!老子记住你了!” 黑怀讪笑,便听一声沉喝,“年纪轻轻,说什么‘老子’!粗话连篇!回去给老夫抄二十遍《三字经》!” 礼部尚书,不愧是重礼之人,不错不错。 黑怀轻轻拍了下胸膛,却见拓跋连城突然站了起来,他下意识看过去,蓝裳长缎,黑发披肩,蓬勃朝气却似湮灭于阴暗尘埃,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睛,竟透着让人骇然惊惧的愤怒,牙齿紧咬。 “主子?”黑怀顿时冷汗涔涔。 “……没什么,”拓跋连城却道,他抬起手,慢慢捂住了自己眼睛,手背之上,青筋暴起,“出去。” 黑怀迷惑不解地点头,不敢多问地往外走,才到门口,又听拓跋连城忽然道:“今天的事,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其他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了苏莞然,黑怀心下一颤,想起那伤重在身的苏莞然,下意识问道:“王爷,这成亲的事,若是现在不说,到时候怕是——” “滚出去!”拓跋连城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 黑怀肩膀一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站在门口龇牙咧嘴,“乖乖,好大的火气。” 夜幕渐临,卧云台人声静谧,星月倒影在莲池中央晃动 ,搅乱观者心境。 苏莞然站在池水边,身上披着披着一件外套,这个天气已经不冷,旁人都能穿着半袖纱衣走动,她却还觉得时不时的体寒,不得不套着两三件衣服才觉得合适。 时间已经不早了,拓跋连城却还没有回来,想起今晨自己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苏莞然不禁有些后悔,其实承认那份心意、真诚地表达感谢又能如何? 有什么可令人尴尬的? 害怕再进一步吗? 还是害怕进一步之后,就是不断的退步? “唉。” “大半晚上的不睡觉,叹什么气?” 低沉微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就像幽暗角落里突然冒出来的鬼魂,苏莞然汗毛倒竖,吓得往前大跨一步,张开嘴巴就要大叫。 拓跋连城眼疾手快地抱住他,一手捂住她的嘴,轻轻拍着发抖的手臂,叹息道:“是我,不是鬼,你怕什么?在往前一步,是也准备跳进池子里泡个澡?” 苏莞然一愣,掰着他的手回头,苍白的脸上罩着月光的清冷,那双眼睛却像是集纳天地灵粹精气一般清亮动人,只是带着几丝怒意,“你干嘛啊?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我、咳咳咳……” “噗。”拓跋连城猝然失笑。 “你还笑!”苏莞然气急败坏,想起初见的场面,抓住他的手直瞪,“男子汉大丈夫,就知道欺负一个小女子,你还要不要脸了?” 拓跋连城忍俊不禁,搂着她的手臂一紧,另一手灵活地挣脱开来,一下子便将她的手反剪到身后,往垂纱布幔的亭子里退去,将她按在了柱子上。 “小女子对自己的男人说动手就动手?这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小女子?嗯?” 苏莞然脸色大红,所幸在这样的昏暗的光线下,叫人看得并不真切。 倒是拓跋连城,那带着面具的脸下,一双黑眸熠熠生辉,不知是偷 了哪颗星星藏在里面,竟明亮得让人不敢对视。 “你放开我,天都黑了,我要睡觉了。”苏莞然挣扎道。 拓跋连城微微一笑,唇瓣在她耳边一碰,放低了声音,“别动,要是让别人看见了,为夫可不负责啊,娘子。” 苏莞然心里怦怦直跳,“你……你先放手,我手疼,出了青可大半个月都消不了。” “啧,”拓跋连城松开手,却两臂环绕,换了种温和方式将人锁在怀中,无奈道,“娘子还真知道怎么让为夫心疼,唉。” 花言巧语,男人说起情话来果然是一套一套的,好像舌根都裹了蜜一般。 苏莞然瞪他一眼,“说了我要休息了,你放开。” 难怪这人不论是昏迷还是醉酒都喜欢粘着人不放,合着其本性就是这么黏糊的是吧? “不放,”拓跋连城亲昵地凑上前,在她颈边蹭了蹭,力气却不大,觉得怀里温顺的人真是异常可爱,让人爱不释手,恨不得将人融入骨血里,死死地控制住,“莞儿这么想推开我?为何不抱抱为夫?” 得寸进尺啊,居然还撒起娇来了? 苏莞然无语半晌。 拓跋连城微觉失望,正想松手,他不想惹人生气,可手指方才一动,后背便被两只手轻轻按住,拓跋连城陡然睁大了眼睛。 苏莞然将头埋进他的肩膀,“你怎么了?这般难过。” 拓跋连城手臂一颤,“我很难过?” 知他自尊心重,苏莞然也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他方才安慰自己一样,不轻不重,温柔缓慢,“你不想说,我也不问,那咱们说些高兴的事吧?” “什么高兴的事?”拓跋连城又将人抱紧,“就这样,就好。” “可是我不好啊,我不能白抱你是吧?咳,君看正逢高月黑夜,何不如……”苏莞然灵机一动,“让我摸下你的脸?”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凤凰浴火 三更半夜,皓月高悬,薄雾浓云遍布莲池。 清风舒尔,带走一缕看不见的燥热。 “不。”拓跋连城言辞拒绝,竟然主动松手,转身就要走。 苏莞然阴恻恻地笑开,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借着全身力气拉着他一坠,将人推倒在了躺椅上,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怕什么美人?我能吃了你,前两日不还想着让我看你?” 前两日是前两日,今日是今日。 拓跋连城知道顾闲静的所作所为,心情起伏跌宕,本想去明月楼里,但最后却在明月楼外站了半夜,始终没有进去。 他不知道进去要干什么,有些话说了太多遍,但听者就是无心过耳,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定下心去看一眼半目,他还能说什么? “莞儿,别闹了,”拓跋连城伸手按住面具,“这面具既然戴着,便有其不能摘下的理由,等时机合适,你自然能够看见。” “时机合适?什么是合适的时机?还不是由你说了算?”苏莞然干脆用膝盖压着他的的肚子,就像一只狩猎的母豹,挑眉道:“你可别乱动,我身上还有伤。” 拓跋连城眯着眼睛,微微笑了一下,“你以为如此,就能得逞了?” 苏莞然信誓旦旦道:“我就是摸一下而已,一定不会乱看,我发‘四’!” 信你才有鬼,拓跋连城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不像成亲那日,他知道她手里藏着匕首,也看出了她满身的戒备,两人近在咫尺,中间却好像隔着高墙。 她现在都敢往自己身上爬了,得寸进尺,倒是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拓跋连城沉吟半晌,忽而有些忍俊不禁,“你的话,不可信。不过……”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苏莞然登时眼睛一亮,“不过什么?” 拓跋连城玩味地挑起嘴角,按住面具的手忽而抬起,遮住了那双灵气逼人的 双眼,轻声叹道:“这样,就可以。” 苏莞然默了一下,“……你就这么害怕别人看见自己的脸?难道你不是个美人,而是个丑人?怕我嫌弃?” “你一摸便知,还是,你需要我口头解释,放弃这个机会?” 拓跋连城语提三分,似笑非笑道:“还有,你为什么忽觉得我是个……长相不错的人?你在心中想过很多遍?” 废话,这满京城谁不曾幻想过无数遍? 这样的废话说出来也多余,苏莞然决定沉默,手指却沿着那轮廓流畅的下颌往上移动,触及面具之事,微微一顿,而后干脆利落地揭了他的面具。 拓跋连城默了默,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你可知你现在的动作,就像山贼头子在欺负良家妇女?” 苏莞然脸色一红,“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别说话。” 破坏气氛。 拓跋连城哑然失笑,意趣盎然地扫了眼她的手指,竟真的没有再开口。 指尖若软,似若无骨,还带着夜晚的冰凉,拓跋连城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被压得有点踹不过气,苏莞然用的力气倒是不小,却不知,若是他真想挣脱,像上次一样将人掀出去,还是轻而易举。 苏莞然心中不无忐忑,手指移动的速度也不由得放慢了,指腹从自己早以及看过的鼻尖往上爬,在脸颊处逗留一二。 那常年在被面具挡住的皮肤细腻柔滑,比之闺阁保养得当的女子亦是不差,很难想象这会属于天朝战神,那个在战场上纵横捭阖的将军。 苏莞然停了停,不知为何,突然紧张了起来,手指不受控制地轻轻按住那双眼睛。 “你干什么?”拓跋连城忍俊不禁,从嗓子里发出几声闷笑。 “我仔细想了想,你蒙住我的眼睛,让我看不见,但你却又看得见我,有些不公平。”苏莞然一本正经道。 拓跋连城 默了片刻,竟还当真细想了想,却又突然回神,好笑道:“你蒙住我的眼睛,又能如何?我们就这样互相遮掩一个晚上?你不准备睡觉了?” 这样的公平,不觉得有些滑稽。 苏莞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按住他的手在眼帘上微压,手心好似被羽毛扫过,痒痒地,苏莞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是睫毛。 那章银黑色发青的面具挡住了大班长量,只漏出了下颌和一部分的额头,真正让人着迷的还是那双眼睛,那双黑白分明,时而深邃阴沉、时而明朗清亮的黑色凤眸。 苏莞然忽地松开手,从躺椅上走了下去,快步走到了亭子外面,隔着纱幔看向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正慢慢起身,宽阔的肩膀侧着,修长有力的手臂半支着下巴,那张脸在纱幔后正看着她,可无论如何探究,都只能看见朦胧模糊的轮廓。 “不摸了?”拓跋连城捡起被扔在地上的面具,重新戴了上去。 苏莞然下意识扶了扶发髻,食指在金簪之上轻轻划过,心情莫名不爽起来,“摸来摸去有什么意思?你就是……你不让看就算了,我睡了!” 拓跋连城挑了挑眉,看着快步离去的苏莞然,嘴角微微一勾,“不是不让你看,是不能在府中看,过些日子……就可以了。” 良夜转瞬,拓跋连城抬起头,在亭中深深吸了口气,“母妃,母妃啊……” …… 花灯骨架在第三日扎好,苏莞然将自己那勉强算是满意的凤栖梧桐彩纸画拿了出来,却怎么都下不了手。 “这种程度想要拿下魁首,简直异想天开啊,要是子默在就好了,凭他的脑子,什么好法子想不出来?” 苏莞然第一次真心体会到了那句话,何谓“书到用时方恨少”。 小凝拿着自己的水蓝芙蕖花灯在旁看得津津有味,猛然听到这句话,怔了 一下,无意识道:“说起来,少爷在宫里待了也快一年了啊。” 当初在苏府长年累月都出不得门,如今入了宫,越加连极少有的出门机会都没有了。 她还记得,当初入京前,大家可是说好了要一起看花灯的。 苏莞然默了默,摇了摇头,“小凝,收拾一下,等花灯会过后,咱们就将自己的花灯带进宫。” 虽然他人去不了,但总归看看花灯模样也是不错的。 小凝眼睛一亮,“好啊!” 这时,却见黑怀从外面走进来,站在门口轻笑,“王妃,王爷让我来给您送样好东西!” 好东西? 苏莞然同小凝对视一眼,站起来问:“什么东西?” “在这儿,”黑怀从身后拿出一卷厚纸,两手捧着,面带笑容道,“王妃请看,这可是王爷花了三天时间才画出来的,王妃定然喜欢。” 苏莞然愉悦的“哦”了一声,“他倒比我想象中的要闲么,还有时间画画,我看看,这是什么……啊!” 话未说完,苏莞然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看着手中的东西张口结舌,下意识念起了之前两人在房中翻书时看到的一段话,寥寥数语,说尽新生。 《淮南子》云:“火气之精者为日。” 凤凰火精,是为神鸟,乃日之征象,亦为“金鸟”。 此画连贯看去,其外十二片七片,皆是惊鸿之火,其内六片,新生、成长、浴火、重生、飞耀九天、与日同辉,画工精细,让人不无叹服! “王爷说了,这凤凰浴火的意头极好,最是适合王妃的,”黑怀又道,“只是画意太满,王妃另行临摹之时,还得找一张大些的纸,落些留白才好。至于出来的效果,王爷就不能保证了。” 苏莞然抿了抿唇,“好,我知道了,你、你回去告诉他,我很喜欢这个,等做好了,再给他看。” 黑怀 摸摸鼻头,“好。” 明明倒是在同一个院里,却还要他来传话,这两个人真是…… 小凝兴奋地拿过那几幅画,越看越是惊叹,“这火苗画得太细了,这才三天吧?短短几日就有这要精巧的构思,难怪王爷这些日子都是早春晚归,原来在忙着这些,我还以为咱们府里出了什么大事呢。” “你是被那百花宴给影响了吧,”芸娘走上前来,看了看有些出神的苏莞然,淡淡笑道,“前面的百花宴布置得极大呢,听说还是红色打底,活像是在布置喜堂。” 苏莞然却没听到她们的话,捂嘴笑了两声,拿着凤凰浴火画像往屋里走,边走边道:“芸娘,关一下门。” “啊?”芸娘奇怪,“王妃要在屋里画,为何要关门?” “秘密,”苏莞然回眸一笑,绰约娉婷,“这宫灯做好了,才给你们看,现在不准偷看,谁敢偷看,谁到时候就别去花灯会了。” 芸娘同小凝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算什么? 苏莞然明明就是想给拓跋连城一个惊喜。 这一关门,就是两天。 拓跋连城想敲门而入看看,苏莞然却直接打开门将他堵在外面,说什么也不准进去看,就连用膳都搬到了亭子里。 拓跋连城哭笑不得,“不就是一个花灯,这原画还是我出的,你藏着掖着干什么?难不成是嫌弃太难看,不想让它见人?” 苏莞然泰然自若,一脸从容,“勉勉强强吧,看起来还算过关。你关心这个做什么,我还没弄好呢,等小凝从库房里拿出几个宫铃来挂上,做成了成品,再看不迟。” 放下筷子,拓跋连城定定地看着她,“你准备得这么神秘,花灯会那日,若是评不上魁首,岂不是会很失望?” “有什么失望的?”苏莞然微微一笑,“魁首的花灯再精致,也没我的好。” 第一百六十七章 侧妃,王妃 花灯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时间在兴趣盎然中走得最快,百花宴布置好了的时候,花灯会也在如火如荼地举行。 那日南王府宾客如云,红绸遍布,果真就像芸娘说的,好像在布置喜堂一般。 若不是四处没有看见那成双成对的喜字,没准苏莞然在卧云台都快坐不下去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布置红绸已经算是极大的危险了,她叫人拼命瞒着,只说是在布置百花宴,就是明月楼里的人都不清楚,若是贴个喜字岂不是让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 不知一场惊变就要发生,卧云台里的人无一个注意前面的动静,那百花宴不邀请她们,她们也懒得去凑合,到底不如外面的花灯会好玩,还能吃好些东西呢。 众人都换了自己最喜欢的衣裳,提着自己的那漂亮的花灯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说笑声不绝于耳,拓跋连城却在苏莞然的门前叹气,“我的王妃,你还没好吗?” 苏莞然在屋里传出个闷闷的声音,“快好了,哎呀,金簪给我,小心我的花灯,宫铃很贵重的!” 拓跋连城叹了口气,又在门口等了片刻,眸中却藏着几分忧虑。 他转过头,看着门口的黑怀,黑怀算算时间,也有些着急。 再过片刻,太妃就要来这里逮人了。 正此时,苏莞然终于打扮好了,小凝兴奋不已地打开房门,拓跋连城下意识偏头看去,却见一袭红衣从面前跑过,就如他画中那浴火的凤凰一般,惊艳绝俗。 柳眉微扬,红粉敷面,苏莞然没有发现众人眼中的惊艳,口中还道:“这衣服太麻烦了,还坠了这么多的金片,走出去不就是告诉别人快来打劫吗?太危险了吧?” 小凝手中拿着风华花灯走了出来,凤凰浴火而生,似要燃红九天,宫铃叮当作响,红缎彩带随风而舞,花 灯中央,却不是寻常烛火,而是一颗明黄色的夜明珠。 珠光宝气,将那凤凰羽毛上的火光映照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燃烧起来。 苏莞然提过花灯,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花灯美轮美奂,人也风华绝代,金红交映,将所有人都比了下去,好像月华都被她所吸引。 她挑眉,却有些奇怪,“这会不会像个暴发户?” 噗。 一瞬间,所有人眼中的惊艳都破了功。 “是有些危险,”拓跋连城目光深沉,眼中映着如在火光中的人,走上前,替她扶了扶金簪,“……不过,有本王在,谁敢打劫?” 谁敢靠近,他就让谁万劫不复。 不知是否红衣辉映,苏莞然的脸有点红,她将花灯提起来,好似并无所觉,莞尔笑道:“如何,这花灯可值得你期待?” 拓跋连城眼中笑意越盛,“值得。” “那我们快走吧,”小凝催促道,“再不走,前面要是缺人了,没准要来抓我们了,王妃,快点快点。” 苏莞然嗤笑,“放心吧,前面肯定准备妥当了,哪里会缺人,咱们慢慢儿的去,不着急。你们穿了这么好看的衣服,总也要注意风度。” 眼珠子一转,苏莞然调笑道:“听说花灯会上还有许多名流公子,若是你们看中了哪个,记得和你家王妃说说,没准还能成一段天赐良缘呢,芸娘也是啊。” “王妃!”芸娘被她闹得红了脸,“我都快三十了,王妃快别说笑。” 拓跋连城扫了眼黑怀,黑怀会意,大声道:“王妃,正门人太多了,咱们后门走吧,距离花灯街还近些呢。” 后门吗?后门虽然有点远,但的确清净,苏莞然没有多想,“行吧,那我们就别耽搁了,走吧。” 拓跋连城笑了笑,伸手拉住她的手,走出了院落。 从卧云台小门而出,众人直 接往后门而去,前方宾客众多,人来人往,后面的人便也少了,一路出去,苏莞然竟然没有看见半个人,倒像是有人故意将路清开似的。 而前院中,繁花似锦,宾客如云,贺礼堆满了半个喜堂,明月楼旁,齐嬷嬷神色复杂地替叶言心梳妆打扮,那镜中的女子身着大红喜服,蔻丹染指,朱砂点唇,娇媚婀娜。 多好的女子,可惜了。 太妃啊,你此举怕是会害了两个人。 受伤的心,不是那么容易好的。 轻叹口气,却听门扉作响,顾闲静满面红光地走了进来,叶言心赶紧起身心里,顾闲静喜笑颜开地扶住她,“我的儿,今日一过,你便是我的媳妇了,来,叫声娘试试?” 叶言心脸一红,羞涩地低下头,“是,娘。” 顾闲静听得心里舒坦,叶言心却又抬起头,紧张又期待道:“娘,王爷那边可准备好了?他……他若是知道,会不会不肯?” “别慌,这事啊,已经定下了,客人都来了,他怎么不肯?” 叶言心轻轻地哼了声,安慰道:“娘已经安排妥当了,这么多人在外面,就是为了娘的面子,他也会的,否则娘可不绕他!” 叶言心还是担忧,“那,他会换喜服吗?” 顾闲静道:“会的,肯定会的,他是我生的儿子,当然要听我的安排!你放心,娘已经叮嘱过了,已经让人给他送新衣过去,叫他参加百花宴来见见男客。只要他出现,定然会与你拜堂成亲的!” “成亲后,你就是南王府的侧妃!哼,等你有了孩子,娘就将你扶正,你放心!” 叶言心见她信誓旦旦,心也放下不少,又坐回了梳妆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幸福与甜蜜感堵着胸膛。 过了今夜,她就是拓跋连城的人了,到时候日日在一起,他的心一定会回到我的身上,表哥 …… “盖盖头吧,”顾闲静笑道,“等过半个时辰,宾客齐了,我便叫人在外面放鞭炮,着人来接你。” 她顿了顿,又将一个药瓶塞进她手中,轻声道:“言心,娘一心为你,但连城受了欺骗,只怕这段时间心情会不佳,你且忍忍,只要将那苏莞然赶出府里,你就是南王妃,是连城唯一的妻子。” 叶言心抬起头,看着眉目慈祥的顾闲静,无比信任地点了点头,“是,娘,言心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齐嬷嬷不忍地别过头,独自走出了房门,几步来到了回廊的另一边,轻叹道:“帖子已下,王爷却……唉。” “这是叶言心自己的选择,从她最初算计王爷开始,王爷已经手下留情。这一次触犯了王爷的底线,她心中明白这其中的风险,怪不得谁。”王成从暗处走出,静静看着齐嬷嬷,“但太妃此次,是真的伤了王爷的心了。” 齐嬷嬷摇头叹息,“若要让太妃醒悟,今夜,怕是不够。” “静等一月便是,”王成躬身行礼,“今夜,就劳烦嬷嬷了,王爷说了,若是此后嬷嬷不愿意待在王府,王爷愿意另置别院,将养终身。” “哈,不必了,”齐嬷嬷失笑,“老身一辈子都陪着她,如今她走火入魔,我也不能中途离开,王爷心意我领了,但还是先顾着自身吧。” 王成默了默,抬起头来,看着垂暮的夜空,轻轻一叹,“王爷这出戏演下来,府中必将天翻地覆,那宫里的人……怕是要高兴坏了。” …… 花灯会已经筹备了多日,悦香坊人潮汹涌,往日那些矜贵的门店都开了张,一路下来灯火通明,灯龙摆尾间,拿着花灯的美人遍地都是。 纸扇吟诗的公子、挑担摆摊的商人、走街串巷的孩童都看得眼花缭乱。 花灯街还未到,苏莞然便 已被这热闹的场景唬了一跳。 “这,怎么走啊?!” 芸娘等人也有些犯难,她们多年没有出宫,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宫廷乍变时候,那时候的悦香坊,可没这么多人。 拓跋连城笑了笑,目光横扫而去,在拥挤的地方,立刻自动散开一出空地,“无妨,走吧。” 小凝正想跟上去,却被芸娘一把拽住,笑道:“咱们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也不好,这样吧,王爷、王妃,你们先往前面去,奴婢带着她们去吃些东西,免得等会走不动了。” 苏莞然回头挑眉,似笑非笑道:“好吃的东西都在坊间里面,你到哪儿去吃?” 芸娘等人无言以对,拓跋连城拽着她的手一拖,直接往前走去,“行了,她们既然出来了,让她们自己玩去便是,你为何一定要拖着她们?” 小凝掩嘴轻笑,拉拉芸娘的袖子,芸娘会意,招手对琴棋书画道:“走吧,咱们也好多年没逛过花灯会了,回去还刚好可以带些胭脂水粉……” 人潮汹涌,转眼,众人便都已经散开,融入了人流。 苏莞然手中的凤凰花灯轻灵作响,苏莞然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花灯,走路都有些胆战心惊,“坏了坏了,这花灯应该找两个人抬着走,你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里面肯定藏了不少扒手,变着法儿想要抢花灯呢。” 拓跋俩城嘴角不着痕迹地往上扬了扬,“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看花灯?” “他们不看花灯看什么?”苏莞然将花灯提到面前,明珠光华耀眼,就是在火红长街上也比旁人的花灯要明亮,“你看这花灯,又是银角铃铛又是金箔彩凤,难道他们不喜欢?” 光冲着这上面的钱财,也该喜欢吧? 拓跋连城眼波微动,“也许,他们再看别的什么,比如……人。” 苏莞然怔了怔,“你……” 第一百六十八章 投票 “我怎么?”拓跋连城有些期待。 “你未免也太自恋了吧?!” 拓跋连城:“……” 苏莞然上下打量着他,虽然不得不承认,今日拓跋连城看起来的确更比往日倜傥风流,质料柔滑的衣裳贴着身体,衣领处不似以往包裹严实,微微敞开,直开到胸口。 似乎比往日更加不羁了,下颌微微一收,便是遮了半张脸,那双眼睛的柔和却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阴沉冰冷的南王殿下拓跋连城,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仅变得随和从容,还喜欢同她说话、争论、撒娇了的? 总觉得初见的画面像是发生在上一世一般。 苏莞然往旁边看了看,目光在那些姑娘身上定了定,果然见到了好些美人趁着花灯会出来,视线大胆地往拓跋连城身上瞧,眼中痴迷好奇几乎掩盖不住,不过也有好多人是在看她。 “怎么了?”拓跋连城见她左右张望,有些奇怪,“在找糖葫芦?” 苏莞然尴尬,“我也不是一直想吃糖葫芦好吧,再说了,今儿可是盛装出行,那当街吃糖葫芦的事就先不干了。” 人太多,总有些许言辞刻薄的喜欢挑三拣四,她的脾气可不好,到时候吵起来了,没准回去顾闲静又得说她“不得体、失了南王府的脸面”了。 近日顾闲静似乎脾气好了很多,两人也终于能够和平相处了,虽然平常不怎么见面,但难得这样相安无事,她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到了。” 拓跋连城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旁边已经搭建好的、挂满花灯的竹壁,就先流行点落,被人拾取,困在这绽开的百花之间,让人眼花缭乱。 “哇,”苏莞然睁大了眼睛,“真漂亮啊,等会的花灯比赛也是在这里举行吗?” “不是等会,就是现在。” 拓跋连城从他手中拿了花灯,苏莞然一怔 ,不知他要干什么,正想发问,却见拓跋连城脚尖一点,整个人竟扶摇而上,将那凤凰浴火的花灯挂在了最高处。 人人都说高数不胜寒,因为高处的风很大,温度很低,凤凰浴火花灯一到了高处,便逢春风一拂,花灯骤然转,速度极快,一副凤凰浴火重生的画面仿佛有了生命,真的活了起来,伴随着铃声,就像在火光中挣扎起舞一般,让人惊叹。 拓跋连城低头看了苏莞然一眼,双手背在身后,飘然而下,慢慢落在了那袭红衣身旁。 “那个位置很好,连苏钱庄特地留了出来,花灯只要挂上,自然会有人记名,”拓跋连城看了眼四周,“再过片刻,就有人前来投票评比。” 苏莞然缓慢地从他身上移开视线,落在那灯影照壁之上,瞳孔里像是被火光点亮,干净纯澈,一如月华,“这样啊……那,我们会赢吗?” “你就这么喜欢那花船?”拓跋连城却问。 “喜欢自是喜欢,却也不是非它不可,”苏莞然看着他,四目相对,一股清波似同时洗濯着彼此,她顿了顿,汹涌心潮慢慢平静了下来,“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 拓跋连城唇边漾起一抹微笑,“那就在这里等着?” “好啊,等着。” 相视一笑,两人谁都没有再走动,驻足立在那灯影照壁之下,看着挂上的花灯越来越多,但多数人的目光却还是看着那顶处的花灯,啧啧称奇。 “那凤凰灯可真漂亮啊,娘亲你看,那凤凰飞起来了。” “那灯看起来可够贵重的,你们看,那银铃价值不菲吧?还有那中间,嵌着明珠呢。” “栩栩如生,画得也好,把其他的花灯都比下去了,今年的灯王应该就是它了吧?这是哪家灯堂的手艺,真是不错啊。” 灯堂,参与花灯比赛的铺子,这么人来人往的 等会,若是他们在这里拔得头筹,那今年的生意肯定兴隆。 “错了错了,那可不是灯堂的灯,可是一位妙人的灯咧!”忽听一声长笑,一个长胡宽脸的和蔼中年人走到了台面上,冲着众人抱了抱拳。 “妙人?”苏莞然挑眉,“他说的是我?” 拓跋连城莞尔,“除了你,还能有谁?” 苏莞然一怔,脸色微红,“……花言巧语。” “‘月满冰轮,灯烧陆海,人踏春阳’,诸位南来的北往的,好春时节,开灯改运,只盼今年红火运如灯转,今年灯会比斗的花灯都已经挂上了的灯影照壁,咱们也不耽搁各位时间了,”中年人看了眼众人,“这就给各位开灯咯!” “开灯是什么?” 苏莞然好奇地看着他们往台子上端桌子,上面摆着好些纸莲花,看起来很像是之后要放的河灯。 拓跋连城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对着凤凰花灯的桌子,轻轻一笑,“开灯,便是竞选筹备。这桌子上的河灯倒是放在各处花灯底下,花灯转运,哪只花灯最得人喜爱,就看哪只花灯底下的河灯最先消失。” 说着,他悠悠然地抱着手,往后看了眼河道,“等河灯都放完了,便有人将花船开过来,取下灯王,挂在船上,前往浣纱台。” “浣纱台?”苏莞然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浣纱台是一出水中亭台,就在悦香坊中央湖泊的中央,却有机关在内,平日都在水下,一年只升一次,”拓跋连城解释得倒是尽心,他看了眼苏莞然,别有意味道,“听说登上浣纱台的人,包办花灯会的主人,就要答应替那人做一件事……任何事都行。” 苏莞然大为意外,“那若是有人要万两黄金、匹世家产,难道他们也要答应?不可能吧。” 拓跋连城眼帘轻合,似笑非笑道:“那也得先登上 浣纱台才行。” 苏莞然还想问,但台子上的东西已经摆好了,那主持人一扬手,“诸位,参赛花灯共五位,老规矩,但参赛之人的姓名,我们先保密,等结果出来了,再公开。诸位,请吧!” “这有什么好比的?” 一人笑道,上台便在凤凰浴火花灯下取了一盏河灯,“依我看,就这凤凰浴火重生的意境最好,我就选它了!” 苏莞然激动地拉了拉拓跋连城的袖子,“这人有眼光!” 拓跋连城镇定自若,表情纹风不动,“不着急,后面还有。” 果然,先前几个人都还公正,但到了中间,事情就有点怪异了,那旁边一盏素色莲花灯虽也好看,但无论是构思还是画工都差了凤凰花灯不止一点,却有好些人上前。 “我看那凤凰浴火虽然好,但就是流于艳俗,这清雅别致的灯也不错嘛。” “哪里不错了?你看那叶子都少了一片,也不错?” “诶,话也不能这么说,这莲花灯提在手里也方便,那凤凰花灯一看就是大户做出来的,又是金又是银,红红火火太过了吧?” 争论不知何时起,苏莞然起先还镇定着,慢慢儿的脸色便越变越沉,气得咬牙,“那些人分明就是托!不就是个花灯嘛!居然还找托?!” 拓跋连城好整以暇,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依旧不动声色,但见苏莞然神色不愉,才笑道:“好戏好在后面,你急什么?” “我快输了啊!” 苏莞然不自觉地撅了下嘴,不满道:“拓跋连城,这比赛投票的人也太杂了,你得跟你那朋友说说,这规矩得改!” 拓跋连城默了一下,摸摸自己的面具,咳道:“其实规矩没有错,只是自从出了那浣纱台后,便有人想要上台看看,提出一个要求,他也是无可奈何啊。” 苏莞然瞥了他一眼,“你倒是 帮着他说话,但既然参赛奖品都有了新意,如何这规矩就不能有新意?” “因为这规矩新不新都无妨,”拓跋连城蘧然含笑道,“因为要上浣纱台,须得有缘人方能成功。” 苏莞然狐疑地看着他,这浣纱台这么难上去吗? 拓跋连城不再多说,专注地盯着台面上,忽见那排队的人群里多了几个人,哑然失笑,“你看那边。” 苏莞然几乎以为自己再无胜机了,漫不经心地挑眉看了过去,却见小凝带着芸娘等人神情严肃地瞪着那台面上,一脸不忿地说道:“可恶,敢给我家王妃下绊子,给我等着!” 苏莞然:“……” 拓跋连城饶有兴趣地斜睨了眼苏莞然,“如今自己也找了几个自来托儿,怎么样,觉得公平了吗?” “那又不是我故意找的,”苏莞然啼笑皆非地看着小凝她们,“那丫头,我都能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果然,小凝一上台,便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哇,我从没见过这么与众不同的花灯!凤凰涅盘诶,听说凤凰有让人实现愿望的能力,不行,我得先求个如意郎君!再来个一夜暴富!” 苏莞然下意识捂住脸,太丢人了。 拓跋连城忍俊不禁,拿手微微挡了下自己的嘴角,“咳,好愿望。” 芸娘同琴棋书画本要上去投票了,闻听此言顿时愣在当场,看着小凝夸张地拿起河灯,条件反射地偏过头,想要装作自己不认识她。 忽然,面面相觑的人群里,传出一道浮夸至极的笑声,“什么如意郎君,哈哈哈,小娘子!本公子也算是家财万贯,人也算风度翩翩,长得也算英俊,不如你嫁给我啊?” 众人一默,随即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这愿望实现得也太快了,别说,还挺灵!” 苏莞然:“……” 拓跋连城:“……” 第一百六十九章 浣纱台 小凝整张脸都红了,气愤地在人群里找说话的人,却见一把扇子突然从人群里伸出,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娘子可是在找我?” 小凝愣了愣,却见一人腾空翻身,直接跳上了高台,长相英俊,嘴角上扬,目露戏谑,上下打量着她,好一个叫人熟悉的纨绔富家公子哥。 “是你?!”小凝惊了,“奸商船主!” 竟然是那个在去往淮南路上,拓跋连城高烧不退,苏莞然以千金买罐的那个船主!小凝下意识往台下看,果见那站在人群后的拓跋连城与苏莞然两人都盯着公子哥看。 船主目光带笑,施施然行了一礼,“在下复姓古陵,名华,字无情,小生这厢有礼了。小凝姑娘,好久不见。” 小凝真是一点都不想跟她见面,想起上次买药罐是被嘲笑之事,她的脸色就不大好。眼见着下面注目的人越来越多,小凝狠狠瞪他一眼,抱着河灯就往下跑。 古陵华顺手拿起一盏河灯,抬头看着那凤凰浴火的花灯道:“哎呀,这花灯可真是有趣啊,居然能让在下又遇故人,小娘子何必跑得那么快呢?” 此话一出,下面那看好戏不嫌事大的人登时附和起来,“就是啊这位姑娘,你看你的如意郎君都亲自来找你了,你跑什么呢?” “这位公子也是,你那小娘子都跑了还不快去追?” “是矣是矣,这位公子言之有理,”古陵华恭恭敬敬的抱手行礼,款款道,“小生这便去寻我家娘子,告辞,哈哈。” 中途出了这样好玩的事,芸娘看得又好笑又无奈,也上去拿了花灯。 却也有不少人,认为古陵华也是别人找来的托,不过那凤凰花灯下的河灯倒的确因此消失一空。 苏莞然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那凤凰花灯,用手肘戳了下拓跋连城,“这个人居然到京城来了,你不是一直查 不到他的身份嘛,要不要趁现在让人跟着他?” “不必,”拓跋连城却拒绝了,他抱臂冷笑,“此人既然主动招惹小凝,难道你还怕见不到他?” 他是故意为之,找的怕不是小凝,而是他们。 两人沉吟片刻,苏莞然心中隐觉不妙,想起自己院子里那贵到离谱的药罐,眼皮一抽,“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人来历不简单,只怕来者不善……奇怪,他到了京城,应该就猜到你的身份才对,为什么不直接去王府?” 因为今日王府闲杂免入,拓跋连层暗叹,轻声道:“不必想这些了,等花灯取下来,我们就上船。” 今日是出来玩的,不是来跟踪人的,他可不想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 苏莞然收敛心神,也点了点头,激动地看着他们取下凤凰浴火的花灯,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揭晓了答案。 “这是……诶?”中年人好像惊了一下,抱着花灯的手抖颤了颤,不敢置信道:“这,这是南王府的花灯啊!” “什么?”众人哗然,“南王府竟然也参与进来了?不会吧。” “如果是南王府,那倒不奇怪了,人家是天家贵胄,手底下能人众多,这花灯做得这么漂亮又贵重,倒是衬得上王府之名。” “不过听说今日王府在办什么百花宴啊,怎么王府的人出现在这儿了?” 中年人一面惊讶,一面又让人拿长杆子吊着花灯往河边走,目光也同众人一样找寻着王府众人,他们本意为那人很难找,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要找的人就站在他们身后。 拓跋连城抱臂伫立,微微偏头,嘴角挂着若有虽无的笑意,不见面容,却也让人心神一荡。 而在他旁边的人,红衣似火,娇艳婀娜,红粉黛眉,丹唇微扬,同样的惊艳众人。 他们身旁的人都早就发现,不觉得什么,背对着他们 的人猛一回头,却不由得倒吸口凉气,不知是谁,头一个跪了下去,“草民拜见南王殿下,拜见南王妃!” 接二连三的人都受了影响,纷纷下跪,苏莞然都有些惊讶了。 他们在京中行走,认出他们的人不少,但拓跋连城为人冷漠,最不喜吵闹,可命令禁止过旁人在路上“打扰”他的。 “是之前的托。”拓跋连城淡淡道。 哦,原来如此,苏莞然目光凌厉地在那几个人身上扫过,那几个之前还当着她的面贬低她的凤凰灯,难怪这会子吓得不敢抬头浑身发抖,活该。 静默间,整条长街的人都快聚集过来了,拓跋连城不耐地回头,“船来了,走吧。” 苏莞然也不想让人这样看着,好像他们是什么恶霸流氓一样,她转过身,看着一人将她的花灯慢慢挂上花船,心中不无激动。 船上放出一块木板,拓跋连城从容踏上,苏莞然回头道:“今日是花灯会,玩乐之所,诸位起来吧。” 而后,她才登上了船。 众人慢慢站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却见几个女子从人群里钻出来,小凝兴奋地说道:“等等,王爷、王妃,我们也想上船!” 拓跋连城正往花船二层上走,若无其事地扫了眼苏莞然,苏莞然在一层数了数,笑道:“不错啊,人都到齐了那就上来吧。”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那几个女子竟也是王府丫鬟。 芸娘等人都在一层,靠近那倒映着灯火如昼的水面,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则在二层,投递凤凰浴火的花灯发出叮铃铃的声音,空灵过耳,听之令人心旷神怡。 水波荡漾,红影昭然。 花船、花灯,还有那如花似玉的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竟叫那两旁布置精巧的灯影照壁、火灯长龙都失了几分颜色。 拓跋连城背对着嬉闹夜空,影子清冷料峭,嘴角虽然微 微扬着,但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反而还透露出几分担忧,倒使得那张脸又可见当初的几分阴沉。 忽然,一只手牢牢抱住了他的手臂。 拓跋连城微愣,侧头看去,却见方才还兴致勃然的苏莞然满脸担忧,“抱歉,我忘了,你会晕船,很难受吗?不然我们下去吧。” “……不用,”拓跋连城揉着额心,眼底晦气渐散,伸手顺了下她的肩发,“我上次是用了药,再加上连日奔波才会晕船,现在却是无妨,况且这船行得这么慢,与陆地行走无异。” “用了药?”苏莞然惊讶,柳眉微蹙,“你是说,你给自己下了毒?” 拓跋连城敛了下眸子,抬头看这两边各色花灯,异彩纷呈,半晌才道:“我若不在路上重病一场,你回宫又该如何交差?本王牺牲如此之大,王妃可得好好犒劳本王啊。” 他调侃着,欲将此事轻易揭过,却不想苏莞然手臂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竟有些气怒,“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不过是一场戏,何必做得那么真? 她那时真的以为他差点死了,真的…… 拓跋连城察觉异常,对上她的目光,却不以为意地失笑,“下毒,自然都是有解药的,你怕什么?我早就服过解药,不过看着难受,其实一觉睡过去,什么都感受不到。” 除了之前的确心如刀绞之外。 苏莞然心中震动,心跳不住地加快,鼻子都忍不住有些泛酸。 自慕雪死后,从来都是她在当家,看尽白眼与算计,我了给苏子默拿药,受尽委屈和鄙薄,直至遇到了拓跋连城,她才慢慢地体会到了被人关心照顾着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珍贵了,珍贵得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想起那一年之约,苏莞然心头一热,正要说话,却听下面传来了小凝的惊呼,“呀!那就是浣纱 台吗?好厉害啊,从水里冒出来了!” 苏莞然顿时将话都吞了回去,拓跋连城也注意到了那边,眯了下眼睛,却一抬手,道:“把花船靠边。” 两个撑船人不敢不从,苏莞然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拓跋连城揉了下额头,道:“我大概还是有些晕船,在岸上走一会,你自己去浣纱台吧,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直接提出便是,他会送到王府的。” “算了。”苏莞然却道。 拓跋连城手指一抽,眨了眨眼,“算了?” “我不去了,”苏莞然抓住他的手往往下带,边走边道,“我如今什么都不缺,去哪里干什么?我带你去医馆。” 那从水中升起来的浣纱台虽然好看,六角飞龙,白砖玉瓦,华丽而清雅,形制工整而雕刻精巧,但苏莞然的确是什么都不缺,去了又干什么呢? 眼见着就要走下船,拓跋连城突然拽住了她,“你去吧,那台中的人也想见见你。” “啊?” 苏莞然脚步一顿,扫了眼根本什么人都没有的浣纱台,回头上下端详着他。 拓跋连城笑了一笑,挣开她的手,慢慢走到了木板上,“连苏钱庄的庄主是我的朋友,我不是说过要带你见他,你去吧,我到岸上走走,顺便买点东西。” 他回头,眸中光华流转,潋滟动人,“莞儿,他很有钱,也很有能力,长得也好看,你若是想要什么,只管向他提,他不会让你失望的。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要等一年了。” 拓跋连城说得如此郑重,苏莞然也难免有些心动,可看着拓跋连城,又心中不安。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带着几分认真注视着她,“我看起来很弱?” “好吧,我去。”话说到这份上,再下去就是矫情了。 她倒要看看,那连苏钱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拓跋连城一再推荐。 第一百七十章 庄主在上 拓跋连城极力引荐,应当不仅仅是因为那连苏庄主有钱。 不过若真的像他那么有钱,被人注意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她到底该怎么上去来着? “王妃,我们就送到这儿了。”船夫道。 苏莞然看着中间还有十几米宽度的河面,再看看那空无一人的浣纱台,眼神古怪,“你让我怎么过去?游过去?” 船夫尴尬地咳了声,“王妃请细看,这水面下是有木桩子的,只是有的木桩子会往下掉,有的木桩子则坚挺不断,只要王妃走对了,就可以走到那浣纱台。” 简而言之,这居然还是个九宫八卦阵?! 苏莞然一阵无言,抬头看了看那桥上,同长身玉立的拓跋连城对视一眼,见他对着自己歪了下头,嘴角无声动了动,不用猜都知道是“加油”。 苏莞然叹口气,她是个不学无术的,莫说九宫八卦,就是天干地支都未必认得完,这不是逼着她跳水游过去吗?不过来都来了,总不好让拓跋连城失望。 心下一横,苏莞然紧盯水面,四面虽然灯火明亮,但这水中央却是漆黑恐怖的,她虽然擅长洑水,却也明白水中精怪不少于山间,心中难免发憷。 “王妃,”芸娘有些不放心道,“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 “不,既然都到了这里,不走一遭,未免让人觉得遗憾。反正我会水,不怕。” 苏莞然自我打气后提起裙子,慢慢抬起脚,紧张得咽了口唾沫,踩中了一块木桩,用力压了压。 很好,没有往下掉。 “王——”小凝吓得脸色发白,刚要喊人,却被芸娘一把捂住嘴,“别吓着王妃。” 苏莞然聚精会神地迈下第二步,又要防着身体摇摆,又要小心脚底打滑,还要注意别踩落了木桩,掉进水里还好,要是刚好把结痂的伤口戳个洞出来,那她距离死亡也不远了。 是 以才出两步,苏莞然的脸色都不由得铁青发绿。 拓跋连城在桥上定定看她迈出四五步后,闭了闭眼睛,忽而转身,不动声色地消失在人群中。 苏莞然浑然不觉,仍就小心地踩着水底木桩前进,鞋面都湿透了。 悦香坊四面围着的人也不禁紧张地收敛了声息,看着那如在水面行走的美人,既是惊艳,又是担心。 “这可怎么走啊,”一人轻声道,“万一掉下去了怎么办?” “就是啊,王妃胆子可真大,不愧是当初敢往瘟疫窝里闯的人,跟王爷有得一拼了。” “说起来,那南王殿下呢?怎么没看见他人?” 不曾听见旁人的议论,苏莞然头上浸出冷汗,那木桩子其实很大,可以站一双脚上去,黑黝黝的水滴实在叫人心中惊恐尤甚,她咬了咬牙,又踏出一步,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这规矩真的是莫名其妙。” 苏莞然总算理解了之前拓跋连城话中的意思了,这要不是个武林高人,或是绝顶幸运儿,谁走得过去? 苏莞然一心探脚去试探那木桩,不知不觉间,竟已走过大半,待她回神,两米远的地方,竟然已经能够看到浣纱台的台面了! 她愣了愣,不敢置信地回了下头,正好对上小凝既惊讶又亢奋的视线,见她回头,小凝直接在穿上蹦了起来,“王妃加油!你就快到他那儿了!” 他? 苏莞然回头,蓦然愣住。 却见那亭子四面的纱幔竟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一直竹筏停在了浣纱台的另一面,影影绰绰见,可见一人静静站在那纱幔中。 苏莞然心头猛跳,下意识喊道:“拓跋连城?” 那人默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声音并不低沉,很是爽朗,与拓跋连城相似,可又似乎完全不一样,他抬起手,微微掀开帘子,看了她一眼,“王妃,在下等你良久 ,你还不过来吗?” 苏莞然心跳慢慢缓了下来,不对,这声音不是拓跋连城的声音,所谓人以群分,大家都是男人,身形相似也没什么特别……吧? 还有,苏莞然盯着自己的脚,她真的有这么幸运,竟然一步都没有踏错?还是说…… 里面的人故意放水? 此刻,旁边围观的人已经没了声音,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苏莞然,若手一开始是惊艳于她那越见惊艳瑰丽的容貌与气质,那现在,则是惊异于她的运气。 “这运气也太好了吧?居然走到了那里,前两年多少人去走,最远也就走到一半而已。” “就是啊,王妃运气太好了。” 诸如此类的议论不断,苏莞然自是听不见的,她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睛,看着前方的四个木桩子,忽然笑了一声,不似之前那般小心翼翼,而是大大方方地跨了过去,如履平地。 那在浣纱台中的人偏了偏头,却没有觉得讶异,反而笑问:“王妃现在才发现?” “方才我还想说这阵法太麻烦,如今看来,倒是莞儿想多了,”一步踏上白玉阶,苏莞然心情莫名激动,“庄主有意放水,莞儿感激不尽。” “王妃客气,这也算是在下卖给拓跋兄的面子,”那人往后退了一步,优雅从容地抬手,“王妃,请入座。” 苏莞然深吸口气,伸手抓住了帘幕,默了默,一把掀开,大步跨了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让人失语的脸。 站在里面的,是一个白衣公子,他的皮肤很白,就像是常年不见天日所养成的白。 五官鲜明而精致,凤眸微微含笑,一眨眼就仿佛能囊括天下风流,悬胆鼻梁挺立,唇色因那皮肤而显得极其红润,倒像是涂过胭脂一般。 眉目如画,姿态飘逸,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然公子! 静默伫立,芝兰玉树不及形容; 含笑侧手,独艳雅绝难与比肩。 他抬了下眼帘,竟好似少年郎一般有些不敢与苏莞然对视,两颊微红,目光一定,却又能见其天然流泻出的一段雅致尊贵,眉间更有一点朱砂,让他看起来竟不像是人间的儿郎,好似天上的仙君。 可…… 太像了,和她床上的那幅画,像得过分了,除了那眉心一点红之外,其余处处都很像,可又似乎处处都不像。 苏莞然怔愣失神,下意识回头,却见那远处桥梁上正站着一个人,那张脸带着银黑色面具,衣着如旧,轮廓无差,分明就是拓跋连城。 她又回头,目光奇异地看着里面的人,出神地走了进去,有些恍惚,“你……叫什么名字?” 那连苏钱庄的庄主抬眼,幽黑眼眸带着几分笑意,温文尔雅地笑道:“世人称在下无名,王妃若是觉得无名不大好听,不若叫在下连苏吧。” 苏莞然僵硬地坐在位置上,看着对面的连苏,那儿郎眉眼含笑,眸光清澈,清雅卓绝,的确是让人一眼难忘的人物。 尤其是这张脸,倾世绝俗不过如此,细细一看,她手中藏着的画曾还让她觉得惊艳出色,如今一看,却实在是不值一提,远远及不上眼前之人。 “王妃,”连苏轻轻咳了一声,侧头抚了下手上的玉扳指,竟有些赧然,“好看吗?” “好看……”苏莞然愣愣点头,随即瞬间反应了过来,面红耳赤道,“啊,抱歉,是我失礼了。” “没关系,”连苏略一挑眉,“我知道自己很好看,王妃眼光不错。” 苏莞然惊奇地看着他,霎时有些语塞,半晌才找出话来应付,“哈哈,庄主龙章凤姿,想必世人见了多做如此想,莞儿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连苏轻笑笑,视线穿过那帘幕,落在了那花灯之上,“世人的想法,连苏从不放在心 上,是以也未曾在世人面前露过面,多年前曾与王爷有过面见,倒是让连苏有些惊讶。” “哦?”苏莞然忍不住好奇,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为何?” “因为,”连苏微微一笑,“他不喜欢我的脸。” “哦?为何?” 连苏道:“因为我们长得有几分相似,想必方才王妃已经察觉了。” 苏莞然眨眨眼,“哦?为何?” 连苏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语气却冷了两分,“王妃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哦?” 苏莞然怔怔开口,却见那连苏神色一厉,俊艳眉目突出几分锐利,坦荡的锐利,与拓跋连城的阴沉锐利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苏莞然条件反射地一抖,“啊!” 连苏:“……” 苏莞然咳了一声,尴尬道:“实不相瞒,我还没有见过连城的脸,因此无法分辨,让庄主见笑了。” 不过,若真的是如此,那倒是可以理解了。 这世上若有一个人同自己长得有几分像,旁人或许是惊异喜悦,可拓跋连城处境艰难,这样一个人出现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对连苏来说,更是天大的噩耗。 毕竟,天朝皇帝正记恨着拓跋连城,自然,也记恨着这张脸。 苏莞然不由得想起了蓝玉,有蓝玉这个前车之鉴在前,再出一个连苏,虽然有些巧合,但也未尝不可理解。 “闲话也已经说完,该说正事了。” 眉心朱砂往上微微一动,连苏道:“王妃既然得了灯王,又进了这浣纱台,可有想好需要什么?在下不才,愿倾绵薄。” 苏莞然脑子尚有些空,看着连苏那张脸,总是定不下心来。 连苏心下好笑,面上却露出几分暧昧,“王妃,您看我这么久,拓跋兄会吃醋的。” 苏莞然豁然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我要晕船药!” 连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只要这个?” 第一百七十一章 晕船药 花灯会下,浣纱台中,苏莞然一个人空对着对面独亭,有些发蒙。 “我府中自有万贯家财,实则素日可用不过寥寥,不须利。我自小以克母为长,疯名在外,如今一个‘南王妃’便让我束手束脚,名之一字实在磨人,我不需要。淮南一行,已有功劳在身,我不需功劳。” “功利名禄,前三者我皆不需要,最后一个禄字,更是取之无用,我志不在此。所以我想了想,我半生至此,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追求的,唯有一人希望解救,但他太过重要,我不愿意假手他人。” “后来再想,于情一道,我似乎缺了一些。亲情有我兄弟,友情有我丫头,爱情……若能走到最后,就是他了。我看尽人情冷暖,所以我知道世上的一切都没有白得的,要得越多,失去得也越多。” “其实我拥有的已经够多了,而为他着想,似乎也没什么可帮他的。知他素来有晕船之症,能可克服晕船的药,想来足矣,也不敢苛求更多。” “毕竟,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从小就知道,我这一生,大约不会有个好结果,所以我只想尽力维系当下这份感情。” 莫非是她说得太多了,让人厌烦,所以那眉目如画、清艳绝俗的连苏才会冷了脸,愤然离开了浣纱台。 不过说是愤然,那连苏也只是冷了脸,看不出任何表情,苏莞然惊异于他彼时同拓跋连城相像的气势,竟一时忘了分辨那双眼中的复杂情绪。 现在朦胧一回忆,似乎怒气有之,但心疼似乎也有一些? 看来他和拓跋连城当真不是同一人啊,别的不说,就是这份让人不由自主倾吐心事的诱惑便大不相同。拓跋连城似乎被那面具禁锢住了本性,让人靠近时都会小心翼翼,可是连苏不同。 “但是太奇怪了啊,”苏莞然狐疑地想,“这 两个人分明不一样,但怎么又觉得哪里很相似的感觉?他若是戴着面具,没准我还能看出来呢……” “看出来什么?”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莞然微讶,转过头去,却见拓跋连城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苏莞然不禁牙痒,“我说你啊,每次都要这么无声无息出现在别人身边吗?” 拓跋连城还有些委屈,面具下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突然俯下身从身后抱住她,声音闷在苏莞然的衣领里。 “方才无名已经离开了,你却还一直坐在这里,怎么?莫非他拒绝了你的要求?” “拒绝……应该不会吧,”苏莞然笑了下,复又想起自己方才不由自主的一段剖心言论,蓦然觉得自己也挺可笑,居然对一个陌生人说那么多的事,无奈摇头,“他应是答应了,毕竟我也没要太贵重的东西。” “也许是你自己不觉得贵重,”拓跋连城深深吸了口气,“也许,无名觉得太贵重了,有些拿不出手呢?” 怎么可能,找点药而已,他那么大一个钱庄,找点合适的晕船药很难找吗?苏莞然才不信。 “别傻了,唉?你怎么过来的?”苏莞然扭了下脖子,“别这样抱着,外面的人还是看得见的,你堂堂一个南王,丢不丢人?快松开。” 拓跋连城略一挑眉,偏不松开,还将人猛地提了起来,整个抱在怀里。 恰逢夜风过水,带着一缕寒气,将垂帘纱幔都掀开,苏莞然红着脸被抱在拓跋连城怀中的画面若隐若现,竟叫看见的人下意识尖叫出声。 “你一直不出来,我担心你出事,便自己过来了。”拓跋连城哑声道。 苏莞然不以为然,有些嫌弃地用他自己的话反问道:“我看起来很弱?” 拓跋连城嗤笑,“你以为自己很强?” 苏莞然冷笑一声,默不作声, 却眼疾手快地突然抓住了他的小手指。拓跋连城目光一凝,暗道糟糕,却还没来得及反应,小手指便被用力往外掰,虽不到断的地步,却也痛得他瞬间松开了手,龇牙咧嘴地吃痛。 “苏、莞、然!”拓跋连城瞪着他,“你只会这些小女子招数吗?放手!” “抱歉哈,本王妃本来就是小女子,”苏莞然得意地笑道,“这一遭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你次次都上当,怪得了谁?” 说着,她拉开帘子,众目睽睽之下抓着拓跋连城姿势怪异地踩上木桩,岌岌可危地往前走,边笑道:“殿下当心,这下面可都是水,你掉下去没关系,要是被我拽下去了,扯了伤口,啧啧……” 拓跋连城“艰难”地跟在她身后,眼中却像将万千灯火都藏在了幽微黑纱之下,笑意盈盈,“王妃如此凶残?竟然说本王掉下去没关系。” 苏莞然果然越发得意,在小凝等人面红激动的注视下,一步踏上花船,顺便将拓跋连城也拉上来。 不想用力过猛,船身忽然晃悠了下,苏莞然条件反射地身体一紧,果见拓跋连城眼神微变,身体不受控制地往自己这边倒了过来…… “你让……呕!” 苏莞然:“……” 小凝和芸娘目瞪口呆,桥上有人正巧看着下面这一幕,倏然间,每张脸都红了起来。忍着笑意,既好笑又可惜地看着苏莞然一身衣服,还有那张黑下来的脸。 天朝战神,京城南王,堂堂拓跋连城,竟然会晕船。 “哈哈哈!居然晕船,笑死人了,拓跋连城居然会晕船!哈哈哈哈……” 一人站在不远处的楼上笑得喘不过气来,但看花船上众人手忙脚乱地扶着拓跋连城往船里扶,苏莞然一脸生无可恋的脱下外裳,捂着额头叹了好几口气,笑得险些从座位上跌下来。 苏子默嘴角抽了两 下,却没笑出来,他站在窗边看着摇头苦笑的苏莞然,有些忍俊不禁,“姐姐一直想来看看京城的花灯会,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想必一生都无法忘记了吧?” “今日这般特殊,自然忘不了。”笑够了,拓跋陵才站起身,抱手看着那艘遥遥远去的花船,嘴角流露出一丝冷意,“等他们回了王府,想必,更加忘不了了。” 他眯了下眼睛,扫了眼苏子默,“今日花灯也看了,你那‘万国来朝花灯图’什么时候可以画好?” 苏子默静静看着长街繁华,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入眼,许久才回头,看向那双时露狠辣的眼,“……皇上今日特地带草民出宫,想必不单单是为了那幅画吧。” 拓跋陵莞尔,“今日王府有一场大大的好戏正待开场,朕如何能够缺席?来看戏,自然要带个会看戏的人,苏莞然是你的姐姐……” 他顿了顿,突然注意到那双眼睛不似以往闪躲,清澈之下,还有一丝幽冷,意味深长道:“你看起来不是很满意,怎么,当了宫廷画师,最近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按在窗柩上的手微微紧握,苏子默缓缓低下了头,轻叹道:“姐姐她……在苏府过得很辛苦,皇上大概想象不到,我只是心疼她。” 心疼,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等价交换,有什么可心疼的? 拓跋陵缓缓勾起嘴角,“那不如,让朕帮她一把,子默画师,可会觉得开心?” 苏子默神色微变,“不用了,圣上好意,子默心领,但——” “晚了。” 苏子默眼底猩红一闪,却终究没有出声。现在还不是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不能给阿姐添麻烦,不能。 拓跋陵轻笑,回头看向高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笑意越来越到,带着决然冰冷的恶意,开口道:“准备马车,前往 南王府,朕,亲自去祝贺南王得纳侧妃。” 华丽的马车从楼中出发,穿着便服的拓跋陵带着苏子默登上马车,慢慢往南王府而去。 而此时此刻的南王府,宾客都已经到来,厨房送出来的酒菜摆满了每个桌子,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顾闲静的身上,那些欢歌笑语绕梁不绝,福声满堂,却无一个身着红衣。 顾闲静还在笑着,但眼中却藏着一抹深深的忧虑,齐嬷嬷在旁看着,更觉叹息。 “王妃,叶姑娘还等着呢,现在停手,或还来得及,毕竟那请贴用词似是而非……” “不能收手,”顾闲静却倏然变色,转头睁大眼睛瞪着齐嬷嬷,“言心已经装扮好了,宾客都已经来了,咱们连礼物都收了,如何能收手?!” “可是,”齐嬷嬷看着满堂宾客,那看似笑意迎人的脸上,无不闪现着几分烦躁与疑惑,“太妃,时间已经太晚了,王爷的行踪还是没有人发现,他怕是不会出现了。” “那苏莞然呢!”顾闲静咬牙,“那个贱人!她找到了吗?” 齐嬷嬷皱了下眉,看不惯那张本该柔和的脸上乍露的恨意,没有去回答苏莞然的行踪,无奈至极道:“太妃!您现在再不收手,却要如何收场?若是王爷不回来了呢?您这样做,是伤了王爷的心啊!” 顾闲静怔了一下,却听一人半真半假地笑问:“太妃,吉时已到,这新人,却不知在何处啊?何不请出来让大家伙看看?沾沾福气也好嘛,干什么藏着掖着呢?” “就是啊太妃娘娘,臣女好期待呢。” 齐嬷嬷神色微变,顾闲静扯了扯嘴角,“就来了,就来。” 说着,她突然端起了酒杯,看着杯中的自己,神色一冷。 “反正连城素日都带着面具,你去,让王成穿着连城的衣服,替他成亲!别让言心发现就好。”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不是拓跋连城 王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代替王爷成亲?!” 齐嬷嬷苦笑点头,“这是太妃的命令,我们也没有办法,王成,就辛苦这一趟了,咱们总不能忤逆太妃,何况……何况王爷大概也没想到太妃竟然会……唉!” “不行,这不可能!”王成严词拒绝,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嬷嬷,且不说这件事无论成与不成,对叶姑娘来说有多不公平,若是不成功,王成一介听命鄙薄之人,最多被鞭笞三百,受些谣言也无妨。可王爷呢?他如何能够忍受被欺骗?” “还有王妃,太妃到底是哪里看不惯王妃,竟然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挤兑王妃?” “别说了,”齐嬷嬷冷下脸,“这件事太妃已经下定了决心,你别忘了你已经被派去保护王妃,你若不答应,到时候被责难嫉恨的,还是王妃啊。” 王成自入王府多年,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可笑的命令,沉吟许久,他才咬牙,“我可以帮忙,但这件事注定不会成功,只会让满京城的人看笑话……” “这不正是王爷的目的吗?”齐嬷嬷道:“王爷一次拿下了那么多官员,府中若不出点事,宫里那位的报复之心,怕是不能这么轻易缓下。” 王成一怔,定定地看着齐嬷嬷,不由苦笑,“嬷嬷不愧是在皇宫里待过的人,这件事……唉,众人自作自受吧!属下这便去更衣,还请嬷嬷稍等。” 齐嬷嬷点头,“辛苦你了,王成。” 就在南王府中的成亲典礼如火如荼举行之前,拓跋连城被扶进了花灯会附近的酒楼,苏莞然让芸娘出去现买了身衣裳给他换了。 拓跋连城脸色发白地缓了好半晌才终于松口气,有些头晕地上了马车,一下子躺在了苏莞然腿上,“难受……” “谁让你要去浣纱台的?”苏莞然很想嘲讽他两句 ,但看他嘴皮确实有些泛白,又叹了口气,“你既然晕船,以后就离船远些,有人要是请你上船,能不去则不去,实在不行,身边便多待两个人,若是不能带人,便叫人通知我。” 她说的“有人”指的是哪个人,不言自明。 “今儿把你晕船的事暴露出来,实在是亏大了,”苏莞然不无担忧,“宫里的人肯定会知道,你以后入宫的时候要小心些。” 拓跋连城失笑,拿开了挡着自己眼皮的手,挑了下眉,“试问本王哪一次入宫,不曾小心?” 也是,苏莞然眯了下眼睛,看着那发白的唇,忽从背后拿出六只糖葫芦来,微微一笑,“吃不吃?等会回府了,可吃不到糖葫芦了。” “这么多?”拓跋连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怎么不把糖葫芦桩子买下来呢?” 苏莞然怔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下巴,“对啊,这方法倒是不错,”她眼睛一亮,伸手拍了下厢壁,“芸娘?你有听见卖糖葫芦的拨浪鼓的声音吗?” 芸娘奇怪地“嗯”了声,“有是有,王妃吃完了?” “没呢,”苏莞然豪气万丈地说道,“去,给我把那整个糖葫芦桩子都买下来!拿回府里慢慢吃!” 芸娘隔了许久才慢慢地回答了个“是”,拓跋连城捏着下巴,玩味道:“你方才见无名时,怎么不提出要求让他每日送你一串糖葫芦呢?” 苏莞然却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提的这个要求,你跟他说过话了?” “……”拓跋连城面色不改,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自信模样出来,笑道,“如若不然,你为何还要买糖葫芦?” 马车在闹市中强行,车轱辘碾压街面的细微声响很快就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中,那卖糖葫芦的人转动拨浪鼓,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锭,笑着离开。 苏莞然将注意力慢慢收了 回来,不紧不慢地说道:“这种小事还要拜托别人,南王府已经穷成这个模样了吗?” 南王府不穷,它是天朝最富的府门,可惜苏莞然不知道。拓跋连城但笑不语,手指轻轻揉着苏莞然的发尾,过了片刻,才慢慢道:“你想吃糖葫芦,我倒是认识一个做糖葫芦的大师傅,就在宫中。” 苏莞然眨了下眼睛,含着糖葫芦支吾了一声。 “我本就有心将宫里的糕点师傅请出来,只是之前……觉得有些没必要,”之前苏莞然的立场与他敌对,他便将此事压下了,现在却不同,“我将他请回府,如何?” 将糖葫芦咽下,苏莞然问道:“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只是把人从皇宫里挖出来而已,方法多得是,拓跋连城目光幽深地笑起来,“只是要费些银两与人力,很简单。” 马车很快就回到了南王府,就在南王府的正门,而就在那旁边的巷子里,一辆更加华丽的黄色马车藏在其中,高士微低着头,正在聆听着什么。 忽然,他看见了拓跋连城。 “皇上,南王回来了。”高士道。 “噢?那就是说,好戏要开场了,子墨小画师,走吧,陪朕去凑凑热闹。”拓跋陵手脚麻利地跳下车,回头看了眼苏子默,却见他动作迟缓,颇有几分不愿意动的意思,遂冷冷一笑,抓住他的手就往外拖。 …… 拓跋连城一下马车便注意到了门口两个守卫的惊讶表情,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人,面面相觑之后,一人往里面着急忙慌地跑去,一人却往外面来。 “王爷,王妃?真的是你们?” 苏莞然奇怪地看着他,“不是我们还能是谁?这才出去几个时辰,你们就不认识我们了?” 那人看看旁边拿着花灯直笑的芸娘等人,神色蓦地一凉,讪讪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拓跋连城正觉得奇怪,便见黑怀从屋里匆匆走了出来,看了眼苏莞然,神色一沉,“不好了王爷!府里出事了!” “怎么了?”拓跋连城皱眉。 “是太妃,太妃她……”黑怀欲言又止。 苏莞然心觉怪异,“太妃出事了?你怎么吞吞吐吐的,传太医了吗?” 事情大概有变,拓跋连城瞥了黑怀一眼,迟疑一瞬,便抓紧了苏莞然的手,“进去一看便知,芸娘,你将马车里的凤凰浴火花灯带上,放回卧云台。” 说着,两人便大步走进府内,小凝将手里的花灯塞到了琴丫头手里,也慌忙跟了上去。有关于太妃的事情,小凝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可别到时候又误伤了她家王妃! 芸娘心中疑虑不下,拿了花灯也跟了上去,守门的侍卫叹了口气,似乎猜到了什么,正要回头值守,却见一人拖着个少年施施然走了过来。 那人忽视了他,直接便要进去,侍卫忙要拦阻,又一人却将她的手臂按下,沉声喝道:“放肆!皇上也是你能拦的!” 侍卫大惊失色,“皇、皇上?!” 今日局面已经大大超出了掌控。 从走进那宾客团座的正堂的刹那,他就明白了。 拓跋连城和苏莞然的出现就像一道晴天霹雳,将所有人劈得目瞪口呆,方才还笑语不绝,此刻所有人却都呆滞惊异,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空气倏然沉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苏莞然怔愣地看着那满堂红绸,看着那些陌生的男女老少,不知何时在地上铺就的红毯一路从照壁到内堂,而内堂中央,一对新人并肩伫立,顾闲静惊愕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 “……连城?”苏莞然睁大了眼睛,一股凉气从脚底游走全身,身体忽然变得沉重起来,看着那新娘旁边站着的面具青年,哑口无言。 今日不是百花 宴吗?不是说要宴请女眷吗?为什么会是……成亲?为什么拓跋连城会站在那里?可是不对,他分明就在自己身边。 那,那个拓跋连城是谁?他在同谁成亲?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见证?为什么顾闲静要露出那样心虚的表情? 倏然间,苏莞然福临心至,一声冷喝,“把你的面具摘下来!” 王成苦笑,抬起手来,就要摘下面具,却听顾闲静忽然一声颤呵,“你、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冒充连城,来人呐,把……把他们赶出去!” 怪异的气氛惊动了蒙着盖头的新娘,叶言心目光一颤,有些迟疑地撩起了红盖头,看向了身边的“拓跋连城”,视线在那双呈褐色的闪躲眼睛上停了停,脸色蓦然惨白。 “你、你是……” 仿若肝胆俱裂,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压得叶言心竟不由自主地尖叫出声,她慌神地往后倒退,一把将手中的红盖头扔向“拓跋连城”,“你是谁?!你不是表哥,你不是!你——” 声音一顿,众人哗然,她的目光突然触及了照壁之前站立的两个人。 同样是红衣,同样是震惊,苏莞然的身边也同样站着一个人,一个带着面具的、浑身泛着阴沉可怕怒气的拓跋连城。 “这怎么回事?怎么有两个南王?” “方才我就觉得这人不对,不会是……” “别说了,没看外面那个快杀人了?” “表哥,你才是表哥?”叶言心猛地反应了过来,却是一个腿软跌倒在地,浑身颤抖地看向了顾闲静,“是你……太妃?” 顾闲静已经完全慌了神了,口不择言地解释道:“言心,这个人他、他是连城,外面那个不、不是……” “太妃说得没错,”忽然,拓跋连城声音嘶哑地开口,慢慢往后退了半步,漆黑眼眸下,一缕悲恸闪过,“我不是拓跋连城。”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要他 笑话,闹剧? 不足以形容,简直是荒唐,天大的可笑! 苏莞然很快就醒了神,盯视着那堂中金红丝缕,花影重重,一股难以言说的荒诞感几乎让她大笑出声,可同时,又觉得前所未有的愤怒。 对于一个对自己动过杀心,甚至于几乎快要得手的女人,做出什么针对自己的事情来,苏莞然都不会觉得惊讶。可她没有想到,她对自己的儿子也能做出这种事,杀人诛心,她没有杀人,却已经在诛心! “你在说什么?太妃!你知不知道你——” “行了王妃,”拓跋连城一把拉住了她,目光扫视了一眼满堂宾客,他本以为顾闲静在发现他不见之后就会停手,却没想到她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哈,真是可笑又荒谬,“今日是南王纳妾,我们不必在此叨扰。” 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顾闲静,一个莫名的恐慌将她包裹,她怔了怔,颤巍巍地喊道:“连城……”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心照不宣地同身边之人对视了一眼,却是谁都不敢轻易开口说话了。 南王自己想要将这件事圆回去,他们当然不能多说什么,可嘴巴长在人身上,有的人事后要乱说,他们也阻止不了不是? 拓跋连城却是充耳不闻,他退后一步,却对着苏莞然抱手行礼。 苏莞然一时怔然,“你、你干什么?” “小人奉王爷之命护送王妃回府,如今人已送到,小人便不多留,王妃早些休息……告辞。” 拓跋连城抬起头,目光平静,竟似毫无动气,可也格外的冰冷死寂,映出了她的模样,却没有映出任何生机。 那双囊括星海的眸子,彻彻底底地黑了下去。 拓跋连城默然转身,就要离开,苏莞然后颈一凉,突然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拉住了他,用尽全身 力气,死死掐住了他的手臂,“你不准走!” 拓跋连城一默,待要回头,却听堂上传来了另一道声音,“表哥,表哥!” 手心一紧,苏莞然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眼底猩红地看向堂内,冷冷地笑起来,“叶姑娘怕是看错了,你的‘表哥’在自己身边,那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吗?既然如此,就好好拜完这堂亲,别让太妃难做!” 顾闲静浑身剧颤,失声大吼,“苏莞然——” “怎么?难道莞儿说的哪里不对?”苏莞然勃然大怒地打断了她的话,手心却被轻轻一挠,她咬了咬牙,不得不将怒气压下,却冷笑道:“太妃不要忘了!你选择的‘儿子’,就在你身边!” “至于我身边这个,他只是我的护卫。你不要他,我要他!”苏莞然字句分明,铿锵有力,犹如指天发誓,整个人都散发着无法忽视的怒意。 拓跋连城手臂一颤,哑声道:“别说了,莞儿。” 顾闲静哑然,众目睽睽,她无法将事情挑明,可事情到了现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又有什么必要?可是,可是…… 顾闲静看向了叶言心,却见叶言心满脸震惊,颤抖的身体好像随时都要垮下、崩溃,她嗓子发紧,后悔与难受不断地催打着她身体,神色竟好似蓦然苍老了几分,露出几分绝望色彩。 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事情可以很简单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连城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为什么会现在回来,让她骑虎难下…… 苏莞然,是不是因为苏莞然?顾闲静忽然找到了突破口,目光陡然怀上了可怕凛冽的恨意。 没错,一定是苏莞然!都是因为苏莞然!若不是苏莞然,他的儿子怎么会一步步远离了她?只要将她赶出去,只要时间够久,她的儿子一定会回来的! 这场成亲之礼,必须 要完成! 她慢慢坐直了身体,青白不定的脸慢慢变得冷漠,居高临下地同苏莞然对视一眼,淡淡道:“言心,盖上盖头,三拜还没有结束。堂外站着的不是南王,里面的人才是,你不要被苏莞然迷惑了。” 拓跋连城目光一凝,悲凉的可笑在唇边隐没,“好,好……好。” 叶言心已经愣住了,上一次,她在这个地方,豁尽脸面不要,只为坦白心扉,为了当初那个“成亲”的诺言,可结果,却是被逐撵出府,狼狈不堪地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这一次,她以为自己的幸福终于要到了,终于可以实现自己自小就达成的愿望了。可是!可是……还是假的,顾闲静又一次骗了他,用一个假的“南王”和她成亲! 事到如今,这里有谁看不出来她身边的南王拓跋连城是假的?明日京城流言会如何说? 叶氏言心,为了嫁入南王府,不惜设计出一个假的南王来成亲,掩耳盗铃,无耻可笑,恨嫁成魔,卑鄙恶心? “不……”她不能继续下去,她还没有卑贱到这个地步!不! “言心!”顾闲静目光一冷,“听话,今夜过后你就是南王府的侧妃了,良辰吉时快过了,你不要浪费娘的一番心血,盖上盖头。” 叶言心慌乱地摇头,那俏美的脸上早就被泪水打湿,他不敢置信地指着王成,“太妃!他不是——” 顾闲静见她如此,心更加慌了,声音不由发厉,带着几分骇人的威逼,“言心!你不要胡闹,南王府纳侧妃岂是说停就能停的,停了你能去哪儿?盖上盖头!” 叶言心瞳孔骤缩,整个人呆在当场。 苏莞然眼中闪过冷意,转过身,拍了拍那修长而僵冷的手臂,放柔了声音,“连城,我们回卧云台,我买了糖葫芦,一起吃。” 拓跋连城纹风不动,低垂 的头将额角头发慢慢滑落,挡着了他的眼神,那张冰冷的面具加持几分失落。 可他就像那坚实的城墙,任凭风雨再大,城墙依旧挺拔倔强地立在那里,不曾弯腰俯首,也不曾为风吹日晒、铁马兵戈摧毁的砖石而气馁,唯有岁月无情刻下的伤痕,还在上面停留。 他只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许是有人回心转意叫他一句“儿”,也或许是有人跑下高堂,用力抱住他。 苏莞然看得心头发紧,她自小便希望有母亲照料,她多么期盼母爱,就有点多么痛恨有人玩弄母爱。 “走吧,”她又拉了他一下,上前用两只手抱住他的手臂,“这么多的人都在看着,你不走,婚礼无法继续进行,太妃她……下不来台,你明日也会不好受的。” 遮羞布若是揭开,那台面上的人,又有谁能得个好?他们只能默认,只能逃避,因为孝字大过天,因为顾闲静是拓跋连城的母亲。 时间仿佛静默了很久,顾闲静还是没有过来。 拓跋连城缓缓地呼出口气,长臂一捞,扣住苏莞然的腰,抬起脚,慢慢走向长廊,脚步越来越快,迫不及待地想要这个荒谬可怕的快要让他喘不过气一样的地方。 而就在他们两人踌躇离开之时,那堂上发生的事情,也叫人心虚复杂。 王成苦笑着站在原地,他本以为拓跋连城回来了,自己就能摘下这个面具,没想到,拓跋连城竟然会那样说,他现在若是再摘面具,便也相当于抗命了。 而叶言心,她同替叶言心盖盖头的齐嬷嬷对视一眼,同时一叹。 齐嬷嬷扶住叶言心,手臂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叶姑娘,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你若继续下去,明日这事还能想办法圆回来,你若不继续,你和太妃怕是都要成为京中的笑柄了。 ” “笑……柄?”叶言心盯着龙凤呈祥盖头的边缘,身体就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任由齐嬷嬷拽着,喃喃道:“难道我现在,不是吗?” 京中?是整个天朝吧? 可笑,太可笑了,顾闲静,你当我是什么?用来维护你面子的工具吗?还是用来杀苏莞然的刀?你是为了成全我,还是为了成全你自己啊? 她勾了下嘴角,惨然疲累地被按在蒲团上,在所有人或嘲讽或鄙夷的目光中磕头、起身,拜天地、拜高堂、拜夫君…… 哈哈哈哈,顾闲静!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 要我嫁入南王府,好啊。 神色渐凉,目光渐渐充满了仇恨,叶言心咬紧牙关,不让牙齿打颤的声音传出,滔天的怒火却在不停地燃烧她的理智!今日之耻辱,顾闲静,拓跋连城,苏莞然,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我会让你们所有人为我今日之耻辱付出代价的! 我要你们……万劫不复! 正在这时,一个沉冷而戏谑的笑声,忽然闯了进来,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静,让正要离开的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同时顿住了脚步,浑身骤紧。 “哈哈,成亲这么大的好事,连城怎么也不通知朕一声?若不是朕从礼部尚书那里得来的消息,怕是还来不及送这份贺礼呢。” 霎时间,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地方轰然一声乱了气来,那些看好戏的、愤愤不平的、心觉可惜的人同时乱了起来。 顾闲静脸色剧变,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王成脸色也越加不好看,若是拓跋陵有意搅乱浑水,拿着一个“假冒南王”的罪名,便能让红事变白场。 叶言心却是不为所动,她怔了好久,才终于反应了过来,那个自称“朕”的人是谁,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好好好,既然她不好过,那么现在,谁都别想好过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搅局者 “吾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拓跋陵突然到来,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却都下意识地离开了座位,纷纷跪落在地,山呼万岁,仿佛已经成了本能。 顾闲静被搀扶着也下了跪,她惊惧地抬起头,却看见那叶言心还是高高扬着头,不曾低下,心下莫名一跳。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条件反射地收拢了心神,紧张地对视一眼,目光沉沉的,默契交心一般,不言自明,缓缓跪地。 拓跋陵是来看好戏的,也是来搅局的,他们笃定。 拓跋陵走得很慢,跪下的人透汗满身,大半夜地无端被那轻微的脚步声吓得打了个哆嗦,皆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 有人不慎打落碗筷,刚好跪在了瓷片之上,疼得倒吸凉气,却不敢擅动一分一毫。有人心惊胆战地抬头,不敢相信那位喜欢在宫里享乐不出的皇帝为什么会来到南王府,却在看见拓跋陵时,愣住了。 拓跋陵身后不仅跟着高士,还跟了个年轻体弱的少年,像是被硬拽进来的,脸色苍白。 是苏子默,苏莞然瞳孔一缩,手指蓦然收紧,“子默……” “冷静,”拓跋连城反握住她的手,就像方才她安慰他一般,他也道,“会没事的,你放心。” 再等一段时间,他就能将人救出来了,只要再等一段时间就好。 苏莞然紧抿了唇,缓缓低下头,盯着面前的青石板,清澈眼眸直下,一缕暗火正汹涌暴蹿,用尽全力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平静而阴沉,“我知道该怎么做。” 跪地的时间好像无比漫长,却谁都不敢发出半句不慢,等着那拓跋陵慢慢坐上上位,高士与苏子默在两旁站定了,才听他按捺玩味开口,“平身吧,大喜的日子,哪来这么多礼节,别叫朕坏了这大好的气氛才是。” “谢皇上!”众人面面相觑,这气氛 若是也算大好?拓跋陵分明就是故意膈应人吧? 顾闲静颤颤地站了起来,却吓得半个字都不敢说,今夜的变故,已经叫她心力交瘁了。齐嬷嬷用力拖着她的手臂,神色俨然,目光慌乱地看向了回廊里的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本想上前,却脚步半踏,又收了回去,扫了眼有些无措的王成。他现在“不是”南王,自然不能贸然上场,就算此事众人已经心知肚明,但一旦说开了,后果还是不堪设想。 “我去,”苏莞然忽道,“你现在不宜上前,不如去安排人手保护这个皇帝,免得他不小心出了事,南王府怕是要大祸临头。” 拓跋连城皱了下眉头,“你一个人,可以吗?” 苏莞然苦笑,伸手理了理自己衣服,挑眉道:“你看我现在,可有哪里不得体?战争还未开始,怎么能打退堂鼓?” 左右不过是尽全力而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反正她丢脸丢多了,只要不死,随便折腾! 拓跋连城被她眼中的自信看得心下稍缓,轻轻颔首,“我知道了,我去安排人手,两方斡旋,若是无法两全,你莫让拓跋陵对你起疑便是,至于母妃,我自有办法将她接出。” “行,你放一百个心吧。” 苏莞然笑着,心里却在叹息,拓跋陵来得这么巧,顾闲静怕是又要觉得是她把人叫来了,她们之间莫名的结仇,想来怕是知道拓跋连城当真称孤道寡了,她才能洗脱嫌疑。 拓跋连城深深地凝视她片刻,一个转身,离开了回廊。 堂上拓跋陵正笑着同顾闲静寒暄,顾闲静以丫鬟出身,这么多年与皇宫隔绝,今夜几番意外,早就吓得面无血色,口中也不知道要回些什么,胡乱迎合着。 “今日皇弟大喜,太妃怎么也不让人通知朕一声?”拓跋陵接过下人送上来的茶水,拿在 手里轻晃,却没有饮下,眸光笑盈盈地在顾闲静身上顿了顿,又停留在了王成身上,“皇弟,你说呢?” 王成压力巨大,深埋着头,尴尬道:“这个,这……呃,只是纳侧妃,不敢惊扰皇上而已。” “嗯?”拓跋陵眯了下眼睛,意味深长道:“皇弟怎么这般生疏,说了今日不拘小节,皇弟怎的不叫朕皇兄?莫非是觉得皇兄来得晚了,不高兴?” 这脸皮实在够厚!众人不禁想。 王成心头抓紧,回神的顾闲静连忙打了个圆场,“皇上误会了,是连城今日大婚,高兴过了头,您知道的,这孩子自小就是这样。” “怎样?”拓跋陵挑眉。 顾闲静顿时哑然,忐忑不安地僵笑道:“就、就是……” “还不就是脾气高深莫测?皇兄上次给我和连城赐婚的时候还这样说过呢,皇兄怎么能忘了呢?” 忽的,一个带笑的声音插了进来,苏莞然踩着红毯慢慢走进大堂,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她停在王成身边,略一眨眼,失笑道:“皇兄,既然臣妇已经是连城的王妃,那么也跟着王爷叫一声皇兄,皇上能不能看在连城的份上,不要同弟妹计较啊?” 拓跋陵眼中闪过惊艳,但听这带着撒娇的语气,又似笑非笑地扫了眼顾闲静陡然阴沉的脸,嘴角莞尔,“莞儿啊莞儿,你可真是个机灵丫头。” 看来这两个人的隔阂不小啊,却不知,她出来干什么?莫非是被拓跋连城逼着出来的? 想着,拓跋陵又看了眼回廊,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眼中不由得露出些许讥讽。 堂堂南王,最后还是要一个女人出来撑场面,啧,也难怪顾闲静敢这样对待他的婚事了,看来这些日子,他是被这三个女人磨得失了耐心了。 “皇兄过奖,莞儿只是有点点的小机灵而已。” 苏莞然 笑靥如花,但旁观了方才她疾言厉色的众人,却不由得唏嘘。这个南王妃,脸色倒是变得很快嘛,不过,倒是比那慌了手脚的太妃有用些。 拓跋陵看着她那带着小小虚荣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斜瞟了眼苏子默,这两姐弟倒不愧是亲生的,都会耍些小聪明。 “今日王府纳侧室,怎么王妃没有在堂上坐着?”拓跋陵故意道:“这新妇不是要向王妃敬茶吗?诸位也别愣着,继续便是,莫要耽搁了洞房吉时才好。” 洞房? 众人神色复杂,顾闲静手一颤,忙说道:“皇上,这新人对拜还没有完呢,还得敬茶,不必急着洞房,再说了,吉时也还早着。” 苏莞然瞥了眼叶言心,微微皱眉。 拓跋陵没有错过这瞬间的神情,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轻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继续拜堂。太妃,请上座。” 上座统共两个位置,拓跋陵占了一个,按说另一个必该空着,以示皇权之尊,但他却让顾闲静上座,顾闲静登时傻住,“为什么?” 拓跋陵笑道:“太妃既是高堂,理应坐于上首,朕上次没有喝到皇弟和莞儿的喜酒,这次特地赶来蹭一杯,身为后辈,自该如此。” 顾闲静却被他那笑面虎的样子吓怕了,尽量保持镇定,声音听起来却还是有些心虚。 “这,皇上乃是九五之尊,如此唯恐失礼。” “太妃果然是懂礼之人,不愧当年跟在太后身边多年,”拓跋陵低沉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坚持了,不过,莞儿,太妃既然都站着,你也不好坐着,来,你就站在朕身边好了。” 这家伙,是深怕她和顾闲静之间的隔阂不够大吧! 顾闲静脸上一僵,苏莞然惊只是微露惊容,看了眼苏子默,莲步轻移,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既如此,那莞儿就恭敬不如 从命了。” 即一站定,苏莞然立刻扫了眼司仪,语气不满道:“还不快点夫妻对拜干什么?等着明天吃早饭吗?” 顾闲静怒气一闪,目光恨恨地看了苏莞然,神色阴沉,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 苏莞然却微扬起下巴,露出狡黠,扫了眼叶言心,好似有几分不悦,是个人都能看出那张脸上的不自在。 也是,以这种方式,趁着王爷和王妃出门在外,请一个下人扮演南王,走了一场假婚礼,这世家大族,任是那个主母当家娘子都不会喜欢这等侧室。 拓跋陵戏看得正得趣,见那假扮南王的下人在他面前下跪,近不过两步的距离,近乎触手可及,匍匐姿态触头及地,心中更是爽快。 拓跋连城战功显赫,他不得不与之“兄友弟恭”,素日连这叩拜之礼都免了,拓跋连城看似对他恭敬尊敬,但却从为真正行过这叩拜礼节。 这跪一下就起来,似乎有些太快了,虽然是个假王爷。 心神一动,就在司仪方才喊出二拜高堂起的时候,拓跋陵突然开口,“咦?今日的皇弟怎么跟往日不大一样?似乎矮了一些?” 此话一出,满堂皆寂,片刻后,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却又被旁边的人按住。 王成冷汗涔涔,顾闲静一颗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里,脸上竟有些发麻,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成咽了口唾沫,倒还算是镇定,低着头道:“回皇兄,不是臣弟变矮了,是皇兄长高了。” 拓跋陵:“……” 苏莞然忍了忍,没忍住,噗嗤一声失笑。好不容易松口气的顾闲静立即满是杀意地瞪了过去,苏莞然却不为所动,照旧在笑。 开玩笑,这个无稽的理由若是能够让人相信? 苏莞然笑毕,道:“皇兄,那是因为您素日见的夫君,穿的都是官靴啊,那可老高了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连番刁难 很显然,苏莞然的理由比王成的理由更让人信服。 拓跋陵看着苏莞然笑得控制不住自己,眼中却闪过几分倨傲冰冷,狠狠瞪了眼王成,嘴角似乎嗫嚅了一句“只会给我找麻烦”,更觉有趣。 “原来如此,看来朕的确是好久没有出宫了,竟然忘了这件事,若不是弟妹提醒,朕还差点忘了这茬。” 听这意思,拓跋陵竟是要同苏莞然聊起天来了? 众人惊异,苏莞然却好似浑然不觉,又道:“皇兄整日醉心国事,国家大事万万千,若没有皇上,早就乱成一团了。比不得夫君,每日都趁着清闲射箭遛马,还逛花灯会……啊!” 脸色微变,苏莞然懊恼地撅了下嘴,改口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小事何必记着?自然有下面人打理,皇兄日理万机,定然是因为处理国事才记不住的。”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就是拓跋陵都有些脸红,他在皇宫什么德行,别人不知,自己还是知道的,苏莞然打胡乱夸,叫他都不好意思说不是了。 “弟妹真是有一张巧嘴,说得竟是好听话,”拓跋陵笑了笑,忽眯了下眼睛,嘴角的弧度往下收了一点,“不过这花灯会……不是今夜吗?连城怎么有时间去逛花灯会呢?” 顾闲静才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同时又对之前拓跋连城消失的事情恍然大悟,竟原来是同苏莞然一同逛花灯会去了! 这狐媚子,说句话也不会说好,竟连这事也说出来了,莫不是故意为之? 想到此处,顾闲静顿时白了脸,插嘴道:“皇上,接下来该对拜然后敬茶了,皇上是连城的兄长,这头一杯,还请皇上先饮。” 苏莞然不动声色地站直身体,脸上的几分烦闷并没有收敛,但正是如此,众人才觉得正常。 拓跋陵也觉得正常,并没有追究,看了眼陪 笑的顾闲静,眼中划过不屑,“那就请吧,太妃。” 顾闲静松口气,自觉化解了僵局,不由得骄傲地看了眼苏莞然,苏莞然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跟她对上,气得她掐着帕子的手都在泛白。 可恨,等婚宴过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司仪再次高喊“夫妻对拜”,盖着面具的叶言心扬起冷笑,心中暗骂顾闲静愚蠢,却还是乖乖地同王成对拜了。 她私逃出家门,丢尽家门脸面,父亲已经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这消息虽然还没送到京城,但想必过了不久顾闲静就会知道。 若是此事无法在京城扎根,将来必然无处可去,她必须待在南王府,然后,一个一个报复他们,让他们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丫鬟斟了喜茶,有些颤抖地端到了新人面前,顾闲静紧张地盯着叶言心,深怕她会出什么差错。 但出乎意料的是,叶言心很稳,稳得就像方才发生的事情根本不曾入心,她没有受到分毫的影响。 顾闲静不由得满意点头,她想叶言心必定是看皇帝来了,担心南王府陷入麻烦,为了顾全大局所以才能从容比那五品官家的庶女要得体不知多少。 “皇上,请用茶。”叶言心道。 拓跋陵自然而然地接了饮下,叶言心又拿了一杯,送给太妃,“……母妃,请用茶。” 顾闲静迫不及待地伸手接住,恨不得立刻让婚礼结束,不想拓跋陵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般,一拍脑门道:“哎呀,朕怎么忘了,朕还带了贺礼来。这贺礼未上,怎能喝茶?” 顾闲静端着茶水的手顿时僵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苏莞然同苏子默下意识对视一眼,两双清澈的眼睛里同时露出了无奈。 顾闲静讪笑,看了眼还端着茶水的叶言心,“皇上能够亲临,已经是南王府的大幸,这贺礼不 贺礼的有什么要紧,吃茶为先。” 苏家姐弟齐齐皱眉,苏莞然对着苏子默扬了下下巴,苏子默颔首,默了默,又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看来这贺礼不是什么坏东西。 拓跋陵笑意微冷,淡淡地扫了眼顾闲静,却又笑着问苏莞然,“弟妹也是这么想吗?” 顾闲静赶紧示意苏莞然速战速决,不想苏莞然根本没有理她,竟对拓跋陵笑道:“皇上九五之尊,乃是宇宙之主,亲自离开皇宫前往南王府送来的贺礼,莞儿当然很期待啦!那可是常人难见的恩赏啊!” 顾闲静气得牙疼,却也无可奈何。 拓跋陵笑得越发满意,“莞儿果然明事理,高士,把贺礼拿出来。” 拓跋陵此话说的,看似只夸了苏莞然,实则暗中却贬低了顾闲静,可顾闲静今日不知是否气晕了头,竟一时间没有听出来,反倒让拓跋陵白费了这番小心机。倒是下面的宾客面面相觑,瞟了眼尴尬端着茶杯的顾闲静。 天下之大,皇帝为尊。 一切事当以拓跋陵为要,这顾闲静却只顾着自己吃茶,岂不是有意与皇帝争执?也难怪拓跋陵暗指她不明事理。今日拓跋陵若是有心计较,后果可就不是让她端着茶杯久站这么简单了。 贺礼奉上,是从高士袖子里取出,直接放在了桌子上,尖着声音道:“这可是皇宫里难得的珍宝,当初先皇封妃的时候,最喜欢将这些东西赐给嫔妃,以示先皇恩宠。叶姑娘,哦不,叶侧妃,您可要珍惜这……红梅簪子啊。” 红梅簪子? 顾闲静一愣,随即脸色铁青。 梅子梅子,岂不是没子?拓跋陵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想让叶言心怀上孩子,也就是说……拓跋陵和公皙淑慧果真是全力支持苏莞然的! 下方众人再也忍不住,纷纷开口道:“这梅子簪,不是个最下等的 、咳咳……看来皇上不喜欢这个侧妃啊。” “当然喜欢了,这样的人入了皇室,本就不合礼仪规矩,若是再怀了孩子,岂不是玷污皇室血脉?” “就是啊,再说这成亲的人也不是……那谁啊,嘿,就是生下来,身份也不干净!” 那些残酷无情的声音不断闯入耳中,叶言心恨极,手指不断往掌心陷入,竟在红裙上落下了几滴鲜血,无声控诉着心中的不甘和愤怒,悲凉与无奈。 苏莞然也没想到拓跋陵会来这一遭,看向叶言心的目光不仅带上些许担忧。 如此大的羞辱,凭叶言心那极端的性子,后事怕是会不妙,将来万一将火撒到她的身上怎么办?她可不想受这无妄之灾。 无奈,如今她也不好插嘴,毕竟这件事,以她明面上的立场,是该最开心不过的。 苏子默碰了下苏莞然,苏莞然放在身后的手偷偷同他握了一下,脸上肌肉微动,绷出一个酸疼的笑。 要命啊,这拓跋陵分明就是故意想挑拨离间,让这王府越乱越好,仇恨越深越好,她不过是个工具,他表面亲近,心中却并不拿她当回事,怎会在乎她今后的处境? 正在这时,苏莞然看见了一个人。 黑怀。 黑怀站在照壁旁,静静地看着她,苏莞然有些疑惑地望过去,却见黑怀对自己点了下头,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边。 目光一凝,苏莞然不动声色地往左边看,头都快扭断了,才蓦然发现就在苏子默身边不远的房梁顶部,一个高大的人正极其委屈地弓着身子看她,脚都快伸到自己头顶上了。 苏莞然定定看他两眼,脸颊慢慢涨红,忍笑忍得辛苦。 拓跋连城脸上闪过几分尴尬,但这也没法,谁让其他地方的房梁都太过容易被察觉,他只能缩在那窄小黑暗的地方做口型。 喝茶。 “喝茶吗?” 苏莞然收回目光,视线看向了顾闲静手中的茶盏,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点了下头。 “这红梅簪子原来这么珍贵,皇兄有心了,”苏莞然扬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过去,“不像莞儿,总是俗气得很,皇兄瞧我头上,就一根金簪。” 拓跋陵霎时被她逗笑,“你那金簪可比这红梅簪子好看多了,傻姑娘,连城用情至深,这是你的福气。” 苏莞然笑了笑,顺势道:“哎呀,今儿是妹妹进府,说我干什么,皇兄别取笑莞儿了。母妃,你快喝茶,快啊,不然皇兄又要嘲笑我了。” 拓跋连城嘴角微扬,那根金簪子可不只是贵重这么简单,只是,若要等她发现,大概要等很久很久了。 顾闲静虚假地笑了两下,目光越来越冷,将茶饮下。 这第三杯,是叶言心敬给苏莞然的,叶言心两手端着茶杯,手指都在不停发抖,苏莞然伸手去接,却不知为何,顿了一下。 她扫了眼她手中的鲜血,拿过茶杯,慢悠悠地嘬了口,好像极其勉强一般,飞快将茶杯放下,声音带着几分冷漠。 “妹妹这茶甚好,妹妹今日过后便是府中的人了,大家一起侍奉王爷,还望妹妹多多关照,以前便有什么不和,今后是一府姊妹,也莫要在心中记挂。” 叶言心微垂了下头,好似在回应她的话。 忽地,齐嬷嬷在旁惊道:“太妃?您怎么了?” 苏莞然看了过去,就见顾闲静伸手揉着额头,好似有些昏昏欲睡地偏倒,口中却强笑道:“没什么,大概是今日茶水喝多了,有些醉茶……” 醉茶,怕是气晕了吧?众人暗笑。 “既如此,嬷嬷,便扶太妃下去休息吧,”苏莞然趁势对着齐嬷嬷打了个眼色,“好好照顾太妃,她累了。” 齐嬷嬷巴不得从这里消失,忙颔首道:“是,王妃。”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娘病了 顾闲静不想下去。 但身体就好像支撑不住一般,睡意汹涌而来,她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众目睽睽之下,被齐嬷嬷送走。 苏莞然只觉肩头压力顿时少了一大半,至少那杀人般的目光不见了。 随即,她又看向司仪,眼睛虽然在笑,可那笑意之下,却好似藏着冰冷的刀光,刺得人不寒而栗,“新人是不是该送入洞房了?” 司仪打了个哆嗦,“啊是是!送、送入洞房!” 王成伸手欲扶叶言心,叶言心却一把将他的手打开,犹如一朵孤傲的冰花葳蕤绽放,独自盛开,站了起来,转过身,慢慢踏出喜堂。 王成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拓跋陵看够了好戏,也站起身,扫了眼满座宾客,“今儿既是皇弟纳侧室,大喜之日,诸位今夜定当不醉不归,朕明日罢朝,给你们放个假,好好休息。时间不早,朕这便回宫了。” 又放假,你是放假狂人吗? 苏莞然无语,走上前去,“皇上既要回宫,身边不可无人相配,莞儿这便命人护送。” 拓跋陵笑了笑,步出大堂,那些今晚要“不醉不归”的人却无一个敢拿酒杯,都站了起来,恭敬地送着拓跋陵。 苏莞然尽心地跟在他身后,目光却不时与苏子默对上,到了门口,拓跋陵却突然停下。 “莞儿果真贴心,难怪连城会拉着你逛花灯会。” 苏莞然顿时哑然,半晌才错愕地抬起头,却有些委屈地抿了下唇,“皇兄……知道?” “朕今日去了花灯会,自然知道这府中人不是你的夫君,”拓跋陵目露怜惜,伸手替她理了下头发,手指在颊侧轻轻一划,“弟妹,今夜委屈你了。” 苏莞然神色微僵,极快地低下头,声音顿时含了几分难过,“皇兄明白便好,莞儿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太妃她竟然……竟然做出这 种事,还有那叶言心,皇兄,莞儿可是正妃啊。” 拓跋陵笑盈盈地看着她,“是啊,你可是正妃啊。莞儿,这南王妃的位置,朕属意于你,你可记得,别轻易被人夺走才好,无论那人是侧妃,还是太妃。” 苏莞然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拓跋陵,神情冷肃,“放心吧皇兄,该是我的,谁也夺不走!今日皇兄帮了莞儿大忙,莞儿铭记在心!” 这样最好。 拓跋陵扫了眼欲言又止的苏子默,“你们姐弟多日未见,说说话吧,朕在外等他。” 苏莞然惊讶,等? 苏子默却并不意外,待拓跋陵与高士离开后,他才道:“他让我当了宫廷画师。” “什么?”苏莞然上下打量着他,“你?宫廷画师?这怎么可能?你不是……不是在太后宫中吗?拓跋、咳,皇上怎么会让你的当官?你身体扛得住吗?” 其实苏莞然想更加直接地说,你不知被控制的傀儡吗?怎么会突然给他恢复自由?虽然是少许自由。 “阿姐,这当然是因为他们更加信任阿姐了啊,”苏子默清澈的眸子里,似有一股幽暗划过,“今日虽然只是一介画师,但却多少算是在他的面前,可以帮阿姐打探消息。阿姐,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苏莞然张了张嘴,鼻子忽地一酸,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阿姐的小默长大了,阿姐很开心,但是,子默,你要知道,你从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坚持到现在的勇气,知道吗?” 坚持到现在的勇气。 苏子默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阿姐,你也是。” 他们相依为命长大,谁也离不开谁。 苏莞然闭了闭眼,又扬起了笑容,深深看他两眼。 “子默,你虽然身体不济,但阿姐知道,你的心很强大。你放心,我们会有团聚那一天,一定会的,所以,阿姐不管你做什 么,记得,一定要保重自己,不准冲动行事,明白了吗?” 苏子默会意,忽然压低了声音,“阿姐自己也要小心,那位太妃对你有很深的恨意,还有叶言心……此女今夜太平静了。” 越是平静,越是诡异,越是危险。 苏莞然默然,苏子默吸了口气,干脆利落地转身,上了那辆华丽的明黄马车。 马车慢慢驶向皇宫,拓跋陵放下了厢壁上的窗帘,在他脸上停顿片刻,“你同你姐的关系倒是真好。” “姐弟之间,自然关系好,”苏子默有些郁闷地撑着下巴,动作略有些放肆,拓跋陵调了下眉头,却没说什么,苏子默又道,“皇上难道没有姐妹吗?” “姐妹?”拓跋陵抱着手,冷冷地笑起来,“你是说那些用来和亲与联姻的皇室工具?” 兄弟相残,姐妹相鄙,苏子默表情怪异,有个问题实在很好奇,“你就没有自己喜欢的兄弟姐妹?或是与自己关系好的玩伴?”他一时诧异,竟连“你”字都用了出来。 拓跋陵眉角一扬,似笑非笑道:“倒也不然。” “谁?”苏子默眼中的好奇都快藏不住了。 “皇子老八,拓跋旭,十三岁时在随便玩耍,被人推进了太液池,如今应该被鱼啃光了骨头吧,”拓跋陵看着他,“他是一个早产痴儿,跟你这只装模作样的小狐狸差别很大。” 苏子默不无尴尬,不明白他那自己同拓跋旭作比有什么意思,莫非是警告自己安分点? “你、咳,皇上说他死了,是被谁推进太液池的,可有查清楚?”苏子默试着转移话题。 拓跋陵莞尔,语气无端染上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意味深长道:“是我,因为玩具不乖,弄脏了朕的鞋。” 苏子默想了想,默默往车门方向挪了挪。 拓跋陵:“……” 却说王府之中,拓跋陵一 去,众人立刻恢复了该有的放松,那收放自如的恭敬与和睦着实让苏莞然大开眼界。不仅暗叹难怪苏安和在京城混不下去,他那个一紧张就吓得乱叫乱吼的性子,一看就上不得大台面。 而后,苏莞然便有些为难了。 拓跋陵既去,顾闲静也睡,现场总要有个主持大局的人选,司仪早就不知道溜去了什么地方,无奈何也,苏莞然只好自己上场,拿起酒杯满堂跑。 那些说恭喜的人也是有趣,一边恭喜她,一边怜悯她,一边又忌惮她。 是啊,忌惮,因为她在皇上与南王府之间轻易周旋,因为拓跋陵亲自出宫来此,竟是为了给她撑腰,所有人都如此想,自然所有人都不敢再轻慢这个南王妃。 “王府得入侧妃,可以开枝散叶,臣女本该恭喜,只是心中却为王妃不平,那叶言心为了嫁入王府,做事也未免太下作了些!” 他们不敢说太妃顾闲静的不是,恐怕那拓跋连城找他们算账,便只好将自己的“愤愤不平”发泄到了叶言心身上。 苏莞然挂着一张假笑的脸,回道:“唉,情之一字实在骇人,用情至深多容易失了理智,妹妹也是对王爷一往情深,再说了,今日不是正常的过堂入府么?” 见她有意将真假王爷的事情揭过,众人也心领神会不多几家,只是表面一套,背后多半却是另一套。 “王爷今日大喜,这杯酒,老臣敬王爷,得抱美人归。” 这话说得好,苏莞然也举起酒杯,却还没有饮下,腰上突然多了一只手,手中的酒杯也被人取走。 拓跋连城不知何时换了喜服,也是一身红衣,同苏莞然站在一起,倒更像是今日的新人,叫人眼前一亮,又忍不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举起酒杯,对着那有些愣住的老臣道:“同喜,多谢大人今日吉言,本王心领 。莞儿身上有伤,不能多饮,这杯酒,本王便代她喝,请。” 众人连忙陪笑,“小酌便可,小酌便可哈哈哈。” 一杯饮罢,拓跋连城又揽着苏莞然去别的桌子,又受了不少吉祥话,却好像每句话都可以避开了叶言心,都祝福到了拓跋连城与苏莞然身上了。 见过大起大落的琴棋书画坐在回廊上,手里的花灯都有些提不起来了,面面相觑,琴丫头道:“这怎么像是王爷和王妃又成了一次亲似的?” 棋丫头:“不过太妃请了好多人呢,这一轮喝下来,王爷和王妃会醉吧?” 书丫头:“我有个问题,王爷和王妃在这里喝完了酒,等会王爷会去哪儿?是往卧云台,还是,往明月楼那边?” 画丫头:“哼,还用猜吗?当然是卧云台了!幸好小凝带花灯回去了,否则刚才一准闹翻天。” 就如他们所言,在拓跋连城看似从容地喝了好几轮酒,满身酒气却目光清明地送走了宾客之后,他去向了卧云台。 只是拓跋连城看着没什么事,被他压着肩膀的苏莞然却脸色相当不好,边走边狂躁。 “你正常点走行不行?琴丫头扶着点,诶别搂腰……哎呀!也别勒脖子,我喘不过气来啦……你手敢再往下摸试试?拓跋连城!我剁了你的爪子信不信?!” 拓跋连城疲惫沉重的身体走得倒是一条直线,但看起来清明的黑眸却不知何时被喜酒的后颈染得像是蒙了一层薄雾,嗤笑道:“你舍不得,没了手,我怎么抱你?” 苏莞然默了下,“笨蛋,谁稀罕你抱了?” 拓跋连城眼前的景物已经模糊,扭曲的柱子与卧云台的牌匾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都看不到。 他知道自己醉了,所以强迫自己看起来“没醉”,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莞儿,”拓跋连城忽然道,“我娘病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醉酒 “我娘病了,我给她问安,她也生气,我跟她说话,她也听不下去,怎么办?” 就将踏入卧云台,苏莞然被那酒气冲昏的头脑蓦然清醒,伸手用力抱住拓跋连城的腰,柔声道:“没事,我们明天慢慢说,我先送你去睡觉好不好?” “睡觉?”拓跋连城看着卧云台的门,眯了下眼睛,目光在龙飞凤舞的云字上顿了顿,摇头失笑。 苏莞然没有察觉不对,还没进去,便看见前面匆匆冲出的两个人,顿时露出苦色,“快快,芸娘小凝,把人扶进去,我伤口好痛。” 芸娘和小凝知道前面消息的时候,拓跋陵已经离开了,打听消息的丫鬟姗姗来迟,大约是看够了好戏才回来的。 两人闻听顾闲静私设婚礼还招人假扮拓跋连城,登时大怒,一者准备以礼与理服人,一者则准备上去就指着叶言心脱口大骂,不想才走到门口,就被苏莞然的话吓得一呆。 “王爷!”芸娘惊道:“这是怎么?怎么喝这么多酒?琴棋书画上来帮忙啊!” 琴棋书画也想帮忙,但单单是一个琴丫头,还是被苏莞然千方百计劝说了才能靠近拓跋连城。拓跋连城只缠着苏莞然,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几人手忙脚乱地把人扶进屋内,苏莞然也没来得及选地方,直接就送进了他们的新房,双双倒在了床上,苏莞然累得大喘气。 “我的天啊,战神的重量可真不是凡人能够承受的。” 正说着,一条腿、一只手一下子搭在了她的身上,苏莞然立时脸色铁青,“把人给我搬开!” 芸娘心中本是满腹怒气,如今见床上这番凌乱,顿时笑了出来。苏莞然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她们才连忙上去帮忙。 一沾被褥,那蚕丝柔软的触感便让拓跋连城不自觉地沉溺了下去,闭上眼什么也不顾了,就那样睡了过去。 苏莞然艰难地爬起来,也顾不得许多,坐在位子上便接了衣服,嘴角抽痛着看向伤口,“怎么样?有没有裂开?” 芸娘拿了药箱出来,一看那伤口便变了脸色,“哎呀,伤口露红了,怕是怕是今日王妃饮了酒又扯了伤口的缘故,快拿药布和热水过来!” 小凝急得红眼,直接拿帕子替她擦血,一边还泪光点点道:“小姐是遭了什么扫把星不成,怎么好好过个花灯节还能遇到这些糟心事,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众人一默,芸娘看了眼苏莞然的脸,见她只是皱眉看着伤口,并没有对小凝的话做出什么反应才放心,道:“小凝,这里交给我吧,你去把黑怀和王成叫进来,让他们帮着给王爷沐浴,咱们怕是抬不动。” 小凝点点头,这就出去叫人,苏莞然便同芸娘去了另一个房间整理伤口,打了热水擦洗身体。 两边忙了小半个时辰,苏莞然才换了衣裳重新回了自己的房间,脸色却有些苍白,心口也总有些反胃的感觉。 “怎么样了?”苏莞然问王成。 王成道:“已经梳洗好了,小凝去准备醒酒汤了。” 苏莞然叹口气,“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你前面怎么样了。” 王成有些尴尬,“宾客走后,下人还在收拾。太妃中的睡眠散,只是助眠之物,并不会伤害身体,如今已经有齐嬷嬷伺候着睡下了。” “那叶言心呢?”苏莞然踏进屋中,慢慢走到了床边,看着床上换了一身白衣的拓跋连城,心下微沉。 “回禀王妃,叶言心进了房间便也梳洗睡下了,并没有听见什么特别的动静。”王成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 苏莞然拧眉,抬头看向黑怀,沉声道:“叶言心性格冲动,今晚却实在过于平静,黑怀,在她身边跟随的丫鬟里安插一个人进去。” 黑怀点头,“ 放心吧王妃,此事黑怀会处理。” “嗯,那就好,另外……我让芸娘从库房里取了一些东西出来,你记得,明天天亮,按照来府中庆贺的花名册,派人将那些东西一一送过去。” 苏莞然又看向拓跋连城,他酒品很好,陷入沉眠之时虽然戴着面具,却也能感觉到那难得的静谧与黯然,那紧闭的眼眸明显可见是蹙起的,苏莞然想伸手替他揉揉眉心,但看见那银黑色面具,又收回了手。 黑怀有些不解,“送过去什么东西?为什么?” 苏莞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今儿事情闹得这么大,府中总要出些钱财去堵他们的嘴。便是堵不上,拉拢几个权贵过来中和一下,外面才不会说得太过难听。” 黑怀一怔,默了默,又问:“可是王妃,这府中的东西若是擅用,怕是太妃会……” “无妨,那些东西都是从我的嫁妆里拿出来的,不用府中的库存,”苏莞然眸光一深,冷冷道,“你切记,送东西的时候决不能说出真假王爷一时,那出现在大堂中的,就是真王爷。” “还有这府中,好好查查,有些喜欢滥嚼舌根子的,都让他们闭上嘴。今日之事,若让我在府中听到半个字,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黑怀神色一凛,“是,王妃,黑怀这就下去办!” “嗯,此事刻不容缓,勿要迟疑,选些机灵的人去送东西。” 苏莞然又看向王成,那王成生得一副老实样,却是在是个倒霉的,她迟疑了一下,叹道:“王成,这件事你也是身不由己,然而我们明白,别人却未必明白。我记得王府有不少庄子,你挑一个,去做个总管吧,避一避吧。” 王成眼眶发红,今日他倒霉做了这遭烂事,有人非议事小,若是叶言心怀恨在心,太妃恼羞成怒,他没准一不小心性命都不保。 苏 莞然是在救他的命。 “多谢王妃!”膝盖在地上砸出砰的一声,王成哑声道:“王成谨记在心,今生绝不敢忘!” 苏莞然却笑了,“你在淮南救过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咱们算是扯平了,你谢我干什么?还不快起来,回去收拾东西吧,别耽搁了。” 黑怀正要出去,顺手将王成提起来,对苏莞然点头,“王妃早些休息,这些事情黑怀知道怎么处理,这就下去准备了。” 拓跋连城在床上躺了快有半个时辰。 他醉酒后不会很快睡着,但今日却不知为何,睡得极快。 小凝随后送来了醒酒汤,苏莞然打发人下去准备礼物,那么多人,怕是要准备到天亮了,芸娘和琴棋书画定然忙不过来。 “连城?”苏莞然伸手推了下拓跋连城,他却没有动弹。 看来是醒不来了,苏莞然替他抬高了枕头,拿起醒酒汤一勺勺硬是灌了下去,快要喂完的时候,拓跋连城的眼睫忽地一动,慢慢睁开了眼。 苏莞然手一顿,“醒了?难受吗?” 拓跋连城此时完全不像个醉酒的人,当然,苏莞然也知道,他的理智很强大,认得出自己。将醒酒汤又舀起一勺,苏莞然挑眉,“是准备让我来灌,还是自己张嘴,你选一个。” 眼帘轻颤,拓跋连城注视她良久,好像在确定她的身份一般,待终于认定了,才慢慢张开嘴。 苏莞然轻笑,“别说,你喝醉之后虽然黏人,但还挺听话的。”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听话?” “哦,这不就是?”苏莞然看看醒酒汤也没多少了,干脆放在一边,撑着下巴端详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深邃而平静,略带点阴沉,或许是面具的阴影投映所致。 “外面,怎样?”拓跋连城长出口气,看了看身上更换过的衣裳,又挑眉道:“你帮我换的?” 苏莞 然嗤笑,“想得倒美,这府里这么多下人,我猜懒得自己动手。再说了,把你带进来就差点……啧,说外面吧,挺好。” “怎么个挺好法?” 他言简意赅,思路却极为清晰,苏莞然没有保留,将他醉酒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最后道:“那些人的口能堵多少我也不知道,不过少些人说,总也有好处,至少南王府的脸面不至于涂炭一地,太妃和叶言心也不至于出不了门。” 拓跋连城张了张嘴,但随即却又闭上,什么话都没说,定定地看着她。 其实没必要,这么做只是浪费钱财,就算那些人不说,拓跋陵也会让人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他这一次,太过自大了,没想到顾闲静竟然会选用那种方法让婚礼继续,没想到她竟然宁愿否定自己的儿子,来“保护”自己的儿子。 眉间一暗,拓跋连城缓缓闭上眼,“……我很累。” 苏莞然唇瓣微张,慢慢松开手,一语不发地看着他半晌,忽地伸出手,用力推了他一把。 拓跋连城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她,却见苏莞然竟往自己身边倒了下来,用手肘不停地把他往里推,“废话,人生在世谁不累?拓跋陵还走了几步路到王府来呢。” “……”拓跋连城无奈地往里挤了挤,哭笑不得道,“你不是应该安慰我吗?王妃,本王可是你的夫君。” 苏莞然伸手摸着隐隐作痛的伤口,目视前方,眼神却好像无所着落,半晌才道:“所以我不是跟你一起累着了嘛,要求真多。快睡觉,霸占了我的床还敢打扰我的睡眠,回头收拾你。” 拓跋连城眨了下眼睛,慢慢躺下身,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忽道:“其实你可以去旁边的屋子睡。” “累,不想动。” “那我能抱着你吗?” “……敢动手动脚,小心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半觅食 第一次在新房同眠的人,即便晕船又醉酒,依旧睡不着。 月上中天,拓跋连城的精神意外得好,好得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叹气。眼前不断浮现的不是顾闲静就是叶言心,还有苏莞然。 “所以我不是跟你一起累着了嘛”,这句话,应该就是同甘共苦、夫妇一体的意思吧?啧,用词甚是委婉,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轻笑一声,拓跋连城转过身,盯着苏莞然发呆。 钗环尽去,那套明艳动人的烈火凤凰衣裳将她的气色装点得很好,就像那盏挂在墙上的六角凤凰浴火重生花灯一眼让人惊叹,可换上白衣,即便只是一缕月光从琉璃窗中偷偷降下,落在她的身上,那张脸却还是黄白失色的。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一刻的苏莞然脸色又白了些。 她柔顺垂下的头发紧紧贴着枕头,露出了如玉一般的脖颈,大地回春,温度陡升,她穿着很薄的衣裳,手臂如耦合凝脂一般露在外面。 拓跋连城隐约支起脑袋,隐约看见了一点不怎么明显的双下巴,肉肉的,让人不禁想摸一把。 视线放肆地游移,从小巧耳垂到颈侧,从圆润肩头到那苗条玲珑的腰身,从如交叠在被子里的大腿到那嫌热钻出被褥的可爱脚丫,每一处都让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但是,不行。 既然定下了一年之约,他就要遵守,既然已经表白了心意,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轻浮之徒……虽然他偶尔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些轻浮。 拓跋连城将手臂一放,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视线上下扫视,拓跋连城最终将注意力定在了她的手臂上。 大多数寻常人若是熟睡,手便是搭在腰上,通常也是手肘上下,可她的手却是手腕。这个姿势需要将手往后更移几分,显得并不自然,无 意识的动作,绝不该是如此。 而且,她摸着的位置,离伤口很近。 他愣了愣,忽而小声问道:“你……还没睡?” 苏莞然没有回答,呼吸仍旧清浅舒缓,与睡着好像也没什么差别,拓跋连城将手伸进被子里,想去碰碰她的腰,不想手才碰到那层衣料,便听苏莞然冷漠道:“再把你的爪子往前伸一分,就出去睡。” 拓跋连城闷声一笑,“还不睡?” 苏莞然睁开眼,郁闷地看着那盏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凤凰花灯,沉沉地叹了口气,慢慢躺平了,侧过头看着他,“……睡不着是吗?” “有点。”拓跋连城慵懒地答道,似乎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那就说说话吧,”苏莞然扫了眼他的手臂,“躺平了再说,我问你,明天打算怎么办?外面的事情先不说,府里的事情总要想办法平息吧?” 这真是个大难题。 拓跋连城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两人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等着那床帐上方的龙凤纹样,看得认真而入神,好像能从那帐子上看出花来。 倏然,外面传来了小凝的声音,“不行了,我累死了,太妃请了那么多人,咱们这当散财童子呢,少说也去了百万了吧?以后请叫我财神凝。” 苏莞然忍俊不禁,侧头去看拓跋连城,冲他跳了两下眉毛。 “嘘,别吵着王爷王妃,”芸娘捶打肩膀的影子从门外晃过,“我的腰……快快,小凝给我揉一揉,我这辈子体验这么一次豪放与富贵,值了。” 拓跋连城嘴角微扬,若是将连苏钱庄门下每日进出账款列出细款来,不知她们会怎么想。 小凝与芸娘的声音越来越远,脚步声最后快要消失之时,却又听小凝道:“不过这么做真的有用吗?” 真的有用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注定没用,但若是什么都 不做,又觉得不甘心。 “就当做个样子给宫里看吧,想想也没什么,”苏莞然有气无力地长呼口气,“就是不知道那些东西可以换多少糖葫芦,想必一定可以堆满整座王府吧?” “应该会,”想想还有点可惜,拓跋连城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个平地起身坐了起来,就像夜晚的猫,两只眼睛亮得可以当灯笼了,却道,“你买回来的糖葫芦呢?” 苏莞然眨眨眼,鼻子微抽,目光上下一扫。 “你不会吧?南王殿下?” “只是一次,也没关系吧?” 拓跋连城咳了一声,让人不禁想起他之前姿势扭曲缩在房梁上的尴尬,苏莞然不由莞尔,索性也支着身体坐起来,“但是,那东西好像放冰窖了。” “无妨,”拓跋连城将被子一掀,手掌在榻上一撑,人便落在了床外,直接拿起了两人的外裳,回头轻笑,“去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出去觅食。 冰窖就在小厨房不远,下了地面一层,打开那紧闭的木门,便能感觉得一股逼人寒气直冲头顶,好在糖葫芦桩子并没有放太远,就在入口处,甚至不需要进去。 两人还特地提了凤凰浴火花灯,可偏偏是一身白衣,猛一瞧去,那张脸上的光芒从下巴往额头开始递减,越见阴森,可偏偏脚底又被花灯的花瓣遮住,夜风扑朔,衣袂飘飘,好似没有脚一般。 若是有人突然从正面走来,必定会被两个人吓得一魂出翘二魂升天。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却不觉,两人不知从哪里拖来了两个小板凳,就坐在那冰窖门前,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芦,也不说话,就只顾着吃。 连吃三串,苏莞然不禁有些牙疼,便转过头去看拓跋连城,却见那人顶着一张浑浊不清地连,一口咬下红果子,嘴唇泛着猩红,眼底映着花灯。 “如果不是我胆子大的话,”苏莞然如是道,“你现在的样子足够吓破人三层胆。” 拓跋连城犹然不觉,含着糖葫芦问:“唔?” 有点可爱怎么办。 苏莞然不动声色地将心思收拢,伸手揉了下自己的后腰,“行了,吃得心里舒服了,我们就快回去吧,这里有点冷。” 她现在有点怕冷,可没办法像之前那样精力充沛了。 拓跋连城微一挑眉,苏莞然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半个身体都被扯到了一边,一下子陷入了某种带着沉重气息的温暖中。 愣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拓跋连城竟然用自己的衣服将她包住了! 还是那种切切实实的“包”,以致于她有片刻连自己的手放在哪里都没想起来,用力撞了下肩膀,苏莞然瞪着他道:“干什么你?” “你不是冷吗?”拓跋连城的嘴巴张宏宇抽出空来说话了,他目光一柔,用力将苏莞然抱紧,缓缓道:“这样还冷吗?” 冷是不冷,但是我伤口痛啊混蛋! 郁闷地看了他半晌,苏莞然叹口气,罢了罢了,谁让他心情不好,本王妃今天就当是舍命陪君子了,“不冷了,你膝盖往那边收,硌着我腰了。” 轻声嗤笑,拓跋连城换了个姿势抱住她,手中拿着糖葫芦签字胡乱在空中划拉了几下,“看得出来这个写得是什么吗?” “什么?”苏莞然揉了下手臂,“没想到你还喜欢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这是我娘小时候经常与我玩的游戏。” 苏莞然眼波微动,却道:“那就难怪了。” 拓跋连城靠在墙壁上,手中的签字不停在空中划动,嘴巴也没有停下,不疾不徐地低声回忆道:“娘出身卑微,没有学过出色的琴棋书画,但却会做些小点心,糖葫芦也会。” “小时候我们常做的,便是坐在一个地方,吃着糖葫芦 ,然后她会教我识字,有事可以教一个上午,或是一天,她的手也不会觉得累。” 在空中划拉一天,怎么可能不会累?定然胳膊都酸死了,顾闲静为了教导拓跋连城成才,倒也是煞费苦心。 苏莞然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但接下来很长时间,拓跋连城竟然都沉默了,直到苏莞然怀疑这家伙已经睡着了抬头起来看时,他才又开口。 “娘如今过于极端,是我照顾不力,”他道,“我为了争权,为了皇位,为了淮南,为了自己,很多事都不能告诉她,所以她很着急。” 苏莞然默了片刻,忽然想起入夜时发生的那些事,叹了口气,“我想我是冲动了。” “嗯?”不知话题怎么跳到了这里,拓跋连城怔了一秒,“你在说什么?” “太妃不会不要你,只是她是太妃,是你的母亲,是南王府脸面之一。她不会不要你,是我太激动了。” 苏莞然想着苏子默同自己道别时候的样子,不无感慨道,“只是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成长,成了连自己都不能明白的存在,有时难免有些茫然。” 拓跋连城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关你的事,那时候,我也被母亲吓到了。她是第一次否定我……否定我是她的儿子。” 空气中的寒气顺着地面涌入脚底,那两层衣服还是盖不住什么,苏莞然莫名觉得身上力气好像在流逝,却又没发现哪里不对。 她抬头,看了眼拓跋连城姣好的下巴,微微一笑,“其实她也没有做错,可你今天把她药倒就是大错特错了,想好明天怎么办了吗?是跪地求饶,还是打死不退?” “是情理兼并、真情流露——” 拓跋连城低头看向她,眼中笑意盎然,却又好像被什么红色的东西吸引住了,声音蓦然像是被一只手掐住,无法出声…… 是血。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亮了 苏莞然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流的血,难道是今天的活动量太大了? 一脸茫然地看着拓跋连城将老眼昏花的府医提到了自己面前,连刚睡着的芸娘都被惊动了,慌里慌张地盯着一头杂草似的头发被叫到了房间里,面对拓跋连城阴沉冰冷到极致的脸色,瑟瑟发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拓跋连城咬牙,“伤口为什么会裂开!” 芸娘尴尬地笑,目光闪躲地看向苏莞然,似在询问她该不该坦白。苏莞然先前特地将这件事隐下,现在自然是没道理再说,遂下意识摇头。 却不料,视野之中蓦然出现了拓跋连城要吃人似的眼睛,别说,和顾闲静还真的挺像。 “说。”他恼怒地瞪着苏莞然,嘴角残余的糖脂红就像他胸口鲜血一样耀眼,苏莞然不禁有些慌神。 她还从没见过拓跋连城因为受伤带血而怒不可遏,他在淮南城中被那么多人围着,却好似半点恐惧都没有,镇定自若如闲庭信步,在皇宫被摔破了手臂,连什么时候好的她都不知道,如今身上带着不属于自己的血,却气得想要发疯。 无来由的,苏莞然竟然有些感动。 拓跋连城本想逼问她说个清楚,没成想才问了几句,苏莞然竟然眼中蒙了一层欲散不散的水雾,莫名“委屈”起来了,充盈于胸腔的怒气就像卡在嗓子眼的怒吼一样,顿时哽住。 ……罢了罢了,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简直浪费精力。 “芸娘,给她包扎!”拓跋连城捂了下额头,叹息道:“府医,随本王出来。” 芸娘忙不迭点头,看过伤口终于清醒的府医留下药物,背着药箱跟上了拓跋连城,在回廊里站定,半眯着眼帘有些失神。 “她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府医琢磨了两下,有些颤颤地瞧着拓跋连城,好似有些话难 以启齿,若不是在拓跋连城越见没有耐心的盯视下,怕是要迟疑半个时辰才会开口。 “回王爷,那伤口是正常的扯开,老夫斗胆一问,昨夜王妃在外面行走,可曾撞了什么人?” “她何曾撞人,她——” 脸色微变,拓跋连城突然想起来了,苏莞然的确撞了一个人。或者是,有人撞了她,而这个人不偏不倚,正是在那花船上狠狠摔了一跤的自己。 府医见他如此,便已知道答案,倒也不等他开口,遂又道:“如此倒也可能,但王妃今日饮了些酒,过于劳累,招致体力不支。且老夫看那伤口像是不久前才包扎过一次,这是又崩开了……” “多久?”拓跋连城异常冰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府医怔了一下,随即讪笑,“这,王爷怕是要问这卧云台的女管家了。” 府医话音刚落,那卧云台的女管家便走了出来,芸娘无奈地走到了他们面前,对着拓跋连城微一行礼,叹道:“王爷醉酒,王妃送王爷回来,伤口被拉扯越开,芸娘替她包扎过一会,也叮嘱过好生休息,却没想到……” 没想到她竟然会犯傻地同拓跋连城跑到冰窖里散心,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才刚包扎的伤口又出了红。 芸娘话未说清楚,但拓跋连城却听得明白,是因为他。 死寂般的沉默将芸娘压得喘不过气来,天露熹微,空气却越见凉意,一股药香从小厨房的方向飘了过来。 小凝端着药碗来到了门口,看了眼那回廊里的三个人,将药碗送进了屋子里,给苏莞然服下。 “他们人呢?”苏莞然问。 小凝指指外面,“好像在商量什么事,就在外面呢,王妃,您要不休息会吧,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这会天都快亮了,醒来又是好大的闹腾呢。” 也是,苏莞然实在折腾不动 了,她伸手摸着伤口处,整个上半身都有些麻木,遂点头道:“行,我知道了,你等他们商量完了告诉王爷便是。” 府医开的药有助眠的效果,加之苏莞然实在疲累,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精气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又散了些去,早就熬不住了,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睡下之前,她还忍不住叹息,这一觉怕是睡不长久,天亮之后便又是一番狂风暴雨,到时候顾闲静可别冲上来打她才好。 神识幽幽远去,苏莞然身上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透白发黄的皮肤在灯下越见透明,一旁纱布上好残留着血色,却不似正常人那般浓郁,像掺了水,叫人看的胆战心惊。 小凝有些红了眼睛,将药布抓了扔在托盘,擦了下眼睛才离开房间。 她们在苏府过得也苦,可苏莞然何曾伤到这个地步?一想到那顾闲,小凝眼中便忍不住浮上恨意。 那个老女人,要是消失了就好了…… 拓跋连城坐在床边,几乎以为苏莞然是在昏迷,因为她的呼吸看起来很浅,就是下一秒断掉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如此这般气若游丝,叫拓跋连城的手都在轻颤。 前往花灯会,是苏莞然的注意,可安排那场会面,却是他的主意,他让苏莞然带伤去应付拓跋陵,明知她不能饮酒却又让她在宾客中间周旋,明知她怕冷却还要去冰窖…… 他本来是想,给她一个完美的夜晚。 百花宴的事让他有些分神,顾闲静的选择出乎他的预料,让他有些慌了手脚,看见苏莞然留下来陪他,便想情不自禁的伸手抓住这点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温存,忘记本该面临的责难。 “抱歉。”拓跋连城低下头,蜷缩在她的身边,黑眸深不见底。 时间在漫长的枯寂等待中缓缓流逝,天色终于迎来了大亮,拓跋连城穿好衣服,看了眼 芸娘,“你们在卧云台照顾王妃,万事无虑,不必惊扰她。” 芸娘隐约从这句话中听出了眸中不妙的感觉,是有些惊异道还:“那太妃那边呢?王爷打算一个人面对吗?” “不必多问,”拓跋连城走出门,抬头看着阴沉发闷的天空,“待在卧云台,不要外出。” 芸娘还想问什么,拓跋连城却已经转身离开,他走到了门口,不知吩咐了什么,门口侍卫皆是一愣,而后却是明了地点头。 小凝走上前来,“芸娘,怎么了?” “王爷去见太妃了,让我们不必惊扰王妃,”芸娘担忧道,“他一个人,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小凝不以为意,反而有些期待,“他们是母子,难不成还能母子相残?那老……太妃,昨儿做了那么可笑的事,今儿要是还理直气壮地对王爷动手,他们的母子情分我看也倒头了!” “小凝!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芸娘一惊,脸色陡然黑了下来。 小凝也就是口头上出出恶气,见芸娘当真生气了,连忙收声,不敢再言。芸娘沉沉地看了她几眼,无奈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在说什么。 小凝说得其实也并非全错,而她担心的正是这个,若他们母子情崩,最终受到骂名的,除了叶言心,还有苏莞然啊。 黑怀在廊间等候偌久,整夜未睡才将事情安排下去,这会府里的一般人手都已经出动了,留下的不过是些丫鬟小厮。 “王爷。”黑怀行礼。 “王成呢?”拓跋连城冷声问,昨日一进王府,他便看出来那假扮自己的人是谁。 黑怀道:“王成被太妃打发去庄子上了,昨夜已经离开。” 拓跋连城点了下头,末了又道:“让他自己小心,顺便注意一下庄子上的动静,过两个月再回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明月楼外。 那红绸挂满房梁的新房就在明月楼旁,比起偌大卧云台,只是个小小的屋子,门口售后的人蜷着腿坐在地面,还没有醒来。 拓跋连城目不转睛地走了过去,直接入了明月楼,看见了守在门口的齐嬷嬷。齐嬷嬷年纪也已经大了,睡得浅,天未亮便已经醒了过来,惴惴不安地坐在门口。 “王爷这么早就来了,”齐嬷嬷看了眼屋子里,“太妃还没有醒呢。” “无妨,”拓跋连城推门进去,“我去看看她。” 顾闲静昨夜睡得很好,她大概是王府之中睡得最好的人,只是拧着眉头,可见心中还始终挂念着那些烦难事儿。 拓跋连城轻舒口气,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发,发丝里带了白缕,眼角也带着堆叠的皱纹,虽然很少。再过一个月便是顾闲静的生辰,往日这个时候,王府都是欢歌笑语,不知今年该当如何。 或许利用那个生辰让她开心开心,将苏莞然的事细细说了……可她会信吗?若是不信,还拿在口中大肆宣扬,那么苏莞然与苏子默便必死无疑了。 春日清晨,鸟语作响。 顾闲静的眼睫忽地一颤,慢慢睁开了双眼,茫然的瞳孔好像看不见人一般,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人,对上一双温柔深沉的漆黑双眸,黑白分明地看着她。 “母妃,醒了吗?” 顾闲静怔了一下,突然撑着手臂半坐起来,“连城?!” “是孩儿,”拓跋连城将两个枕头堆在她身后,按着她的肩膀让她慢慢躺下,而后笑问,“母妃很惊讶吗?” 顾闲静愣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脸色有些讪讪,“连城,你……” 拓跋连城不等她说完,已经一把拉住她的手,不温不火道:“昨天的事,孩儿已经忘了,母妃也不必放在心上,至于叶言心,母妃要是喜欢她,便让她陪着你吧,只是……” 第一百八十章 变了 “只是,孩儿永远都不会碰她。” 他淡淡地说着,冷静到每个字似乎都听不见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毫无赘述。 顾闲静却听得愣了,“你说什么?!”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刚躺下的身体蓦然一震,大声道:“连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言心已经嫁进了王府,已经是你的侧妃了!你怎么能——” “母妃当初设计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种结果,”拓跋连城好似没有听见她的怒吼,轻飘飘的一句话,再次让她哑口无言,“母妃不知前朝事,但也应该明白连城一步步走到现在,靠得不是一味的善良。” 他眯了下眼睛,冰冷的手轻轻搭在顾闲静温热的手腕上,察觉掌下一颤,又慢慢收回了手。 顾闲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满腔愤怒如被一盆冰水砸下,浑身发寒,“连城,你疯了吗?她是言心,是你的表妹啊,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拓跋连城微微冷笑,起身从旁边倒了杯热茶,又坐到了顾闲静身边,缓缓道:“孩儿求的是什么,母妃应该是最明白的才对。母妃以为走这条路,手中无辜者的鲜血,会少吗?” 他抬了下眸子,笑盈盈地看着脸色发白的顾闲静,慢慢将茶水递了出去,轻声问道:“莞儿还未进府之前,母妃身边有个叫昭儿的小丫头,乖巧可爱,能言善道,母妃当时很喜欢她的,可还记得?” 顾闲静一愣,“她……” “她以为母妃喜欢她,便能靠近本王,”拓跋连城掰开她的手,将茶杯慢慢放进她摊开的手心,声音微冷,“母妃当时也有意,可是孩儿不喜欢,她前来勾引孩儿,孩儿很生气,所以,孩儿杀了她。” “什么?!”顾闲静一声尖叫,刚到手中的茶杯“哐啷”一声,摔下了床沿,落在了脚踏之上 。 破碎的瓷片,就像顾闲静眼中的柔光,她头皮发麻地看着面前的儿子,那张银黑色面具分明那般熟悉,那双眼睛里的关怀分明与以往并无不同,可眼底深藏的情绪,她却看不明白了。 她的儿子,怎么会做这种事?他怎么会…… “你在吓唬娘对不对,”顾闲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激烈地质问道,“你在吓唬我!连城,你怎么可能做这种事!那只是个孩子,连城,你——” 她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就像脑袋被人重重打了一下,她看着那张戴着面具的脸,突然懵了,“你真的……那样对一个无辜的人了?” 拓跋连城残冷地笑笑,声音却无比温柔,“娘,她真的无辜吗?就像叶言心,她又真的无辜吗?娘……你找王成冒充我,对言心来说、对我来说,你无辜吗?” 顾闲静瞪大了眼睛,“连城,你在怪我?” “不,孩儿不曾责怪娘,”拓跋连城替她掖掖被角,将那双冷下来的手,放进了被子里,紧紧按住,无奈地笑道,“娘做什么,孩儿都不会怪你,但是娘,无论是什么人,总是有一个底线的,孩儿也有。” “您的底线是我,我的底线是您和莞儿,只是如此。至于其它别有用心的人,孩儿手段激烈,若是一绝后患,还请娘莫要怪罪孩儿才好。” 一绝……后患? 顾闲静彻底僵住了,唇瓣颤了颤,脸上露出恐怖的神色,“连城,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不是苏莞然那个狐狸精……” 拓跋连城目光一暗,失望之色不言而喻,“娘,孩儿十三岁出征,多年未归,回来便面对争权夺位……您问问自己,这么多年过去,您真的还了解孩儿吗?将自己了解的过错,全数推到莞儿身上,娘,孩儿不记得您也这么喜欢自欺欺人。” 顾闲静从头到尾介意的,其 实不是苏莞然如何,而是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再回京,对她一如既往,她便以为他还是当初那个拓跋连城,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是会变的,何况,还是见过那么多的厮杀,人心是会冷的。 他已经变了,是苏莞然的出现,让他渐渐显露本性,可顾闲静却不能接受而已。 他站起身,退了两步,躬身行礼。 “孩儿敬爱母妃,从未变过,今后也不会变。但母妃,有些事情,您不了解,就请不要轻下定论……莞儿是孩儿的妻,夫妇一体,母妃伤她一分,便是伤我十分。” 他抬起头,顿了顿,却还是转身,没有再多逗留。 一直以来,他都不曾对顾闲静展露自己的阴暗与无情,可有些事情,若是真的不让她知道,她只会变本加厉的将所有过错都推到苏莞然身上。 时过境迁,没有人会一直保持儿时的纯真,尤其是天家的皇子。 意料之中的动静没有来临,南王府很平静,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等待着风暴过境,可知道第二日傍晚,明月楼也没有半点动静。 送饭进明月楼的丫鬟心惊胆战地进去,从晨起到落日,换了三拨人,饭菜送了进去又出来,齐嬷嬷劝了许久,顾闲静却只是闷在床帐中。 知道太阳落山很久,早早出府的拓跋连城入了明月楼一趟,才劝得顾闲静动筷。 至于叶言心,她吃得很好,睡得也好,一觉醒来,只叫人撤了红绸,撕了自己偷偷贴在房内的喜字,转眼将那套绯红嫁衣收在箱子底部,若无其事地在房中看了整日的书。 正值风口浪尖,叶言心早就料到自己会独守空房,便是旁人议论嘲讽,她也没有任何计较或是失落,就仿佛完全听不见那些声音。 直至三日之后,顾闲静从明月楼中走出,来到了她的房间 ,看着一若寻常的叶言心,似乎终于发现这小小房间配不上她侧妃的身份,另行安置了一个大大的院落,有人主动前去告知拓跋连城,却是一去无音信。 顾闲静愧疚万分,然而事实已定,她就算不敢相信拓跋连城会对叶言心动杀手,可也实在不敢再去冒险。 拓跋连城说得对,那么多年了,他有很多事情,她都不了解。可即便如此,她依旧笃定苏莞然是南王府的毒瘤,依然将所有的希望放在叶言心身上,哪怕她也已看出,叶言心对自己存着怨怼。 那份怨怼来源于自己的自作主张,来源于她的骑虎难下,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更加的愧疚,往叶言心的南苑里送了很多东西,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拿给她。 苏莞然伤口再次结痂,闻听此消息,难免感慨,“叶言心大概也没想到连城会碰巧跟我出府,若非如此,到时只待母妃哭一哭,没准他就妥协了。” “所以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过了几日,小凝还是气愤不已,“她自己设下的局,自己走错的路,受点委屈也是活该。王妃当日为了救王妃,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她连句谢谢都没有呢,哼。” 芸娘拿手碰了她一下,目露嗔怪,“你这孩子,怎么老是把这件事挂在嘴上?叫人听见不得说咱们王妃不敬老吗?” 小凝噘嘴不满,“本来就是事实,那些侍卫谁不知道?” “好了,别说了,”苏莞然也有些无奈,“那叶言心也挺倒霉的,新郎没来便算了,还被逼着同一个替身成亲,如今满京城都是她的闲话,连门都不敢出了,咱们离她远点便是。” 小凝只好缄口,苏莞然又看向芸娘,“说起来,连城这两日也上朝去了吧?啧,皇帝怕是故意为之,要人看他的笑话吧?” 拓跋陵日日想着怎么给南 王府使绊子,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王爷上朝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干站着,有烦难的外派才会交给王爷罢了,”芸娘悄声道,“反正能捞好处的事,宫里是不可能给咱们家王爷的就是了。” 苏莞然冷笑,低头看着盘子里的几瓣橘子,默了默,忽然起身,“咱们去书房看看吧,我在卧云台里躺了这么些天,也该出去走走了。” 苏莞然本想去卧云台看看拓跋连城,但才走到半路,便碰见了黑怀。 黑怀告诉她,“王爷出门见客了,王妃若要找人,往城东第一家酒楼里去便是。” “出门见客?怎么不在府里?”苏莞然好奇。 黑怀别有意味地笑了笑,“王妃有所不知,这书房是重地,能进去的人寥寥无几,咱们王爷可不喜欢外人。” 那也不用特意出府吧?这王府这么大,难道还没有可以谈话的地方?苏莞然越加好奇,索性叫人准备马车出门,也顺便去看看文轩阁的画笔。 明日她想进宫去探探,既然她和拓跋连城已经联手,而苏子默也成了宫廷画师,自然要去公皙淑慧面前提提信任度,奉承两把,顺便带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进去,就当刺探情报去了。 苏莞然满怀笑意地往门口走,两边院落对称分布,各处回廊蜿蜒规整,参差片瓦琉璃泛着流光,大门就在前方。 忽然,几个人从旁边走了出来,簇拥着的丫头跟随在后,看着也是要出门的样子。 两边人打了个照面,顿时都停住了。 是太妃与叶言心,她们也要出门? 见苏莞然站在照壁之前,叶言心倒没说什么,顾闲静却忍不住冷笑,“不是说在台中养伤,我看倒是好得很。” 苏莞然看着街道对面的小乞丐,暗道一声麻烦,回身只略略行了个礼,便道:“小凝,去看看马车准备好了没有。” 第一百八十一章 出门 有人盯着南王府。 苏莞然眯了下眼睛,“瞧了,母妃和妹妹也要出门,既如此,莞儿就不多耽搁母妃,芸娘,咱们走吧。” 苏莞然并非眼高于顶,可她与顾闲静已经算是对上了,彼此都没有什么好感,素日也不说话,见了面打个招呼都欠奉,这样的态度才算是正常。 芸娘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扶着苏莞然便往外走,却才刚踏出门房,便听顾闲静一声冷喝,“站住!你这是跟母妃说话的态度?” 脚步微顿,苏莞然眼中露出冷意,头也不回道:“母妃若是想在这大门口争执,莞儿一介疯子,自然是不怕的。” 顾闲静气极,“苏莞然,你不要太得意!” “得意?”苏莞然脸色一寒,忽地转过头,静静看向顾闲静,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嘲讽笑容,“莞儿不得已,莞儿只是为我的夫君伤心,母妃只看到莞儿风生水起,大概没有想到,自己将自己的孩子伤得多深吧?” “姐姐此言差矣,”叶言心抢在发怒的顾闲静前面开口,声若黄鹂一般,优美动听地说道,“王爷是太妃的亲生儿子,一心只有太妃,太妃如何会伤他?姐姐入府之前……太妃和王爷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 苏莞然挑眉,“妹妹这话的意思是?” “她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不知廉耻!”顾闲静再度口出恶言。 小凝备了马车过来,恰好听见这句话,不禁大怒,“太妃说话之前最好想想自己身边站着个骗婚不堪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说我家明媒正娶御赐皇婚的王妃不知廉耻?” 顾闲静气得一个倒仰,小凝却像是怕苏莞然阻止她一般,赶紧又冷笑道:“太妃和这位侧妃这是要出门?不戴面纱?” “小凝!”苏莞然一怒,“够了。” “够什么了,你让她说!我看她能说出花来,” 顾闲静气急败坏,绕着佛珠的手指着小凝大骂,“不懂尊卑的贱人!跟你主子一个样,敢顶撞其我了?” 叶言心嘴角闪过一丝嘲讽,拉住顾闲静道:“太妃,你何必如此,不过是个丫鬟,同庶女一样卑贱,同她置什么气?” 这些人,说来说去也就只有这么两句话了。 苏莞然摇了摇头,懒得再理她们,瞪了眼小凝道:“非礼勿言,太妃也是你能说道的?至于其它人……别忘了你是卧云台的丫头,说话做事得守规矩,妾室也是主子,你不得与之争执。” 芸娘看了看神色阴沉的顾闲静,低声道:“王妃,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快些,别错过了见面的时辰。” “嗯。”苏莞然点了点头,不轻不重地扫了眼小凝,“日后再敢胡说,我就把你送到庄子上去。” 小凝方才说得舒服,这会自然不会再开口,笑着大声道:“有请南王妃上马车!” 小丫头片子,就知道耍这些小聪明。 顾闲静气得牙痒痒,但南王府门口正对长街,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们也实在没办法在这里耗着,只好愤恨地看着苏莞然上马车离去。 两人却没有上马车,顾闲静体谅叶言心入京后久无人陪,便看着今日天气正好,自己来陪她走走,因此便准备步行。 怎奈何事实果真如小凝所言,才入了牌坊正街,她便感觉到了众多奇怪的视线,纵然自己身边带了很多人,但那些掩嘴嗤笑的言论却还是入了耳。 入了那小姐夫人常进的胭脂铺,有些身份的人更是大胆,竟直接就在五步之远的地方冷笑。 “你瞧,那不就是南王府的太妃吗?她身边那个女人不会就是叶言心吧?” “那个同下人拜堂结果还被人撞破的侧妃啊?不是吧,听说还是个大小姐呢,啧,要是我啊,拿根绳 子吊死算了,居然还有脸出来。” “就是啊,这太妃也是,这样的女人都敢带进府,听说洞房花烛也王爷跟王妃在一起呢,那洞房里该不会……” 越说越是难听,顾闲静曾在宫闱当差,那等规矩森严的地方,哪里容得人这样乱说?可民间却不一样,那些三教九流之徒却没这么森严的规矩,说的话只让她气得跳脚。 “都胡言乱语些什么!”顾闲静拍案而起,将那胭脂铺的女老板都吓得魂飞三尺,“南王府的事也是你们可以议论的?都给我闭嘴!” 众人一愣,女老板悻悻上前,“太妃息怒,您同这些人计较些什么?” “话可不是这么说。” 一位念约三十的女子慢慢走出来,颇有几分爽利气质,不屑地看了看那女老板,对着顾闲静微微行礼,神色却甚是倨傲,不带半点敬意。 “太妃娘娘,这些姊妹夫人也都是世家人,都是学过礼仪教养的,女子无德,同外人拜堂,却成了自家的侧妃,这等奇事,众人好奇也是自然啊。” “你是什么人?”顾闲静看她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小女子公皙月,是太后的侄女,镇国公夫人,”公皙月挑眉,“太妃有何指教?” 一听是太后家人,顾闲静的脸登时黑了下来,想要破口大骂,却又担心惹恼了她,镇国公虽然赋闲在家,也没什么本事,但那官阶只比南王差了一阶,可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任务。 默了默,顾闲静无奈道:“原来是国公夫人,想来夫人有所不知,那些流言蜚语都是谣传,我儿连城乃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迎娶的言心,怎么有假?” 公皙月淡淡地“哦”了声,“若是如此,真金不怕火炼,太妃又何必生气?不若趁此机会理清真相?” 顾闲静下意识看向叶言心,沉声道:“本太妃 说的就是真相,国公夫人若有有事,我就不奉陪了,言心,我们去别家看看。” 叶言心始终淡淡的,这样的嘲讽,当初她被逐出王府,就已经听过不少,早就可以不为所动了。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怕被别人说两句吗?不过,顾闲静在乎,却是件大好事。 两人狼狈离去,远远尚且能够听到公皙月不屑的笑声,“我养了两个儿子,却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坑儿子的娘,那拓跋连城也是倒霉,被骗婚还得忍气声。光见子孝不见母慈,什么战神,也不过是个软骨头罢了!” 顾闲静脚步慢慢缓了下来,她可以忍受别人说自己的不是,但事情却牵连到了拓跋连城,一口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可咽不下去又能怎么样?难道冲上去打人吗?传出去更叫人笑话了。 忽然,叶言心道:“王爷现在还年轻,将来会理解母妃的苦心的。” 顾闲静心中的火顿时松懈了一分,拿起帕子擦擦眼泪,拍着叶言心的手,怜爱道:“我的儿啊,是娘不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咱们不逛了,这就回去,好不好?” 叶言心莞尔一笑,“母妃,言心不苦,母妃被那苏莞然算计,她挑拨连城与母妃的感情,母妃心中苦楚,言心才更加觉得愧疚。” “傻孩子,你愧疚什么?”顾闲静叹气,“若是早早让你和连城成亲,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了,都怪我,总是顺着连城。” “娘,”叶言心声音更柔,就像春水一般,让人不自觉地沉沦,“连城现在总是远离着我,相信只要多接触就好,娘可信言心?” 听这话,顾闲静不禁俨然,“我的儿,娘如今最信你,你且说,咱们要怎么做才好?” “不必着急,娘,”叶言心伸手托着她的手臂,“等回去了,言心给您炖汤喝,咱们边 喝,边聊……” 她定定地看着前方,将记忆深处那些嘲讽的、不屑的、鄙夷的目光慢慢翻出,就像拿着自己最凶猛可怕的兵器,挖开恐怖狰狞的伤口,露出里面的毒血,一步步踏上自己的复仇之旅。 那些利用她的人,她不会让他们好过,那些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也会夺回来,直到…… 行人渐行渐远,解颐春风轻抚长发,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就像一把冰冷的刀。 青石板上,摩肩接踵,青褐色的马车顶着日阳缓缓前行,车夫不敢抬起头,看着城东第一家酒楼的牌匾怔了怔,很快又反应过来,拉开了车帘,“王妃,我们到了。” 酒楼牌匾之上,有一处露天平台,平台宽阔,摆着一张长桌,两侧各坐着一个人,一者面色冷肃高不可攀,一者眸中带笑贵气天成,旗鼓相当的气氛让刚上来的人忍不住有些惊讶。 苏莞然边咳边走上楼梯,目光只是在古陵华身上停了一下,而后就落落大方地坐在了拓跋连城身边,“你今日见的客人就是他?” 拓跋连城上下打量着她,“你可以出门了?” 苏莞然险些想给他翻个白眼,最后却生生地忍住了,懒懒道:“我本来就可以出门,腰伤又不是腿伤。” 她虽然伤势沉重,但还是那么有志气,拓跋连城都想夸她两句了,如果他方才没有听见她方才的咳嗽声的话。 “我方才出来时,母妃和叶言心也出来了,”苏莞然意有所指道,“她们身边跟了人,大现在风头正紧,如果你没事的话,还是早些回去。” 这个时候出门,我看她们是嫌自己过得太舒服了,苏莞然暗暗道。 拓跋连城皱眉,看向古陵华,“东西给我,你说的事情,本王答应了。” 古陵华微一眯眼,笑盈盈抱拳,“如此,古陵便多谢王爷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生辰 出门的时候,苏莞然还想着到处看看,但见过顾闲静与叶言心后,她便知道这事不成了。 两个人没事跑出门,会听到什么、看见什么,不用猜都知道,顾闲静在府里久了,就是一时冲动,未曾想到这一点也是意料之中,可叶言心会想不到吗? 她是风暴中心,不可能不知道出门的后果,既然如此,她还要带着太妃出门,是为何意?便是太妃要带着她出门,只要她说清道明,凭顾闲静现今对她的愧疚,不出去无妨。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接受了,存的什么心思,苏莞然当时在门口便已经察觉,所以才会故意刺激顾闲静,想将她激回府,但后来在马车里看两个人还是出了府门,怕是功败。 “我劝她,她必然不听,无奈之下,只能来找你了,”苏莞然靠着他的肩膀道,“我总觉得叶言心太平静了,不过或许是我并不了解她,你不如寻个时机试探一番,若是她包藏祸心,仍需早日剪除。” 拓跋连城不曾注意这些,他纵横沙场、暗中争权,但对女子之间的事情到底还是存了几分隔阂,每日晨昏定省时同顾闲静说话,那些明示暗示听多了,偶尔还要反应片刻才明白。 不得不说,有些女子的心思太过细腻小心,就如顾闲静一般,欲要旁敲侧击,便从吃穿住行、礼仪修养、喜怒哀乐各方面提示他“有个贴心的女人”很好,“狐狸精”不好。 他揉了下手指,有些力不从心道:“她与母妃出门,母妃若是比不过那些言辞,最后也不过挑拨你与她之间的关系。” 苏莞然勾了下唇,“……其实今日出门的时候,我倒细思,我的入府,的确让你不得安宁了,你可会怪我?” 拓跋连城皱眉,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叶言心的话,绵里藏针,你何必放在心上?” “可这针,也是真啊。”苏莞然不无叹息,“若是小凝没出现,我差点就答不上去了,否则也不会匆匆离开,必得先把太妃逼回王府再来找你。” 那柔柔弱弱的女儿说话最是伤人,你不能否定她的话,可你又觉得她的话哪里不太对,真是…… “若是别人,王府此刻必已经翻天覆地乱成一团,”拓跋连城一把搂住她的腰,幽暗光华在面具上一闪而过,认真而郑重地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道,“若是别人,母妃早在寿山寺,便已经没了性命。” “而比起别人,我更庆幸,庆幸你是我的王妃。” 苏莞然一瞬不瞬地回视,抓取他眸中的笃信,心潮汹涌,目光一动,“……你居然还想过别人?” 拓跋连城嘴角一抽,“宝贝儿,你不觉得这句话很毁气氛?” “恶心,谁是你的宝贝儿?”苏莞然掐着他的小指掰开手,伸了个懒腰道,“别说我了,那个古陵华果然是来找你的?他用一根金簪子换了什么事?” “一件小事,等成功了,我再告诉你,”拓跋连城莫名自得,从袖中拿出那金簪子晃了晃,意味深长地合下眼帘,“此人身份不简单,若能交好,将来……大有用处。” 他不说,苏莞然也不会多问。 她从车厢窗口看出去,望着人来人往的长街,突然看见了文轩阁的牌坊,心下一动,却又没有出声,现在回府方是紧要。 苏子默的生辰也快到了,还有,阿娘的祭日,也要到了。 “下个月的二十五号,是母妃的生辰。”拓跋连城注视着她,“到时我想让王府大办,莞儿,你想帮忙吗?” 苏莞然回神,却下意识便想拒绝,好在理智强大,让她将破口而出的一句“不”给咽了回去。 她帮忙布置的寿宴,没准顾闲静连座位都不敢坐。但是,顾闲 静又是拓跋连城的母亲,她的母妃,拒绝得太快未免有些失礼。 苏莞然想着该怎么才能算是委婉的拒绝,但拓跋连城是何种任务,只要是“拒绝”,无论语气再委婉,他都能察觉得出来。 许久,她道:“我会送上一份贺礼,若是母妃看得上,自然再好不过。” 这个意思应该够明显了吧?苏莞然不敢回头去看拓跋连城的表情,拓跋连城夹在中间不好受,她夹在拓跋连城与顾闲静之间,也未必就能够从容。 马车缓缓停在了王府门口,拓跋连城率先跳下了车,转身去扶苏莞然,在人即将下马车时,轻声道:“贺礼,我帮你准备。” 苏莞然顿了下,而后点头,“多谢。” 入了王府,拓跋连城先叫来黑怀一问,果然听到了顾闲静怒气冲冲回了王府的事,不觉无奈,一整日的好心情大概都败在这一件事上了。 “我看你挑个时间把蓝玉调回来比较好,”苏莞然语重心长道,“蓝玉很聪明,有他陪着母妃,好歹还能看看那叶言心究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是?” 拓跋连城不紧不慢地走着,目光直视着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语不发,气势沉稳,让人安心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 苏莞然拉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拓跋连城却摇头道:“蓝玉有自己的任务要做,不宜回府,等过了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莞然想他的“一切”一定不包括这王府里分割式的感情,处处林立的高墙无形而危险,爆发的征兆来得触目惊心,一场婚礼便让所有人在王府喘不过气,要缓解这样的气氛,谈何容易? 可他如此信誓旦旦,苏莞然着实不好去打击他,只好默认下来。 “那我先回卧云台了,”苏莞然看了眼前面的明 月楼,“你要陪母妃用晚膳吧,我就不给你留饭了。” 拓跋连城没有反驳,径自入了明月楼,苏莞然耸耸肩膀,转身也回了卧云台。 小凝在身后慢慢跟着,进了卧云台才问:“王妃今日不是想去文轩阁给子默少爷挑礼物吗?怎么不去了?” “府里正乱着,外人都再看咱们的笑话,不便多待,”芸娘替苏莞然答道,“再说文轩阁也跑不了,我们不必一定要在今天去。” 小凝撇了下嘴巴,“王妃就是太好心了,干嘛要管明月楼的闲事,他们闯祸又闹事,咱们出钱还出力,到头来却还要受那老……太妃的辱骂,真是让人气不过。” “气不过就不要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苏莞然在躺椅上坐下,伸手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金簪子,又从袖子里拿出另一根,神色怅然,“这世上那么多人,总有些人是看不惯你、憎恶你的,佛陀尚有魔祸对立你呢,你又是何必?” 小凝无话可说,抿唇看了眼芸娘,芸娘哭笑不得道:“行了,你今儿惹了太妃,以后还是少出门,免得被她逮到,拉进明月楼打你的板子。” “那也得抓得到我才行。”小凝嗤笑,她在苏府给苏莞然干事,从小备受刁难,从厨房偷东西是练就了一身神出鬼没的躲藏本事。 苏莞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遂那金簪子敲了下她的头,“你啊,就喜欢耍小聪明……这东西给你了。” 小凝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那金簪子,咽了口唾沫,“给、给我吗?小姐,这个东西可贵着呢!”她一激动,又把往日的旧称呼喊出来了。 “给你不是白给你的,是用来收买你那张嘴的!”苏莞然失笑,“以后可别顶撞太妃了,你是我的丫头,你顶撞她不就是我顶撞他,连城会怎么想?” 小凝哑然,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对不起王妃,是小凝给您添麻烦了。” “下不为例便是。”苏莞然宠溺地笑笑,看着午时天空,嘴角弧度慢慢放平,崩成了一条直线。 明月楼中,饭桌上,三人无言对坐。 拓跋连城本有话想说,但顾闲静却把叶言心留在了这里,他只好缄口不言,只叫人送了饭菜上来。 顾闲静回来时心情甚差,但此刻不知为何,却是喜笑颜开的,她看着坐在自己左右两方的人,想着这样的日子若是能够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 便是不要那个位置,只有如此,也好啊。但现实如刀,有人逼着他们走上一条回不了头的道路。 “连城,你尝尝这鸡丝,很是开胃的,”顾闲静兴冲冲地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 拓跋连城淡淡点头,“嗯,孩儿记得。” 顾闲静也记得,她还记得很多事,每一件都在脑子里转了好多回,但她现在却不想说这些事,过了会儿,她看看一无交流的两个人,又对着拓跋连城眨眼。 “你这孩子,怎么都只顾着自己,也给言心加点菜嘛,你们小时候不经常这样吗?” 叶言心一愣,拓跋连城眼底划过一丝不耐,却强行压下,抬起头道:“母妃怕是记错了,小时候连城住在宫中,用膳布菜的人都是太监。” 顾闲静脸色微僵,不满地抱怨道:“你这孩子,为娘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你和言心现在是夫妻了,夫妻之间亲密和睦些才是。” “母妃又记错了,”拓跋连城放下碗筷,一板一眼道,“夫妻者,一夫一妻,连城只有一个妻子。” “连城!”顾闲静微怒。 “母妃要是没什么事,连城这就下去处理公事了,母妃慢用。”拓跋连城站起身,竟是真的要离开。 顾闲静脸色发寒,砰的一声将碗筷扔在桌子上。 空气顿时冰冷。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不让怀孕 饭桌之上,一片冷寂。 叶言心不动声色地放下碗筷,看了眼怒火冲顶的顾闲静,却半个字都没有说,劝慰没有,挑拨也无,就像一个旁观者,静默无声地看着面前的“战场”。 “你给我坐下!饭还没有吃完,谁允许你走得?你要去找那苏莞然是吗?不准去!”顾闲静大声吼道。 拓跋连城倒不是要去找苏莞然,他是的确另有正事,不过顾闲静既然这么说,他也不在乎多等片刻,遂又坐了回去,“那你们吃吧。” 顾闲静脸色难看地瞪着他,心中又急又气,可真正对上那双眼睛,却又觉得无比失落。她的孩子真的变了,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从三年前吗?可这三年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承欢膝下的啊。 都是苏莞然,还是言心说得对,苏莞然手段极高,总不跟她正面冲突,所以她总是在吃那狐狸精的亏! 愤恨地拿起碗筷,顾闲静一个人夹了几筷子小菜,却发现左右两个人都没有再动,目光也是一个看屋里一个看屋外,就像是两个陌路人,不过是勉强陪着自己罢了。 气闷地放下筷子,顾闲静道:“齐嬷嬷!把饭菜撤下去!” 齐嬷嬷在旁看得也难受,早就准备好了叫人收桌子的准备,出门时还顺便拉上了房门,将闲杂人等都屏退,自个儿守在门外。 门一关,便听到顾闲静大吼,“拓跋连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言心有哪里对不住你,她这么委曲求全的嫁了进来,你难道不该对她好一点吗?” 拓跋连城笑了一声,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眼帘低垂,看不清那双眼睛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只听他从容反问:“听母妃这话,莫非竟是本王逼着他嫁进王府的?” 叶言心目光一变,抬头痛苦地看着他,“表哥,你还在怪我吗?我只是太爱你了……母妃也 是啊。” 顾闲静气得站起身,“你没有逼她!但她已经嫁给你了,就是你的人!你怎么能厚此薄彼?言心对你一往情深,难道你不该负责?” 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对他一往情深的人多了去了,可他难道每一个都要负责?何况…… “她是嫁给我吗?”拓跋连城正襟危坐,认真问道:“婚礼之前,母妃可问过我的意愿?拜堂之人,可是我拓跋连城?当日堂上,是谁指着王成说那是‘我’?母妃要我一一回忆吗?” 顾闲静哑然,几次开口,嗫嚅着道:“母妃是为了你好!你现在不明白,以后自会明白的人。连城,你怎么就是不懂,那个奸细不值得你喜欢,她会害死你的!” “母妃有何证据?还未发生的事,母妃何以言之凿凿?” 顾闲静一急,“等发生了就晚——” “行了,孩儿不想再争论此事,时间会证明一切,”拓跋连城站起身,实在不想听这些固执之见,“母妃,当日寿山之上便是莞儿为了博取你的好感,但她也救了你的命!还请母妃以后勿要再提什么‘狐狸精、奸细’,孩儿不喜欢听。” 他走到门口,直接伸手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去了。 顾闲静无力地坐在位置上,眼圈一红,泪水从脸颊滑落,“连城,我的儿,你怎么就执迷不悟,不相信娘的眼光呢,那女人就是祸水啊……” 叶言心慢慢上前,几步走到了她的身后,嘴角轻抿,压低声音,目光却冷漠无情,满怀恨意。 “娘,您看见了吧,表哥已经被那狐狸精迷住了。现在尚且如此,若是等那狐狸精怀了孩子,可怎么得了?表哥一定会被他牢牢拽在手中,很危险的。” “那你说怎么办?”顾闲静回头,看着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心下一宽,“我的儿,你素来是个最有主意的,你 帮帮娘,告诉我,该怎么办才好?” 叶言心伸手扶了下头上的红梅簪子,莞尔一笑,“那就,不让她有怀孕的机会不就好了?” 檀香缭绕,佛像无悲无喜地盘坐在高台之上,叶言心伸手轻抚着顾闲静的脸颊,温柔地说道:“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娘,您先做一会,等会子,言心给您炖汤喝。” 才送拓跋连城离开的齐嬷嬷刚巧走到门口,看见顾闲静以手帕拭泪,哭着说道:“我的儿,连城如此待你,你还能一心为他着想,娘真的很欣慰,那娘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你放心,娘一定会让连城跟你在一起的。” 齐嬷嬷眉间一皱一舒,笑了起来,“哎哟哟,我的太妃耶,您怎么又哭了?您瞧,蓝玉公子今儿可是给您回信了呢,您还不笑一笑?” 顾闲静微微怔了怔,随即破涕为笑,却嗔怪道:“那孩子,走的时候也不打声招呼,快给我看看他写了什么,若有缺的我也好叫人给他送去,也不知道去了那个州府办事了……” 天色渐暗,夜晚慢慢降临,溶溶月色泼洒,莲池水波荡漾,泛起层层涟漪。 绮丽的飘纱随风而动,轻薄如丝,苏莞然端了把长凳坐在中央,那盏凤凰浴火的花灯就放在手边。柔和的月光穿透薄纱,好似盗取月光做成的仙衣正包裹着他全身,依稀能够看见唇边的笑意,眉眼却都已经模糊。 拓跋连城觉得很美,美到有些不真实。 他知道她是个极有灵气之人,即便她曾经的生活充满了贫瘠与恐怖,即便那张年轻的、本该带着鲜活灵气的脸曾一度被鲜血染红,可那双清澈纯然的明眸却鲜少露出过妥协与绝望。 寿山寺那骇人血泊成了梦魇,他一刻都不曾忘却,每一时都充满了内疚。 所以,他无法说出,让她理解顾闲静、亲近顾闲静的话 语,他只能尽力让顾闲静改变想法,明白她的偏执和激烈会造成以偏概全的错误。 只是,需要时间。 “你站在外面做什么?” 乍然愣住,拓跋连城还未彻底从失神中醒来,抬头时,目光仍旧有些恍惚怔愣,叫里面的人看得好笑,“怎么?看我看呆了?” 拓跋连城偏了下头,左侧的额发轻扫唇角,薄唇微微上扬,迁出一丝玩味笑意,“不,我是在想,莞儿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本王就在身后。” “强词夺理,进来吧,”苏莞然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晃了晃,“喏,给你准备着呢,午膳和晚膳一定没吃好吧?” 她手里拿着糖葫芦,竟有七八串的样子,不施粉黛,不带钗环,头发也随意的散着,可见又是从床上跑下来的。 拓跋连城掀开而入,心情转阴为晴,他大大方方地坐在长凳上,就像入座营帐的将军,气势恢宏,气度磅礴,连咬糖葫芦的动作都像是在砍杀敌人。 看起来心里郁闷极了。 苏莞然失笑,拿起糖葫芦咬了一口,默了默却道:“你在明月楼吃了顿午饭,不到傍晚同母妃争吵的消息便在满府上下不胫而走,当时只有里外只有四个人,你说,是谁传的消息?” “我回来时,她找过我,哭着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说自己只是觉得委屈同下人哭诉,绝不是有意。” 拓跋连城微微冷笑,面前仿佛又出现了叶言心那泪眼汪汪的可笑模样,他那柔弱的表妹总是能让他震惊。 “也许她还真不是故意的吧,”苏莞然叹息,“那个大小姐,近日倒很安分,芸娘吩咐她贴身伺候的下人注意着些,也并没有什么奇怪。” “是吗?”拓跋连城却道:“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一面对她,我浑身都不舒服。” 苏莞然挑眉,“这是领兵打仗的战神所特有的直 觉?”别说,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拓跋连城咬着糖葫芦轻笑,“如何,佩服吗?本将军上阵杀敌的豪迈英姿可不是寻常人可见的,改日我将那套战甲传出来给你看看如何?” “别介,你如今是在京城,没事穿什么战甲?宫里的人知道了,没准还以为你要骑兵谋反呢。” “谋反么?”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别有意味地合了合眼帘。 苏莞然眉间一动,总觉得她这句话中带了几分异样的嘲讽,莫非是觉得“谋反”这两个字不好听? 那便不说这个了。 “唉,你要是吃完了糖葫芦,帮我个忙,”苏莞然将身边的花灯递给他,抬头看了看头顶,“这花灯放着可惜,我想把它挂在这儿,风吹铃灯、纱罗飞舞,还可以用来照明,你说好不好?” 拓跋连城往上瞧了眼,却有些犯难,“这就是你搬个长凳坐在这儿的原因?不过这上面又没有钩子,怎么挂?” “你不能自己装一个钩子吗?”苏莞然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堂堂天朝战神,不会连在房梁上装个钩子都不会吧?” 那眼神带点挑衅,好像拓跋连城说不会,苏莞然就要开始鄙弃他了一般,拓跋连城心头一热。 “挂就挂!” 然而说得容易,做却难。 半个时辰后。 拓跋连城手中拿着一只银钩,再看看那十字交叉的房梁中央,苏莞然在旁默然许久,叹了口气,“实在不行,还是找个木匠吧。” 拓跋连城神色一肃,目光俨然,好像苏莞然这句话触犯了他的逆鳞一般,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不必,本王可以。” 打肿脸充胖子。 苏莞然一脸认命,“哦?那你准备怎么做?” 拓跋连城理直气壮,“把亭子拆了,重新修一座更配得上凤凰浴火的花灯便是。” 苏莞然:“……钱多了没处花可以给你夫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奉茶 在苏莞然的阻止下,拓跋连城到底没有头脑发热将亭子给拆了重建,但知道催他快去睡觉的时候,苏莞然仍对那虎视眈眈的眼神充满无奈。 亭子是无辜的啊! 然而睡在床上回想又的确觉得有那么几分好笑,拓跋连城在他面前的举动,似乎越来越放诞无忌了,有时候倒像个孩子。 一夜无话,翌日彩云高挂,在莲池中投下一片绚烂无比的倒影。 苏莞然抬头看着亭子中央那不知何时用绳子挂着的花灯,再看看明明被她推进房里,晨起时却发现睡在了躺椅上的拓跋连城,会心一笑。 这人倒不愧是个谋逆的材料,不达目的不罢休,变着法儿也要成功。 “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用得着这么心急?”苏莞然给他盖了层披风,转身退出凉亭,对亭外的小凝摇摇头。 小凝会意,轻声退出了亭台,苏莞然倒提了本书,着人将早膳送到房间里,芸娘等人在旁作陪。 然而早膳刚过,明月楼那边却传来了消息,说是太妃有请。 “她来请王妃?”小凝霍然变色,就要阻拦,“王妃不能去,那明月楼里现住着两个要针对她的恶人,她怎么能去?那边铁定没安什么好心!” 琴丫头却伸手阻止了她,“晚了,太妃毕竟是王妃的母妃,王妃素日的晨昏定省已经悄然默了,若是脸母妃召见都不去,底下人会怎么看?你放心吧,芸娘和书丫头跟着呢。” 小凝却还是心急,忽地,她将目光投向了亭台,“对了,王爷!我让王爷——” “小凝!”琴丫头无奈,“王妃走前吩咐过,谁也不能打扰王爷休息,你就放些心吧。王妃是被齐嬷嬷亲自请去的,别的人不知道,但齐嬷嬷却是个眼见心明的,发生了什么事会派人过来通知的。” “可是……” “小凝 ,你别让王妃为难。” 小凝跺跺脚,“那我就等一个时辰,那太妃先前可是要杀人呢!之前婚宴的事也不知怎么没追究,这会请人去,不定怎么……不行,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琴丫头掂量了一下,按着明月楼与卧云台的关系,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是片刻时间也够多了,半个时辰不走,那便的确值得人担心,倒也合理,便点头没再阻拦。 却说苏莞然,乍一听见明月楼里有人请,倒还真警惕地担心了一下,是以才会将练过武功的书丫头带上。 才过回廊,又忍不住问齐嬷嬷,“嬷嬷,母妃找莞儿什么事,您知道吗?” 齐嬷嬷放慢脚步,看了看苏莞然还未养回颜色的脸,沉吟片刻,却摇头道:“王妃见谅,并非嬷嬷不愿意告诉你,而是今日太妃似乎有些疏远我,对叶侧妃极其信任,什么事都同她商量,我也实在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是如此,那今日这趟没准就真的是鸿门宴了。 毕竟,顾闲静是懒得同她说话的,这次突然召见,若不是有人从旁撺掇,她才不会闲得无聊给自己膈应一下。 想到此处,苏莞然将目光投向了芸娘,芸娘微微点头,又望了眼书丫头,而后上前扶住了苏莞然。 齐嬷嬷面不改色,好像并没有看见这一幕。 片刻后,几人终于走到了明月楼。 苏莞然略略一扫,才发现今日的明月楼可真是戒备重重,外面的丫鬟小厮站了两三排,眼中不由得露出些许玩味。 齐嬷嬷神色微变,在门口站定,逮住一个人问:“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来的?” “嬷嬷,是太妃,”那丫头有些不安地捏了下手指,“咱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怕是和王妃有关,这……怎么办啊?” 他们不想得罪太妃,可他们 更加不敢得罪王爷,太妃吃斋念佛,得罪了她最多被赶出府门,可若是得罪王爷,那没准就是要断胳膊伤腿的事了。 齐嬷嬷脸色稍沉,苏莞然却从容自若地笑了笑,“放心吧嬷嬷,不会有什么事的,咱们进去吧。” 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就这么退走,倒像是她怕了似的。苏莞然冷笑,这屋里的两个人算计她不止一次,她始终未曾计较,但这似乎给了她们一种错觉,让她们以为,她是好欺负的了。 “芸娘,书儿,”苏莞然缓缓道,“见机行事,别留下把柄。” 芸娘与书丫头相视一笑,“放心吧王妃,咱们也好久没活动手脚了。” 既入明月楼正堂,再进内殿,苏莞然抬头,看着正襟危坐、满脸冷沉的顾闲静,若有所思地扫了眼她身边带笑的叶言心,嘴角一扬,“莞儿见过母妃,母妃早安。” 她礼数行得极为得当,当初芸娘悉心教导,她可是一招儿都没忘过,但顾闲静却是看哪哪不对,那头饰太华丽了,衣裳太明艳了,语气太做作了,简而言之,就是在装模作样。 到底是小户人家的庶女,骨子里就是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顾闲静蔑视着她,“行了,你也别行那礼,我可受不起,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在算计我?” 这话听着就气人,偏偏苏莞然只是淡然一笑,端庄而优雅的自行找了地方坐下。 “母妃这话说得实在伤人心,莞儿在明月楼好好的,又不招惹谁,也不召见谁,能算计谁呢?母妃总想着把什么错事都往莞儿身上推,倒像是成了习惯一般,这样可不好啊。” 突然将她请到了明月楼,外面又是大兵齐聚,谁算计谁,难道有些人心里还没数吗? 顾闲静被她的话一噎,有些恼羞成怒,“你嘴皮子倒是凌厉!” “过奖 。”苏莞然面不改色道。 顾闲静手指一紧,面上就像覆着几层寒霜。 “行了,我不想跟你耍嘴皮子。今日找你来不为别的事,只是想让你知道,言心如今是府中的侧妃,你身为正妃,如今抱恙,伺候不了连城,就该把位置让出来,让言心和连城亲近!别像个妒妇似的,扒着男人不放!” 芸娘脸色发青,这话说得未免太难听了。 苏莞然却依旧风云不动,好像没有听到那些羞辱之言,淡淡道:“哦,若是这个,那莞儿知道了,回头就劝劝王爷,去南苑那边走走。若没其它什么事,莞儿就先告退了。” 说完,苏莞然干脆利落地起身。 顾闲静与叶言心同时一愣,她们本以为苏莞然会生气,会暴怒,却没想到她竟然轻描淡写地答应了,让两人一时间都忘了该怎么反应。 眼见着苏莞然已经走到了门口,顾闲静蹭地站了起来,大声吼道:“你站住!” 苏莞然挑眉,回头看着顾闲静,“怎么?母妃还想让莞儿立个字据?行啊,拿笔墨过来便是,就是字写得不好,怕是要让母妃见笑了。” 顾闲静脸色铁青,同叶言心对视一眼。叶言心扯了下嘴角,安抚性的拍拍她的肩膀,让人坐下,而后端起一旁的茶杯,慢慢上前。 苏莞然不着痕迹地眯了下眼睛,芸娘立刻示意书丫头上前,书丫头大步往前一站,“侧妃想干什么?” “放肆!”顾闲静大怒,“侧妃的事也是你一个卑贱的丫头可以管得?还不给我让开!” 芸娘忍无可忍,她跟在公皙淑慧身边几年,有些话听多了,这会不仅冷笑,一句话脱口而出,“书儿是丫头,却并非卑贱,太妃不也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莫非想在瞧不起丫头了?” 顾闲静脸色剧变,恨恨地咬牙。 苏莞然勾了下 唇,扫了眼书丫头,“书儿,太妃嫌你多事呢,你快回来吧,别拦着侧妃办事,没得叫太妃责怪。” 书丫头眼中露出冷意,缓缓后退,却没有退出太多,就停在了苏莞然左近,可以清楚看见叶言心的一举一动,便是叶言心突然掏出把匕首,她也要能一脚将人踹飞。 但叶言心并非要掏出匕首,反而在苏莞然身上盈盈一福身,温声细语道:“姐姐在上,言心知道以前惹怒了姐姐,早就想像姐姐赔罪,还望姐姐不弃,给我一个伺候王爷的机会,我对表哥……衷心已久,哪怕每个月能有一日相伴,也无怨无悔。” 苏莞然方才面对顾闲静尚且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听叶言心开口,却委实有些厌烦。 这叶言心做得若说有阴谋,可一切看起来又像是顺其自然,苏莞然有事都忍不住觉得是自己那微妙的嫉妒心在作祟,才会把这小白花想多了。 但偶尔想起来,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妹妹想多了,”苏莞然并没有伸手接茶,一动不动道,“妹妹是千金之躯,一时不通人事也是有的,你的成亲礼上,我已经说过了,彼此无尤,你要夫君相陪,只管找他便是。” 叶言心脸色发苦,忽地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姐姐何必如此,你明明知道王爷整日只同姐姐在一起,只要姐姐愿意替我美言一二,言心愿为牛马俯首!恳请姐姐饮了此杯,给言心一个机会!” 又跪,你是跪上瘾了是吗? 苏莞然面露不耐,“妹妹,夫君心意不是我能控制的,莫非你以为堂堂天朝战神,竟能为我揉捏?” 她不说此话还好,一说此话,顾闲静立刻炸了。 “你还好意思说!”顾闲静大步上前,气得眼红,“若不是你,连城现在会远离言心?今日这茶,你不喝也得喝!来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擅动者杀 砰砰几声,大门紧闭。 明媚的天光被隔绝在门外,静守门口的小厮俨然挡住门口,齐涌而入的丫鬟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狭长的影子透出窗格射入殿内,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数不胜数,飘曳纱罗无风自动,就像是有什么人站在角落里,正对着她们张牙舞爪。 齐嬷嬷脸色一沉,“太妃,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你的事,你站一边去!”顾闲静目露狠辣,“来人,把苏莞然给我按住!” 她话音未落,却见那叶言心也是脸色大变,满脸惊讶,“母妃,您做什么?女儿只是想让姐姐自愿饮下赔罪茶,您不该这么……” “言心,你别担心,这件事是娘安排的,娘一肩承担,”顾闲静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茶水,茶水荡出了不少,可留下的更多,她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连城难道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叶言心似乎有些害怕,畏畏缩缩地坐在地上,惊讶地看着顾闲静,然而眼底,却又似乎划过了一丝意料之中的冷然。 事到如今,谁看不出那杯茶有问题。 芸娘当即护着苏莞然往后退,书丫头防着两边的丫头,声音发寒,“太妃最好收手,别忘了王妃是天家御赐的王妃,你要是杀了王妃,就不怕皇上和太后降王爷的罪吗?” 书丫头确实聪慧,知道顾闲静的软肋。 但谁想顾闲静竟然冷笑道:“谁说要杀她了?她一个庶女,还不配我杀!” “庶女又如何?”芸娘怒道:“如论出声,太妃可及得上王妃?您凭什么瞧不上王妃?听闻太妃当年是被买入公皙府的,难道比庶女高贵?” 顾闲静目光越来越冷,这件事虽然众人心知肚明,却极少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提出,如初说出来,只会让她更加愤恨。 苏莞然有些奇怪地扫了眼芸娘,“芸娘?” 她怎么觉得芸娘是在故意激怒太妃? 芸娘却挡了她一下,沉声道:“王妃小心。”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按住她们!”顾闲静气急败坏,将茶杯的拖盘用力摔在地上,“谁敢放出一个,我便打断她的腿!” 太妃这次是真的发狠了。 众人脸色发白,咬了咬牙,犹如求生挣扎的恶狼一般,扑向了中间三人。 齐嬷嬷在旁看得胆战心惊,脚步一转便要出去叫人,不想才走出两步,便被一只手拽住,低头一看,却见叶言心惊恐地抱住她的腿,“嬷嬷我好怕,太妃到底怎么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叶侧妃请放手!”齐嬷嬷看了眼双拳难敌四手的书丫头,顿时又气又急,却不得不镇定,“你放手,今儿的事若是被王爷知道了,太妃就完了!” 叶言心却像是被吓傻了,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的重复着“怎么了怎么了”。 书丫头是会一些拳脚功夫,可这地方狭小,围上了的人又太多,书丫头又不敢打死人,将人踹得人仰马翻,手却别人抓住,总是束手束脚。 苏莞然万万没想到,顾闲静竟然敢直接对她下毒,想起寿山寺上发生的事,苏莞然顿时怒不可遏。 目光一冷,苏莞然锐利的视线扫过围上来的人,一个摄人的气势竟吓得那些人不敢抬头,“够了!你们最好想清楚,本王妃可不是什么好人,今日若是不把我弄死,来日就是我弄死你们!” 此话一出,那些人顿时不敢动作。 顾闲静放声冷笑了两声,“你个奸细!总算露出你本来面目了吧?你这个毒妇,整日就想着祸害我儿!你们都给我上!抓住她了,我每人赐三百金,送你们出京城!”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顾闲静的话果然叫一些人蠢蠢欲动了。 谁想 苏莞然却临危不动,反问道:“王爷手中的侍卫,本王妃都有调动的权力,你们想出京城?却要问问王爷,出不出得了王府!” 众人脸色再度发苦,顾闲静气得牙痒,“你们再不动手,我现在就办了你们!” “抱歉了王妃,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保命要紧啊,”一个丫头咬牙,“快抓住她,快!” 芸娘大怒,“谁敢靠近!” 门外的小厮神色打怵,里面的动静那么大,就是个聋子也该听到了,可他们不敢入内,不仅不敢入内,连报信也不敢。 忽然,他们听见了一声惨叫,几乎要刺破耳膜。 “啊!芸娘!” 芸娘被人硬生生拽走,头撞得昏昏沉沉,目光迷离中,却见苏莞然不知被谁踹了后腰,扑倒在地,那才好不久的伤口,顿时又渗出血来。 “王妃!书——”芸娘急得去看书丫头,却见书丫头早已被人按住手脚,动弹不得。 “放开我!”苏莞然脸色极其难看,目光沉到了冰点,“你们最好放开,否则谁也别想活着离开京城,别忘了这府中到底还是王爷做主,太妃根本调动不了侍卫、啊!” 顾闲静大步上前,眼中闪过兴奋,将茶杯放在桌上,竟奋力扬起手,泄愤似的用力甩了她几个巴掌。 “贱人、狐狸精!总算落在我手上了!” 顾闲静用力掐住她的脸,眼前闪过的,却不是苏莞然的脸,而是当初那背叛她的大宫女,那让她恨到咬牙切齿的公皙淑慧,甚至还有礼部尚书。 苏莞然心中飞快地想着脱身之法,面上却道:“母妃可还记得自己是修佛之人?你看看你现在,凶神恶煞,哪里有一点善意?真是虚伪!” “你!”顾闲静扬手,又甩了她一巴掌,“你闭嘴!要不是你,要不是你的出现,我王府本该和睦!都怪你!” “ 怪我吗?难道不是母妃的偏执?” 苏莞然“呸”的一声吐出污血,“您身为夫君的母亲,但夫君为了自己的目的做了什么,你知道吗?他付出了多少,你明白吗?淮南之中,他亲自游走于难民之间,他看似阴沉,却爱民如子,你却以为他去淮南是我撺掇的,你懂他吗?” 顾闲静气得又要打人,心中无来由地恼怒与不甘,让她几乎要失去理智。 苏莞然却不停,像是积压了太久的愤怒与委屈,一股脑儿的都要吐出来。 “你什么都不懂!你只是想让他乖乖听你的话!可是你做了什么?你不断地给他找麻烦,给他增加负担!你不相信他的话,你甚至否定他的存在!他是你的儿子,你却欺骗他、伤害他!骗婚?哈哈,你把他当什么?是儿子还是工具?” “顾闲静,我告诉你,你看不起我,我更看不起你!” “连城说你爱他,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他为难!他说你有一个极其坚定的心,但是你看看你现在,你已经走火入魔失了本心!你针对我,到底是为了连城还是为了你自己?” “连城整夜难免,每一次都要人安抚,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你以为这是好事吗?你快把他逼得崩溃了你知道吗?!你是他的母亲,这就是你为他做的事?别自我感动了!你不过就是泄私愤罢了!” “你闭嘴!” 骇人的慌乱逼得顾闲静失声尖叫,扬起手又要打下,却在扬起手的瞬间,突然听到了“砰”的一声,那扇经年累月承受檀香浸染的木门轰然倒塌,怒到极致的拓跋连城出现在了门口。 所有人都愣住了,那抓着人的丫头不自觉地松开手,惊恐地跪倒在地,膝盖砸的地面砰砰作响。 叶言心怔了一下,嘴角却闪过一丝诡异笑意。 顾闲静倒退两步,终 于慌了神,“连、连城……” “小姐!”小凝哭声震天,不顾一切地跑了进来,推开她身边的丫头,泪如泉涌地抱着她,“小姐的伤,王爷,小姐流血了啊!” 拓跋俩城浑身一颤,就如一座庞然高耸的山,突然有了颤动,教所有人都忍不住心慌一路昂。 苏莞然捂住伤口,却苦笑道:“你来得也……太晚了,好痛。” 拓跋连城眼底猩红,凶狠之色忽闪而过,脚步一转,带着迫人的压逼气息大步走向了苏莞然。 “连城,我的儿,娘是为你好……”顾闲静下意识要上前抱住拓跋连城,可就在接近的瞬间,拓跋连城肩膀一侧,避了开去。 顾闲静登时愣住了。 拓跋连城上前,不发一语地抱起了苏莞然,眼底蔓延的血丝,被苏莞然看了个分明。 “很痛吗?”拓跋连城的声音极其沙哑,就像方才吞过火炭一般。 苏莞然眨了下眼睛,看着那双眼睛,心中暗叹,尴尬地扯了下嘴角,“那什么,我方才不小心撞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很痛,咱们回卧云台吧。” 拓跋连城猛闭上眼,忽地将手臂往上抬了抬,头埋进了她的颈窝。 “连城……”顾闲静的心越加慌了。 “传府医,”蓦地,拓跋连城抬起了头,冰冷骇人的目光扫着房中跪着的所有人,冷声下令,“黑怀,明月楼中所有人,谁敢擅动,以犯上之名,杀!” 杀。 顾闲静呆滞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双眼睛里透出的、自己从未见过的残酷色彩,就像被点住了穴道,卡住了脖子,身体忽然一软,无意识地按住了桌面。 那先前那人的丫头放声大哭,就如门外被侍卫按住的那些人一样,头在地上磕得邦邦作响。 “饶命啊王爷!我们也是奉了太妃之命,是太妃要杀人,跟我们没有关系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避子毒 府医觉得苏莞然可说的上是命途多舛。 身为庶女,在家中不待见,嫁了王府,又不受太妃待见。这也罢了,可那吃斋念佛的太妃便是看不惯苏莞然吧,也不该几次三番下杀手,这算什么? 光明正大的杀人? 若是苏莞然有心计较,这会的顾闲静早就该送进尼姑庵里面壁一生了。 “怎么样了,啊?”小凝别明月楼里的场景吓坏了。 芸娘看了眼小凝,“你别慌,王妃这伤口留疤是肯定的了,但应该不会伤了性命。” 琴棋两个丫头正在给芸娘和书丫头揉胳膊腿儿,一眼便看见了两人身上的淤青,共事多年,她们哪里见过这等猖狂之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对太后的人下手,简直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这手臂都肿了,”琴丫头心疼不已,“芸娘头上也起了好大的包,不知哪个丫头使的力气,若叫我抓住了,非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画丫头替苏莞然擦去头上的冷汗,从不说话的她也忍不住落了泪,“王妃的命也太苦了,这伤口从三月拖到现在,再来这么几回,少年见血,命都给折半了。” “嘘!”苏莞然猛地睁眼,嗔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她默了默,扫了眼站在门口的拓跋连城,压低声音,“别说了,这不没什么事么,别老挂在嘴上,今儿的事,谁要是敢往外传,我就把她打发到庄子上陪王成!” 小凝嘴巴一瘪,偏要同她犟嘴,“若是日日见王妃这么着,我还不如去庄子上呢!” 苏莞然瞪她一眼,“今日若是让你去了,事情反要越发不可收拾,就你话多,回头给我抄《道德经》去!” 小凝气得跺脚,索性站在旁边看那正在把脉的府医,府医被她看得压力山大,咳了两声,道:“王妃伤口并无大碍,小凝姑娘不要担心 ,那血看着渗人,其实留得不多……” “可王妃身上本来就没多少血了!” 府医尴尬,“呃这,这种失血……有人止不住血也是有的,王妃能够止住血,已经是万幸,如同这般三天两头的耗,的确是有伤根本,确有折寿之嫌……” 忽感身后一道凌厉视线,府医立刻又补充道,“不过王府家大业大,用重药安心将养着,一二年之后,也可养好的。” “你原先不是说一年就可以了吗?”苏莞然忍不住问道。 府医目光闪烁,“那是原先,王妃现在接连受创,之前还中过毒……怕是得两年。” 苏莞然捂脸,“怕是我上辈子作孽太多了。” “胡说八道,”嘶哑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近处响起,拓跋连城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环视着屋子里红了眼睛的姑娘们,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苏莞然身上,拳头微微收紧,“你会好的,本王要留下的人,必然会长命百岁。” 就是阎王殿要来抢人,他要会把人留下! 苏莞然笑了一下,扬起雪白的嘴角,挑眉道:“笑话,本王妃当然会长命百岁。” 拓跋连城莞尔,眼底的血丝却不见减少,他只在门口站了片刻,入夏的风却像将他心中的燥热都引了出来,那双眼睛看起来竟无比干涩。 府医下去另开药方,拓跋连城在她手边坐下,凝视着那双分明有些涣散的目光,心中一痛,低声道:“……你休息吧,放心,今后不会有人再来卧云台搅扰你了。” “你呢?”苏莞然强行打起精神问。 唇线微紧,拓跋连城浅浅一笑,“府里的下人总有些不大听话,我去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 其实不回来也没关系,苏莞然知道,那将拓跋连城逼得日渐失控的原因中,也有自己。 “你可以一个人静一静,时间多久都可 以,”苏莞然抬起手,轻轻在他手背点了两下,“我明白。” 拓跋连城微讶,眼波荡漾,心绪忽地翻涌起来,反手握住她,竟有些鼻子泛酸,“谢谢。” 苏莞然闭上眼,转过头去,“行了,快去吧,别在这儿打扰本王妃,你怪烦人的。” 拓跋连城失笑,站起身后,眸中的情绪却渐渐烟消,剿灭一切的暗流在瞳孔深处翻江倒海,那层掩藏肃杀与愤怒的假象渐渐变得稀薄,丝丝寒气从全身上下流窜而出。 他缓缓转身,在卧云台的门口站定,看着外面那一簇茂林修竹,目光阴冷,“在卧云台外加派人手,从今日起,任何人胆敢擅闯卧云台,杀。太妃倘若有召,着人先通知本王。” 侍卫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讪讪,抱拳低头却不敢多言,直至拓跋连城已经走到了他们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去,才慢慢抬头。 王爷这次,怕是动了真怒了。 “黑怀,”绕过回廊,拓跋连城不冷不热地开口,“明月楼的人,都在吗?” 黑怀从拐角处跟上,颔首道:“回王爷,小厮四人,丫鬟六人,都跪在院中。太妃与叶言心在屋中,齐嬷嬷在门口等王爷。” 拓跋连城一语不发,每一步却都像是踏在刀刃上,苏莞然脸上那通红的巴掌印,就像是打在了他的身上,痛得他难以言说。 他以为上次,他说得已经够清楚了,可是翻来覆去、几次三番,顾闲静却像是记忆全失,将那些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她还是不曾彻底明白,她的儿子早就变了,就在他设计夺位的时候,他就已经变了。 一脚踏进明月楼,拓跋连城抬起头,看着慌忙跑过来的齐嬷嬷,眯了下眼睛。是他以前太过心软,有些事,是该让她看个清楚,看清楚,无论是乖巧还是残忍,都是她的儿子。 “王爷!”齐嬷嬷在门口来回踱步良久,这会儿终于见到了人,忙不迭迎上来,低声劝道:“王爷息怒,太妃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您罚一罚底下的人就可以了,切不可与太妃动气啊!” 拓跋连城脚步一顿,“嬷嬷放心,我永远敬重母亲,不可能与她动气。” 她的母亲,也不可能办出这种狠毒的事。 齐嬷嬷不知何意,还要追上去问,却被黑怀一把拦住,“嬷嬷还请在外等待,一切事情等待王爷处置便可,王爷知道分寸。” 齐嬷嬷叹口气,脸上带泪,“太妃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真是、真是……唉!” 拓跋连城还未踏进门内,便已经听到了里面的抽泣声,身后的丫鬟小厮哭喊着上前求饶,却被侍卫拦住,动静惊动了里面的两人,哭声立止。 “堵住他们的嘴。”拓跋连城踏进门口,言简意赅。 门外侍卫领命,顺手便从那些人的身上撕下衣料来堵住嘴,拓跋连城一步步走进屋内,在桌子边上顿了顿,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杯。 顾闲静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有些害怕,又觉得伤心与愤怒,复杂的情绪在焦灼的等待中早就化成了烦怒不堪。 “连城!你这是什么意思?连我院子里的人也要动吗?你为了那个狐狸精,竟然连——” “这是什么?”拓跋连城冷冷地问,眸中没有丝毫热度,“母妃想杀人?” 顾闲静到底还是被他吓得瑟缩了下,吞吞吐吐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杀过人,我就是、就是吓唬吓唬她,那个女人,让她过来商量点事,态度高傲不说,身边的丫鬟竟然还敢顶嘴……” “我问的不是这个,”拓跋连城慢慢将目光移到了叶言心身上,犹如凌迟一般,寒气化成了闸刀,一刀刀割在叶言心的皮肤上,恐惧与 死亡的气息笼罩她全身,“回答我,这里面,是什么?” 叶言心惊恐万分地往顾闲静身边躲,“母妃,母妃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顾闲静见他将针对的目标转移到了叶言心身上,心下一松又一怒,“你吼什么?言心为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你不知怜惜便罢了,现在连言心都敢乱吼,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长大了,我就管不了你了?你这个逆——” “我最后问一次!”拓跋连城冷下脸,声音中的怒气几乎让他控制不住自己,险些捏碎杯子,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这是什么?” 顾闲静身心一颤,却反而更加愤怒,“拓跋连城!你为了那个奸细,现在连善恶都不分了吗?言心是无辜的!” 事不过三,三次,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拓跋连城冷笑,“无辜?哈,黑怀,带进来!” 顾闲静狐疑地看着他,却见黑怀从门外拉进来一个堵住嘴的丫头,正满脸惊恐地看着她们,眼睛几乎要瞪了出来,吓得两股打战。 “母妃吃斋念佛,却不知何时有过这般心思,孩儿倒是好奇,”拓跋连城缓缓上前,每一步落下,周遭的空气便更沉一分,“莞儿入府,母妃尚不闻这般举止凶恶,叶言心入府不过几日,母妃就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这龌龊东西……” 叶言心心神一凛,“表哥,你不要——” “避子毒?母妃真是好手段啊,”脚步一顿,拓跋连城手臂轻轻发抖,“敢问母妃,这东西,难道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 当然不是,顾闲静目光一闪,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叶言心,口中却还道:“连城,言心也是为了你好,那个奸细怎么能怀你的孩子?只有绝了后患才能——” “以绝后患?”拓跋连城禁不住全身发凉,“这,也是叶言心告诉你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杀神,战神 “不!”叶言心惊恐的大叫,一把跪在了他的面前,抱住他的腿哭道:“表哥,你不能冤枉我,言心没有!” 顾闲静也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终于反应过来,拓跋连城现在……杀意横行,声音蓦地软了。 “不,不是这样的,连城你听娘解释,娘只是想让她怀不了孕,然后将她赶出府,没有想过杀人,真的。言心、言心她……她不知道这件事!都是娘一手策划的!” “是吗?”拓跋连城冷冷扫了眼黑怀。 黑怀会意,猛将那丫头口中破布扯出,那丫头先前便被审问过了,黑怀不过吓了一吓,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都吐了出来。 “是叶言心!是她!是她让我去外面买的药!”那丫头哭道:“王爷饶命,奴婢也是被无奈啊王爷,我要是不答应,她说就让太妃把我赶出府!呜呜!” 黑怀又将她的嘴巴堵上了。 拓跋连城目光阴沉地看向叶言心,“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我,本王看在母妃的面子,不曾与你计较,叶言心,你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怪她!”顾闲静入了魔一般,忽地上前将叶言心拽起来抱在怀里,怒视拓跋连城,“连城你干什么?这件事是我让她做得!言心这么乖的丫头,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都是我逼的,你想怎么样?冲你娘来!” 拓跋连城:“……” 顾闲静尤嫌不够,骂道:“拓跋连城,你看看你,为了那个狐狸精,你如今变成什么样了?粗鲁无礼,你还像个皇子王爷吗?你还知道尊敬长辈吗?言心一个水灵灵的姑娘,被那苏莞然逼得下跪,就为了陪伴你,你就这么对她?” 拓跋连城忽然有些无力,“母妃,你果然如莞儿所说……不懂我。” 顾闲静眼中冒出强烈的不甘心,“我是你娘!” 深深地闭 了下眼睛,拓跋连城默了默,睁眼瞬间,寒光陡闪,一缕凶狠在眼中弥漫,他忽地伸手,将叶言心抓了过来! “啊!”叶言心吓得大叫,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抓住下巴,腮帮子登时痛得几乎要碎掉。 顾闲静浑身一震,“连城你干什么!你这个畜生!她是你的妻啊!” “我的妻永远都只有一个!”拓跋连城抓住叶言心脸颊往身边拖,当着顾闲静的面,将那盏掺了避子毒的茶水猛地灌入了她的口中。 顾闲静惊惶地上前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叶言心已经将茶水吞了下去,跌在地上咳得昏天黑地,狼狈不堪地哭了起来,“啊……” “言心,我苦命的言心,你有没有事?是娘害了你,呜呜……”顾闲静眼圈发红,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掉,余光一扫,面前的光线却被拓跋连城挡住。 拓跋连城想将顾闲静扶起来,却被顾闲静一把拍开,顾闲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罪大恶极的陌生人,“你做了什么?!” “……”拓跋连城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又站起身,恢复了冷冽无情。 “我做的事,不跟母妃一样吗?寿山寺、百花宴、避子毒,莞儿都没有计较,母妃却一次次得寸进尺,而我一次次避而不见……是孩儿的错,孩儿应该让母亲看清楚自己的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样,才不至于让母亲将所有的过错推给旁人。” 顾闲静气得失去理智,几要破口大骂,却见拓跋连城转过身,慢慢走了出去,却又在门口停住。 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蔓延开来,拓跋连城缓缓背过手。 “明月楼下人犯上,伤王妃之人,打断腿骨,困王妃之人,杖责六十,一律赶出王府,叶言心撺掇太妃恶意伤人,降为三等妾室,无令不得擅自出入王府。太妃……身体 抱恙,去宫中传太医。” 语毕,他微微侧头,冷漠的视线落在那买药的丫头身上,微微一顿,“此女助纣为虐,重杖一百。” 那丫头闻言,登时傻住了,绝望之色遍布了整张脸。 叶言心脸色惨白,腹部绞痛不停折磨着她的身体,但拓跋连城的话,却让她浑身都在发寒。 重杖一百,与死何尤?这一次,是她太冲动了,下次必须要更谨慎才好,最好,自己不在现场…… 黑怀神色一动,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默了默,点头,“来人,拖出去。” 顾闲静已经彻底呆了,她一直不敢相信昭儿的事,她以为拓跋连城只是吓唬她,她身边的丫头哪个不是年纪轻轻,怎么就能轻易就死? 可拓跋连城这一次,残忍而凌厉地向她证明,她的儿子早就变了。 倏然间,就在拓跋连城挥袖转身的刹那,顾闲静想起了那个她虽然如雷贯耳,却又从来想象不到其中真意的称谓——战神。 杀伐果断,手中沾有千万鲜血,脚下买着数不清的尸体,征战无不胜,则杀伐无不绝,若非敌人性命累积,若非先成杀神,如何能成战神? 明月楼不知何时静了下来,挣扎痛苦的叶言心已经昏了很久,府医过来看了一眼,却只是冷淡地看了些止血的药,丝毫没有为叶言心怜悯的意思。 避子药,破坏身体尤甚,叶言心如此尚且痛到昏迷,落在苏莞然身上,岂非与杀人无异? 府医走前别有所指的叹道:“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却不知杀人一命,要坠几层地狱?好在那丫头还留了口气,只是往后怕就废了,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顾闲静神色一动,齐嬷嬷却不动声色地将人请了出去,在门口叹道:“人还活着就好,王妃那边如何?” “王妃受伤不轻啊,”府医 道,“若是去宫里告上一状,咱们王爷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咯。” 齐嬷嬷眼神古怪,“您这是?” 府医压低声音,“芸娘的吩咐,明月楼是该消停了。” 齐嬷嬷恍然大悟,扫了眼屏风后的床铺,也放大了声音,“幸好王妃几次都不曾计较,不然王爷现在哪里能安生住在王府,唉,罢了,你先去吧。” 府医既走,齐嬷嬷便提了口气,抬头看着外面新来的一批丫鬟小厮,沉声道:“你们是王爷吩咐过来的,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好好伺候太妃,少碎嘴说些有的没的,王妃喜欢清净。伺候叶姨娘的是谁?” 齐嬷嬷目光逡巡,不多时,便见一个二十余岁的丫头走了出来,福身道:“奴婢原是面柳三侍卫的娘子,奉王爷之命,特来伺候叶姨娘。” 虽然看着年轻,但举止倒是个极为稳重的,齐嬷嬷不有点头,温声道:“原来是柳娘子,那今后叶姨娘的事就辛苦柳娘子,王爷可有何吩咐?” “并无什么特别的吩咐,”柳娘子埋着头说道,“只叫奴婢好好照顾着姨娘,帮着伺候太妃,别让姨娘思虑过甚,再伤了身体,否则就只能送到别院里去休养了。” 这话是故意说给叶言心听的,也是说给顾闲静听的。 顾闲静心头发紧,既怒又无奈,转头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形容羸弱的叶言心,伸手擦了擦眼泪,“言心,是娘对不起你,对不起……” 齐嬷嬷让人散了,在屏风旁站了许久,看着默默垂泪地顾闲静,叹了口气,“太妃,您有多久没碰佛珠了?” 顾闲静一怔,下意识低头,却只看到满手的鲜血,哪里有佛珠的影子? “太妃,”齐嬷嬷走到了她的身边,缓缓道,“恕奴婢多嘴,您看不起苏莞然,本也没什么,但是王妃也不曾主动做过什么,您何必如 此憎恨?光寿山寺上的事,若是王妃入宫多嘴一回……太妃可想过结果?” 顾闲静刷地抬起头,齐嬷嬷温和地看着他,又问:“您知不知道今天的事,若往深了说,便是太妃在借机报复太后?若是公里追究起来,王爷会如何?” “不,我不会害连城的!”顾闲静悚然一惊,猛地后怕起来,抓住齐嬷嬷的手,“嬷嬷,我怎么会害他呢?” “我知道,我知道,您当然不会,您比谁都爱王爷,”齐嬷嬷温声宽慰,而后顿了顿,又问,“那么,下避子药这个主意,是谁给你出的呢?” 顾闲静瞳孔一缩,条件反射地看向了叶言心,那柔弱可怜的女儿家好似在瞬间带了点让人不敢探究的诡异,她怔了怔,猛地摇头。 “不可能!言心不是这样的人!” 齐嬷嬷也不愿意相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压低了声音,在顾闲静耳边道:“太妃,若您是叶言心,细想她一路走来的经历,可会对南王府毫无怨言?” 顾闲静蓦地哑然。 齐嬷嬷意味深长道:“太妃,您也要小心才是。” …… 拓跋连城已经在那挂了花灯的亭子里坐了两个时辰。 凤凰浴火的画像一遍遍地来回转动,宫铃作响,声音空灵而迷幻,夜明珠亮得惊人,光华却被那花瓣折了许多,晕染的光华则变得十分柔和舒适。 他闭上眼,将失落的情绪藏在眼帘之下。 许久,他忽地听到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清淡的糖脂香,就像是糖葫芦。 “莞儿?”拓跋连城头也不抬,闭眼笑道:“糖葫芦都快被你吃完了。” 脚步声顿了顿,半晌,又响了起来,她将糖葫芦放下,白袖飞雪,手指轻轻在他的面具上划过,轻轻叹息。 拓跋连城蓦地睁开眼。 女子道:“阿城,我听说,你过得不好。”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进宫拉关系 纱影重重,月色缭缭。 苏莞然揉了下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亭子里好像有……两个人? 一个身形高大,是拓跋连城无疑,另一个身穿白衣,看样子是个女人,莫非丫头在里面吗?苏莞然不疑有他,抬头看看夜色,沉闷无比,入夏深夜看起来比往日更亮,但也掩盖不了时辰已晚的事实。 “连城?”苏莞然叫了声,慢慢走向亭子,“时间很晚了,你还不睡吗?明日不是要上朝?” 亭子里的人闻声而动,却似是传来了什么训斥声,苏莞然脚步一顿,便见拓跋连城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皱眉挡在她面前,上下看了两眼,“今日脚上不是才被人踩得淤青,不难受吗?” “还好,其实没什么感觉,就是看着可怕罢了,”苏莞然往那亭子里看一眼,总觉得亭中的女子也在看着自己,目光就如她伫立不动的身形一样怪异,“那是谁?” “她啊,”拓跋连城不以为意地扶着她,回头不悦地扫了眼亭子里的人,“一个故人,经年日久,不重要了,倒是你,伤口还疼吗?” 能入这卧云台的故人,想来关系匪浅,塞外……莫非是边关有什么变故?说起来,上次拓跋连城去莫城似乎也是为了一些兵将之事。 微微走了下神,苏莞然不禁担心道:“是不是边关出事了?” 拓跋连城推开门,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真的出事了?”苏莞然吃惊。 “一些兵戎扰关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已经平定下来了,”拓跋连城顺手关上门,将那惊讶的视线关在了门外,轻笑道,“今日本王辛苦得很,娘子,就让为夫在这里休息如何?” 得寸进尺,苏莞然瞬间被他的话拉回了心神,嗤了一声道:“我现在可是个病人,你这么五大三粗的,万一半夜要 来耍一套军体拳,那我岂不是要一命呜呼?” 拓跋连城霎时哭笑不得,“我的睡相有那么糟糕?你也太小看我了,那不然你把我手脚绑起来,就像女土匪邦良家少男一样?” “什么浑话呢,我才不当女土匪,”苏莞然失笑,大步在床上一趟,将枕头给他递过去,“那你睡外面,别靠太近,这水榭楼台到了天亮时还是很热的,早起时别吵着我就行。” “好狠心的王妃,”拓跋连城啧啧摇头,手脚却极其麻利的钻进被窝,像一头棕熊一样霸占着不动,“不过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客气了。” 苏莞然翻了个白眼,伸手在他头上一敲,“你还没熄灯!快去!” “是,王妃,属下遵命。”拓跋连城调笑道。 苏莞然忍俊不禁,看来他的心情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糟糕,想来是明月楼那边的事已经解决了,虽有些伤感情,但有些事情挑明了,他肩上的负担反而更轻松了些。 慢慢躺回了枕头上,苏莞然又想起了那亭子里的人,“对了,那个故人睡哪儿?刚才好像还没来得及准备吧?” “没事,”拓跋连城枕着胳膊,“南王府本来就不是她该来的,如今府中正在整顿,不宜外人留宿,黑怀会送她离开。” 看来这个故人跟他的关系还不大好啊,苏莞然喃喃道:“可惜撞在这个时候,若是早晚一点时间,府里还可以招待她一番。” 拓跋连城挑眉,侧身来看她,微微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苏莞然嗫嚅了两下,很快便陷入了熟睡,拓跋连城过了许久才又起身,掀开被子,撩起衣服看了看她腰上的伤口,几次三番扯开的伤疤变得很难看,那绷带还染着血。 默了默,拓跋连城又躺了回去。 第二日晨起,小凝与芸娘早在在门口敲门,拓跋连城轻手轻脚地打 开房门,对两人压低了声音,“不必吵醒她,让她好好休息。” 收拾完了,拓跋连城又看看睡得不省人事的苏莞然,才离开卧云台前往明月楼,吃了个意料之中的闭门羹后,才又前往书房。 黑怀已经等了很久,她这几日都没睡个好觉,精气神倒是始终不错,只是打了个哈欠,说话却是铿锵有力的。 “主子,明月楼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南苑那边的人也换了一批,消息已经封锁住,该封口的的都已经封口,其余人等都连夜送出了京城,不会外泄。” 拓跋连城点头,“叶言心如何?” “在南苑静养,太妃陪了她半日,昨夜就派人将她送回南苑了。”黑怀道。 “看来齐嬷嬷提醒得还算有效果,但只怕过段时间,这点效果就会被叶言心哭走,麻烦,”拓跋连城皱眉,漆黑的眸子露出极明显的不耐,“让嬷嬷多注意些,绝不能让叶言心在明月楼过夜,柳娘子无论如何都得跟着她。” 黑怀会意,顿了下却道:“主子,属下记得王妃前两日说了要进宫一趟。” “进宫?”拓跋连城微讶,“还要去?” 黑怀道:“王妃说是进宫要去见见子默少爷,因为子默少爷的生辰快到了,还在文轩阁定了笔。还要,咳,顺便跟太后拉拉关系,培养一下信任度。” 苏子默的生辰啊,那便难怪了。 拓跋连城想想苏莞然的性子,忍俊不禁,“你去文轩阁把她准备的寿礼取出来,再加一方好墨,算是我这个当姐夫的心意,入宫时间定在两天后,我陪她一起。” 黑怀点头,就要告退,拓跋连城却突然又问:“她呢?” 黑怀眨了下眼睛,道:“主子,她已经离开京城了,说是消息已经带到,就不多留了。” “带个消息而已,根本用不上她亲自来此,”拓跋连城 伸手拨了下挂在笔架上的几只狼毫,若有所失,思量片刻后道,“看来她还是安分不下来,让人看着点,别让她坏事。” “是。”黑怀告退。 拓跋连城眉间微冷,视线轻轻放远,落在了那对面的两幅画上。 那是苏子默在他与苏莞然大婚时送过来的两幅画,构思灵巧,转祸为喜,画工称不上绝世,却也能让人叹服。 拓跋陵不是个容易信任别人的人,除非那人对他来说没有威胁,看来苏子默那身病痛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让他在宫里过得不至于太过悲惨。 宫廷画师…… 这个是个有趣的官,能看到很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而这个苏子墨,怕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敏锐几分,或许,他这个姐夫也是该同他见个面了。 时光如箭,转瞬飞逝。 两天后,入宫马车已经备妥,苏莞然与拓跋连城登上马车,黑怀做马夫将人送走,才过片刻,门口就出现了顾闲静的身影。 她看着那摇摇远去的马车,脸色十分不妙。这两日回过了神,她才觉得那日的行为的确太过冲动了,向来是被公皙月给刺激到了,所以才会一时愤怒做下那样的决定。 若是那奸细进宫告上一状,拓跋连城这一去,却不知还能不能回得来。那个奸细,苏莞然,可恨未能让拓跋连城看见她要杀人时候的真面目,若是知道,连城一定会清醒的! 她却不知,拓跋连城早就看过了,而且,看得很满意、很支持,也很怜惜、很心疼。 顾闲静担心得太过,转过头却见叶言心红肿着双眼,一脸痴怔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喃喃道:“表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不然言心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顾闲静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叶言心是个大家小姐,出身高贵,心性稚嫩单纯了些,就算心有怨怼,但是对 拓跋连城却是真心的。 比起苏莞然,她还是愿意相信叶言心,毕竟她可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心性如何她心知肚明,哪有这么短时间就能转变心性的? 只要时间够长,只要拓跋连城最终喜欢上她,只要将来苏莞然从王府中滚出去,他们一家三口不也很好嘛?至于孩子,再纳个侧妃便是。 顾闲静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永远停留在三年前,终究抵不过人心多变、爱恨成魔,也抵不过贪心不足、自私无尽,最终酿成惊天惨祸。 也不知,此时此刻,叶言心已经被恨意腐蚀,而恨得最深的,不是别人,正是她。 “我的儿,”顾闲静亲切地捧着她的手,“你身体可好些了,怎么就出来吹风,来,娘送你回去休息。” 叶言心乖巧地点头,“谢谢母妃,言心就是太担心表哥了。对了母妃,听说您这两日胃口不好,言心给您炖了汤……” 马车转眼便在宫门里停下。 苏莞然手里提着府中厨师做的几盒糕点,还有些自己绣的香囊,低垂的目光却淡淡地落在了袖子上。 袖子里的东西自然是藏不住的,面见公皙淑慧都要经过内务府的人检查,所以那袖子里的东西虽然贵重,却只用了最普通的盒子。 倒是她手中香囊里放了拇指大的两颗珍珠,再缠着金线,拿出来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隐约还能从里面看见天然形成的凤凰团,便是公皙淑慧见了很是喜欢。 苏莞然将糕点和珍珠奉上,“太后,这是莞儿自己做的糕点,还有这珍珠,虽然不比宫里贵重,但却是极好的征兆呢。” 公皙淑慧挑挑眉,显见心情不错,“你这丫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可是受委屈了?” 苏莞然拿帕子在自己鼻子前一吸,眼圈顿时红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新任务 “太后,这事满京城都传遍了,莞儿这个王妃做得太憋屈了,家里要纳妾,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王爷好歹是战神,最后竟然让我一个女儿家上场摆平局面,幸而皇上体谅我,没有揭穿,否则莞儿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才好了。” “那太妃还不认错,回头王爷和她闹翻了,她竟连一句错话都没有,还把我叫到了明月楼训斥。幸亏王爷现在心向着我,没有被那小妖精迷惑过去,不然莞儿没准现在还要在府中禁足呢。” 苏莞然哭诉不停,公皙淑慧却听得心中暗喜。 她命人上茶去,假意宽慰道:“唉,那顾闲静本就是个不识大体的丫头,你却是正经的五品官家小姐,同她计较,倒抬举了她,且宽宽心。告诉哀家,那顾闲静近日过得如何?” 糟了,昨儿辣椒泡得有点久,熏得眼睛痛。 苏莞然眼泪有点控制不住,索性放任自流道:“还能怎么样,那太妃现在气得闷在屋里,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倒是那叶言心,王爷就看出她是个挑事的,直接将她从侧妃降了姨娘,叫人看着呢。” 哦,这么快就降了?那倒用不着他们动手了。 公皙淑慧满意地笑起来,手中把玩着两颗珍珠,似笑非笑道:“你这傻孩子,这还不是头呢,那些个暗地里勾引主家的人,莫说姨娘,先前就是个丫头,什么事做不出来?哀家奉劝你,找机会除了她才好。” 苏莞然怔了怔,瞪大眼睛问:“可是,该怎么办才好?” 公皙淑慧挑眉,瞧着那止不住的眼泪,有些忍俊不禁,“你当了这么久的王妃,难道还要我来教?” 脸色微红,苏莞然抿了下唇,伸手擦了下眼泪,却一不小心把眼睛上的妆容抹开了,她却不觉,还道:“莞儿的确有些想法,想着等过段时间,捏个错 儿把她打发到别院里,没得在府里挑拨离间,但就怕太妃怜惜她,又同我作对呢。” 听这话,两人现已经是积怨颇深了。 公皙淑慧侧目一看,恰巧看见她那双眼睛,扑哧一笑,“你瞧你哭的,妆都花了!真是难看,窈窕,快给她补补妆。” 窈窕心有不甘,却被公皙淑慧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背后却像是瞬间生了一层寒麻,不敢多言。 苏莞然露出几分得瑟,随即又感激而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公皙淑慧,公皙淑慧轻轻一笑,却忽然问道:“对了,听说前两日,王府发卖了一批不听话的奴才,怎么?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问到这个了,好在她和芸娘早就已经对好了说辞。 苏莞然哼了声,“还不是因为那叶言心,上次皇上明明给她赐了红梅簪子,她心里定然觉得不爽,竟然想给我下毒,可是我……” 顿了顿,苏莞然语露苦涩,“我早就已经不成了,白白疼了场,还脱了好多血。王爷气恼不已,本说留不得那样不遵上意的人,结果太妃又护着她,王爷便只好处理她身边的人了。” 公皙淑慧“哦”了声,“王爷真是如此说?” “他说了长篇大论,什么胡搅蛮缠装傻,还说皇兄来看她一眼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她却心怀怨怼,”苏莞然拧着眉头,“莞儿没读过多少书,不像子默记得那么清楚,总之府里都快翻了天了。” “有顾闲静那个木头脑袋在,不翻天也难,现在又出一个不嫌事大的叶言心,”公皙淑慧冷笑,忽然意有所指道,“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了,那顾闲静终究老了,这府里的事啊,你这王妃就该多照看着些,懂吗?” 她沉沉地看了苏莞然一眼,苏莞然呆了呆,随即又激动起来,“太后是说——” “嘘,”公皙淑慧轻轻伸出手指,放 在唇边轻轻一勾,兴趣盎然地拿起一块糕点咬了口,见味道酸酸甜甜的,倒比宫中的糕点师傅做出来那些只有甜意的东西更开胃,不觉笑道,“芸娘教了你那么多东西,你总不能一直待在卧云台不用,对吗?” 她说的是,管理后院之权。 简而言之,公皙淑慧要苏莞然去谋夺南王府的一半控制权,至于夺了控制权之后?自然是想将那号称“铜墙铁壁”的南王府彻底打散,牢牢握在手中。 如意算盘打得妙,但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任务。 苏莞然却不得不“激动而期待”的接下了,又装模做样不愿意挪动脚步似的说了许多闲话,才被公皙淑慧赐了把云雾羽扇,哭笑不得地赶出了慈宁宫。 很好,苏莞然暗道,这次套近乎算是成功的,可惜任务也接了个极其沉重的。 苏子默已经是宫廷画师,自然不能再待在太后后院,拓跋陵便在楚宁宫左近给他单独安排了个小地方,目的便是为了随时随地去看画。 当然,也是为了便于自己监视。 窈窕带她到了那地方,分别时刻,看着苏莞然一脸的春风得意冷笑,“苏莞然,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长进很快啊!” 苏莞然好整以暇,拿着云雾扇子摇了摇,“哪里哪里,比不上窈窕姐姐。莞儿只是个南王妃,哪里有窈窕姐姐贴身伺候太后金贵?嗯?” “哼!”窈窕咬牙,看了看两边的宫女,不好失态,最终还是跺脚走了。 苏莞然眯着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嘴角一扬。 当奴才而执迷争宠,倒是个不错的姑娘,嗯,可以利用。 苏莞然大步走进了那布置雅致的小殿,可以看见左右两侧的香炉怡心,一品古筝置于书案,好几个画缸与书架在里面,一时间,竟还没有看到人。 “子默?” “阿姐吗?我在这儿!”苏子默的 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 “这布置得怎么像是我们老家的书房……”苏莞然挑眉,凭着感觉转悠,绕过那书架,往后面最亮的地方走,果然见到了一个长十米宽五米的平台,伸在太液池之上。 苏子默就在中间,却不便行走,因为他的四周都是宣纸,画得五花八门,山鸟花鱼,天庭地府,无一不含。 “这么多?”苏莞然无处下脚地站在原地,“你赶着交工?” 苏子默放下笔墨,笑着低头收拾宣纸,也不知怎么挪的,本来满满当当的地方硬生生叫他腾出一条路来,笑着上前。 “阿姐可知,方才我见了谁?” “谁?”苏莞然盘膝坐下。 苏子默看看她后面,坐近了道:“姐夫。” 拓跋连城?!苏莞然倒吸口凉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怎么见到他的?他进来看你了?” “阿姐放心,他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苏子默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轻声道,“上次我已经和拓跋陵去过王府,彼此就是见一面也没关系,何况这次,还是皇上自己带人过来的。” 苏莞然没记得最近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们来干什么?” “选画,”苏子默摸着下巴,眉眼弯弯,轻轻一笑,“王府纳侧妃,皇帝亲临,南王进宫谢恩,谈起了你们成亲时的两幅画,便过来看一眼。” 苏莞然有些无语,“叶言心都成了三等妾室了,他现在谢什么恩?” 苏子默不着痕迹地一笑,看着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 “阿姐莫不是忘了,南王府如今正是一片焦头烂额?便是有些东西忘了、迟了,也是理所当然。若是事到如今,姐夫还是一切都能井井有条,那便未免让人觉得太过镇定了。” “就你机灵,这么多画来干什么的?”苏莞然转移话题。 苏子默却也跟着转移话题,“不 过是闲着无聊罢了,阿姐这次去见太后,可有什么说头?” “说头,还不是那些东西?”苏莞然随手拿起一张画,撑着下巴有些烦闷,“她让我想办法获得管家之权,可太妃那态度,别说管家,就是管个南苑她都能要了我的命。” 苏子默嘴角弧度微收,清澈的目光倏然变得有些深邃,视线倾斜,注视着波澜不起的太夜池。 “其实阿姐,太后所说,并非不可行。” 苏莞然动作一顿,慢慢将画放下,“原因?” 苏子默慢慢闭了下眼睛,斟酌片刻,压低声音道:“阿姐在王府过得不甚舒服,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因为太妃视阿姐为眼中钉,认为阿姐对王爷有害无益,是否?” “是。”苏莞然点头,那顾闲静每天一个狐狸精、奸细的叫唤,教人想不明白都不行。 苏子默又道:“阿姐上次说,听闻先前王府中有一名蓝玉公子,想借寿山寺让太妃和阿姐多多接触,增进了解,接触误会与隔阂,子默以为,并非不可行。” 苏莞然却沉默了,苏子默叹口气,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阿姐所思所想,子默心知肚明。但子默也明白,阿姐性格决绝,若对一人好,必定全力以赴,想来也不想让太妃一直误解你,对不对?” “可现在的情况,若我真的得了掌家之权,她只会对我更加深恶痛绝。”苏莞然不无担忧道。 “所以啊,”苏子默轻笑,“所以这就需要王爷的配合,置之死地而后生。太妃之厌恶说到底并无可扎根的实据,只要能让她认识到自己的臆想与事实有误差,那其它事,她自己就会反思。” “阿姐若要与姐夫不落芥蒂,太妃之误解必除,叶言心此女,会是阿姐最大阻碍。” “阿姐必须拿下掌家权,不为了别的,就为了不给叶言心从中作梗的机会。” 第一百九十章 活下去的动力 苏子默是这世上最明白苏莞然之人,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相依为命,见过的、听过的几乎无二。 拓跋连城能与苏莞然相守,却未必能够全然明白她,因为爱情会让人有一定程度的盲目,也因为“女为悦己者容”。 越是在爱的人面前,越想表现出自己美好的一面,有些事,怕是苏莞然永远都不可能告诉拓跋连城。 就比如他们在江南苏府的时候,苏莞然第一次发疯。 原因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因为苏子默呕血昏倒,而伺候他的丫头却置之不理,翻箱倒柜要偷他们的救命钱。 苏莞然怒极,那时候的她也不过十五岁,闯进房里做得第一件事是将苏子默扶上床,第二件事,便是拿起凳子砸断了那丫头的两只手。 他们从苦难和迫害中长大,要想平安,迂腐懦弱绝不可取,狠绝、疯狂、睚眦必报,方能让人敬而远之。 苏子默话语一落,苏莞然便笑了,“子默,你果然知我。” 苏子默闻言,反倒有些意外,“阿姐早有此心?” “原本想着任其生死不作处理,但现在不是了,”苏莞然笑容一冷,凌厉而充满杀气地同他对视,“她设计太妃陷害于我,用一碗所谓的避子毒想要绝了我怀孕的机会,却偏偏挑在我伤弱之时,那药下去,足以要了我的命。” “她都要杀我了,我岂能放过她?” 苏子默脸色发沉,正要说什么,却听外面传来了请安声,忙低声道:“此女务必尽快除去,阿姐从书架右边绕过去,勿要多加逗留。” 他们小时候将房间布置得杂乱无章,便是为了躲藏,免得大夫人派人来欺负他们时无处可躲,这退路都要留个两条才够。 苏莞然可不想与拓跋陵见面,连忙从袖子里将寿礼拿出来给他。 “行了,我知道,你自己在宫里小心,伴 君如伴虎,切记谨言慎行,喏,这是你的生辰礼物,还有一方墨,你姐夫给的。” 苏子默怔了怔,哑然失笑,“代我多谢姐夫好意。” 苏莞然不置可否,起身往右侧匆匆离开,在临走前扫了眼那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人,皱起眉头极快地消失在了画阁。 人才刚消失,拓跋陵便出现在了平台上,心情似乎不错,“你把画阁布置得乱七八糟,找的到东西吗?你姐人呢?” 苏子默仿佛被从沉思中惊醒,诧异地将手里地东西放下,跪坐行礼道:“子默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行了,朕听着耳朵痒,”拓跋陵打断了他的的话,看看左右两边的画,轻轻摇头,“你这些画过于敷衍,怕是不能够凑足一千幅吧?” 苏子默不语,低头又拿起自己的笔墨,将苏莞然送的东西往条案上放,却还没落定,就被一只手拿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拓跋陵翻开那盒子,露出三只大中小号的毛笔出来,旁边还有一方香墨,不由挑眉,“苏莞然给你的?” “那是阿姐给我的寿礼,就此一份的,”苏子默声音微放,神情紧张地看着他,“皇上别弄坏了。” 拓跋陵翻了个白眼,动作危险地抬了抬,不屑道:“瞧你那点出息,要真想用好的笔墨,这皇宫多得是。” 说着,拓跋陵便要将东西扔下,苏子默心中一紧,下意识伸手去拿,却忘了手中还拿着沾墨的画笔,不及反应,那浓黑墨色便将明黄龙头染成了黑色。 高士倒吸口凉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污染龙袍是死死死死死罪!” 拓跋陵额上青筋一跳,却见苏子默竟“死性不改”的一把抓去了他手里的笔墨,条件反射道:“我不会水!” “……什么?”拓跋陵愣了一下。 苏子默视死如归一般深吸口气,抱着笔墨 脸色发白,“皇上若是将我踹下太夜池,子墨爬不起来,只能喂鱼,还请皇上看在姐姐的面子上,饶、饶了子默的无心之失。” 拓跋陵瞪着眼睛注视着他,好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高士倒吸口气,还道拓跋陵是恼羞成怒、怒极反笑了,正要大声训斥苏子默,却听他道:“放心吧,太夜池的鱼还没有那么大的体面!不过……” 笑声一顿,拓跋陵冷笑道:“你要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朕。” 高士讶异地抬头,“皇上?” 苏子默脸色青白不定,手却还死死抱着笔墨,不敢抬头,倔强道:“这是阿姐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一年就一次,意义非凡,还请皇上高抬贵手。” “什么破玩意,果然小门小户,眼皮子浅,”拓跋陵恶劣地扯了下嘴角,竟伸手直接将那盒子抢走,顺手将身上的玉佩扔了过去,“朕拿这玩意跟你换,朕倒要看看,宫外的玩意有多好,也值得你这样珍惜。” 说着,也不等苏子默反应,拿着盒子便扬长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高士和苏子默,无语盯着条案上的白玉青龙玉佩,一脸莫名。 高士擦擦头上的汗,讪笑两句,“皇上还是第一次同人交换东西,子默画师画技可见一斑,看来皇上甚是欣赏啊。” 但谁稀罕交换他的玉佩了?!苏子默气到失语。 却说苏莞然,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还没在自家弟弟手中捂热和,转头便被那一时兴起的拓跋陵给拿去了,怕是最后也不知道放在那个库房,或是扔在角落里罢了。 此时此刻,她才刚走到宣政殿左近,而宫道上,手中拿着一个画轴等待着拓跋连城对他晃了晃手中的东西,但笑不语。 苏莞然大步上前,“芸娘他们呢?” “我让她先回去了,我们慢慢走便是。”拓跋连城轻笑,回 头扫了眼那些若有似无打量他们的宫女太监,“这次在太后面前表现得如何?” “伏低做小,装丑扮傻罢了,”苏莞然心情郁卒,“太后可这是个了不起的位置,连她身边的宫女都想跟我‘争宠’,呵。” 拓跋连城挑眉,抬手搭着她的肩膀,凑近她耳边,轻嗅那阵阵梨花香,唇瓣黏着耳垂笑道:“等我做了太上皇,你也是太后啊,娘子。” 苏莞然一惊,用手肘用力戳了他一下,“你胆子也太大了!再皇宫里说这些事!” “怕什么,为夫和自家娘子耳鬓厮磨,谁还敢过来听闲话不曾?”拓跋连城笑得略有几分轻浮。 “疯子!” 苏莞然低低地斥他一句,随即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脸颊轻微抽动,清水一般的双眸在他身上扫着,也凑了上去。 “你近日是越来越大胆了,皇宫里还是别胡说的好,我听人说江湖上有一种能够读唇形便能知道别人在说什么的奇人,你还是谨慎些好。” 拓跋连城眉间一动,“果真?” “当然了,你站好了听,”苏莞然看着遥遥在望的宫门,将他的手臂拿下来,细细回忆道,“我们江南便有这样的人,我幼时便见过的,只要他看得见,便能说得出。” 拓跋连城饶有兴趣地眯了下眼睛,“若真能找到这样的人,倒是一大助力,不过这人眼神要是不好,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苏莞然忍不住失笑,伸手拿了他手中的画轴,“这是子默给你的?画的什么……大浪淘沙图?”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拓跋连城盯着那“大浪淘沙”四个字,忽然问道:“他喝了将近一年的药,咳血症也好了五六分了吧?” “是好多了,几次同他讲话,都没见他咳血,”想起这个,苏莞然便忍不住开心起来,“我估摸着再过一年,咳血 症的毒应该就能去除完全了,只是身体底子太弱,不知能不能养得回来。” 拓跋连城意味深长道:“若是他总是埋头作画,别说身体养不回来,怕是年岁也不长。” 这话说得很难听,却也是事实。 “我何尝不知?那药物终究是治病的,强身健体却需要习武锻炼才好,可他在皇宫,哪里又有这个机会呢?” “若是他能出了皇宫,我便可在军队里挑个师傅教他练练拳脚功夫,彻底改了他的命途,定叫他同你一样,长命百岁,成亲成家。” 拓跋连城字句清晰,说得格外认真,像是在发誓、承诺,就如立下军令状一般郑重其事,让苏莞然不禁愣住了。 苏子默曾是苏莞然活下去的希望,没有人知道,那些最苦最难最让她崩溃的日子里,若不是苏子默在,她早就无法坚持了。 手中的画卷被抽走,拓跋连城勾起嘴角,定定地看着她,“所以,能不能答应为夫一个要求?” “什么?”苏莞然很好奇。 拓跋连城摸了下面具,“以后,也让我成为你活下去的动力之一,如何?” 因为他不确定,若是计划不顺利的话,苏子默或许救不出,甚至,不能活。 所以,他不想让她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一个人身上,若是如此,他日苏子默出了意外,她一定会崩溃的。 正门朝阳,神武将士俨然耸立,龙盘虎踞金碧辉煌的皇宫就在两人身后,拓跋连城站在这座他为之努力的目的地之前,郑重起誓。 苏莞然胸口发热,清澈的眸子若有波光粼粼,凝聚了天底下最动人的水月光华。 她感动地、重重地点了下头。 拓跋连城喜笑颜开,却被面具阻挡了风流颜色,却听苏莞然又道:“太后要我取王府内院管理权,你给吗?” “给,”拓跋连城无奈地看着她,“都给你。” 第一百九十一章 库房钥匙 王府后院的控制权可不是说拿就能拿的,因为顾闲静便是后院一大障碍。 可要认真说来,却也十分好拿,因为后院只是王府的一部分,而无论是顾闲静还是叶言心,都是拓跋连城手中的一部分。 只要他想,苏莞然就能在王府之中如鱼得水。 但尽管如此,顾闲静始终是王府太妃,王府后院管理之权若是明目张胆地给了她,顾闲静便是头一个不肯的,没准会日日给她找麻烦也不一定。 “唉,公皙淑慧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倒是简单,真要做起来,可却难如登天啊。” 苏莞然抱着块西瓜哀叹,目光沉沉地盯着莲池里的荷叶,小凝端着药走过来,闻言怪道:“有什么难的?我看那些下人都被王爷管得服服帖帖的了啊,王妃只拿个主意而已吧?” “傻丫头,哪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芸娘伸手将苏莞然手上的大半西瓜拿走,“西瓜寒凉,王妃还是少吃些。” 苏莞然念念不舍地看了眼那胖乎乎的西瓜,叹口气,续道:“管理后院可不是只看下人听谁的话,各处内宅院库房的钥匙,底下庄子、铺子的账簿,丫头小厮侍卫的分配、月钱,家里宴请的花销……多得愁死你。” 小凝讪讪,“这么麻烦啊?那先前府里太妃是怎么管的?我看她素日都在吃斋念佛,也没怎么管家么。” “太妃没有读过几本书,管家自然轮不着她,都是齐嬷嬷在经手。”苏莞然道。 芸娘沉吟道:“齐嬷嬷是个好说话的,一应大小事务打理也妥当,倒不必咱们再多费心,仍就按着旧历走便是。因此暗暗交接,不叫太妃觉察出来倒也简单,但只别的好说,唯有那钥匙,却是牢牢握在太妃手里的。” “那钥匙不能拿出来吗?”小凝趴在栏杆上问。 “拿出来还不简单?让齐嬷嬷寻个 由头找东西拿出来便是,但拿出来后到底还是要放回去的啊。” 苏莞然两只手枕在后脑勺下,眯着眼睛忖度半晌,才道,“况且,齐嬷嬷与我们也没有那么多交情,如何肯为我们欺骗母妃?” 话至此处,三人不觉犯难,都偃息了声音,暗叹的暗叹,发愁的发愁。 正阳夏日暑气渐起,暖风吹进纱帘之中,凤凰浴火花灯坠着的铃铛清脆作响,就像雨打芭蕉、冰击平湖,悦耳动听。 苏莞然百无聊赖的撩着一缕头发在指尖里绕来绕去,脑海里无端空着,半晌想不出个头绪,精致的脸孔上慢慢浮出一丝不耐烦。 一想起要和顾闲静凑在一起争锋,她心里便无比烦闷 想来,拓跋连城一定比她们还要烦闷,没准现在正在书房准备着面对顾闲静的指责了吧? 真是烦啊。 “啊,我想起来了,”小凝蹭地站了起来,“王妃,其实这事也很简单啊!咱们只要想办法弄出钥匙,另配一把不久可以了!” 芸娘与苏莞然豁然抬头,不无惊讶地看着她,“啊?” 小凝眼睛放光,“王妃不是想慢慢将后院握在手中吗?反正都说好要和齐嬷嬷暗暗交接了,那不如我们干脆趁机另配一把钥匙,不就可以了?” 芸娘怔了一下,很是意外地看了眼小凝,“可这方法要是被太妃发现了怎么办?太妃只怕对王妃更加看不惯吧?” “我倒觉得无妨,”苏莞然慢慢坐直身体,眼底闪着兴奋的光,“她即便发现也不会是现在,等过了段时间,她就是发现我在私下里做手脚,便任她查去,难道我现在还会对南王府不利吗?” 小凝连连点头,“就是啊,王妃又没打算干什么,就是查又能查出什么来?到时候还正好让她看看,我家王妃可不是贪图蝇头小利之人,叫她收了她的小人之心!” “小凝!”芸娘都有些无力了,“我看你迟早是要死在你这张嘴上!” 小凝吐吐舌头,看向苏莞然,“王妃觉得怎么样?小凝觉得这法子还不错呢。” 苏莞然闲撑额头,嘴角挂着一缕淡淡的微笑,“小凝说得没错……江山代有人才出,这王府后院总是要换着人来管的。我们不仅要管好,还要想办法主动让母妃发现我管得好……” 更重要的是,还要想办法除去叶言心这个毒瘤。 “芸娘,你去把齐嬷嬷请到书房,”苏莞然站起身,小凝自然而然地上前扶住她,听苏莞然轻笑道,“至于我们,怎么也得去通知一下王爷才好。” 三人相视一笑,各自去了。 苏莞然施施然走出卧云台,雕梁绣户之中,最是亭台楼阁华美精致,她边走边沉思着接下来的应对,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游廊,竟连迎面而来的叶言心都忽略了。 小凝挑眉看着叶言心走近,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就一副谁欺负她了似的表情做给人看,叫人厌烦,更不想理她。 叶言心却是有意而来,她站在廊间下风口处盈盈一福身,柔声道:“妹妹见过王妃,问姐姐安。” 小凝翻了个白眼,苏莞然还在沉思,更是没有听见她的话,直接便走了过去,视若无物。 叶言心一怔,脸色旋即有些难看地盯着若无其事走开的苏莞然,又大声道:“姐姐你怎么了?可是在怪罪妹妹上次没能阻止太妃,在抱怨妹妹与太妃?” 此话一出,苏莞然果然反应了过来。 只是她一时间根本不知道叶言心到底在说些什么,姿态端庄地回头,眼中无情无绪,却是不怒自威。 一股凛然气势如潮水般镇压而去,冷冷地看着那又给她洒罪名的叶言心。 叶言心被灌下避子毒,身上也是大不好,如今更有三分病弱西施的弱柳扶 风之感,若是外面人瞧了,必定心生怜惜,可惜府里的人却并不以为然。 小凝冷冷笑道:“叶姨娘不是生了病?何不在屋中调养,又跑过来给我们王妃找不快,看来王爷给你的教训还是不深啊。” 叶言心脸色发白,用一双委屈至极的目光看着她,“小凝姑娘何出此言?言心纵是身体再不适,也不能忘了给母妃晨昏定省啊,便是王爷也每日不曾落下。” 说着,她讪讪地看了眼苏莞然,又叹道:“王妃素无给母妃请安的道理,自然不懂这份孝心。” 这是拐着弯骂她不孝? 还是想激她再去一趟明月楼,筹备着什么暗招等她? 可惜,同样的亏,她不可能再吃第二次了。 “叶姨娘既然知道,便代本王妃多多尽孝吧,”苏莞然面不改色,“本王妃不像叶姨娘这么闲,正要去找王爷说话,便不多陪了,请。” 这些口舌之争,苏莞然懒得应对,再过会儿齐嬷嬷就该去书房了,可不能叫人等得久了,明月楼那边也不好交代。 叶言心见她不上钩,气得牙痒痒,一抬头,却见苏莞然与小凝头上两只金灿灿的簪子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一模一样的形制,二人也如姐妹般亲昵。 微微眯眼,叶言心抿了下唇,一丝恶毒笑意从唇边划过。 小凝蓦地打了个寒颤,搓着手臂回了下头,却见叶言心又转身向明月楼走去了,便冷哼道:“这叶言心也太讨厌了,随时随时都想着给王妃下绊子,等王妃掌家后,第一件事情就要把她赶出去!” “赶出去也要个名头,”苏莞然似笑非笑道,“不过,也不难。” 苏莞然向来睚眦必报,不是个什么好人,这样的名头,她信手拈来。 不刻,书房既到,黑怀方从书房中走出,苏莞然让小凝在阴凉处坐着看人,这次可不能让外人随便靠 近了,随后才在书房内门站定,饶有兴趣地看着以书覆面的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整个人都往后仰靠着,贴着椅背双手下垂,就像是读书困乏的青衣书生,姿态萎靡,举止慵懒。 苏莞然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向了书桌后,慢将书拿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拓跋连城紧闭的眼。 “还不醒?”她挑了挑眉,“又是面具又是书,不热吗?” 轻轻笑了一声,拓跋连城却不睁眼,语气就像拉长的一眼软绵无力,恹恹道:“这么热,莞儿还往书房来?” “我来书房自然是有要紧事,你要听吗?”苏莞然低下头,手指好玩地在他睫毛上轻扫。 拓跋连城眼皮子发痒,忍不住歪头避了避,嘴角笑意越大,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无奈道:“别闹,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莞尔一笑,苏莞然双手撑在椅背上,思量片刻,却道:“等会齐嬷嬷要来,我想让她从太妃手中拿出后院各处库房的钥匙,另打一套。等过段时间,再慢慢让母妃知道,你觉得如何?” 拓跋连城蓦地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黑沉沉的眸子覆着一层阴霾。 半晌,苏莞然几乎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拓跋连城忽然点头,“好。” 苏莞然有些惊讶道:“你不问原因吗?这事若是发现,母妃一定又要生你的气了。” “把后院管家权交给你,难道母妃就不生气,也不差这一遭了,”拓跋连城抬起手,曲指在她耳尖一碾,沉声道,“我本也有意让齐嬷嬷集中精力照顾母妃。” 苏莞然恍然,顾闲静过于偏执,齐嬷嬷若不能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拓跋连城也怕自己照应不上,更何况顾闲静还执意同叶言心走在同一阵线。 正此时,书房门口脚步声动,但听芸娘道:“王爷,王妃,齐嬷嬷到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交接 芸娘将齐嬷嬷请出来的时候,顾闲静方用过早膳,正在礼佛。 叶言心在走廊上与两人擦肩而过,细细看了她们两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多说。 芸娘可不怕她看到,齐嬷嬷跟着顾闲静多少年? 叶言心又是多少年? 她们彼此之间的情谊可不是叶言心可以轻易撼动的。 齐嬷嬷一入书房便觉得哪里不太对,拓跋连城与苏莞然的目光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平带着几分凝重。 “嬷嬷请坐,母妃今晨如何了?”拓跋连城先问。 今日拓跋连城前去请安,顾闲静又没有见他,昨日送至门口倒像是极大的亲近了。拓跋连城不知发生何事,只好转而便向齐嬷嬷打探。 齐嬷嬷方伺候了顾闲静用完早膳,闻言便道:“太妃昨夜做了噩梦,今早只用了半碗红稻米粥,几块酱茄子,这会儿又念起了《金刚经》,倒有几分以前的清净模样。” 拓跋连城心下微松,“我让厨房备了些开胃的山楂糖,稍后便叫人送去明月楼,嬷嬷记得劝母妃用些。” “那是自然,”齐嬷嬷笑开,“这几日府医开了几贴极为有用的安神药,太妃夜里睡得好了,白日再吃得满意,心情自然就好了,过几日必定就会见王爷,王爷请放心。” 不愧是跟在府里多年的老人,拓跋连城担心什么,她一眼就可以看出。 语毕,齐嬷嬷又看向苏莞然,打量她自回到京城就没怎么红润起来的脸色,不由一叹,“王妃特请芸娘请我来,必是有要事相商,尽可直言。” 齐嬷嬷在宫中察言观色多年,一入书房便能发现这两人有话要说,但见苏莞然面上又有几分犹豫,始终未曾开口,怕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 果然,苏莞然话一出口,齐嬷嬷震惊到哑然了。 “嬷嬷既然如此说,莞儿也不扭捏了,” 苏莞然沉声道,“嬷嬷替母妃管家多年,如今母妃有恙,莞儿不才,想替嬷嬷分担一二,也好让嬷嬷更有精力照顾母妃,以防小人。” 齐嬷嬷刷地看向拓跋连城,“王爷也是如此想?” 她虽然对顾闲静那疯魔般厌恶苏莞然的样子感到怜惜,但更多的是心疼顾闲静精神凌乱,而非认为苏莞然可以信任。 而今苏莞然提出要管家权,齐嬷嬷下意识便想起了她昨日去见过了公皙淑慧,不觉紧张起来。 拓跋连城早就猜到了她的反应,却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很是淡然,“正是。” 齐嬷嬷半信半疑地扫了眼苏莞然,委婉道:“王爷可考虑清楚了,这府中大小事务不繁也杂,王妃身子尚未痊愈,如此耗费精神,怕是不好吧?” “嬷嬷请放心,”苏莞然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嬷嬷在想什么,莞儿一清二楚。嬷嬷就算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连城吗?连城所做下的决定,可有错的?” 齐嬷嬷讳莫如深地看着她,若在她看来,苏莞然其实的确就相当于一个导火索,正是她的出现,让拓跋连城慢慢撕下了那层在顾闲静面前温柔的伪装,顾闲静才会一步步将自己推入疯魔。 不过她也知道,就算没有苏莞然,也会有其它女子,所以如今苏莞然与拓跋连城两情相悦,在她看来,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所以同苏莞然结成联盟,也未必是对的。 苏莞然被她看得莫名心虚,然而面色却是俨然不变,坦然自若,一双清澈的眼睛真诚而期待地看着齐嬷嬷,一动不动。 有很多事,他们不能告诉齐嬷嬷,因为齐嬷嬷与顾闲静太近,他们担心齐嬷嬷若是不小心透露出了不该说的东西,只怕之后的计划都要随之大乱。 所以齐嬷嬷就算是怀疑她,她也不能争辩,只能承受。 好在,齐 嬷嬷并没有犹豫多久,或许是拓跋连城那凌厉压迫的视线让她不得不妥协,她缓慢地点了下头。 苏莞然松口气,又道:“嬷嬷将王府打理得有条有理,莞儿如今算是初出茅庐,总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嬷嬷若是不放心,尽可入卧云台查账,莞儿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齐嬷嬷扯着嘴角笑了笑,“王妃身边有芸娘帮忙,想来自能打理妥当,嬷嬷今后只一心一意照顾太妃便是。” 卧云台去得多了,她在顾闲静面前也会失了信任,齐嬷嬷心中暗忖,这府中事务是她打理多年,纵然不去查账,素日也能从丫头口中得出些许脉络,暂时应不必担心苏莞然在府中动什么手脚。 想到此处,齐嬷嬷便抬头看向了拓跋连城,“王爷若是没有什么事,那我这就回卧云台了?” “嬷嬷稍等,”拓跋连城默了默,同苏莞然对视一眼,峻冷的下颌微微向内收着,透出一缕异样沉重,“还有一件事,本王要母妃手中库房钥匙一用,嬷嬷可能找个机会拿来?” 齐嬷嬷豁然变色,“王爷?” 苏莞然忙道:“嬷嬷,我们并非要占了钥匙,只是想要复制一套,如此,若是嬷嬷担心库房有变,也可进去查看啊。” “王妃说笑了,”齐嬷嬷皱起眉,“这钥匙是太妃手中握着的,我能动用,太妃也能动用。库房之大,若是王妃着人抬取进出,总不可能掩人耳目,却又如何瞒得过太妃?” “嬷嬷,我们何时说过要瞒住太妃了?”苏莞然笑着反问。 齐嬷嬷微怔。 苏莞然伸手搭在拓跋连城肩上,清澈的眸子下,似乎藏着让人心悸的意味深长,“嬷嬷,莞儿不会轻易动用库房的东西,莞儿只是想向母妃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齐嬷嬷追问。 拓跋连城略抬了下头,嘴角微微上扬,苏 莞然似有所觉地睨了她一眼,字句铿锵,俨然正色道:“莞儿想让母妃知道,莞儿是合格的南王妃!” 她是合格的南王妃,只会为南王府着想,绝不会对南王府不利,更加不会对拓跋连城不利,甚至,她还要帮助拓跋连城,拔除内患! 齐嬷嬷目光一闪,神色凝重地看着苏莞然,“王妃可知,此事若是被太妃发现,王妃必将又有劫难?” “即便如此,莞儿也无惧,”手指顺着肩膀往下滑,苏莞然紧紧握住拓跋连城的手,淡淡笑着,吐露出心中最为真实的想法,“嬷嬷,莞儿不是无心之人,也想要母妃认同我啊。” 齐嬷嬷不觉震动,直视苏莞然有些怅然却始终不闪不避的眼睛。 她想起寿山寺上的一切,还有那碗避子毒,她早就已经查过苏莞然的为人处事,实在有些不敢相信事到如今,苏莞然竟然还会对顾闲静抱有期待。 可是。 视线一吹,齐嬷嬷看向了那两人十指交握的手,忽然沉沉地叹了口气,“希望王妃说到做到。” “当然!”见她妥协,苏莞然不由大喜,“嬷嬷尽可见证,从苏莞然口中说出的话,不输一言九鼎!” 好大的口气,齐嬷嬷看着她那义正言辞的模样,不觉有些失笑,“王妃,王府偌大,不是那么好管的,要想证明自己,首先便要将人事理清,嬷嬷拭目以待。” 语毕,齐嬷嬷微微福身,无声告辞。 门口,芸娘与小凝面面相对,难掩笑意。 成了! 齐嬷嬷动作很快,次日晌午,便将府内一应账本名册都送了个过来,足有三大箱子,但今年成份的却都另行放置了一个檀木盒,金锁扣着,钥匙也一并送了过来。 “这盒子的都是现下紧要的账本,因此才用锁匙扣着,”芸娘翻开看看时间,略微皱眉,“还有三日便是府里下发 工钱的时候了,往日都是在明月楼进行,这会子却都要搬到卧云台……” 那怕是瞒不了太妃多久吧? “无妨,”苏莞然将各院下人的工钱簿子拿出来看了看,漫不经心地抬了下头,“母妃身体不适,将发放工钱的地方改了也是应当,咱们仍旧叫上齐嬷嬷坐镇。” 小凝却道:“那叶言心呢?叶言心又不是个瞎的,万一去太妃面前告状怎么办?小姐这还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呢,若叫叶言心坏了好事怎么好?” 苏莞然将账本“啪”的一合,目光微敛,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她?她不会知道的。” “啊?”小凝微愣,不解地看着她。 苏莞然也不细说,入神的算着这个月要发的工钱银子,从一等四两,二等三两,三等二两以此往下,贴身伺候的算作二等,一等其实算作主子了。 苏莞然本该每月也有几十两银子在手,只是顾闲静怎么可能会给她钱? 若是霸占儿媳嫁妆的名声太难听,她都恨不得将她院落里的东西都“夺回来”。 是夜,苏莞然好不容易将账本看完,但往库房一收,用过晚膳正要入睡,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出了门外,看向凉亭。 果不其然,拓跋连城静坐在亭中,那火红花灯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在飘纱上攒动扭曲。 这段时间,他总是喜欢站在那里,心里倒像是始终藏着一桩烦心事般。 她原本以为是因为顾闲静与自己,但现在看,似乎又有些不同,莫非,是因为边关的事?但他不是说边关的事可以应付吗? 苏莞然奇怪上前,“连城,你在干什么?” 拓跋连城闻言转身,顺手将帘子挂在了旁边的银钩上,一股凉风趁势过境,扰动彼此长发。 “蓝玉快要回来了,”拓跋连城盯着她,目光幽深,“莞儿,你能一个人治理王府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发工钱训话 “什么意思?”苏莞然懵了一下,“你要出远门?” 拓跋连城摇头,将其余方向的帘帐也一一挂了上去,流通的晚风顿时捎来清凉,吹得两人不觉怡然。 “暂时不会,”拓跋连城道,“只是想这如今时机正好,若是你能替我打理好王府,我也不用在外行事时还惴惴在心。” 他说的,应该是朝堂上的事。 苏莞然松了口气,方才不知为何,她竟心慌意乱了瞬间。 “有芸娘帮我,自是无碍,这段时间我会尽力,”苏莞然在躺椅上坐下,扬手伸了个懒腰,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我能出什么事?”拓跋连城惯常靠在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本王在自己的府中都能出事,又和谈上阵打仗?王妃未免杞人忧天。” 苏莞然不以为然,“你做事神神秘秘的,就怕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万事小心些总是没有错的。” 拓跋连城摇了摇头,月光将他的下颌勾勒的越发峻冷姣好,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静静注视向莲池,看着接天莲叶无穷碧随风而荡,就如海浪层层漾起,荡出一池青碧。 银黑色的面具吸引着溶溶月色,苏莞然看不清他目光中的情绪,清澈的瞳孔里只有那张轮廓明朗的侧脸。 他就像那池子里的莲叶一样,吸收着万古月华经久不变的生机,却又显得无比静谧安详,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苏莞然不觉看得痴了,喃喃道:“连城,你在等谁?” 拓跋连城市哂笑,低下了头,阴沉面具挡住了浓重的眉目,只听他淡淡笑道:“自然在等蓝玉。这府中外面的侍卫有黑怀管着,但府中有些算计调配却需要一个长脑子的,至于内院……” 他顿了一下,长长地叹口气,语重 心长道:“内院不平,家宅不安。有些事总不能一直坠着,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掌握住大局。” “你知道我的目的,”拓跋连城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任何差错,都能致命。” 苏莞然悚然一惊,她险些忘了拓跋连城屡次任由南王府闹出笑话的目的是什么了,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他自己,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 所以府中可以乱,但不能乱得太过分,更加不能乱得让人失去对南王殿下的信任,否则将来就算登顶皇位,民间也会有谣言纷纭。 “……我明白了,半个月时间,我会拿下一切。”苏莞然眼前忽然闪过叶言心那故作委屈与诚恳的脸,声音顿沉,“与其左右延宕,不若,从矛盾中心下手。” “你要改变计划?”拓跋连城微感诧异,“其实不用,我只是提醒一下……” “不,”苏莞然起身,轻轻冷笑,“煮好的鸭子自己送上了门,焉有不利用之理?子默说得对,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要置之死地,手段激烈些,又能如何?” 拓跋连城深深地看她一眼,垂眸扫了眼拇指上的扳指。 半个时辰前,书房门口。 黑怀匆匆出现,头上布满冷汗,还未进屋,便大呼“不好”。 “主子!不好了,边关出事了!西陵氏率大军十五万陈兵函谷关,狸奴急报,单耳调军前往关内镇守,只怕很快就要打起来了!” “南海西陵?”拓跋连城正准备出书房,才站起身,便又坐了回去,神色发冷,“京中还没收到加急快报?” “没有,”黑怀脸色难看,“狸奴才刚离开京城不久,便同韩璧接头,这消息是韩璧传过来的,主子,边关陈兵之事始终没有加急来报,若不是路上出了岔子还没到,便是……” 拓跋连城冷笑,阴沉可怖的黑眸里流 露出一抹杀意,接上了他的话,“有人截住了消息,是吗?” 黑怀欲言又止,心头一沉再沉。 “先等韩璧的消息,”深吸口气,拓跋连城低下头,从抽屉拿出一个盒子丢给他,“消息不在京中传开,拓跋陵不会选择动兵,让莫城暗中准备兵马,传信单耳,先挂免战牌。” “挂免战牌?”黑怀下意识接过了盒子,却没有向他投注半个眼神,只是问道:“王爷不准备上奏吗?” 拓跋连城扫了他一眼,“我上奏?我是哪里来的消息?为何比加急快马还要灵通?你以为拓跋陵是你吗?” 黑怀:“……” “战事不会那么快打起来,西陵北海虽然以‘海’相称,实则也不过是片沙漠,他们没有充足的准备,不会轻易开战,”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倒是时机正好……去将盒子里的东西再搬一套过来,尽快。” 黑怀讪讪,阵法军事的眼光他向来不如拓跋连城,也没敢多问,当即告辞。 拓跋连城在屋中沉吟片刻,慢慢走出书房,望着漫天星子沉默不语,一如现在,目光里的沉色越来越浓。 西陵北海王族会陈兵关外已在意料之中,他们也已经做好了迎敌准备,但,时间却比他料想得早了很多。 …… 三日后,晨初新上,映红池塘倒映漫天朝霞,碎裂的金光在池面不停闪烁着,叫人眼花缭乱。 拓跋连城用过早膳,将重得有些压手的一段穿铁钥匙递给苏莞然,“这是库房钥匙,包括各房中密室暗格的房间钥匙都在此处,你若有闲心,便自己去寻,也无不可。” 苏莞然提着那一大串,脸色而有些古怪,“这么多?你该不会在王府里藏了个兵器库吧?” “哈,”拓跋连城宝手靠在门上,认真地看着她,“就是兵器库今日也帮不了你,我要出去会 客,黑怀也不会留下来,齐嬷嬷也不方便出面,你自己可以吗?” 今日,苏莞然准备光明正大在卧云台外分派工钱,便是大张旗鼓地告诉众人她接管了后院,顾闲静一准儿会过来找她麻烦,而她只能自己应对。 “我在七岁之时,便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你又何必担心?” 苏莞然款款起身,鹅黄流苏顺着发丝滑落,稠密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后脑,左肩之上却垂下了一缕,轻抚颈项。 她眼中闪着无比自信的光芒,虽然不言不语,浑身上下散发着的傲然气势不怒自威,让人不敢逼视。 这就是南王妃。 拓跋连城莞尔,“那么,祝你一帆风顺。” “彼此彼此,”苏莞然慢慢沉下脸,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那从容淡漠的表象之下,端庄优雅地抬起手,“王爷,慢走。” 还挺像模像样的,拓跋连城摸了下鼻头,想起今日要见的韩璧,也见站直身体,复露阴冷,好似那张冰冷面具的无情再度包裹了他的全身,倨傲地冷笑。 “王妃,保重。” 茶过三巡是,时间渐晚,苏莞然着急满府女眷下人在卧云台内、小厮在卧云台外静候,从库房里抬出一箱银子、一箱铜钱,慢慢放在凉亭之中。 众仆妇在外按内外等级站好,琴棋书画与卧云台原有的丫头都帮着打理,所幸前几日明月楼来了此大清洗,这些人也知道了规矩,虽然有些惊异,却不敢高声谈论,只是窃窃私语、暗暗揣度。 “王爷这该不会是让王妃管家了吧?咱们的月钱都到卧云台来了,明月楼那边不管了?” “嗨,明月楼那边的人都换光了,还怎么管?依我看哪,这肯定是王爷的意思,今后这王府后院,可是咱南王妃的天下咯。” “咱们可得学聪明点,王爷看重谁不看重谁,这可一 目了然了!这王妃可不是个好惹的,敢和太妃作对呢,咱们得小心着点。” “就是就是……”众人纷纷点头,惊疑不定的复杂视线都绕着苏莞然走。 苏莞然却很是的淡然,仿佛根本不曾察觉众人的议论与注目,半盏茶之后,苏莞然才缓缓地抬起了眼眸。 那视线便如一把冒着寒气的利刃,蹭蹭地往各人脖子上撩,那叨叨不绝的议论声顿时小了许多。 苏莞然挺直腰杆,嘴角缓缓勾出一丝几可忽视的笑意出来,不紧不慢道:“芸娘,查查,人可到齐了。” 芸娘点头,声色不动地伫立在苏莞然身边,拿出来自己对付宫里那些狡诈女官的气势出来,清冷高贵地扫视一眼众人,而后才拿起花名册核对。 她念个名字,便有人回个到字,慢慢从一等贴身仆妇二十余人,到端茶倒水、扫洒清除、浣衣、买卖、上膳等下来竟将有七八十余人。 芸娘一通念下来,竟没半点急躁停顿,始终都面不改色,等人好不容易核对完了,才低头道:“王妃,人都到齐了,您训话吧。” 苏莞然在她念名字的时候一直未动,脖子梗直发疼,终于可以说话了,忙站起来,动作还是十分优雅大方,款款动人。 “诸位今日既来了卧云台,想必也知道王爷的意思。” 苏莞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串精减过的钥匙放在桌子上,不温不火道,“母妃身体不适,齐嬷嬷为了照顾母妃,一时脱不开手,今后这后院大小事,你们也不必去烦扰明月楼,一律报于卧云台便是。” “本王妃也无什么大的规矩,只是三点,若有偷鸡摸狗、耍懒斗狠、栽赃嫁祸或不老实的,”苏莞然目光一沉,“诸位想必还没忘记南苑那丫头的下场吧?” 被打得奄奄一息,虽有诊治,却被直接扔出了南王府。 生死不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来了 众人想到那日震天的哭声与哀嚎,还有那一路拖曳的血红,被打得失禁的姑娘就如一具尸体,拖出了王府,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最后的说话声都没了。 苏莞然来回走了两步,筋骨活络了些,便又定在原地不动,气势陡然一松。 “不过,本王妃也非逞凶斗狠之人,诸位往日在齐嬷嬷手下调教,嬷嬷行事周全妥帖,我也没什么可叮嘱的,一应还是按照旧例,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想来王府里的人,都是懂规矩的,也不用我多说什么。” 众人讪笑,却有点摸不准她说的是真是假,苏莞然将所有人的疑虑都收进眼底。 她莞尔一笑,又轻飘飘道:“我初管家,或有照看不过来的,还要各位自觉帮衬些。今日是本王府掌家第一日,也知道这个月诸位辛苦,有人入府也有五年了,算是府里的老人,便提了提诸位‘老人’的工钱,等算是一点补贴。” 涨工钱! 南王府是什么地方,号称京城里的铜墙铁壁,进来的人若无意外,鲜有再出去的,这一待下去,最低也是个三年的丫头。 五年,便也几乎大半个府邸的仆妇了,他们在府中干了这许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涨工钱! 卧云台顿时哗然! “涨工钱了?真的?太好了,我干了这么久,老早就想说这事了!” “太妃吃斋念佛要节俭,咱们也跟着节俭……咱也不敢说啊。” “就是,就是……” 苏莞然但笑不语,笼络人心么,也无非就是这点小心思,况且这些进府的老人待了这么多年,也的确该涨涨了。 “芸娘,”苏莞然看着跃跃欲试的众人,略微琢磨了一下,“不必耽搁时间了,给众人发派工钱吧。” 芸娘淡笑点头,对着小凝使了个眼色,高声道:“翠红,入府六年,二两一吊钱。” 翠红是靠近书房那边收拾的丫头,书房虽不准人靠近,但外面却是准人收拾的,也算做三等,长了一吊钱来,成了头一个吃螃蟹的人,登时喜上眉梢。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翠红边笑边取走了工钱。 苏莞然淡淡点头,表情略显柔和,但仪态始终端正危坐。 芸娘暗暗叫好,又继续道:“王四家的,入府五年一两一吊钱……” 排着长龙的队伍慢慢从小桥过来,喜笑颜开地取了钱离去,先拿了钱的忍不住炫耀,排在后头的又忍不住心急,张头巴脑地观望着往前挤。 时间慢慢地过去,饶是芸娘也有些口干舌燥了,忙换了琴丫头过来继续唱名,自己拿了茶水来饮。 苏莞然神色隐晦不明,眉眼低垂,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味道,让近前的人都不自觉收了几分高兴,想起之前的警告来。 芸娘看得越发满意,还道苏莞然十分稳得住,可若是她知道苏莞然此刻的心正想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话,怕是就不会如此想了。 苏莞然在等一个人,算算时间,也该来了吧?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想法,就在琴丫头念完第五个名字的时候,卧云台外忽然响起了一声震呵,将满怀欢喜的众人都吓得了一跳,焦躁地看了眼那摆在亭子里的银钱。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暴怒的顾闲静。 “苏莞然,你好大的胆子!” 顾闲静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身边果然还跟着那可怜兮兮的叶言心,齐嬷嬷眉头大皱地跟在二人身后。 一见到她们俩,众人便不自觉地叹口气,这工钱领得怕是大不顺心。 苏莞然早有准备,见人来了,也是不慌不忙,看着顾闲静从众人自动让开的一条路里闯了过来,慢慢走出亭子福了福身,还未等人靠近,便温和道:“恭迎母 妃,不知母妃驾临卧云台,所为何事?” 顾闲静冷笑,嫉恨地瞪着她,恨不得将人抽筋拔骨一般的恨着,“苏莞然!谁给你的权力给下人派银子!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动我南王府的库房?” 一开口就没好话,苏莞然听得耳朵都有些生茧子了。 但这次,她可不会像以前一样忍气吞声了。 “母妃说笑了,莞儿乃是太后懿旨、皇上圣旨御赐的南王妃,还是王爷孝心在存,让莞儿替母妃分忧,”苏莞然微微一笑,眼中却饱含冷意,“但不知母妃认为,莞儿的身份有什么不对?” “你——”顾闲静怒指着她,却半个字都说不出。 “太妃!” 齐嬷嬷几步上前,用力按下了顾闲静的手臂,“太妃息怒,王妃也是按着王爷的吩咐做事,太妃何必如此生气,叫王爷如何自处?” 顾闲静一把推开她,“你还说,是不是你把钥匙交给她的?啊!昨天言心说你和芸娘走到一块,我还不信,看来你们果然是串通好了,要来夺我的权是不是?!” 齐嬷嬷脸色刷白,“太妃……” “母妃想差了,”苏莞然蓦然打断她的话,将桌子上的一串钥匙拿起来晃了晃,“嬷嬷手中还有钥匙,我这一些,不过是王爷另打的罢了。” 顾闲静一愣,却听叶言心轻叹,“便是如此,也是嬷嬷拿出钥匙去,王爷才能打的,嬷嬷,太妃如此信任你,你、你为何要背叛她?” 背叛? 齐嬷嬷脸色由白转黑,顾闲静是太妃,是她伺候多年的姐妹,她质疑她两句没什么。可叶言心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后辈,竟然也敢给她安罪名了? 齐嬷嬷:“你……” “放肆!” 齐嬷嬷的话再此被苏莞然打断,却见苏莞然疾言厉色,目光冷冽摄人地看向叶言心,“齐嬷嬷乃是 奉了王爷之命,她一心为王爷做事,你却说是‘背叛’,怎么,难道在你眼里,太妃和王爷是敌人吗?” 叶言心浑身一颤,眼睛蓦然红了,“姐姐,言心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要故意扭曲?” “叶姨娘,这里是卧云台,你入卧云台不向本王妃行跪拜之礼也就罢了,没想到竟然还敢挑拨王爷和太妃之间的关系,好大的胆子!”苏莞然神色骤寒,如披冰雾,“小凝,给我掌嘴!” 事情发生得太快,三言两语之间,顾闲静都没有反应过来,小凝已经翻着袖子走上来了是,叶言心吓得脸色发青,惊叫着往她怀里扑。 顾闲静怛然变色,一脸惨怒,将叶言心护在怀里大骂,“苏莞然,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妃,今日我看谁敢对言心动手!” 小凝袖子都已经挽好了,却也只能停在半途,迟疑地看向苏莞然。 却见苏莞然诚惶诚恐地苦了脸,摇头伤怀地叹口气。 “王府乃是礼仪教养之家,既然母妃偏袒叶姨娘,那莞儿也不好说什么,但叶言心言语挑拨太妃与王爷、齐嬷嬷的关系,众人耳闻,不罚不足以平众愤。” “是以掌嘴之刑可免,这个月的月钱便扣下了,免得让人说我南王府无视尊卑,说叶言心一介妾室恃宠生娇才好。” 顾闲静气笑了,“好好好,苏莞然,你口齿伶俐,我说不过你。但我南王府的库房,却不是你随便可以动的,今日我便要收回钥匙!” 说着,顾闲静竟伸手上前欲抢苏莞然手中的钥匙,面目狰狞,十分可怖。 小凝忙上去拦住,厉声道:“今儿的事,乃是王爷亲自下令王妃督办的,王爷也是怜惜太妃身上有恙不能理事才会如此。咱们王妃是被叫来帮忙的,又不是来坏事的,太妃你也讲讲道理,有什么话,去同王爷说 不行吗?” “你闭嘴!”顾闲静早就看不惯小凝,抬手便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我给她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啊!” 小凝被打得偏倒,在一片抽气声中倒在地上,顾闲静直接越过了小凝,叶言心没有上去阻止,反而借着来扶小凝的机会将人拉住,“小凝姑娘,你没事吧?” 齐嬷嬷忙上前拽住顾闲静,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太妃!您到底是怎么了?!” 顾闲静被她贴着耳朵一声吼,脑袋顿时空了下,再反应过来时,苏莞然已经示意明月楼里的几个丫鬟将人扶住,淡淡道:“母妃何必如此?这样的钥匙,你我各一串,库房中母妃不也可以自己去查看库房,看看莞儿有没有私挪钱财?以正清白。” “王妃说得是,”齐嬷嬷用力掐住顾闲静的手臂,不无伤心道,“太妃,您身体抱恙,本就该静养,这些事情本来就该交给年轻人办,您从来也是不管的啊!” “我……”顾闲静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神色忽然有些恍惚。 芸娘眯了下眼睛。 苏莞然瞟了眼齐嬷嬷,又道:“母妃,您手中也拿着钥匙,不是更放心吗?至于我手中这钥匙,您就是拿了,大不了,王爷再做一套便是。可这钥匙多了若有遗漏,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母妃如何能保证,不是从给自己那里遗漏的?” 顾闲静狠狠地瞪着她,“我府里的东西,我自会照看!你凭什么管!” “我凭什么?”苏莞然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手指轻轻吊起。 那是一块令牌,烫金的“天赐”两个大字刻于正中,龙虎争锋、鹰雁盘桓,仿佛带着赫赫浩威。 那右下一角的漆红印记犹如鲜血一般冰冷渗人,一出手,便叫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苏莞然勾起嘴角,“就凭这块令牌,如何?”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给人下了降头 顾闲静登时睁大了眼睛。 苏莞然意味深长道:“母妃,若是莞儿真的要做什么,您就算拿走钥匙又如何呢?凭着这东西,我便是要将王府搬空,母妃又能奈我何?” “你……”顾闲静心神一颤。 “母妃所作所为,哪一件不值得莞儿追究?但莞儿从来没有追究过,”苏莞然沉叹口气,“母妃以为孩儿是在借机向王爷示好,但事到如今,我真的需要借着母妃向王爷示好吗?” 拓跋连城为她三番两次忍让,也为她三番两次顶撞,在苏莞然的问题上,母子两个便是连一个字都谈不拢。 拓跋连城甚至让人守在卧云台正门,就连顾闲静进去,都要先通报拓跋连城。今日,便是拓跋连城早就打了招呼。 如今这般局面,苏莞然还有必要用什么苦肉计邀宠吗?何不静下心看看,莞儿是如何照看好南王府?莞儿自有倾城嫁妆,又岂会贪图这一子半铜? “你说得好听!”顾闲静仍是嘴上不饶人,“你不贪图?哈哈,笑死人了,你不贪图,却又为何要用库房里的东西来收买人心?” “哦,那个啊,”苏莞然将令牌收了起来,淡淡道,“那是我从自己嫁妆里分出来的,怎么,母妃可是看不惯?” 什么?! 顾闲静吃惊地看着她,近乎哑然,叶言心目光微变,扬声道:“姐姐这说的什么话,姐姐既然已经嫁进了南王府,那嫁妆原本也是给您准备的,你——” “看来叶姨娘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苏莞然一脸烦闷地插嘴,淬了毒药般的视线定在她脸上,“小凝,还等什么?” 赶紧报仇啊! 小凝阴笑一下,不等叶言心反应,抬起手便是“啪啪”两巴掌扇了过去! 叶言心先前为了抓住小凝,两人距离正十分之近,这会可没有顾闲静让她扑,小凝 动作又极快,这会儿哪里躲得开,顿时左右两颊都像是被打烂掉了一般,痛得双眼通红。 “啊,我的脸!” “打的就是你的脸!”小凝嗤笑,“给你脸不要脸,成日家想来找王妃的麻烦,上次居然还敢对王妃下毒?没把你送到官府都是我家王妃宽宏大量了,现在居然连王妃的嫁妆都敢觊觎,胆子不小啊!” “言心!”顾闲静大惊失色。 小凝趁机灵活地扭身回了苏莞然身边,受了她一个白眼,“打一个巴掌就够了,你还打两个,手不疼吗?” “疼,但是痛快!”小凝手掌发麻地抖了抖。 那厢顾闲静正心疼地搂着叶言心,见那张娇美白嫩的小脸登时露红,嘴角还渗出了血丝,惊怒之下又气又急,“苏莞然,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恶毒?”苏莞然嗤笑,“母妃真是好偏心啊,打一个巴掌就算恶毒了,那连打人十几个巴掌的人,岂不是嘴不可恕?那下毒杀人,是不是就该凌迟处死?” 顾闲静气得咬牙切齿,脸上却又憋得涨红不堪,颇有些狼狈心虚。 上次在明月楼发生的事,她们谁都没有忘记,顾闲静被拓跋连城的手段吓得浑身发冷,事后,竟反而冷静了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般狰狞,几乎有些后怕。 小凝见她无话可说,想起上次苏莞然那肿的跟猪头似的脸,目光一闪,对着书丫头眨了眨眼。 几个丫头素日玩得极好,心中自有默契,书丫头要在府中打探消息,同各处关系都打得极好,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在人群里大声起哄。 “下毒杀人本就该坐牢!今儿王妃在这里给人涨工钱,还没分派完呢,瞎耽搁事儿,我看不如报官,把人抓走得了!王妃,您可千万不要忘了涨工钱啊!” 众人早就被这闹剧弄得不耐烦,又深怕 苏莞然被气得不想给涨工钱了,也忍不住低声抱怨了起来。 “好不容易涨一次工钱,多喜庆的事儿啊,这叶言心真不识抬举,又挑唆王妃过来坏事。” “人家是大家小姐嘛,哪里关心我们这些小人物,上次小红姐姐就是因为她才被赶出府的,真是晦气,一进府就险些闹出人命来。” “我们的工钱什么时候可以领啊?我厨房里还烧着火呢,啧。” 不耐烦的声音越来越多,叶言心这次是真正有些慌神了,连哭声都不敢太大声,顾闲静面上阴晴不定,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她和齐嬷嬷一样,是做过下人的,知道任何府里的下人就是府里的水脉,流动运送一应全靠他们,惹了一个人还好,犯了众怒可是大忌。 苏莞然这一招,是要除了叶言心啊! “齐嬷嬷!”顾闲静按捺住全身寒气,沉声道:“送言心回去,不要耽搁下人领工钱是。” 齐嬷嬷可不想扶叶言心,她看向徐娘子,徐娘子颔首,上去用力扭住了叶言心的胳膊,几乎是押送般带出了卧云台。 苏莞然莞儿一笑,福身行礼,“明月楼的分例钱,莞儿会派人送过去。母妃若不放心,今后每月的账本,莞儿一笔一笔都会记下,送往明月楼,请求母妃过目。” 顾闲静冷哼一声,阴沉沉的脸上透着几许肃杀,“苏莞然,你好,你很好。” “莞儿自然很好,”苏莞然波澜不惊地盯着自己脚下的白石子,怅然若失般叹道,“只怕母妃已然入魔,眼中只有不好,又如何看得见‘好’?” “苏莞然,你别得意,连城不会永远眼瞎,总有一天她会看清你的真面目,你给我等着!”顾闲静嗤笑,冰冷地俯视着她,落下一句狠话,拂袖怒走。 等着? 那就等着了。 等着看,到底是谁眼瞎,到底是 谁掩藏住了自己的真面目,到底是谁……自以为是,偏执入魔,令拓跋连城整日忧心不已。 叶言心,此女到底想干什么? 苏莞然慢慢坐回了位置上,眼底杀意起伏不定,此女攻击齐嬷嬷,分明就是借着齐嬷嬷,故意在挑拨王爷与王妃的关系! 她还利用顾闲静攻击自己,唯恐天下不乱,她想做的只是挑拨离间,让三人关系彻底破裂吗? 不,不止,苏莞然想起上次的避子毒,心头忽地一紧。 她恨自己抢了她的位置,那么,她会不会恨拓跋连城“抛弃”了她?叶言心“背弃”了她?她能下毒害自己,且让顾闲静背锅,那会不会…… 不,顾闲静是她的姨母,照顾、调教了她多年,她一个自小在礼仪之家长大的大家小姐,怎么可能坐出这种事情来? 她应该只是想除掉自己,占据顾闲静与拓跋连城。 “……妃,王妃?” 苏莞然猛然醒神,抬头一看,却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人,琴棋书画收拾着东西,小凝拿着帕子敷脸,只有芸娘,手中端着茶水,满怀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了?”苏莞然下意识问。 芸娘哭笑不得,“这话该我问王妃吧?王妃怎么了?从太妃离开后就一直在出神,难道被太妃的话刺中了?” 苏莞然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摇摇头道:“不是,只是在想叶言心的事,总觉得这个女人让我浑身不舒服,看见她就想抽她耳光。” “嗤,”芸娘失笑,指指小凝道,“那不是抽过了,手都肿了。” 苏莞然也有些好笑,“那丫头,往日在苏府照看苏子默的时候,时刻谨慎,现在在王府倒是冲动得很。” “她是被你吓坏了。” 芸娘将茶杯放下,拿着托盘凝视小凝,竟有些怜惜。 “小凝从小与你长大,情同姊妹,那日 寿山寺上,她眼睁睁看着你被人刺了一刀,弃置不疗,太妃上次又下毒……唉,而今太妃只要靠近你三步之内,她都要担心她是不是要抽把刀出来戳你一下,我看那情况,倒跟太妃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说得也是,苏莞然也发现,小凝从寿山上下来后,性格便变得更加激进起来了,那些话本子也不怎么看,每日都在药炉边打转,好像谁会往里掺鹤顶红似的。 “对了王妃,”苏莞然正沉思,芸娘忽然低头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太妃的脾气越变越怪了?简直跟以前换了一个人一样?” “她不就是之前两个儿子的创伤太重了,又被蓝玉刺激到了吗?”苏莞然不以为意,“怎么,你还没看习惯那副样子啊?” 芸娘摇摇头,“不是,我就是觉得她很奇怪。不是说前两日还在清净看书吗?怎么今日就好像突然发了疯一样?就像是、就像……给人下了降头?” 苏莞然打了个寒颤,面色古怪,“哈?” 芸娘偏了偏头,“大概是我想多了吧,没事,倒是王妃,傍晚明月楼应该也不会招待王爷,咱们要给王爷留饭吧?” 拓跋连城每日必去顾闲静面前晨昏定省,就算顾闲静不见他,他也一日未曾落下过。 不过今日顾闲静被她气到了,想必是不会出现见拓跋连城的了,苏莞然想了想,支着下巴道:“留吧,或者等她一起吃都可以。” 默了默,苏莞然又道:“对了,等会你让府医去明月楼给太妃号号脉,就说是请个平安脉,开些安神助眠的药,晚膳让膳房准备清淡些,没得有刺激了她。” “是。”芸娘颔首。 苏莞然复又端起茶杯,看着浅绿色的茶汤,眯了下眼睛。 被人下了将头啊,可能吗?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最不值得信任,倒不如说是被人下了毒。 第一百九十六章 快刀斩乱麻 拓跋连城在傍晚时回到了王府,时间比预想中要迟一些,但好在并没有错过给顾闲静道声“夜安”。 只是顾闲静没有搭理他,显然对自家儿子将手中权力分拨出去这件难以释怀,没准彼时正躲在被窝里掉眼泪,听闻连叶言心都不见了,抑郁了整个傍晚。 拓跋连城在明月楼外站了两个时辰,仿若给自己罚站似的一动不动,两边经过的丫头也不敢上去招呼,只觉拓跋连城周身三丈之地都散发着能够将人撕成碎片的暴戾之气。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难受。 顾闲静的身体已经经不起磨耗了,她必须要静下心来好好休养,而正如府医所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她的心药是自己的安全,她耿耿于怀的是苏莞然会对自己不利。 时间不多了。 拓跋连城想着今日从韩璧口中听到的消息,脸色微微有些难看,阴沉的脸色在明黄灯笼下显得晦涩难明,平白冒着些许阴气。 倏然,长袖拂动,黑影虚晃,拓跋连城收回目光,扫了眼山石角落处的蓝衣人,“准备得如何?” “差不多了,”蓝玉悠悠然从假山角落里晃悠了出来,目光沉沉地看向那明月楼中,脸上带着几分凝重,“王爷,你确定要用这个方法?若是用得不好,或许会两败俱伤。” “我的时间不多,只能快刀斩乱麻,才能放心离开,况且,”拓跋连城豁然转身,眼里映着幽长回廊,嘴边闪过一缕莫名笑意,“我相信她。” 蓝玉耸肩,“随你了,反正只有半个月时间,之后谁都帮不了你,别把自己搞死了就好。” 拓跋连城不禁白了他一眼,“看来礼部尚书对你的教导还是缺了火候,一口胡言倒是比之前还要不知天高地厚,东西送到,就回你的尚书府,出了差错……你就去死。” “我去,”蓝玉一脸惊 悚,“你薄情寡义!” “那又如何?”拓跋连城冷笑。 蓝玉:“……我回去了,王爷晚安。” 跟我斗,你还年轻了点。 拓跋连城昂首阔步离开了回廊,回到了卧云台。 卧云台中,苏莞然房中的灯火仍旧大亮,还可看见那房中的临场歪坐的身影手中似乎掐着糕点,一本书闲来翻覆,却没怎么看进去。 拓跋连城没有敲门,静静砸窗下看了片刻,忽然开口,“还不睡?” 窗户上的影子一颤,苏莞然一声惊呼,手中的糕点都掉到了地上,气得直接推开窗子,穿着薄衫的人叉腰翻着白眼,“你这无声无息在人家身后出声的习惯能不能改一改,人吓人是真的会吓死人知道吗?” “你不是还没死?”拓跋连城撑在窗框边笑她,“怎么,现在胆子都变得这么小了?那个敢拿刀威胁我的苏莞然消失了?” 苏莞然嗤笑,顺手将桌上的黑色绝刀拿出来比划,“你还怕自己不受威胁啊?来来来,我给你脖子上划一刀试试?” 拓跋连城抬起一根手指将刀刃都没露出的匕首挪开,似笑非笑道:“这把刀光是锻造便用了两个月,锋利无比,为了找到一把合适的刀鞘,王府侍卫几乎走遍了整个天朝,可不是拿给你弑夫的。” “这么珍贵的匕首,你给我做什么?”苏莞然别有深意地挑眉“难道不是让我防备身边人?” “是防备身边人,不是防备枕边人,你永远不需要防备我。” 拓跋连城眸光一沉,忽地趴在窗子上往前一倾,半个身体都探入了屋子里,只看得到他拉长的脖颈,同白皙如玉的面颊交叠在一起。 精雕细刻的轮廓越见柔和,挡住了屋内的景色。 凉亭中的铃声顺风而来,就像是泉水叮咚,衬着撩人月色,悦人耳目,将整个卧云台都变得静谧安逸了起来 。 许久,拓跋连城退后,眼中带着玩味笑意,“夜深了,娘子好睡,可不要想念为夫啊。” 屋子里的人默了默,忽将匕首重重放在地上,仓促慌乱地哼了一声,将窗户猛地关上,隔着窗户嗔道:“谁要想你了?真是自作多情,我睡了!” 灯火骤熄,倩影成墨。 拓跋连城嘴角一直上扬着,转身离开的身影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欢喜,负于后背的手微微抬起,摸着自己的唇角,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翌日天明,拓跋连城早早去明月楼请安,意料之中地吃了闭门羹之后,转身又回了卧云台。 还未走近,便看见苏莞然等人低着头在地上找东西,那脸上发肿的小凝更是急得眼睛通红,泪珠儿不停往下掉,在那草地石子中不停翻动。 “怎么办啊,昨天那么多人,这会儿掉了,定然是找不回来了,呜……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拿出来戴了,我该收起来的……呜呜……” 苏莞然抬起头直叹气,“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哭什么啊?那金簪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戴的,他们要是眼睛不瞎,一定不敢拿的,再找找。” “找什么?”拓跋连城踱步进去,靠着廊柱扫了眼已经准备让人下水的芸娘。 “金簪子啊,”苏莞然顺手将头上地金簪子取了下来晃了晃,无奈道,“看见没,就这个,原先那只我给了小凝,没成想昨儿丢了,这丫头昨夜卸妆的时候也没发现,现在才急得哭。” 小凝听她说完,脸色更是涨红。 拓跋连城神色不动,沉吟片刻道:“这院外的人自然不敢擅动,可在小凝活动处多找找,若在自然寻得到,若是被人偷走了,此人必要销赃,在京城各处当铺找一找便可。” 苏莞然找得委实有些累了,抬起头叹,“也只能如此了,不行,我歇会儿,这天气 一下子就热起来了,晌午过后我还得理理各处庄子的账本呢。” “小凝,不用担心,那东西和王妃头上的簪子一模一样,没人敢随便乱动的,”芸娘上前安慰道,“找必定是能找到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万一有人把簪子运出去了呢?”小凝悔恨不已,颓丧地坐在廊上,一脸崩溃。 “她们不敢,”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笃定道,“我南王府的东西,可不是想拿就能拿的。” 虽然他没有做出任何的保障,但不知为什么,小凝一看那双沉冷的眼,竟就觉得安心了,哭声也渐小了些。 “行了小丫头,东西是丢不了的,没准是你昨日出去的时候落在外面回廊上了,等会我让她们在各处问问,没得在这里囫囵弄得大张旗鼓,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遭了贼呢。”苏莞然看得啼笑皆非。 拓跋连城莞尔,“若是贼,一定也是个胆大包天的贼,敢从卧云台偷东西,就不怕咱们力盖群雄的女英雄南王妃生气?嗯?” 苏莞然红着脸瞥他一眼,“你又浑说,我何时能够力盖群雄了?正要这么厉害,现在就该把你扔到池子里找去。” “哎,娘子这般凶悍,想来除了本王,还有谁能受得了?” “切,这天底下的英雄数不胜数,怎的你就知道别人受不了了?” “英雄再多,怎抵战神?” “晕船怕水的战神?” 小凝嘟起嘴,委屈巴巴地瞧着他们。所以现在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她的金簪子掉了啊,价值千金啊! “说起来,”苏莞然忽然看向拓跋连城,有些奇怪,“你的晕船药可有人送过来了?怎么我都没瞧见府里有动静?” 之前从花灯会一回来便碰见那等事,事后又是伤口裂开,被设计到明月楼灌药抽巴掌,于床上将养了好些天是,苏莞然险些将那晕船药的 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抬头问拓跋连城,拓跋连城却转头看向了卧云台门口,懊恼地闭了下眼睛。 他不仅忘了晕船药,还把要请宫中厨子的事又一次给忘了。 “你怎么了?”苏莞然奇怪。 “嗯,没什么,”拓跋连城回头,岸然道貌地看着她,“东西已经送到了,只是我一时忘了告诉你,后日那做糕点的厨子也会进府。” 苏莞然怔了下,条件反射道:“啊,那特意请回来的大厨子工钱一定不低吧?” 拓跋连城失笑,饶有兴趣地低下头,凑近她面前,眼中迸发着夺目光彩,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悸,随着那低沉暧昧的声音失神。 “这才当上家,就开始为为夫节省支销了?娘子当真是为夫的贤内助啊。” 好半晌,苏莞然才面红耳赤地回过神,黛眉颦蹙,心头似有一汪暖泉,泉水带着丝丝甜意,控制不住地喷发、薄涌,流窜在全身,叫人不自觉地头皮发麻,想起昨夜那个犹如蜻蜓点水一般温柔的亲吻。 “别闹,咳,别人看着呢。” 苏莞然本是随后找的缘由,不想一侧眸,却发现那找簪子的人不知何时都停住了动作,都静默地站在原地用暧昧的眼神凝视着他们。 脸上蹭地通红,苏莞然重重地咳了声,一把将低头闷笑的拓跋连城推开,尴尬道:“看什么呢?还不快找簪子,价值千金,贵着呢!” 众人相视一笑,连忙收回视线,假装方才什么都没有看见。 苏莞然有些无措地绕着自己方才已经看过无数遍的鹅椅底下走,余光却不时扫过不紧不慢跟在自己身后的拓跋连城,澎湃心潮慢慢沉淀了下来,变得安宁而从容。 金簪子到底还是没有找到,或者说,没有在卧云台找到。 正当他们沉浸在微妙的气氛中无心寻簪子,明月楼中,一场大祸正在酝酿……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小姐,小心 寻了一日的金簪子,将整个卧云台都翻了过来,他们还是一无所获。 无奈何也,苏莞然只得让芸娘出去委婉提醒,便说是昨日卧云台下人丢了个镀金簪子,并没有什么重要,若是有人看到了捡过来,另有赏赐。 “为什么说是镀金簪子,那明明就是纯金簪子啊,上面的宝石可值钱了呢。”小凝十分不解。 “你傻啊,那簪子本就贵重,给你的时候就没告诉过外人,别人也只当是镀金的。” 苏莞然伸手戳她的脑袋,没好气道:“你要说是纯金的,但凡遇着一个贪心的,会还给你才怪。再则,昨儿丢的,今儿才找,那捡到的人纵是无辜,怕我们怀疑她,也不敢还不是?” 小凝越加迷惑,“可是如此,若有人拿出去扔了怎么办?” 苏莞然施施然道:“放心,今日从府里出去的人不多,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偷你的东西。” 再说了,她昨日才当家作主,今儿就发生了偷窃,传出去她还要不要脸面了?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若是被她抓住这个人,不扒层皮下来,她就不叫苏莞然! 苏莞然不动声色地将这真正原因藏住,转而看向天色,“我瞧着今夜怕是要下雨,咱们晾在外面的小衣都收了吗?等会送把伞到书房去,顺便问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放心吧王妃,”小凝嘻嘻笑道,“只要是王妃想吃的,王爷一定都会喜欢,因为王妃是王爷的‘贤内助’嘛。” “好你个丫头,惯会拿你家小姐打趣了是吧?”苏莞然脸色爆红,忽然蹿了起来,伸手去揪她的耳朵,“我看是你又欠教训了。” 小凝惊笑着一躲,冲着她做鬼脸,“哼,小凝说的是实话嘛,小姐从小到大就只会掐人家的手指耳朵,没长进,略略略~” 苏莞然眼皮子一跳,拿起茶几上的茶 铣便追上去,“没长进?那我今天就拔了你的舌头,看看你这舌根子还乱说话。” “啊!我不服,小姐手上还有武器!” 苏莞然兴趣盎然,江南之地,她们两人同苏子默在一起时,素无什么好玩的,一个毽子可以踢一年,还得藏着掖着,免得被苏金玉发现拿走,所以玩得最多的,也不过这些追追打打不需要工具的游戏。 她们已经好久没玩过了,这么多日子,她们压抑而暴躁,如今终于掌了家,可以有一点能够任性放肆的空间了。 若是能够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入夏时分,天见日的热起来,可不妨什么时候又会突然降下大雨,淋得人猝不及防便成了落汤鸡,苏子默初入京城便吃够了这亏,一场高烧险将命烧没了。 苏莞然至今仍旧心有余悸,小凝知她,便主动拿了伞去书房,不想却扑了个空,回头便见天黑沉沉地压下来,也不见打雷,乌泱泱的阴云好像要把天都扯下来一样。 小凝无来由地打了个寒颤,抱紧木伞加快脚步往卧云台走,却就在转角停住。 “什么人在哪里?”天色太暗,小凝依稀在角落里瞧见有谁站在那里,一身白衣,黑发及腰,却又看不清脸,不由得心神一紧,有些毛骨悚然,“谁站在那儿?说话!别装神弄鬼的!” 可她还没有看清,那人却像是受了惊吓一样跳了起来,头上的金簪子在微露寒月下绽放光芒,紧紧抓住了她的眼球。 “啊!小偷!”小凝见那人要跑,条件反射地拿着伞就追了上去,“你敢偷我的簪子!那可是小姐给我的!你给我站、站住!来人呐!” 小凝气得要死,她们在卧云台里找了半日,又叫人在外面传话传了半日,竟无一点响动,没想到这会竟然被她好运撞上了! 小凝发足狂奔,一时也没 注意自己越跑越偏,竟慢慢往王府后面跑过去了,两边也没人伺候。 等反应过来时,那人已如鬼魅般消失不见,小凝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跑到了一处废园,遍地枯叶堆积,内无灯火照明,外无月色明光,好巧不巧的,一道惊雷忽然冲天而降! 轰隆一声,小凝悚然一惊,看着那祭祀庙堂一般的门楣也不敢多待,转身便要跑,却不想自己一转身,面前白影一晃,还未反应过来,后脑勺就好像裂开了一样。 好痛。 无力倒下的瞬间,小凝看见了自己怀中的伞滚入了一旁的山石缝中,一双黛青色绣花鸳鸯鞋走到了自己面前,她费力抬起头,眼前的景色却模糊不清。 慢慢蹲下的白色丽影似乎笑了笑,小凝想要认真去听,却又只闻风声过耳,余者全不存。 “谁……”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她?小姐,对了,小姐,有人要对小姐不利…… 空荡荡的院落中,有人战战兢兢地拿起了木棍,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她的后背,迸溅的鲜血就像鲜艳绽放的花朵,杖击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哼。 好痛啊,一声杖击,一语闷哼,小凝挣扎着往前爬,手指却被一杖砸下,痛入骨髓的断裂撕扯感几乎让她彻底失去意识,但紧接着,又是一杖抽在后背! “小姐……小心……啊!” 天色越来越沉,就像有什么人藏在云层里,静静注视着残忍的血腥染红枯叶。 蓦地,又是一道惊雷,开天辟地般划破夜空,轰隆一声,瞬间将整个夜空都照得亮如白昼,竟有些惨淡刺眼了。 瓢泼大雨倏然而下,就像天空兀地破了个口子,瑶池水倾盆而下,强烈而冰冷的夜风将亭中的凤凰浴火花灯吹得左摇右晃,好似虽是都会掉下来,宫铃不似往日轻盈动听,反而有些急躁凌乱。 廊间灯笼吹落, 雨水直接打破了纸糊的灯笼,熄灭了其中的烛火。 苏莞然无来由地有些心惊,冒雨跑出廊外将的灯笼捡起来,回到廊间再看手中已经作废的灯笼,又有些怔愣,不觉摇头,“真是,你捡回来干什么……” “王妃?”芸娘披着外裳,提着一盏雨里专点的琉璃灯走出,打了个哈欠,“夜已深了,王妃怎么还不休息?是在等王爷吗?” 将灯笼放下,苏莞然无来由的心有戚戚焉,瞧着外面广阔地湖面上不断绽开的雨花,摇摇头道:“只是有些睡不着,心里好像堵着什么。” 芸娘一听,忙伸手去试她的额头,“可是白日累了,过了风不成?王妃可有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 “那倒没有,想是今日看账本看得累了,心里憋得慌,倒没甚紧碍,”苏莞然拉着她的手坐下,“芸娘坐会吧,这几日天气热,难得下了阵雨,过会就没了。” 芸娘会意,将琉璃灯挂在旁边的窗口上,忽瞧见小凝那屋子没有光,不觉奇道:“小凝这丫头今日睡得倒早,莫非是被那金簪子气出病来了?” 苏莞然扫了眼那屋子,有些慵懒地支着太阳穴,叹道:“我遣她去书房送把伞,这会还没回来呢,怕是书房那边有什么急用,这得有一个时辰了吧。” “书房那边?”芸娘诧异,“王爷在书房吗?” 这话听着有异,苏莞然有些疑惑地“嗯”了声,“王爷不在书房吗?” 芸娘正要答话,便听卧云台大门一响,一个沉重的脚步迈了进来,满头水汽的拓跋连城从雨幕中冲出,惊讶地看着廊间闲坐的两个人。 “莞儿,你怎么还没睡?” “你才是,怎么现在才回来?” 苏莞然起身拿起帕子给他擦水,又忍不住往他后面看了一眼,也没看见其它人,眉头微皱,胸口更闷,“怎么只有你 一个人,我让小凝给你送伞去书房了,你没看见她吗?” “书房?”拓跋连城正将湿润的外裳脱下,随手扔在了芸娘手中,却摇头道:“晌午之后我便出了府,并没有待在书房。” 苏莞然目光微变,心中一声咯噔。 小凝素日只恨不得同她手脚不分离,既然书房没有见到人,自然就该回来了,怎么会现在还不出现? “怎么了?”拓跋连城忽然发现她的脸色变了,也许是天空的闪电太过灼眼,苏莞然的脸竟然看起来格外惨白,还带着一丝丝的惊怕。 苏莞然猛地回神,腿脚却是一软,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直冲心脉。 拓跋连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声音顿沉,“莞儿!” “快……快!”苏莞然声音不自觉的尖厉了起来,看向愣住的芸娘,“芸娘,快把琴棋书画叫醒,去找人!去找小凝!快!” 小凝出事了。 深夜的南王府仿佛被这惊雷阵雨震动,卧云台突然灯火通明,芸娘用力拍打着每个房间,苏莞然已经拿起了琉璃灯,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雨幕,拓跋连城赶紧拿起伞跟了上去。 “莞儿!你身上还有伤!停下!” 苏莞然却恐慌至极,小凝虽然没有苏子默一般同她有血缘牵绊,却同她的结拜姐妹一般,从小便是如此,从小便是…… 拓跋连城脸色阴暗,忽而屈指吹了个长哨,丛林风动,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靠拢,拓跋连城却等不及道:“去找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静谧的王府仿佛突然就像那浪花一样炸开,苏莞然慌乱地在雨中逡巡,可来来回回那条路根本别无二物。 忽然,又是一道闪电劈落,苏莞然停在了明月楼,面如镐素。 拓跋连城快步跟上,只一眼便看见了院中的景色,下意识倒吸口凉气,一把捂住了苏莞然的眼睛。 “不要看!” 第一百九十八章 血腥 雨水瓢泼,阴云遮天,乱灯摇把,人影重重。 明月楼内外灯火通明,寻常注意不到的角落都能一览无余,两边上静立的人群无一人出声,风雨大作,肆意敲打在所有人的面上。 芸娘拿着灯笼匆匆赶来,脚步略有些踉跄,衣裙上一大片污泥,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摔了一跤,手背上也多了些许擦伤。 “王妃!”芸娘焦急地穿过人墙,想要看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妃?” “芸娘!”忽然,黑怀突然拉住了她。 芸娘不解其意,只好定住了脚,却猛然听到一道嘶哑的哭声,就像怒海惊涛里挣扎的渔夫,被恐惧与愤怒交织的怒火将嗓子烧灼成残破不堪,发出了喑哑般惨痛的呼号,却又被风雨无情摧折,声音断断续续的。 就像奄奄一息的垂死者。 芸娘神色一肃,默不作声地甩开了黑怀的手,硬是将自己挤了进去,方看清里面的景象,双脚便忍不住一软,条件反射地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啊!” 灯火围绕中,拓跋连城深深地低着头,表情被雨幕模糊,双膝跪在青石板上,他伸出手,想去触碰自己身前的人,却被那沙哑哀痛的声音拒之门外。 苏莞然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就像方从地狱里挣扎而出的恶鬼,被淋湿的头发胡乱散在脸上,眼睛被雨水打得刺痛,却又好像有一双手催动着她,让她闭不上眼睛。 她吃痛地捂住胸口,忽然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探出的手颤得不能自已。 想要去抱起还趴在水中的人,可又害怕那满背的鲜血烂肉让她痛苦,想要去碰碰她的手,可又害怕那已经几可见骨的手会一碰就散。 一个人,怎么能承受这么重的伤? “小凝,你……还活着吗?” 苏莞然忍着深入骨髓的剧烈疼痛,慢慢扫开那张脸上的头发, 庆幸的是,那张脸上,没有半点伤痕。 活不了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还活得了?芸娘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不忍地避过头,不敢再看。 苏莞然爬上前,两只手颤抖地抬起那张惨白的小脸,却像摸到了冰块一样。 在这入夏的暑气天里,小凝就像寒冬千尺潭里的石头,冷得让人不敢触碰,捧在手里,都觉有万钧之重。 “啊……”恐慌感就像刀剑,从脚底一片片凌迟而上,苏莞然不由自主地惨叫出声,肝肠寸断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惊恐叫声,“小凝!啊!” “莞儿……”拓跋连城去拉她的手,她却下意识用肩膀推开,低头紧挨着小凝的额头。 苏莞然不敢置信地去撑她的眼帘,泪如泉涌,痛到手脚都在隐约抽搐,“小凝,你不要吓我,你睁开眼,睁开眼看看我啊,小凝……你醒过来啊!醒过来、醒过来啊……” 颓败的伞在水里滚了好几圈,拓跋连城忽抬起头,神色不明地看向那明月楼月台上上的人,那躲在齐嬷嬷伞下的顾闲静。 顾闲静已经呆住了,她看着小凝那凄惨骇人的伤口,空气中散发出的让人窒息的血腥味,腿脚不住地打颤发软,若不是齐嬷嬷扶住她,她只怕早就跌在了地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嬷嬷,”顾闲静惊慌失措地扫视着所有人,那冰冷质疑的目光就像刀剑一样往她身上扎,扎的她头破血流,“嬷嬷……” 齐嬷嬷用力搂住她,将伞给了身边的丫头,脸色发冷,就先凝聚了还雨夜所有的寒气,极为难看。 “这是栽赃,太妃不可能杀人的!这一定是栽赃!太妃别怕,我们先进去——” “栽赃?!” 凄厉的女声蓦然响起,伴随着霹雳雷霆,震得人心头狂颤。 顾闲静一愣,下意识看了过去,却见苏莞然满目通红, 瞳孔里泛着刺骨的恨意,死死瞪着自己。 “顾闲静……顾闲静!在寿山寺上没杀了我,所以现在,你要对着我的丫头动手,顾闲静!你这个杀人犯!杀人凶手!” 拓跋连城脸色剧变,猛地抱住了苏莞然,声音发沉,“莞儿,你冷静!这件事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冷静?你让我冷静?”苏莞然回头,悲恸至极,怒而反笑,“你让我怎么冷静!这府里还有谁三翻四次对我动手?小凝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她做错了什么!” 顾闲静被她的目光看得胆寒,那就像野兽一般,嘶哑撕碎自己的目光,她从未在她身上见过。 她颤了颤,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反驳起来,“苏莞然!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何时杀过人?小凝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我也不知道,你不要像疯狗一样,逮着谁就咬谁!” 苏莞然浑身一震,却仰天大笑,“疯狗?顾闲静!究竟谁是疯狗?从我入府开始你就千方百计地找我麻烦,在你的眼里我吃饭喝水都是在算计你!算计你的儿子!我呸!你们算是什么东西?” “顾闲静!你这个懦夫!你自己深陷以往的恐惧无法自拔,没有人欺负了,你就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到我的身上!小凝做错了什么?你能下这么狠的手?” “虚伪!懦弱!你除了将所有的错往别人身上推你还会做什么?你也配吃斋念佛?你不要弄脏了西天之路!我都替佛祖恶心!” 顾闲静气得浑身发抖,“苏莞然!你给我闭嘴,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苏莞然悲愤难忍,脑袋已经被满地的血腥冲得失了理智,“顾闲静!你这胆小鬼,杀人犯!毒妇!你还我小凝!还我小凝——唔!” “莞儿!”拓跋连城一把捂住了苏莞然的嘴,不顾她惊痛的眼神,看向一旁,寒 光一闪,“都给我散了!黑怀,把小凝抬走,芸娘,收拾一下,我带王妃回卧云台。” 众人被苏莞然的话吓得怔愣,手上的灯笼都险些拿不住,霎时间如烽火般散去,仅剩下数名心腹不走。 苏莞然闷声吼叫,可拓跋连城的手就像带了刚劲,她根本挣脱不开。 她死死瞪着顾闲静,仇恨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缩那张脸,好似恨不得要将她挫骨扬灰!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那般疯狂而刻骨的恨意,就如利刃寒光叫人不敢对视,顾闲静耳朵里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一时间,竟分不清那让她心神剧颤的,到底风雨雷鸣,还是苏莞然那恨毒了的震呵。 懦夫,虚伪,胆小鬼,杀人凶手。 除了将所有的错往别人身上推你还会做什么? 弄脏了西天之路……替佛祖恶心…… 顾闲静忽觉天昏地暗,一股腥涩味道直冲喉咙,她浑身一颤,只觉身体往前一倾,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齐嬷嬷仓皇尖叫。 “太妃!太妃吐血了!快送太妃进去,传府医,快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拓跋连城脑袋一阵阵的胀痛,身体几欲分裂开来,张嘴刚喊了一句“照顾太妃”,怀中的人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就像困兽在做最后一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莞儿!” 拓跋连城一个不妨,竟被她挣脱束缚,狠狠咬了下他的手指! 条件反射地甩手松开,拓跋连城还当她是要继续骂人,又要去捂她的嘴,却猛听苏莞然一声哭嚎,“芸娘!芸娘快来帮忙,小凝还有气!她还活着!” 众人惊住,转眼又不禁浮起了几分怜悯,人都被打的血肉模糊了,怎么可能还有气,定是苏莞然悲恸至极后出现幻觉了,人怕是有点……真疯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 就是芸娘都有些不敢相信,她侧 头往走廊看去,想去看看府医是不是来了,却不经意间看见有个丫头打扮的人从角落里窜出,慌乱地跑了开去。 芸娘呆了一下,心中闪过几分怪异,却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苏莞然又气急败坏地大骂,“都他娘的是死人吗?老子说她还有气!还有气听不懂是不是?快传府医,不,太医!” 芸娘一震,她本就离得近,手中灯笼一扔,也直接跪在了雨泊中去试探小凝的脉搏,可隔了片刻,却白着脸摇头。 “不行,感觉不出来,这……” 苏莞然不信,她几乎是掐住了芸娘的手,“怎么可能没有?你再试试!府医呢?府医为什么还没来?他腿断了吗?人呢?!” 拓跋连城用力捞住苏莞然,也有些气急了,“你别乱动!我看看她的伤!” 苏莞然猩红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却终究没有动作,放软了手中动作,让拓跋连城试探气息。 风雨如此大,空气如此凉,微弱的气息哪里是那么容易试探出的,苏莞然害怕地颤抖着,她也怕,怕自己方才是产生了错觉,是自己疯了。 可是小凝,小凝是她贴身的姐妹,她刚才气疯了,怒急了,被那血腥残忍的场景吓到失了理智,竟没想到先救人。 “怎么样?”苏莞然声音颤得越加厉害,“连城,她……还活着是吗?是不是?” 拓跋连城目光一凛,苏莞然一颗心几乎吊在嗓子眼里,不敢喘息地僵着身体,深怕他会摇头。她目眦尽裂般瞪着拓跋连城,拓跋连城才发现,她的嘴巴上竟然被咬出了鲜血。 “请传志太医,”拓跋连城转头,却没有说小凝是否活着,更像是在安抚苏莞然的心,“尽快。” 苏莞然脑袋一空,抓住了拓跋连城的袖子,“她怎么样?” 拓跋连城默了默,同芸娘对视一眼,缓缓道:“……等太医来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活着 传志太医从淮南事件之后,便一直在宫中医治苏子默,出入府门不过丈许之地,明面上从来不与南王府有交集。 拓跋连城也从不让人在京城与他有明面上接触,只恐入了皇帝的耳朵,叫拓跋陵也寻了个由头将他灭了。 所以,黑怀竟然光明正大敲响了他府中大门,勉强穿了个外裳的传志一度以为是拓跋连城出了什么事,比如被人下了剧毒,或是被杀手割断了脖子。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拓跋连城让他冒雨前来救助的竟然是个丫头。 雨水渐渐小了,空气却还是带着凉意,传志与黑怀赶到王府的时候,头上却是满头大汉,呼吸凌乱,竟像是跑过来的。 “那马车颠得我头疼,哎呦喂,”传志边擦头上的汗边喘道,“烦恼黑怀侍卫让王爷想办法在明日给我告个假,可别说是我愿意来的……” “行了,”黑怀翻了个白眼,一把将人推进了卧云台,“王爷知道怎么做,你快去救人,救不活就等着王妃把你做成人干吧!” “啊?”传志惊了一下。 然而不等他疑惑,就见一个明眸善睐的丫头跑了出来,一见传志便急得跺脚,上前用力将人拖走。 “传志太医来了就好,人我们已经收拾干净了,伤口在背后和手上,后脑勺也有一道,腿上也有,医者父母心,就不用在乎女儿闺誉什么的了,赶紧救人吧!” “吧”字说完,传志已经被琴丫头三步并作两步推进了小凝的房间,整个人还愣着,便感一道凌厉威压向着自己横扫而来。 “救人!”苏莞然脸色奇差无比,“无论如何给我保住她的命!” 说完,苏莞然竟走出了屋子,留下芸娘与传志细说详情,门口琴棋书画已经准备好药炉,生气了火,就等着开方取药了。 苏莞然一出门,脚步便有些踉跄,书丫头忙 将人扶到旁边坐着,端来一碗药道:“王妃,您先喝了这碗姜汤吧,您身体本就抱恙,再受了凉,怕是不好。” “不了,”苏莞然揉着脑门,凝眉道,“王爷人呢?” 书丫头又将药碗往前推,沉声道:“王妃,如今这关头,若是小凝醒过来,您却病倒了怎么行?再说了,我们总要查清楚凶手。” 凶手,没错,凶手。 苏莞然眼底露出恨意,不再拒绝,拿起姜汤仰头而尽。 书丫头松口气,这才道:“王爷方才去太妃那儿了,太妃呕了红,府医才去瞧着,但想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苏莞然沉默片刻,“明月楼的人,都已经控制起来了吗?” “放心吧王妃,整个王府都已经禁止进出了,王爷下令黑怀彻查,又怕雨水冲走了痕迹,如今连夜正翻找线索呢,”书丫头顿了顿,小心翼翼道,“王妃,奴婢觉得,这件事不像是太妃的手段。” 苏莞然看了她一眼,书丫头忙低头,苏莞然冷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不是她,她除了哭还能做什么?何况还有齐嬷嬷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那你为什么要……”书丫头惊异地看着她。 “不为什么,”苏莞然面不改色道,“就是想骂她,小凝出现在她的屋子里,若说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我死也不信,再说了,那种时候,我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那时候,她只想杀人。 书丫头看看天空渐渐散去的乌云,凝神细思片刻,轻声道:“明月楼是太妃的居所,又深居内院,上次却都换了王爷的人,他们自是不可能做此帮凶。王妃,方才我注意过,明月楼里的人似乎对小凝的出现也很震惊。” “那是她们的地盘,要想把人送进去,众目睽睽,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苏莞然决然不信,她捏紧拳头,眸中燃烧着复仇 怒火,“一定有人发现,甚至,有人参与。” “王妃,此事还有个疑点,”书丫头左右看看,凑上前去,放低了声音,“王妃,杖杀一人,就是力道再轻,也不可能不发出声音。奴婢猜测,那明月楼人多口杂,怕是不可能行凶。” 也就是说,攻击小凝的人选择的地点,并不在明月楼,而是在其他地方,再通过里应外合,将人送进明月楼。 “这般无声无息,若不是对明月楼极其了解之人,与明月楼中下人有所交集之人,有可能做到吗?”苏莞然看着自己手,手上的鲜血已经没了,但她却依旧能够感觉到那湿冷黏腻的血液。 她在卧云台装模作样太久了,以至于有人都忘了她“疯子”的名头,动到她身边的人。 她曾说过,谁若敢对她在乎的人下手,就要准备好接受她的雷霆报复! 猛将手指收紧,苏莞然抬起头,眼中闪过凶狠,就如被触及逆鳞的龙,龙鳞片片张开,渗出叫人头皮发麻、寒毛倒竖的杀意。 时间慢慢流逝,始终未曾安静下来的南王府在凌晨来临之际,也终于慢慢有了几分宁静。 唯有卧云台,所有的人始终紧绷着神经,寸步不移地守在门外。 拓跋连城从明月楼来到卧云台时,苏莞然已经在走廊上站了两个时辰,天将大亮,晨曦微光犹如金缕,在她脸上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轻纱,模糊了她的眉眼。 他叹了口气,慢慢踱步而去,还未走近,便嗅到了沉重的血腥味,棋丫头与画丫头分着两个药炉在扇风,累得直打哈欠。 苏莞然站得有些僵硬,膝盖像是弯不了了似的,身体被冻僵在寒夜中,便是换了身衣裳,穿上了披风,也仍旧冒着寒气。 “为何要站着?”拓跋连城走近,一俯身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苏莞然揉了下 发麻的腿,抬头看了看拓跋连城还穿在身上的衣裳,湿哒哒的,头发也成了一股股,沥干的雨水残留的凉气让那面具看起来更有几分硬沉。 “嘴巴都干了,”苏莞然后知后觉地心疼起来,抬手摸着他的下巴,“昨晚,让你为难了。” 拓跋连城却摇头,靠着桌子站定,仰天长叹,“我理解,你不必道歉。” 苏莞然放下手,有些尴尬地侧过头,抿了抿唇,“昨夜,我说太妃的那些话,你……你介意吗?” 那些不过是她早就想说出来的话,若非她还保留一份理智,只怕更难听的话都要骂出来了,而今回想,到底还是过于冲动了。 无论如何,顾闲静也算是她的“娘”。 拓跋连城不语。 身为人子,他自然是介意的,苏莞然却无心再去请求他的宽谅,她默了默,续道:“大约我天生克母,与人没有母女缘分吧。当年阿娘早死,后来董霓云……更是被我亲手所杀,如今又气得母妃吐血,真是……”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眼前一扫而过,苏莞然眼波微动,没有动弹。 拓跋连城盖住了她的眼睛,沉吟良久,却忽然道:“有些话,我不方便说,你替我说了。” 苏莞然:“……” “况且,我应该谢谢你,”拓跋连城目光晦涩,似乎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府医说母妃心中早就累积了一口淤血,合该吐出,方才她已经醒来,据我看,倒是神识清明了很多,不似以往失心一般。” 只不过,比以往沉默了许多,拓跋连城心下暗叹。 “啊?”苏莞然愣了愣,将他的手拿下,狐疑地看着他,“你骗我的吧?” 怎么可能这么巧合? 拓跋连城摇头,调了下眉头,反问道:“我为何要用母妃的安危骗你?”他对外的确为人阴沉,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是个孝子。 苏莞然有些失神,万万没想到顾闲静居然也能“因祸得福”,竟有些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了,“那她……有说什么吗?”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她已经睡下了,齐嬷嬷在伺候她,大概还未完全清醒,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怕是说了什么,而拓跋连城故意瞒着她罢,苏莞然看破不说破,复又沉静下来,望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兀自思索。 日头带来温热,一夜大雨将荷叶压得抬不起头,见着了日光方才显露出晶莹的光彩,倾倒出溢满荷叶的雨水。 靠着拓跋连城的肩膀,苏莞然不知自己何时睡了过去,若不是传志突然在旁边摔倒,拓跋连城已经快要将人抱进屋子里休息了。 “唔?”苏莞然揉揉眼睛,看着一步之外的传志太医,微走神了片刻才蓦然反应过来,“出来了?怎么样,小凝还……” 活着吗? 拓跋连城轻抚她的后背,轻笑道:“传志太医辛苦一夜,若是人死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苏莞然大约先前想得太多,思考过度,如今竟没明白他的意思,略晃了晃神,才道:“活着?” 传志眼底一片青黑,瞳孔里却布满血丝,疲惫地笑道:“多亏王妃发现得及时,虽则奄奄一息,但却抱住了一口气,只是……” “只是什么?”苏莞然跳下桌子,腿弯略踉跄了一下,被拓跋连城扶住。 “后背的伤经年日久倒也可以养好,只是没一块好皮肤了,至于被打裂的骨头,并没有刺破内脏,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传志目光沉重,抬起自己的手来,“只是她的手,怕是要废了。” 苏莞然保持着“等死”的心情等到现在,闻听此言,默了片刻,却松了口气。 “只是手不能用而已,我养她便是。” 传志却摇头,又指指脑袋,“这里,最严重。” 第二百章 线指明月楼 人虽然活着,却与活死人没有什么两样。 传志太医的话不停在她耳边回响,字字句句都如凌迟。 芸娘将放着烂肉药盆子拿了出去,胃里翻江倒海的疼,但一看到那床上趴着的人,眼泪便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王妃,您进来看看吧。”她将药盆往身后藏,不敢让苏莞然瞧见,亏得昨夜传志太医没有叫她插手,否则怕是自己早就吐了出来。 苏莞然在门口等了许久,步伐略有些僵硬,拓跋连城抱手靠在门上,没有走进来,目光却好似穿过屏风,落在了苏莞然身上。 “能活着,自然就有醒来的希望,”苏莞然压低了眼帘,躬身摸着那被包扎过的后背,不禁颤了颤,“……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 小凝恍若未觉,微弱的呼吸似乎随时都要断裂,游丝一般的轻薄危险,苏莞然伸手捂了下嘴巴,将险要脱口而出的哭声堵了回去,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她站起身,闭了下眼睛,慢慢将情绪都收敛起来,而后转身走出屋子,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少顷,又避开了目光。 “芸娘,你下去休息,换人轮流看守,若无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一应药俱不得外人接受,另外,传出话去,”苏莞然冷下了脸,“就说小凝脱离危险,不日将醒。” 芸娘会意,“王妃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办。” 苏莞然默然不语,转身离开,拓跋连城无声跟上,两人径自走出了卧云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前往书房,而是调转方向,走向了明月楼。 夜雨飘撇洇湿地面,脚步一过,便溅起水花点点。 苏莞然出奇冷静地走出了卧云台,议论纷纷的下人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却能感受到那股骇人的气势。 两人脸色冰冷地走过了回廊,绕过竹林,循着雨水过后缓缓飘过来的檀 香火气来到了明月楼。 齐嬷嬷正吩咐人清扫地面,那血腥深入地表,染红了旁边的花坛,乍一眼看去,似乎还能看见昨日那恐怖的场景。 “嬷嬷,”忽地,一个清冷的生意从廊间传来,叫齐嬷嬷心神一紧,“能出来一下吗,莞儿有事相询。” 齐嬷嬷抬头看了看苏莞然一眼,转头叫人继续打扫,务必在今日只能清洗干净,才又来到了苏莞然面前,端详那双清澈眼眸中只能意会的深意,轻叹口气。 “王妃想问什么?昨夜值班的人都已经在柴房关着了,太妃与我也是一直在屋内,不曾发现什么异常。” 苏莞然见她直言,倒也懒得虚与委蛇,直接问道:“小凝所在的位置距离太妃的主卧尚有一段距离,昨夜风雨交加,听不到也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 拓跋连城暗暗颔首,看来人是真的冷静下来了,他倒不用担心这一遭又会吵起来。 “那王妃的意思是?”见她如此镇定,齐嬷嬷反而有些搞不懂她的意思了。 苏莞然往院落里扫了一眼,眼角映着那流了一夜的血水,眼帘微沉,“昨夜既然齐嬷嬷并未听到异常,小凝自然也不是在这里受到的攻击,但人却被移到此处,足以证明这里出了内鬼。” 京城南王府如铜墙铁壁,却也只是对外人而言,因为他们杀不进来。可对里面的人来说却算不了什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渗进肌理的毒,却能将铜墙铁壁步步熔化。 几人心中凝重,拓跋连城道:“黑怀查过,小凝前往书房后应是准备直接会卧云台,也有丫鬟看见,但从第二道回廊往后,便没有人看见过她。” 苏莞然沉吟道:“有人把她引开了,回廊里地方太容易被人发现,自然不可能行凶。此人将小凝引到了别处,欲动手杀人,而后想办法运 进了明月楼。” 她视线凌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齐嬷嬷,“若非对明月楼了如指掌的人,若非与明月楼中人有勾结,此人怎么可能不惊动任何人将人送进去?” 齐嬷嬷无话可说。 明月楼虽然不是什么重兵把守的地方,可也的确不是想进来就能进来的。 昨夜虽然雨疏风骤,天色也昏沉黯淡,又兼深夜时候已晚,但那么大的一个人,要送进来不可能没有半点动静,除非守门的人故意露出破绽。 “王妃的意思,我明白了,”齐嬷嬷脸色一冷,在明月楼杀人,还要栽赃嫁祸给顾闲静,此人居心之恶毒可见一斑,“王妃、王爷放心,我会好好清查一遍明月楼。” 苏莞然无话再说,便将目光投向了拓跋连城,她知道,拓跋连城一定还有话想问。 “母妃怎么样了?” 拓跋连城两日未曾睡好,昨夜府中又出现如此变故,至今府门戒严,上朝也急遣人告假,拓跋陵的反应尚不知为何,他心中难免焦躁,就连表情都多了几分烦闷。 齐嬷嬷宽慰道:“太妃还在睡觉,昨夜受了惊吓,今日太阳东出了才慢慢缓了眉头,身体倒是没有其它不适……” 说着,她有些迟疑地看了眼苏莞然。 苏莞然眼见心明,转身便走,“我去小凝走过的地方看看。” 拓跋连城没有阻止她,等人走后团问齐嬷嬷,“她还是不肯说话?中间醒了几次,可用过饭食?” “醒了两次,都不言语,倒是用了碗米粥,”齐嬷嬷苦笑,“太妃到底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这府里再这么闹下去,怕是这两个人都过不得好。” 拓跋连城何尝不知,只是他现在还不能这么快动作,只能忍耐。 “等吧,”拓跋连城别有意味道,“等他们身体能可自主正常了,等府里的阴魂散去了,很 快……很快一切都能雨过天晴。” 齐嬷嬷狐疑,她自小看着拓跋连城长大,虽说也是十三岁之后便不怎么见过,但终归是明白他的心性的。 他就像狼,一击不中,即会蛰伏,寻找更好的时机,筹备更有利的机会,出手时也如电光雷霆一般让人防不胜防,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拓跋连城从来不是安于现状之人,绝不可能放人自己的媳妇和娘一直这么敌对下去,可是直到现在,她都没发现拓跋连城到底做了什么。 “连城,你……”齐嬷嬷有些担忧,“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拓跋连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失笑道:“嬷嬷说什么?连城怎么可能做傻事?” 他要做的,是一举拔除后患的聪明事。 不欲多言,拓跋连城再叮嘱两句照顾好太妃,又跟上了苏莞然,如今府中藏着暗手,他可不放心苏莞然一个人乱走。 行至回廊,拓跋连城却见苏莞然与黑怀在说些什么,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冷到极致的眸子看着手上的伞,沉声道:“带我过去。” 拓跋连城目光一闪,扬声问:“找到地方了?” “找到了,”黑怀侧身带两人往后面走,边走边道,“昨夜雨水太大,小凝姑娘身上应是流了血的,只是被雨水冲走,我们在第二个回廊往周围寻找,在一处空院里发现了这把伞,还有……血迹。”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苏莞然不由得紧张起来,“怎么了?” 黑怀略停顿了一下,道:“我们沿着那处小院走,发现了一条小路,可以绕过明月楼后面的假山,进入小厨房。” 拓跋连城脸色一沉,苏莞然合了合眼帘,忽然问道:“说起来,上次明月楼换人,厨房里的人似乎没有换过,对不对?” 厨子可不比下人,伺候人的活可以随意替代,可做饭做菜却 不能。 顾闲静素喜清淡,偶尔也食辛辣开胃,那厨子还是拓跋连城当年找了许久才从皖南找到的大厨,拓跋连城斩钉截铁道:“厨子应无异常。” “那帮厨的人呢?”苏莞然淡淡道:“我记得小厨房有一条道可以运送泔水,也可以进明月楼,若是将人从那里运进去,帮厨的人嫌疑不小。” 拓跋连城这回倒是没有否定,他沉冷着脸看向黑怀,意思不言而喻。 黑怀点头,“属下会暗中调查。” 几人遂不再言语,片刻便至那荒废的院落,一进去,便看见侯在此处的王府侍卫,还有他手中那把带血的木杖。 地面的鲜血染红了树叶,混杂了泥土与青草根的地方还依稀可见挣扎的痕迹,地面的的抓痕虽然被人踩了一脚,但还是可以看见深凹的指印。 就是这里了。 苏莞然深吸口气,将那带血木杖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看来是不曾想过要留活口……该死。” 若不是小凝身体好扛住了死神勾魂,如今怕是早就没了声息,一想起昨夜那惨痛至极的场景,想起那被鲜血洇湿的衣裳,苏莞然便气得要发疯。 可是不行,她必须冷静,不抓住凶手,她如何对得起小凝? “这地方不用看了,”拓跋连城掰开她的手指,眼中露出怜惜之色,将木杖扔给黑怀,搂过她的肩膀,冷冷道,“东西收起来,明月楼厨房的调查……不必藏着掖着。” 对方既然连痕迹都不清理,想来是不怕他们查的,左右线索都是指向明月楼而已。 苏莞然将头在他肩膀上放了放,但很快又抽出了身体,绕过了拓跋连城,“去柴房,我要去确认一件事情。” 她走了两步,听见身后跟上的声音,蓦然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盯着拓跋连城,问:“传志太医走了吗?” 第二百零一章 药到病除 南王府又出内乱,王妃贴身婢女在明月楼内突遭偷袭,险些身死,王妃接手内院,发誓要抓住真凶,太妃受惊呕血卧榻。 太医传志被连夜敲响府门,强行带入了南王府,用尽全力才将那婢女的性命救回,据说如今还在王府之中,不得出去。 此消息一传开,文武百官顿时炸开了,拓跋陵听着南王府派来向他告假的人,嘴角狠狠抽了好几下,几乎忍不住笑出来,却硬是逼着自己露出担忧模样。 好你个苏莞然,手段倒是毒辣,看来对顾闲静是当真深恶痛绝啊! 他竟以为,那扰乱王府的“杀手”是苏莞然安排的,不过王府号称铜墙铁壁,外面人杀不进去,自然也只有里面的人动手脚。 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拓跋陵心里乐开了花,忍不住问道:“皇弟现在如何?”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跪在地上的人心中哂笑,抬头大胆地扫了眼拓跋陵那扭曲的表情,低头又翻了个白眼,声音极其沉痛。 “王爷如今也是焦头烂额,因此特请属下前来告假,恳请皇上宽恕他不敬之罪,未能亲身前来告假,恐府中再生动乱,祸及亲眷故不能脱身。非属不愿,实是分身乏术啊!” 拓跋陵听得脸色发红,慢慢抬手掐住了自己的额头,半晌才叹,忧心忡忡地远目看向不知尽头处。 “未料皇弟竟如此时运不济,唉,皇弟身为南王,家宅不宁,如何能够分心处理国事,也罢,这半个月,就让皇弟在府中好生处理,无比抓出那搅乱家和之人,予以重罚!” 言毕,拓跋陵视线定在了那告假之人的身上,眯了下眼睛,又道:“南王妃乃是朕御赐之人,太妃又是先皇宠妃,此事紧要,朕心甚怒,便令传志在南王府中诊病,不尽好,也就不必再入宫了。” …… 传志未料自己 这么是“被迫”入了皇宫,竟也被那拓跋陵嫌弃,虽说算不上什么杀意不善,却也露出了些许不满。 在拓跋陵心中,小凝生死微不足道,可若苏莞然能与顾闲静彻底对立,不弄个你死我活不罢休,将拓跋连城折磨得志气尽丧才好。 传志被叫到了柴房,柴房中昨夜守夜的三个仆妇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看着面色沉冷的苏莞然与拓跋连城,早已吓得胆破心颤,连喊冤都喊得战战兢兢。 “王爷,王妃,冤枉啊!我们也不知道小凝姑娘是怎么到那儿的,我们在廊下睡着了,什么也没听到啊!” “求王妃饶命,我们真的不知道,王妃饶命啊……” “闭嘴,”苏莞然皱起眉,不耐烦道,“谁说要找你们麻烦了?再吵吵,都逐出王府去!” 吵嚷的柴房蓦地安静了。 拓跋连城不由得想起了在淮南时的场景,那时苏莞然被气急了,也是这般凶焰高涨,严词厉色,唬得人条件反射地闭了嘴。 也是在淮南,她知道了苏子默中毒的真相,回到了京城后做得第一件事,便是报仇,让董霓云血债血偿。 身边的人便是她的底线,拓跋连城晦涩不明地看着她,目光在那清澈的眸子里停了良久。 苏莞然浑然不觉,冷着脸让传志上前,传志讪讪点头,蹲下身看看三个人的脸色,又劝慰着“勿要害怕”,替她们试了试脉搏,好半晌才起身。 “怎么样?”苏莞然问。 传志摇头,“没有中迷药的迹象。” “没有中迷药的迹象,又是刮风下雨又是电闪雷鸣,而院子多了个人,三个守宅子的都没有发现?”苏莞然气笑了,冷冷扫着她们,“你们把我当蠢货是吗?” 三人脸色微苦,一人匍匐上前,急急争辩,“王妃,王妃您见谅!这满京城谁不知道王府的安全?咱们素日哪里 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所以……” “所以你们就可以怠忽职守,是吗?”拓跋连城脸色一变,阴冷的目光透过幽冷面具,就像在看三个死人。 “不是!”又一人哭着上前,颤巍巍地解释道:“王爷,我们当时就在不远,可是风雨太大了,我们,我们……我们就往旁边的空屋子里睡了会儿。” 苏莞然刷地抬起手,那人吓得抱头鼠窜。 拓跋连城出手如电,飞快地将苏莞然的手擒住,沉声道:“你在此发怒也无济于事,何必浪费这个力气?” 苏莞然咬了咬牙,将手甩开,突然冷笑起来。 新官上任三把火,她管家才几天,就出了这么多事,白拿了工钱不干事,若是她们尽忠职守,那真凶如何能够逃出她们眼前! “我本以为先前明月楼的教训足够你们警醒,但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来人,此三人怠忽职守,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而后打发打扫茅房去!” 苏莞然拂袖,恼怒地忽视了三人的求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柴房。 拓跋连城紧随而上,一如方才般注视着苏莞然,看她速度越来越快,几步将至卧云台,速度却又忽然慢了下来,最后到底还是停了下来,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是我的错,”苏莞然咬牙,“是我不该让她出去的,是我不该大意,是我……” “不是你,与你无关,”拓跋连城伸出手,从身后将她按进怀里,另一只手却轻轻地搭在肩上,安抚着她僵冷的胳膊,怅然叹道,“不怪你,杀人者为祸首,其诬旁人乎?” 让小凝来送伞的是她,与她又怎会没有关系? 苏莞然无力地靠在他胸膛,焦灼的情绪随着身后坚强有力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静望着不远处修长的茂竹簇花,吸了口气。 “我跟小凝同在苏府长大 ,最明白她的性格,她在府中除了我,并不关心旁的,”苏莞然慢慢厘清了自己的思绪,才道,“廊间既然没有发生争吵,说明她是自愿被引过去的,她一定看到了什么……她想要的东西。” 拓跋连城趁势将人往旁边带,坐在一旁的鹅椅上,若有所思,“她所有的东西都在卧云台。” 苏莞然扯了下嘴角,却道:“也并非是所有。” 拓跋连城福灵心至,蓦然警觉,“你是说,金簪子?” “是,那金簪子,就不在卧云台!”苏莞然越想越觉得有理,语气微急,说话的速度也不由得加快,“你想,若是此人利用金簪子将她引走,再借机攻击,不是顺理成章?至于怎么入了明月楼,我原乡想着是从小厨房里,但现在看来,却未必然。” 正门看守跑到一边去睡觉,深更半夜谁知道有谁进出过明月楼? “对了,”苏莞然忽然抬头,“叶言心昨夜可在房中?” “你怀疑她?”拓跋连城想了想,却摇头道,“不可能,徐娘子身负武功,不可能会让她从眼前消失。昨夜若是她有异动,徐娘子不可能不知道。” 况且,那个自小知书达理的姑娘,就算再恶毒,就算杀了人,也没那个力气能够将人搬到明月楼里去。 失去意识的人与有意识的人不同,她们的重量相差极大,一个失去意识的成年女人,不是叶言心这种细瘦胳膊腿可以搬动的。 苏莞然也不过是试探一句,她自然也明白叶言心被人监视着,怎么也做不出这种事。 但除了她,又不是顾闲静,还有谁呢? 这王府中还有谁看她不顺眼? 或是……看小凝不顺眼? 可小凝嘴巴毒也之对着这两个人,对旁人那个不是与人为善? “太奇怪了,”苏莞然忍不住异想天开道,“连城,你说这王府会不会藏着什 么我们都忽视了的人,那江湖上的易容术可是真实存在的?” 拓跋连城面具下的表情有些微妙,斟酌了半晌才道:“这样的人,我王府倒是很多。” 苏莞然:“……” 无奈捂脸,苏莞然摇了摇头,挣开他的手,“罢了,我还是回去看看小凝,她……” “姐姐,表哥,原来你们在这里。” 两人一默,本要起身离开的动作顿时止住,又施施然做了回去,不约而同地调整了表情,看起来就像是闲坐在这里欣赏风景一般,相当闲逸。 叶言心慢慢走上前来,在两人面前福身行礼,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下去,妆容却似病西施,凝神又见几分柔弱可怜。 “姐姐,昨夜的事情,言心已经听说了,”叶言心面露不忍,“小凝姑娘真是太可怜了,竟然被人如此对待,姐姐一定伤心极了。” 苏莞然就看不惯她如此做派,心里明明高兴地要飞上天了,还故意跑来膈应她,遂嗤笑道:“有劳叶姨娘挂心,本王妃的确有些伤心,不过,那下手之人最好不要露出破绽,否则,我会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紧紧盯着叶言心,试图从她眼中看出半点心虚。 这府里看不惯她的人也就那么两个,她实在想不到别的人,相比之下,这个前两日才被小凝扇过巴掌的女人,嫌疑最大。 叶言心浑身一颤,有些害怕道:“姐姐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这件事,言心也是刚刚听说啊,是不是因为前两天……姐姐在怀疑我?表哥,言心没有啊。” 她委屈地看向拓跋连城,好似用眼神在控诉苏莞然冤枉了她,更有一段无尽缠绵的娇媚味道,看得拓跋连城直皱眉。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王妃为何要怀疑你?”拓跋连城态度冷硬,声音若无起伏,“一切只等小凝醒了,自有定论。” 第二百零二章 救人 叶言心顿了下,从袖子里拿出两瓶伤药来,真诚地看着他们。 “小凝受了那么重的伤,怕是醒了身上也要留疤,表哥,我这里有从家里带来的药,好多着呢,可以除疤的,拿回去用,保管……药到病除。” “不必了。”苏莞然心生不耐。 “姐姐,我没有其它的意思,只是想和姐姐拉近关系,毕竟我们是一同服侍王爷的人啊。” 仿佛苏莞然的“不识好人心”对她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叶言心委屈得眼泪直流。 “我知道姐姐与小凝关系极佳,也知道姐姐报仇心切,但是……但是也不该随便怀疑人哪,”叶言心声音发苦,“我是来关心姐姐的,并不是来争抢王爷的,姐姐你何必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想干什么,那是你的事。我今日累了,态度上若有冲撞之处,妹妹出生大户人家,想来心胸宽广,必会多做计较,告辞。” 苏莞然心中厌烦,她现在为小凝的事情愁闷不已,从昨夜积压的怒火到现在都没有按下,偏叶言心却还要到她面前来伏低做小演大戏。 无论叶言心表现得有多委屈,她都不屑。 正如这药瓶,既然说是来跟她拉近关系的,却又为何要送到拓跋连城手中?装模作样,她可不敢用她的药。 望着苏莞然昂首离去的背影,叶言心握着药瓶的手越发紧了,轻轻抽泣着将药瓶又收了回去,愁闷伤怀地望向拓跋连城,有些痴迷地看着他,“表哥,我没有恶意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拓跋连城一时未动,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沉默地打量着叶言心。 “昨夜动静闹得这般大,母妃呕血在床,你却到凌晨都未出现,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叶言心脚下几乎发软,那双漆黑幽暗的锋利眼眸几乎让她不敢开口,她抿了下唇,眼泪簌簌往 下流,忽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 “表哥,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知道以前的自己幼稚又可笑,做了让你不齿的事情,可我已经……受到惩罚了。”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表哥,这还不够了,你让我怎么面对你……太妃的命令,我不能违背,就像那场婚礼……” 她惨笑一声,绝望地闭上眼,“就像那场婚礼,我没有选择的余地,那碗避子毒,也不是我能够左右的。我也劝过母妃,我劝过她……可是你,再也不相信我了。” 拓跋连城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略微有些疑惑,但很快,又被冷漠代替。 无论真相如何,避子毒是她准备的,那碗用来绝子的茶是她亲手奉给苏莞然的,她就该受到惩罚。 叶言心见他不为所动,心中越见苍凉,自嘲般地笑道:“表哥,你知道母妃她是想让我代替苏莞然的,可我从来没有想要这个,我只想跟在你身边……” 她情不自禁地上前,借着这难得说话的机会,忽地抱住了他,莫名地悲从中来,贪念片刻的亲近。 “表哥,我只想陪着你,哪怕……哪怕你让我失去了为人母的机会,哪怕你现在还是不信任我,哪怕你的心里全部都只有姐姐,可是我……我只想在你身边占有一隅,小小的一隅而已。” 拓跋连城眉峰一动,忽抬起手,挑起她的下巴。 叶言心不禁一愣,怔忪之后,破颜一笑,“表哥?” “既然如此,你昨夜为何没出现?是没听到动静,还是,故意不来?” 拓跋连城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怎么,母妃卧床,我陪侍在侧,这般大好的机会,你竟不珍惜了?言心,你在故意转移话题。” 叶言心浑身僵住,拓跋连城目光越见冷厉,疏忽间,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的想法。 能够知道那破院,还知道那条小路 ,必定对明月楼极为熟悉的人,甚至有机会与下人勾结。而叶言心从小常来南王府,与顾闲静同出同入,对明月楼再熟悉不过,就连厨房都…… “还不是因为苏莞然!” 一声娇呵猛地打断了她的想法,痛骨酸心的语气说出的“苏莞然”让拓跋连城不觉走了下神。 却见叶言心踉跄地倒退两步,满脸泪水,撕心裂肺般道:“表哥!你当我不愿意去吗?可我不傻!我知道小凝出事你们最先怀疑的是谁!” “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怀疑我吗?” 叶言心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心口,“因为我是阻碍,因为你从来不是真心愿意娶我!因为苏莞然也厌恶我!就像母妃厌恶她所以就连她出门散心都觉得是在布置阴谋!难道你们不是这样吗?” 拓跋连城挑眉,他还真没觉得叶言心有这个能力。 叶言心却像是被气急了,控诉道:“言心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我知道表哥不喜欢我,我昨日若去,表哥可会给我好脸色?” 哦,那倒不会。 “够了表哥,”叶言心失魂落魄地回头,一步一顿地离开,“表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好,我靠近你,怕惹你生气,我远离你,你却又要怀疑我……哈哈,是我错了,我活着,便是错了。” 拓跋连城终于皱了下眉头,“没有人希望你死,若是如此,当初我也不会把你捡回王府。” 叶言心脚步一顿。 “我曾当你是妹妹,在你算计我之前,”拓跋连城目光沉冷,“言心,你如果安分守己,王府可以让你平安度过后半生,但也仅限于此。” “在我心中,你没有‘一隅’的位置。” 叶言心脸色发白地看向他,拓跋连城却早已无情转身,目光不再为叶言心停留半分,也错过了,那陡然间嫉恨仇视的恶毒目光,和那句让人毛骨 悚然的喃喃自语。 “表哥,连城,你会爱上我的,恨,也是爱啊。” …… 夜幕降临,莲池一片清幽暗沉。 苏莞然站在莲台上,眼帘半开半合,倒映着清幽冰凉的涟漪月色,花灯宫铃悦耳动听,空灵清脆,让人宛如置身山谷,聆听清泉叮咚。 经过一日的调查,王府终于恢复了暂时的宁静,但明日起来时,又会面对怎样的骚乱,谁又能知道呢? 拓跋连城也至今未回。 黑怀说他去见外客,在如此紧要关头还要出去见外客,看来外面大概是真的要出什么大事了,苏莞然走神想着,算上今夜,拓跋连城似乎已经三天两夜未曾合眼了。 芸娘端着两盘糕点放在亭子里,来到她的身边,搀扶着劝道。 “王妃,您多少吃点东西,您可不比我们熬得住,方才连传志太医都对奴婢叮嘱了,您要是再这么熬下去,小凝醒不醒不知道,您怕是就要倒下了。” 苏莞然抬了下眸,任由她将自己牵进了亭中,按在躺椅上。 看着那豆绿色的糕点,苏莞然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点心入口即化,甜味慢慢驱散了嘴巴里的苦意,苏莞然强笑了笑,“今日这糕点倒是做得不错,辛苦你了。” 芸娘轻笑,“这可不是奴婢做的,是王爷从外面请来的师父,今日上午便到了王府,是王妃没注意,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苏莞然眉心一动,看着糕点盘子有些失神。 是啊,今儿她什么事都没管,芸娘昨夜一夜未睡,今儿却还要帮着她处理府里的事,她倒好,在这亭子里休息了大半日。 “辛苦你了,芸娘,谢谢。”苏莞然感激地看着她,若不是芸娘在帮忙,她真的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王妃何必道谢?” 芸娘给她倒了杯茶,“王妃与小凝的关系十分要好 ,卧云台中谁不知道,小凝出了事,王妃必是沉痛万分,今日能够打起精神去找线索,奴婢等已是十分心疼,又何谈辛苦。” 苏莞然不觉莞尔,庆幸道:“幸好,幸好是芸娘到我身边来,若是别人,莞儿怕如今已是举步维艰。” 芸娘不以为意,她淡淡地笑道,“人生在世,谁不曾举步维艰?王妃只管往前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难关其实算不得什么,总会过去的。” “可是小凝,又过不过得去呢……”苏莞然忍不住道。 芸娘默然,若论她的心性,自己若是一辈子就如小凝那样,还不如昨夜就死了,倒也干净。 风动荷叶,碧波田田。 亭中暂且无人出声,突然,两人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拓跋连城低沉的声音从桥上过来,转瞬便至背后。 “莞儿,”拓跋连城低下头,眼睛放光地看向苏莞然,“想不想彻底治好小凝?” 手中糕点滑落,苏莞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彻底治好……你是说彻底治好?你、你有办法?” 苏莞然蹭地一下跳了起来,额头与拓跋连城那戴着面具的脸狠狠撞在一起,“哎哟”一声却又不放在心上,兴奋地抓住了拓跋连城,“你说真的吗?” 拓跋连城哭笑不得地替她揉了揉额头,无奈道:“我骗你做什么?连苏钱庄的老板纵横江湖,识得一位奇人异士,或可救回小凝,不过,他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我一定办到!”只要能救人,什么条件她都可以答应! “不是你能否办到,而要看小凝,”拓跋连城摸了下面具,“他要将小凝带走医治,人治好后,自会还回来。” 苏莞然的兴奋一下子冷了下来,“带走?” 拓跋连城高深莫测道:“你放心,此人绝对值得信任,何况一个丫头,他能图谋什么呢?” 第二百零三章 王成归来 苏莞然纠结地皱起眉,拓跋连城等她思忖,示意芸娘可以先下去准备沐浴。 苏莞然拿起快糕点往嘴巴里一塞,咽下去后,定定地看着拓跋连城。 “救人为上,带走可以,但,可否请他先等十日?” 她要在十日内,抓出真凶,才能让小凝走得安心。 拓跋连城答应了,过了两日,便让人再传出消息,卧云台里的小凝,清醒了。 “清醒了?!”消息一入南苑,叶言心便变了脸色,“你说真的?” “自然,”清冷的女声在另一侧响起,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人藏着,面貌被帘帐遮挡着,模糊不清,却听她轻笑一声,续又道,“怕什么?不过是清醒了片刻,听说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便又晕了过去。” 叶言心急得跺脚,“可她总会醒的!这一两天过去,若是指认出我来怎么办?” “能怎么办?”那人嗤笑,“自然,你只好认罪了呗,怎么,敢做不敢当啊?谁让你不下点狠手把人打死,偏偏要留她一命,也是活该。” “你说得好听!我可从没杀过人!那么多血,我……我又不是你,说下手就下手了,”叶言心恼怒地瞪着她,又气又无奈,“这件事你也帮了忙,你也逃不了!” 那人挑眉,言语之中,不屑之意甚浓。 “哈,这王府的人,有谁能拦住我?叶言心,你不妨好好想想自己计划吧,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是要现在复仇,还是,等着在监牢里,后悔一声?嗯?” 叶言心气急败坏,直想上去撕破她那张脸,到最后却又麻木地跌回了位置上,哭丧着脸道:“这才刚开始,才刚开始啊……难道,我真的就只能一事无成,就只能输给苏莞然不成?” 那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似在把玩着她的不甘心与愤怒,不无戏谑地冷笑起来。 “既然这么不甘心, 那不妨,我给你一个建议,如何?” 叶言心抬眼看去,眼中慢慢浮上希冀,“你有办法除掉小凝?” “为何要除掉小凝,”那人蔑视着她,声音像带上了丝丝诱惑妩媚,娇声道,“叶王妃,你总是喜欢躲藏,何不如主动出击?要除掉情敌,要报复失信者,还要握住自己的情郎……王妃娘娘,既然第一步、第二步都已经迈出去了,何妨,迈第三步?” 叶言心回头,看向自己的侧后方,那四角圆桌之上,放着的那碗乌鸡汤。 “第三步,让表哥……听话么。” …… 没想到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能清醒,小凝“福大命大”的传言一时甚嚣尘上,只还是局限在王府之内,进出一律严防死守,不得向外透露半句。 自然,拓跋陵还是主动替他们透漏了,只是留言传到最后总没个正型,失了本真,最后倒是自然而然地化解了顾闲静的尴尬。 一说南王府中突显刺客,太妃受惊,王妃婢女为了替她挡刀,重伤垂死,太医勉强救得其性命。 又说南王府内乱,寿山寺的杀手又出现了,伤了太妃与王妃,而今府中已经血流成河了。 恰逢此时,那始终被押在顺天衙门的两个和尚被所谓“江湖侠士”救走,不知所踪,更让人起疑了。 有此一役,南王府宣称闭府不见客,除太医外一律不得擅入,是以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府里的消息却通过太医不断往宫里传了过去,转而不久,又传入了民间。 怕是此刻在他们眼里,南王府已经是龙潭虎穴,里面早已血海滔天,终日不见踪影的王爷和王妃是否还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不知外面谣言越传越夸张,府里的人却好似越过越潇洒,不出两日,竟商量着要请一出折子戏入府。 在“小凝有过苏醒迹象”之后,苏莞然借机彻底控制 住了内院,三把火烧得人心惶惶,怠忽职守之事短时间内是再也不敢发生,南苑那边的任却是越来越做不住。 说是要请戏班子的人出去了一趟,却没有走出太远,转身又从绕了回来,看似隐蔽,实则早已落入有心人眼中。 他们同黑怀打了个照面,抱拳说道:“黑怀老大,事情已经办妥了,唐大人说过会全力配合。” 黑怀慢悠悠地点头,似笑非笑道:“府中这段时间总不安生,你们都警醒着点,时机一到……” 那人抬头,夸张地扯起嘴角,仿佛脸皮都有些扭曲,一股让人不喜的阴狠感呼之欲出,“时机一到,斩草除根。” …… 苏莞然腹部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行走也比往日爽利许多,太医又来看过,点头称贺,苏莞然亲自送她到了大门口,笑道:“有劳太医多次来回。” 传志诚惶诚恐地抱拳,刻意拉远了距离,“岂敢岂敢,王妃身体有恙,下官理当尽力救治才是。只是王妃的侍女,唉,请恕传志无能。” “太医不必如此,”苏莞然眼帘轻合,嘴角露出些许苦涩,叹道,“小凝能够清醒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一双手又怎比得上一条命?过两日小凝彻底醒了,莞儿定然叫她亲自与太医道谢。” 传志讪讪地推辞,竟如逃也似的跑开了,苏莞然在门口站了颇久,待芸娘提醒才往卧云台走。 行过数十步,见迎面来一小厮,低头弯腰,俯身躬行,苏莞然眸光一闪,定住脚道:“厨房这个月定的米蟹数量补齐了吗?什么时候把账本送过来给我看看,那田埂的人是都不知道来我这儿报备一下,可见又是倦懒了。” 芸娘轻笑,“王妃说得是,赶明儿我便让人去庄子上催促,免得他们得过且过,以为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不缺米蟹,私下屯卖了也未可知。 ” 小厮侧身站定,等苏莞然与芸娘走了才又迈步,却才走上两步,便见一个穿戴素色的丫头从前面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脚步极快,动作极稳,倒像是在赶路似的。 小厮本要离开,见状脚步一顿,暗暗记住了那丫头的长相,忽又转身,去往卧云台。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就在卧云台里等着,果不其然,一刻不到,那小厮便走了进来,芸娘带他去了莲亭,路上说了几句话,表情颇有些无奈。 “王爷,王妃,人到了。” 拓跋连城施施然起身,习惯性地抱手靠在柱子上,目光微沉,“我将你给了王妃,本不想多加过问你的事,但你既然自己来了,那本王少不得要问一句……谁准你擅自回府的?王成。” 那小厮远来就是王成,并未易容,不过是脸上贴了两撇小胡子,行事倒是狡猾,奈何那股憨厚劲就是怎么也盖不住。 王成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尴尬笑道:“启禀王爷、王妃,王成就是听说府里出了刺客,心里担心,所以回来看一眼。” “府里正布置陷阱,你方才在廊边探头探脑,我还当自己终于抓住了人,没成想近看却是你,倒唬我一跳。” 苏莞然轻笑,上下打量着他,“看来这段时间过得不如何么,瞧着倒比以前黑了些。” 拓跋连城眼神微妙,“你对他挺上心啊。” 苏莞然:“……” 芸娘噗嗤一笑,王成大惊失色,这个锅太黑,他不背,绝不能背! 王成跟在王府多年,脑筋转得倒也不满,赶紧转移了话题,沉声道:“王妃,属下听说前段时间府里来了一批新丫头在外面伺候,可都是官牙手中的干净人?” “是调了一批旧人入明月楼,新的都在外面锄草,怎么?你看中哪个丫头了?” 苏莞然趁势转移话题,意味不明地扫了眼拓跋连城, 见他别扭地拧过头,嘴角又不由得莞尔。 王成脸色臊红,“王妃莫要开玩笑,王成并无成亲之意,只是今日见王妃离开门口时,依稀见到一个极不像丫头的人从垂花门那头走过,有点奇怪。” 垂花门那边? 拓跋连城看向苏莞然,苏莞然细想片刻,问芸娘道:“那片是多了个锄草的丫头,叫做英红的?” 芸娘赶紧拿出册子来看,翻找片刻后却突然想起来什么,合上册子道:“哦,是了,前段时间排查府里,那新人等是特地查过的,因英红是新人,我也见过两次,因素日并不曾往后院去,便未多注意。” “她有何不妥?”拓跋连城言简意赅。 王成沉吟片刻,却道:“便是新入府的丫头,既成了伺候人的人,骨子里纵有倨傲之气,也不会过度彰显,此女身上的气势,委实不像个丫头,而且王成以为,她先前也在看着王妃。”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不由正色,苏莞然站了起来,认真问道:“你此话当真?” “八九不离十。”王成笃定。 “王成,你既然回来了,本王也不纵性驱赶,便给你一个机会,”拓跋连城当机立断,神色俨然,“你权当自己是新人,暗中盯住英红,勿要打草惊蛇。” 王成大喜过望,“多谢王爷!” 苏莞然则看向芸娘,嘴角露出狠色,“大费周章演了好几日的戏,看来终于可以收场了,芸娘,让画儿做好准备,我们可以行动了。” 晚霞散尽,夜雾渐弥。 卧云台中,苏莞然从小凝房中走出,看向了拓跋连城,却见黑怀不知从哪里取来一只信鸽,拓跋连城侧头似乎在叮嘱些什么,声音很低。 黑怀目露讶异,迟疑着问:“传给蓝玉吗?还是尚书府?” “都可,”拓跋连城捏紧手臂上的暗扣,默了默道,“让他找准时机回府。” 第二百零四章 英红 “怎么了?” 苏莞然走上前,看着拓跋连城略透出些嶙峋锐意的下颌,皱了下眉头,“你近来似乎总是麻烦缠身,是外面出什么大事?” “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在找存在感罢了,”拓跋连城不以为意地扫了她一眼,视线却在她颊边顿住,“与其关心这些,不如先将你小凝的事情先行解决。” 就是这件事,让他们数日都没睡个好觉。 苏莞然想起王成的话,眼里便有几分凛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先让王成观察两天,那英红若真的是凶手,必定有同谋者,只要母妃那边不出问题便好。” 拓跋连城凝眸,眼底映出一片清辉,“齐嬷嬷会好好配合,母妃这两人在房内静心,无人会靠近。” “叶言心呢?”苏莞然挑眉。 “你还是怀疑她?”拓跋连城意味深长道:“有原因吗?” “没有原因,就是因为没有原因,”苏莞然嫣然一笑,眉目间却寒气不下,“也许有些人就是天生不对头,好像狭路相逢的山贼,谁看谁都不顺眼,我和她便是如此。” 她就是讨厌她,无论是因为她自诩为“拓跋连城的青梅竹马”身份,还是那双虚伪做作的眼睛,每日都扮出委屈模样,好像谁负了她一样,自作多情也就罢了,曾还想对她下杀手。 她可没心思对一个要杀自己的人给出什么好脸色。 拓跋连城歪着头凝视着她,目光直勾勾的,好像移不开了似的,伫立若久,拓跋连城忽然弯腰向前,贴近她耳边,笑问:“娘子,莫不是在吃醋?” 苏莞然背心好似有电流走过,寒毛都竖了起来,尴尬地把人推开,转眼又恢复如初,一脸淡然。 “我吃什么醋?你又不喜欢她,我就是烦她几次给我找麻烦罢了。” “真的?”拓跋连城挑眉,兴趣盎然地抬 起她的下巴,拇指在脸颊旁揉了揉,“娘子若是吃醋,直言无妨,为夫会高兴的。” “高兴是吧?”苏莞然嘴角一抽,莞尔轻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地抓住了他的小手指,阴险地笑起来。 霎然,一声怒喝在卧云台震响。 “苏、莞、然!” “你活该!” 苏莞然几步跑回房,砰地将门关上,眼中闪烁着笑意,“本王妃的豆腐岂是这么好吃的?没疼死你都算我手下留情了,南、王、殿、下。” 拓跋连城嘴角抽搐地来到床边,一把将窗户推开,瞪着正好在梳妆台前坐下的人,将手指推到他面前,气愤道:“你就不怕掰断本王的手指?” 苏莞然将金簪子取下,低头看了眼他修长的手指,翻了个白眼。 “我力气都没用多少,这样都能掰断,你这和婴儿的手有什么差别?” “差别大了,本王可是千金贵体,”拓跋连城故意板着脸,“手指红了,你说吧,要怎么办?” 这人今天怎么这么粘人?也没喝酒啊。 苏莞然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只觉那双黑如深渊的眼睛异常灼热,小火苗蹭蹭的几乎要冒出来了,却不像是生气,心下不由一软。 “矫情,行了,看在本王妃今儿个心情好的份上,帮你一把。”说着,苏莞然便拿起他的手,放在唇边,极轻、极柔地碰了碰。 拓跋连城怔住,心跳怦然加快,嗓子也莫名干哑起来,那冰冷面具似乎也变得灼热,轻柔布料下,玉立长身的人浑身都热了起来。 只是因为一个吻。 而吻了他的人突然狡黠地勾唇,将他的手推了出去,而后,又哐的一声合上了窗户,嗤笑掉:“时间不早,本王妃睡了,王爷还不睡,当心明天成为青肿眼哦。” 俏皮。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听见她用这个语气说话了,可细细算 来,从小凝出事到现在,也不过才短短数日而已,拓跋连城唇边慢慢浮现一丝笑意,总算,她已经调整过来了。 “那,晚安。”他柔声道。 窗户里的人慢慢放下手中的耳环,薄薄的一层纱纸后,那张越见清丽出尘的容颜似乎就在眼前,苏莞然叹息般道:“晚安。” 芸娘在莲池左侧探出头,闷声笑了好久,又将门合上,对着画丫头淡淡一笑,“听见了吗?王妃这些日子每每一个人独处时,都想念小凝得紧,如今总算心情好起来了。” “有线索了么,当然开心啦,”画丫头回道,“唉,别说王妃了,咱们院里统共那么一个闹腾的人,如今没了她的声音,我也好生不习惯啊。” “这话咱们私底下说说便行,莫让王妃听见了,徒增伤悲,”芸娘走到她身后,看了眼那镜子里妆点精神的熟悉面容,怅然一叹,“你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只怕王妃看见了,还是会忍不住伤心。” 镜子里的面容,赫然正是小凝,却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小凝。 画丫头左右侧了侧头,看看两边没什么不对,这才又开始卸妆,边道:“王妃不是伤心度日的人,她伤多少心,就要报多少仇。” “等着看吧芸娘,这王府,还有一次地震呢,咱们跟的这位主子,可从来不是一个个心慈手软的人。” 涌动暗流就想着夏日熏风,慢慢充溢了每个角落。 黑怀漫不经心地坐在房梁上,乳白信鸽纵飞而去,再一低头,同地面扫地小厮相视一笑,转眼又看向了那莲步款款的英红。 南王府,可不是一个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黑怀略觉有趣地想,有人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来趟南王府这浑水,却不知,是否做好了生不如死的准备? 哈,同时惹动王爷与王妃的杀机,不智啊。 黑暗中 ,看得见、看不见的眼睛在四处扫视,王成放下扫把,打着哈欠似要回屋,慢慢跟上了英红…… 又两日,天明向晚,晚霞初露。 距离顾闲静的生辰已经很近了,但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个日子,就连顾闲静自己都要记不住了,想来在府中还存着刽子手的情况下,也无人提起兴趣能来庆祝生辰。 强颜欢笑,不如不笑,正是此理。 拓跋连城今日同顾闲静一同用膳,陪侍的人除了齐嬷嬷,只有叶言心。 顾闲静情绪平稳,用膳时也不见刻意将拓跋连城与叶言心安排在一起,似乎有些走神,目光不时看向拓跋连城,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几度欲言又止。 “母妃可是有事想问?”拓跋连城主动放下筷子道。 顾闲静没有多少食欲,索性也放下了筷子,将这两人都不再动筷,叶言心也只好放下筷子,坐在一旁鸦雀无声。 “儿啊,母妃是想问问,那小凝姑娘的情况,”顾闲静脸上带着几分忧虑,“听府医说她今日醒了,可是真的?” 叶言心后背一紧,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嘴角上扬,“母妃想见见她吗?” “她已经可以走路了?”顾闲静吃惊道。 “有人扶着,自然可以走,”拓跋连城敛眸,似乎又有些为难,皱了下眉头道,“只是她如今清醒的时间不是很长,如今怕是醒了,但等会只怕又要睡过去。” 顾闲静嗫嚅了一下,“那便让她睡吧,被打成那副模样,活下来就是佛祖保佑了,见面的事,明日再安排不迟。” 拓跋连城淡笑点头,用过晚膳便又回了卧云台。将饭桌上的事情略说了一说,目光转向王成,“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王成沉声,“只是没有证据,王爷准备何时动手?” “不必心急,到时自有人会给你 证据,”拓跋连城看了眼脸色铁青的苏莞然,故作挑衅地扬了扬眉,“如此这般沉不住气,又要如何一绝后患?” “放心,我若是沉不住气,也不会等到现在,早就将人抓起来严刑拷打了。”苏莞然揉了下脸,将脸上僵冷的表情揉化了,起身看向角落里站着的“小凝”。 “小凝”上前,伸手摸了下脸上的妆容,慢慢扬起了笑容,活泼爽利,与真的小凝几乎一模一样,苏莞然不禁有些失神。 及至次日,天光微放,拓跋连城整装正色,泛着清冷面色走出王府,走前特地嘱咐,“告诉莞儿,傍晚不必留饭,本王深夜乃归。” 语毕,他扫了眼在廊下帮着锄草的小厮,不动声色地走出王府,跨上马车,不知去向何地。 与此同时,“小凝”也梳妆打扮完毕,被人搀扶着,同苏莞然一齐前往明月楼,速度不快不慢,肃冷面色却叫人心神发紧。 而明月楼中,有人已经到了。 叶言心提着一碗清汤走了进来,对着齐嬷嬷笑了笑,坐到了床榻边,“母妃,言心给您送鸡汤来了。” 顾闲静昨夜不曾睡好,今日有些疲惫,见叶言心来,却强打精神坐了起来,慈爱地拉着她的手,欣慰道:“我的儿,你成日家给我炖汤,未免太辛苦了些,日后且不必如此了。” “母妃这是哪里的话,”叶言心端起鸡汤,香气扑鼻,最是引人食欲大开,她勾起嘴角,笑得越发温柔,“母妃上次被姐姐气吐了血,言心心疼得紧,只怕那口血养不回来,哪里敢懈怠?” “一口血而已,又不是一滩血,”顾闲静捻着佛珠,莫名叹了口气,“母妃心中只是闷着一股气,想起那夜的雨,我心里就……唉。” “母妃,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先喝了这汤,喝了它,母妃就再也没有烦恼了……” 第二百零五章 狡辩 顾闲静委实没有什么胃口,看着那碗鸡汤也懒怠动弹,若不是看在叶言心的面子上,怕是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言心啊,娘不饿,你放下吧,等会娘再喝就好。”顾闲静声音有些低沉,眉目间总有一段愁绪缠绵不下。 叶言心心道麻烦,面色却还是不变,仍将鸡汤举得更近,叹道:“母妃,言心知道这些日子,您被姐姐气坏了身子,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吃啊,这鸡汤多少能补补身体,母妃,您就看在言心辛苦赶早给您炖鸡汤的份上,喝几口吧。” 顾闲静面露愧色,终于妥协,“我的儿,辛苦你了,拿给娘吧,娘自己来便是。” 叶言心大松口气,看着顾闲静拿起了汤碗,慢慢饮下几口,神色虽然不变,脸上却越来越红,“母妃,您觉得怎么样?心里可有暖暖的感觉?” 这几趟是从明月楼小厨房炖出来的,刚出炉便被送到了叶言心手中,自然带些热度,可叶言心问得却不是热度。 顾闲静不觉,只笑着点了点头,却将汤碗放在一边。 “味道很好,我儿手艺果然不错。” 叶言心目光越见炙热,难抑激动地盯着顾闲静猛瞧,好像她脸上开出了一朵奇葩,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一般。 顾闲静正觉奇怪,齐嬷嬷却突然插嘴道:“太妃也累了,叶姑娘的心意已经带到,便让太妃好生休息吧。” 叶言心不满地扫了她一眼,不想齐嬷嬷却突然走到了她的面前,那衣面上的深色蒲叶刺绣就在眼前,齐嬷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嘴角忽然闪过一丝冷意,“叶姑娘,你该走了。” 自上次卧云台一事之后,齐嬷嬷看叶言心便不怎么入眼,当着她的面挑拨离间,也就只有顾闲静被迷雾蒙了心看不出其中关窍,旁人却是心知肚明的。 叶言心知道她不待见自己,但现在 却不能轻易离开,仍只好厚着脸皮坐在这里。 “齐嬷嬷,言心只是想多陪陪母妃,等母妃睡下了,言心再走不迟,绝不会打扰母妃的。” 顾闲静也道:“嬷嬷,言心现在是王府的人,你怎么叫她‘叶姑娘’,该叫她姨娘才对。” 齐嬷嬷眉间微蹙,似乎有些为难,不善之色疏忽而过,却一指那桌子边上,还是道:“叶姑娘在这里坐着,太妃心里也念着,自然睡不下去,叶姑娘若是真心为太妃好,不如就在那里坐着等太妃睡着便是。” 齐嬷嬷说的话也有道理,顾闲静也劝道:“我的儿啊,不然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别在这里等着娘了,娘一向浅眠得很,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又醒了,累得你在此等候。” 叶言心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坐在了桌边,目光却时不时往这边扫。 齐嬷嬷冷着脸,竟直接将折叠起来的屏风拉开,挡住了叶言心的视线,气得叶言心牙痒痒。 顾闲静微露不喜,正要说什么,谁想齐嬷嬷竟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顾闲静一愣,却见齐嬷嬷面色凝重,微微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她不要说话。 顾闲静有些奇怪,却见齐嬷嬷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银针,当着她的面刺入鸡汤。 瞳孔骤缩,顾闲静身体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齐嬷嬷却面不改色地将银针拿了出来。 针尖如麦芒,象征危险的黑色让人毛骨悚然,顾闲静头上顿时冷汗直流,手指都在打战。 有毒!言心端给她的鸡汤里……竟然有毒?! 不,这怎么可能,言心怎么可能害她?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这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顾闲静不相信自己那乖巧可人的侄女儿会对自己下毒,她撑着手就要起来,齐嬷嬷却脸色发狠地捂住她的嘴硬是将她按了回 去。 顾闲静挣扎着发出“唔唔”的声响,外面坐着的叶言心登时蹿了起来,迫不及待地上前,试探着问道:“母妃,您怎么了?这是什么声音?” “太妃要睡了,没什么声音,叶姑娘不要进来吵嚷。”齐嬷嬷嘴角一扬,很铁不成钢地瞪了眼顾闲静,事到如今,她还执迷不悟,偏听偏信。 叶言心哪里等得,不顾齐嬷嬷的警告就要进去,却不想还没靠近屏风,便听外面一声怒骂,“叶言心!你这杀人犯,我看你这次往哪里逃!” 房中猛然一静,顾闲静怔愣地看向门口,一如叶言心般,被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光影变换,依稀能认出有几个人闹哄哄地走进了屋里。 齐嬷嬷压下身体,沉声在顾闲静耳边道:“太妃,谁是忠,谁是奸,今日可见分晓。” 顾闲静神色一变,目光凌厉地瞪视,可看着齐嬷嬷那无奈至极的表情,却终究还是没有动弹,静了下去。 苏莞然突然闯入,叶言心被吓了一跳,可终究不及她看见小凝时的肝胆俱裂。 “你说什么?”叶言心目光闪动,一脸委屈地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姐姐怎么说这种话,什么杀人犯,言心杀了何人?” 苏莞然冷笑,却一转身看向院中的人,声音顿沉,“所有人,守住大门,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放走任何人,也不准让任何人进来,违令者,就不要怪我将她逐出王府!” 众人本想着凑上来看好戏,闻听此言,忙不迭散开,远远离开了内院。 琴棋抚着华丫头,芸娘同苏莞然对视一眼,不言自明地关上了门,犹如式神般固守门口,神色冷厉地怒视着叶言心。 沉闷的空气在房间里流窜,鸡汤的香气远近可闻,一股莫名寒意在地面蔓延,像是封印恶魔的罐子即将打开,风声鹤唳在心中尖啸 怒号。 砰! 苏莞然猛从袖中一样东西,笔直修长,浑身带血,是那根用来杖杀小凝的木杖。 “你看看这是什么!”苏莞然脸色难看,“叶言心,你还要抵赖吗?” 叶言心低呼着避开那迎面而来的木棍,吓得直往旁边躲藏,左右看看已无退路,更加害怕,“姐姐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言心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要刁难言心?姐姐……言心只是想陪着表哥……” 苏莞然嗤笑,满脸不屑,“行了吧叶言心,你以为那套用来哄骗太妃的说辞到我这儿有用?你是个什么东西,小凝看得一清二楚!” 被扶着靠坐在桌边的“小凝”重重地咳了两声,好似心肺受了重伤难以呼吸,说话之前,吭哧良久才疾言控诉起来。 “你,咳咳,你这个毒妇!那天晚上,是你,咳,用金簪子诱我离开,是你……偷袭我,你还同一个丫头将我从小厨房里搬到明月楼,你……这个毒妇!” 苏莞然看了眼画丫头,那生气的神态当真与真的小凝一模一样,可见是日常便学着模仿过了。 越是逼真,叶言心越是慌乱。 她终究是大家小姐出身,未曾见过什么世面,未曾料到苏莞然竟然猜中了“金簪诱导”一事,登时脸色大变,焦急地看了眼屏风里,犹自狡辩道:“姐姐,你不要血口喷人,言心没有做过这种事!” “怎么,你还想说是我故意栽赃你不成?”苏莞然讥讽道,“你一个不受待见的妾室,王爷根本看不上你,如果不是你不知廉耻地骗婚进府,王爷永远只会把你当成一个客人养着,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嫉恨?” 脑子“嗡”的一声,叶言心神色蓦见狰狞,恨不得上去撕了苏莞然那张脸! 怒火烧心是,叶言心竟没有发现屏风里的齐嬷嬷始终没有出声,就像在看一 场索然无味的折子戏,里面静悄悄的,仿若没有人一般。 “你胡说!”叶言心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表哥会带我进府,心里就是有我!是你!是你这狐狸精,是你下贱勾引了他!否则表哥怎么可能会娶你!” 就知道拓跋连城是你的死穴,苏莞然想起小凝的惨状,眼底猩红一闪,再次往她死穴里按。 “不要异想天开了叶言心,你算什么东西,我乃是连城明媒正娶的南王妃!” 苏莞然上前一步,好像快要忍不住动手了似的,脸色铁青,“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给连城下春药!是谁羞辱他!连城早就对你厌恶至极了!” 叶言心浑身一震,“你、你知道?” “不错!连城已经都告诉我了。叶言心,你口口声声说喜欢连城,呵,却不知道连城最讨厌背叛,他是上阵打仗的战神,你用如此下作的手法想要得到她,我呸!你有什么资格喜欢他!” 苏莞然扫了眼屏风,捏紧了拳头,一句早就想说的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先是春药,后是骗婚,哈,你们可有考虑过连城的感受?他也是人,不是可以人人操控的野兽!你们以为木已成舟就可以逼他妥协?仗着连城的纵容就可以为所欲为?伤了他的心却还自以为‘关爱’?” “真是丢人现眼,我从小长到大,还从没听过,所谓‘关爱’,是用理所当然的欺骗、侮辱和背叛来表达的!” “只有越亲的人,才能伤他越深!” 苏莞然安心在今日大作一场,将那些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吐了出来,恨不得直接冲上前像打苏金玉一样抽叶言心两个耳刮子。 但,不行,若是她动粗,一切便是屈打成招。 她只能逼,逼她承认一切,逼顾闲静擦亮眼,看清叶言心那颗恶毒的心,也看清她偏执所造就的罪孽! 第二百零六章 她成功了 “不!” 叶言心恼羞成怒,却不敢上前,手中捡起那根带血的棍子,“不是我,是你!是你欺骗他!是你抢走了他,苏莞然,你……你不要过来,” 苏莞然气势凛然,那锐利的视线就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身上,叶言心怕得直往后躲,可又怒得想要啃她的骨头和她的血。 她握紧那带血的棍子,将它当成自己的武器,却迟迟不敢上前。 苏莞然停住脚,眼中没有半点温度地笑起来,看着她手中的棍子,“叶言心,你不是每日都装得柔弱可欺吗?手上的棍子还带着小凝的血呢,你就不怕?” 叶言心有些恶心地扫了眼小凝,脸色发白地辩解。 “我没有办法了,苏莞然,姐姐,我没有哪里惹到你啊,你为什么总要咄咄逼人?难道就因为王爷,你连一点活路都不给我吗?” “我给你活路?”苏莞然慢慢捏紧拳头,额上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你可有给小凝活路!当日我伤重,你就敢撺掇太妃用避子毒,毒入脏腑,血流不止,你可有想过给我活路?” 叶言心又往角落里退,那雪白瑟缩的脸早就花容失色,恨意与疯狂交织,扭曲的伪装几乎破碎。 “那不是我!”她大声吼道:“是太妃!是她!是她要杀你!跟我没有关系!” 屏风中,顾闲静蓦然瞪大了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捏紧。 正在这时,芸娘忽地咳了一声,苏莞然了然,看来他们等的人已经到了。 苏莞然放声大笑,转过身走向“小凝”,怜惜地抚摸那张暗沉惨黄的脸,冷漠道:“我今日特地屏退左右,便是看在太妃的面子上,只要你承认了,我便将这件事揭过,打发你回娘家便可……” 她转过身,目光定定地看向那屏风,嘴角微扬,“可人证物证已在,你还是不知道好歹,那我只好报官,让 你上断头台了。” 此话一出,叶言心顿时脸色发青,目光焦急地四处扫视。 忽然,屏风里突然传出了瓷器破碎的声音,但听齐嬷嬷惊叫道:“太妃!太妃你怎么了?太妃!快传府医,太妃手脚在抽搐啊!” 叶言心一愣,颤抖的身体忽然就不抖了,她转头看向屏风,忽然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 苏莞然面露惊色,绕过屏风,倒吸口凉气,吃惊道:“天哪,这、这是怎么了?” 好像被屏风后的场景吓到了,苏莞然急忙走了出来,打开门就要传府医过来,却听一个冷淡的声音在身后想起,打断了她的话。 “不必传府医了,我来告诉你太妃怎么了,她,中毒了。毒就下在鸡汤里,一步步腐蚀她的神智,让她慢慢变得疯狂,最后会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来。” 苏莞然默然,缓缓回头,脸色极为难看。 “所以太妃的脾气,才会越来越失控?” 叶言心将棍子丢开,棍子在白玉石板上咕噜咕噜滚动,她笑了一声,突然坐在了一旁的条案上,与方才的心惊胆战大不一样,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她抬起头,看着苏莞然那大惊失色的面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笑意,心情好得出奇。 她成功了。 “觉得很惊讶吗?”叶言心仿佛换了一个人,原先畏畏缩缩的声音突然强硬了起来,温和的面容露出不屑与蔑视,好整以暇地偏着头,“其实也不用这么惊讶。” 苏莞然好似有些看不懂如今的她,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你不害怕吗?竟然敢给太妃下毒,你就不怕王爷记恨你?” 齐嬷嬷附和道:“叶言心,太妃自小教导你,待你不必王爷差,你为何要这样对太妃?你简直不是人!” 叶言心脸色倏然一沉,才倒好的茶水又“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稀烂的瓷片 又被一脚踢开,叶言心又被激怒了,激动地上前,一脚踹开屏风。 “我不是人?可笑,我不是人,我可从小服侍她一场,她承诺让我嫁给表哥,可她干了什么,竟然让人在婚宴上将我轰走,让我在京城丢尽脸面,在家中抬不起头!顾闲静算是人吗?!” 从她被赶出王府的那一日起,她就已经看透了,顾闲静冷漠自私,背信弃义,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恶心! 齐嬷嬷险险看了眼被推倒的屏风,将顾闲静搂进怀里,又怒道:“王妃进府乃是天子旨意,太妃如何能够抗旨?叶言心,你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仗着太妃宠你,就敢肆无忌惮地闯婚宴,可知一个不小心,整个王府都要遭殃!” “哈哈哈哈,你何必说得这么严重?”叶言心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她若真心对我好,就该以死相逼!” 齐嬷嬷被她的话惊呆了。 苏莞然直接翻白眼道:“你是小姐当久了脑子糊涂了吧,人有亲疏远近,太妃有自己的儿子,凭什么要为你死?” “那她为什么要承诺?”叶言心眼睛泛红,“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说什么不顾一切也要让我和表哥在一起?虚伪!” 苏莞然无言以对,世事折磨,岂有永远顺心之故?叶言心当真是被人宠太久了。 齐嬷嬷却不甘这么沉默,她瞪着那叶言心,“叶言心,你不要不知好歹,你想嫁个王爷,太妃已经成全你了,那婚嫁之事的风险你也是自愿担的,怪得了谁?” “太妃自觉愧疚,出了事只管向着你护着你,我纵提醒她,她也不听,心中只对你好,你不要得寸进尺!” 叶言心竟是被气笑了,她放肆的笑着,目光扫过所有人,心中越发冰冷,声音蓦然沙哑起来。 “是我得寸进尺吗?真的是吗?” 她伸出手指,用力戳着自己 的胸口,好似要把皮肉戳穿,拿出那颗千疮百孔的、鲜血淋漓的心给她们看。 “我只是想和表哥在一起,只是想和他拜堂成亲,顾闲静答应过我什么?南王妃!可她却背叛了我!她管我叫‘儿’,我听着都觉得恶心!” “婚宴之上,她竟然找一个假南王跟我成亲,让我丢尽脸面,彻彻底底成了天朝最大的笑柄,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叶言心目眦尽裂,恨得浑身发抖,视线死死定在齐嬷嬷身上,好像要穿过她,将顾闲静千刀万剐。 “她把我当成什么?难道不也是一件工具?我在婚宴上求她,可是她呢?她视而不见!她又一次把我推进受人唾弃的境地,就为了利用我,赶走你!” 一指苏莞然,叶言心狠狠朝她吐了口唾沫。 “贱人苏莞然!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抢走了表哥,因为你我才会变得这么可悲!你不过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凭什么跟我比?你为什么不死?” “啊,我忘了,”叶言心又扭曲的笑起来,情绪如波涛般,骤然起伏,“顾闲静想杀你,可惜没把你杀死。你看,她就是这么虚伪,在佛堂杀人,哈哈哈,真是可笑,你不觉得她手里的佛珠都肮脏不堪吗?” 苏莞然无动于衷地站在门口,抱手看着叶言心,姿态与拓跋连城如出一辙,同样的冷漠。 “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至于婚宴?这不是你自作自受吗?” 苏莞然挑起嘴角,不无恶意道:“你自己选择了骗婚,一点风险都不敢承担?你方才想让太妃为你‘以死相逼’,怎么你就不敢对她‘以死相逼’呢?” “叶言心,不要自以为是了,你觉得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是吗?可求入王府、合谋骗婚、杖杀小凝,谁逼你了?你脑子放得都是水吗?还是你手脚被 人砍断了装的假肢不由自主?” 苏莞然抬了抬下巴,却偏过头,目光看向了门外。 “……连自己的欲望不敢承认,懦弱可笑,你有什么资格当南王妃?南王府……本就是个充满欲望的地方。” 最大的欲望,便是那座金龙位。 叶言心气昏了头,任苏莞然说得再多,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笑了笑,阴冷仇恨地扫视着所有人,“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苏莞然,你输了。” 苏莞然挑眉,收回视线,“哦?” “苏莞然,我从小和表哥一起长大,表哥对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对顾闲静却有那么几分真情。” 叶言心警戒地看着她,慢慢绕到了桌子的另一边,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定睛一眼,随即冷笑,“顾闲静现在中了毒,解药只有我有,你说,他会不听我的吗?” “你还真是自信,”苏莞然不为所动,“不过,你似乎还是不懂,拓跋连城不是能为人所控的弱者。” 苏莞然意味深长道:“你真的以为他忽喜欢上你?就因为你给他母亲下毒?” 叶言心愤恨地扫了她一眼,“表哥心里是有我的!只要你死,他的心就会回到我身上!还有顾闲静,我自然会孝敬她,直到表哥彻底属于我之后。” “之后,如何?”苏莞然慢慢打直脊背,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之后,你就要扫除障碍,也杀了她?叶言心,我真不明白你是哪里来得这么大自信。” 她太过镇定了,镇定到让人不安。 叶言心不不自觉地有些慌乱,转头看向了窗外,冷喝一声,“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苏莞然对着芸娘使了个眼色,芸娘会意,同画丫头几人一同往床边挪动。 这时,一道慵懒的声音闯了进来,语落之处,又如金玉相撞一般的干脆。 “急什么?我不是来了?” 第二百零七章 妖女 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位纤腰若素、楚楚动人的女子,那张脸并不出彩,可艳丽的妆容却让她平添了几分魅惑味道。 这可不是英红的面貌。 苏莞然慢慢退向床边,神色却几位冷静,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手上的那把长刀,只是有些好奇。 “你是谁?” 女子莞尔,赞赏地看了眼镇定自若的苏莞然,上下打量着她精致的眉眼,眼底却闪过几分不善,“近看果然是美人,可惜了,我平生最讨厌美人。” “因为你丑?”苏莞然毫不客气道。 女子嗤笑,长刀横在门前,没有将她的挑衅放在心上,反道:“可惜了,美则美矣,就是笨了些。” 她不屑地扫视着满屋子的人,倨傲之色越加明显,“枉我亲自跑一趟,还以为南王府是个什么龙潭虎穴呢,也不过如此。” 形势逆转,叶言心忙跑到她身后,紧张地看看外面,“你就这么进来了?外面的人怎么办?” “怕什么?苏莞然不是帮你把人都调到外院去了?凭她们,就算发现了又能怎么样?杀了就是。”女子轻描淡写地说道,竟将人命视为儿戏般漫不经心。 齐嬷嬷冷了脸,“太妃的毒也是你下的?你就不怕南王府的报复吗?” 那女子望天翻了个白眼,顽劣地摸着嘴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床前那堆不堪一击的“老弱病残”,颇有闲心地问道:“哦?那敢问天朝的战神准备怎么报复我啊?” 苏莞然目光阴沉地打量着她,“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心肠倒不是一般的狠毒,怎么,你跟南王府有仇?” “仇倒算不上,就是想试试这所谓的‘铜墙铁壁’到底有多坚不可摧,结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女子撇嘴,“轻而易举便叫我搅得天翻地覆,这南王府也未免太名不副实了些,没意思。” 大言不惭,有你栽 跟头的时候。 苏莞然不动声色,见一旁的叶言心面露焦灼,心下一动,故意道:“你这丫头也未免口气太大,你所谓的‘轻而易举’,若不是叶言心忘恩负义背叛自己的姨母,你以为这明月楼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女子果然变了脸色,冷瞥着叶言心,“她?” 叶言心素以习惯了她的不屑语气,此时大功将成,她实在不想在此浪费时间,忙催促道:“够了,不要多说废话,快把她们解决了,等会表哥回来咱们就来不及了!” 战神的名头得来非虚,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招惹,女子虽不满叶言心对自己发号施令,却还是将自己的刀拿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芸娘呵斥。 “别担心,我下手很快的,你们不会很痛,”女子舔着刀口,暧昧道,“等你们都死了,叶言心便会向外宣布,太妃顾闲静彻底发疯,失手杀人,而后顺理成章的成了南王妃,而我……” “拿着你的赏金,有多远走多远!”叶言心不耐道。 “啧,真无情啊。”苏莞然竟还有心思调侃。 女子轻轻的“嗯”了声,“你不怕?” “死吗?当然怕了,”苏莞然慢慢在床边坐下,侧头对芸娘抬了下下巴,“我这几个丫头抽空大声喊个救命,应该有用吧?” 停在外院的人虽然隔得远,但不至于连这么多人呼救都听不见,齐嬷嬷不由得松口气。 可那女子却突然失笑,慢悠悠地从腰间拿出一个竹筒,吐了吐舌头,就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般,不好意思道:“哎呀呀,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们还能出声。” 苏莞然微怔,看着那女子手中的竹筒心下一惊,一股不妙的预感从心底窜起。 “芸娘,快叫人!” 芸娘不待她吩咐,已经往窗户边跑去,耳边却传来呼啸之声,一把椅子如离弦之箭般 射出,径直飞向了她的后背。 钻心的疼瞬间传遍全身,芸娘一声惨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女子将手中的竹筒扔向她们。 竹筒落地,怪异的浓烟从竹筒里疯狂窜出,眨眼便将所有人的淹没。 苏莞然自恃早有计划,四周又是自己的人,所以放心得很,却没想到这来历不明的女人招数千奇百怪,登时被呛了个红眼塞心。 嗓子好痛,就像被火烧了一回。 苏莞然捂着嘴巴狠狠咳了几声,却猛然反应过来什么,惊诧地左右看看,见芸娘和齐嬷嬷也在捂着嘴巴咳嗽,顾闲静更是趴在床上涕泗交流,捶床痛哭。 但是,没有声音,静悄悄的,就像所有人都失声了一样。 其它人也很快反映了过来,可就在此事,浓雾之中,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迅速逼近,“美人,抱歉了,黄泉路上可不要怪我,谁让你是南王府的人……死吧!” 苏莞然头皮发麻,眼前刀光一闪,下意识地从袖中掏出了绝刀匕首,闭上眼胡乱挥舞。 只听铮铮两声,苏莞然手臂一酸,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两臂瞬间发麻,女子吃惊地“哦”了声,“好锋利的匕首,不错,我要了。” 你也配! 苏莞然咬牙。 慌忙睁开眼,却看不见浓雾中的人影,急得说不出话,便狠推着身边的人散开。琴丫头倒也聪明,知道所有人聚集在一处就是等死,便拽着人往窗边跑去传信。 那厢,女子一击不中,手中的刀还断在了地上,眼中却兴趣更盛。 分明同出浓雾,她的眼睛却像是与众不同似的,将所有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不慌不忙地要来抢苏莞然的匕首,踩着梳妆台扑向苏莞然。 苏莞然反应极快地往前躲,尽量往通风口去,却不想还没几步便听霹雳哐啷几声,像是有什么人倒在不远处,顿一跺脚,往那 边看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一双灵秀天成的眼睛从面前闪过,看似瘦弱的手却像铁钩一眼抓住了她的手腕,朱红嘴唇勾出的笑容,让人浑身发寒…… “抓到你了。”她嬉笑着伸出手,掐住了苏莞然的脖子。 可蓦地,那手还未收紧,便蓦然一松,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莞然像是绣球一样被人甩飞了起来,自己小腹也是猛受一脚,痛到眼前发黑,瞬间倒飞出去! 苏莞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扔上了海面孤舟,在壮阔波澜里被颠簸得不知东南西北,胃海不停的翻腾,若不是咬紧牙关,已经吐了十几个来回。 这是哪个侍卫把人当布袋一样甩?本王妃要扣他的工钱! 待苏莞然脚底终于站稳了,尚未不辨东南西北,眼前天旋地转的场景才稍有一点清晰,脸色一青,手臂扒拉着一人,“嗢”的一声吐了出来。 依稀间,她似乎听见了什么人的抽气声。 苏莞然吐得近乎虚脱,嗓子却反而好了些,闭着眼睛靠着那人沙哑道:“哪、哪个混蛋敢甩老娘,呕,你别等我……缓过气来,扣光你工钱,你给我记住——呕!” 又过了好半晌,苏莞然才终于舒服了,睁开眼一看,登时愣住了。 “好、好多人!” 真的是好多人。 那桌子上、房梁上、窗台上,不知何时竟站了二十来名侍卫,顾闲静和芸娘等人不知怎的被左右分开,狼狈不堪地被人扶着,“小凝”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一脸呆滞地盯着她。 苏莞然猛然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对上了拓跋连城嫌弃避开的脸,只见他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拈”着自己的手臂,闷声道:“娘子,你……介不介意站远点?” 苏莞然嘴角一抽,“呕……” 众人:“……” “来人,”拓跋连城忍无可忍,脸色铁青地看向那如蝙蝠一样挂在 房梁上的黑怀,嘴角一抽,“把窗户统统打开,带太妃等人出去。” 黑怀尴尬地收了脸上的笑意,忙对自己的同僚使眼色,众人顿时如潮水般散出了明月楼内院,来到了院子里。 府医早已待命,芸娘痛得昏死过去,直接送回了明月楼。 苏莞然手脚发软地被人扶出了明月楼,拓跋连城摸了下面具,将外裳整个脱掉,直接扔在了地上,声音冷到了冰点,“把人给我带出来!” “咳咳!”苏莞然在台阶上坐下,嗓子眼一阵阵的又开始痛起来,眼睛都忍不住发红,“这什么东西……咳,好难受。” 拓跋连城蹲下身,递给她一杯水,柔声道:“先簌簌口。” 苏莞然求之不得,簌了口,又喝了半杯茶,闭了闭眼睛,心里才慢慢舒坦了起来。 浓烟具散,明月楼内殿空无一人,侍卫拖着两个人走了出来,一人几近昏死,方才那嚣张顽劣的活力全无,像虾米一样缩在地面,不停抽搐。 而叶言心,苏莞然看过去时,竟呆了一下,“她怎么了?” 叶言心竟然也缩在地上,而且看起来,伤得好像比那女子还要重,那整条手臂都划拉开了口子,看起来极为可怖。 “中刀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而已。”拓跋连城似乎不想细说,迅速扫了眼另一旁满脸泪水的顾闲静,默了默,“黑怀,把母妃带去明月楼休息,去传太医。” 黑怀颔首,上前却请顾闲静,顾闲静却拼命摇头,虽然说不出话,但意思却极为明显。 她不走。 黑怀无奈,只能看向拓跋连城。 暗暗叹息,拓跋连城走向顾闲静,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娘,你放心,我不会杀她的。” 顾闲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点头。 不想,叶言心却坐起来,冲她吐出口血水,“假惺惺,谁稀罕你的假慈悲!” 第二百零八章 一举两得 顾闲静脸色一白,茫然地看向叶言心,那鲜血满身的姑娘却再无曾经的好脸色,只有恨意和蔑视,看得她心如刀绞。 言心,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恨我…… 叶言心撑着柱子坐定,吃吃地笑起来,不甘心地扫视着明月楼的内院,最后停在了拓跋连城的脸上。 那张脸,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很好看,小时候第一次看见,就觉得他像观音座下的童子,好看得紧。 先皇也很喜欢那张脸,所以即便顾闲静不得宠,仅仅是春风一度便得了这个孩子,也将她升为了妃。 这么多年了,这张脸到底长成了什么样? 叶言心忽然很好奇,好奇到快要疯了,眼泪夺眶而出,五味杂陈的心像要被撕裂成碎片,痛到无法呼吸。 “表哥,表哥……”叶言心哭着问他,“言心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表哥,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也好,好不好?” 无人回答。 就像那浓烟将所有人的嗓子都毒哑了,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叶言心揪着自己的袖子,身体剧烈地抽痛着,却还是痴迷地望着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希冀他能像小时候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笑得温柔可爱,轻声对着自己说话。 “表哥,你让我看看你的脸,言心只有这一个要求了,求求你,成全我吧。” 但是,没有。 拓跋连城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眸中不带半点动容,他所有的宽容和耐心已经被耗尽了,尤其是对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来说。 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拓跋连城看向王成,“送太妃与王妃回明月楼,传令给顺天府尹唐庆,刺客已经找到,让他过来拿人。” 顾闲静不忍地去拉拓跋连城的袖子,拓跋连城却温柔而坚定地拂开了她的手臂,“母妃,孩儿不是圣人,也永 远不做圣人。” 他要做的,是万人之上。 顾闲静哀求般的摇了摇他的手,拓跋连城无奈地叹口气,压抑的杀气几乎控制不住。 “母妃,您若不是一直对她这般纵容,事情也许不会发展到现在这般模样。您的慈悲,总是没用对地方。” 顾闲静登时僵住,拓跋连城转过身,扶起苏莞然,“怎么样?还痛吗?” “痛倒还好,就是晕,”苏莞然不禁抱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进来就不能打个招呼吗?吓我一跳。” “打个招呼再救人,此刻你已经命丧黄泉了,那女人的手劲可不小,足以瞬间扭断你的脖子。” 苏莞然看了眼他眼底的猩红,没有再说什么,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边走边道:“冷静些,那女子虽然莽撞,但其来历似乎别有文章。” “我知道,”拓跋连城低下头,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眸子里的黑色越来越深,叫人望而生畏,“我若不知道……方才会直接砍断她的手。” 蜷缩在地面的女子登时脸色惨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是她大意了,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其实,都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无所遁形。 可恶,这南王和南王妃太奸诈了,哥哥,你快来救我啊! 顾闲静怔愣地齐嬷嬷半扶半托着离开,回头看先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嘴巴几度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表哥!你别走!你说你喜欢我啊,表哥!你让我看看你的脸,表哥!你回来啊,你是爱我的表哥,表哥……言心喜欢你啊……” 忽然,叶言心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 然而众目睽睽,这么多侍卫严阵以待,若还叫她冲到了拓跋连城的面前,便实在有些可笑了。 苏莞然轻轻地抬了抬眼帘,看着没两步便被人按在地上的叶言心,皱了下 眉头,“说你自以为是你还端上了,本王妃还没看过他的脸呢,王成!把她的嘴给我堵上,吵得很。” 拓跋连城轻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 傻瓜,你早就看过了。 王成对叶言心素无好感,直接私下衣服塞进人的嘴巴里,派人送出王府,直接领到顺天衙门去了。 喜欢一个人,却要去杀人家的老母发妻,打着“爱”的名号,做着“恨”的事情,是比恨还要让人心惊胆战。 顾闲静眼睁睁看着叶言心被拖出了王府,心头一沉再沉,眼前昏沉沉的晃了半晌,猛然一黑。 …… 未到半月,南王府刺客便已经被查了出来,结果却叫人大吃一惊。 竟是那新入王府的叶言心串联外人图谋不轨,骗婚索爱不成,竟对太妃下手,幸有王爷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一举将人拿下,送去了顺天府。 此事发生得快,解决得也快。 顺天府尹唐庆不敢耽搁,头一日收到了犯人,傍晚便逼着叶言心签字画押,但无论是叶言心还是那帮凶,分明是柔弱女子,竟无一个在刑法之下松口,都叫嚷着要见苏莞然。 此事上达天听,拓跋陵时隔半个月,再度笑得合不拢嘴,拿起奏折就往慈宁宫分享,母子恨不得大摆宴席。 “莞儿这丫头果然不错,皇帝这眼光啊,哀家如今倒有些佩服了,”公皙淑慧笑得脸皮都有些发疼了,“让她拿下管家权,没成想手段如此雷厉风行,竟还趁机除了叶言心,算是芸娘没白调教。” 拓跋陵摸着下巴,却有些奇怪道:“只是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此事若是这丫头做得,倒有些莽撞了,竟然安排杀手进了王府,若是被查出,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公皙淑慧却摇头,高深莫测地看了眼拓跋陵,“皇帝,这你就不懂了。这杀手,只怕未必就是 苏莞然安排的。” “哦?”拓跋陵玩味道:“母后的意思,莫非这人还真是那叶言心安排的?” “借刀杀人,一举两得,”公皙淑慧暗暗忖度,“那叶言心身为嫡女,先为侧妃,后为姨娘,心中必然藏恨,倘或此时再挑拨一二,难道还不简单?” 若是如此,那苏莞然倒有些可怕了,兵不血刃便达到了目的,拓跋陵暗暗庆幸,这女子幸而是他们的人,否则还真有些棘手。 “她若真有此等心思,那叶言心的确不是她的对手,只是现下她不便进宫,否则,朕真想亲自问问她是如何办到的。” 既出慈宁宫,拓跋陵又入画阁,将奏折扔给了苏子默,“听说那叶言心被拖出王府时浑身是血,已然奄奄一息,令姐的手段的确高,也的确狠毒。” 他有意试探苏子默的态度,大约对苏莞然的手段有些心惊了。 “借刀杀人而已,阿姐从小便是如此,”苏子默将目光放远,望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惆怅地叹口气,“皇上身为天之骄子,自然不懂我们身为庶子庶女备受打压算计的童年,宫中虽有踩高捧低之事,但想必无论如何,宫女也不敢杀主子才对。” 拓跋陵来了兴趣,“所以?” 他的语气似乎还挺兴奋?苏子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斟酌片刻。 “所以,打个比方。若皇上是庶子,而太后害死了皇上生母,还日日夜夜想着害皇上,便是身边的丫头都对皇上虎视眈眈,而彼时皇上还有个病弱的妹妹,年仅十三,会如何生活?” 拓跋陵半蹲下来,仔细端详他那张长了肉的脸,啧啧摇头,“你能活到现在,苏莞然替你杀了不少人吧?” “……皇上多虑了,”苏子默尴尬,“阿姐还不至于杀人如麻,违法乱纪之时,阿姐从来……很少沾染,不过就是行事略显 泼辣狠毒,方可震慑于人罢了。” “是吗?”拓跋陵似笑非笑道:“但朕怎么听说,那董霓云就是死于她手?” 苏子默一脸愤怒,“谣传!无耻!” 拓跋陵眉毛一跳,“你说谁无耻?” “自然是传谣之人!”苏子默义正言辞,目光直指拓跋陵。 拓跋陵冷笑,一指另一边新打的画架,“确实,谣言不可信。朕看你近日闲了,画阁也空了很多,不如在多画几幅画将那边的画架堆满如何?” 苏子默登时讪讪,“这个……” “抗旨不尊,理应严惩。” “……臣遵旨。” 拓跋陵心下一定,当即传出旨意,敕令顺天府将刺客之事转交刑部严查,待事实前因后果厘清,陈述事实,上表奏折,直入大理寺待审,侯斩于市,以儆效尤。 此外,拓跋陵还特特派人赐了两箱珠宝,以作安抚。 苏莞然盯着那两箱珠宝,嘴角抽搐,转头看向亭子里的人,“他脑子抽了是吗?赐珠宝来安抚人?这不明摆着让人说他幸灾乐祸?” “想是淮南之事,他以为我王府已经两袖清风了罢,”拓跋连城不以为意,目光往她手中的账本上看了看,笑道,“既然看不上这两箱珠宝,你又记什么账?” 苏莞然轻咳一声,在账本上写下“白玉狮子头一个”,一本正经道:“我仔细想了想,这两厢珠宝还是挺能安抚人的。” 拓跋连城哑然失笑。 芸娘远远瞧见两人在亭中说笑,也不去搅扰,让琴丫头把茶水送上去便罢,手里正扎着鞋底,一抬头却见对面慢慢走来两个人。 正是顾闲静与齐嬷嬷。 明月楼里不少东西都打破了,还未收拾妥当,想来顾闲静心中郁结,一时也不会想回去,因此拓跋连城就把人安排在了这里。 芸娘舒眉展笑,迎了上去。 无论如何,这是个好机会。 第二百零九章 三人早膳 才过两日,顾闲静头上的白发似乎就更加多了些,眼角的皱纹也累积得更加厚实。 一人若不是经受重大打击,岂会短短数日便会苍老数十年?芸娘细细瞧着,暗暗一叹,想来昨夜顾闲静必定哭过一大场,故而才会如此。 “太妃,王爷和王妃等着您用早膳呢,请随奴婢来。”芸娘躬身道。 顾闲静看了眼那亭子里,也没见那桌子上摆了什么吃食,心中大不乐意,奈何她两日前那日只顾着哭,不曾捂嘴,吸多了毒雾,现在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齐嬷嬷便自作主张地当她应下了,将人往亭子里带。 还未走进,便听到苏莞然笑道:“这皇帝老儿这次也太大方了吧,你瞧,东海珍珠三十颗,抵得上寻常人家十年的用度了!” 皇帝老儿这话可不太尊重,顾闲静忍不住有些诧异,却听拓跋连城吃吃笑着,指指自己,“那‘皇帝老儿’与我差不多大,娘子莫非觉得为夫看起来也很老?” “你人不老,心老,也就只有我不嫌弃你了,”苏莞然低头继续清点箱子里的东西,微微摇头,“公皙淑慧想必这会高兴坏了,哼,肯定要召我俩进宫看笑话,回头咱们得对对台词,别说漏嘴了。” 拓跋连城没有回话,苏莞然面前却洒了一片阴影。 她奇怪地抬起头,却见到了顾闲静,且正冷着脸瞪她。 苏莞然:“……” 齐嬷嬷咳了声,忙将顾闲静往石桌边拉,用力按在了座位上,讪讪道:“今儿时间正好,前日的事,太妃知道得还不是很清楚,特来问问。芸娘,不是说王爷王妃还没用早膳吗?” 齐嬷嬷疯狂的对着芸娘眨眼,芸娘同她对视一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琴棋书画,传膳!请王爷、王妃入座用膳。” 苏莞然目光一瞟,有些勉勉强强的味道,却到底 没有说什么,只将账本放下,施施然坐到了拓跋连城身边,正对面便是板着脸没好气的顾闲静。 苏莞然想,这两日都是在各自房中用膳,不知道对着自己,她还有没有食欲? 拓跋连城笑盈盈地叫了声“母妃”,转过头又叫了声“娘子”,却没一个回答他,他倒也不恼,倒很是自得其乐。 顾闲静心中一腔郁火难下,又想发怒又觉无力,又想伤心又不想让人看笑话,看着苏莞然那张淡漠处之的脸,原先在屋中的颓丧之气倒去了两分,燃起了莫名的斗志。 芸娘与齐嬷嬷在旁布菜,不时用眼神交流一下,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堆着笑。 从苏莞然嫁到王府,也快两年了,三个人还是第一次在同一桌上用饭,彼此心中不自在有之、新奇有之、排斥有之,但恐怕更多的,是对前两日之事的凝重。 琴棋书画上了菜,芸娘便打发人离开,“下去看看药好了没,等饭后,沥了药渣都端上来。” 齐嬷嬷这厢见几个人都不动筷,左劝也不是右劝也不是,干脆道:“太妃也饿了吧,来,您尝尝这醋溜白菜,极开胃的。” 说着,齐嬷嬷对着拓跋连城眨了眨眼,拓跋连城心领神会,拿起筷子给顾闲静夹了片白菜,“母妃尝尝,味道的确不错。” 顾闲静也不想同他饿着肚子斗气,拿起筷子来,还未动用,便见拓跋连城又夹了一片送到了苏莞然的碗里,“你昨日不是闹着要吃?怎么不动筷了?” 我什么时候闹着要吃白菜了? 苏莞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明明说的是红烧排骨炖猪蹄!” 拓跋连城眼皮一跳,“都是肉?” “肉怎么了?吃肉才能长寿。”苏莞然控制着表情和声音,让自己看起来格外淡定,不至于翻个白眼出来给顾闲静长眼。 拓跋连城撑着下巴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却见顾闲静轻轻地瞪了自己一眼,顿时端正了坐姿,默不作声地端起饭碗。 食不言寝不语,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饭桌上再度寂静了下来。 齐嬷嬷对着芸娘摇摇头,能坐在一起吃饭已经是个极好的开端,其余的倒不用太过着急,慢慢来便是。 一顿早饭吃得颇有些沉闷,芸娘见几人次第落筷后,便又招呼人将碗筷撤下,换上几个药碗。 顾闲静定睛一看,竟足足有四碗,不由惊讶地看了眼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早已习以为常,“这两碗气味最冲的是莞儿的药,这一碗是芸娘的,这一碗是母妃的,母妃体内的毒,我们已经暗暗让太医诊治调理,再过一个月想来就能洗去毒素。” 顾闲静眉间一沉,伸手摸着面前的药碗,眼圈又微微的红了。 一想到这毒是叶言心下的,她的心里便是万般煎熬,她从不曾想过,言心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的儿,是娘对不起你…… 苏莞然恍若未觉,目光只淡淡地停在了手边的药碗上,默了默道:“小凝的药我等会送进去,早膳给她喂了,便把她的东西收拾起来,人到了吗?” 拓跋连城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对了,”苏莞然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芸娘,“我给她的金簪子呢?可找到了?” “回禀王妃,金簪子昨夜已经包起来了,只怕小凝这一二年用不上,也给她带上吗?”芸娘不无担忧道:“那金簪子贵重,小凝生活不能自理,咱们的人又不能跟上,东西带着怕是不安全吧?” “无妨,”拓跋连城不动神色道,“那东西既然是你送的,如今又牵连了人命官司,自然无人敢动,你若想给她留个念想,带上也可。” “那便带上。” 苏莞然苦着脸喝了 药,对顾闲静略行了个礼,便端着药去看小凝,拓跋连城并没有跟上,而是留在亭中给顾闲静解释那日之事。 事情其实很简单。 他们先是放出了小凝苏醒的消息,又联络顺天府准备抓人,演了几日的戏,逼得阴谋者乱了手脚。 而后他们又查得了“英红”此女,此女对南王府颇为不屑,光明正大的在府中行走,王成暗中跟踪竟发现她与叶言心暗中勾结。 随后,他们故做不知,是要看看这二女到底想做些什么。故而拓跋连城才借口出府,实则暗中回头,苏莞然则带着“小凝”前往明月楼诈口供。 “那太妃中毒王爷是怎么察觉出来的?”齐嬷嬷代顾闲静问道。 实际上,齐嬷嬷也甚是迷惑,若不是叶言心之前挑拨离间惹她怀疑,苏莞然找她合作的时候,她怕是也不会相信叶言心既然会对顾闲静动手。 拓跋连城目光深沉,幽冷面具上杀气一闪,“小凝出事的地方距离明月楼太近,我们本就怀疑小厨房里还藏着内鬼,厨房里的东西自然不堪为用,故叫人暗中盯着。” “至于那毒,其实,是莞儿提醒。” “哦?”齐嬷嬷眼睛一亮,“真的?” 顾闲静怪异地看了看她,拓跋连城心照不宣地笑道:“莞儿说母妃性格越来越不受控制,与初见时大相径庭,又想到小厨房之事,才想到或许是毒,便叫人暗暗换了母妃的汤。” “母妃若是这些日子接连不断的服药,如今,怕是已经正中叶言心下怀。” 拓跋连城三言两语道尽来龙去脉,将所有功劳都归在了苏莞然头上,顾闲静却是不信,但拓跋连城正襟危坐,一脸诚恳,话中又挑不出什么毛病,便是让人想怀疑都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顾闲静摇摇头,也没说信与不信,她只想知道叶言心。 拓跋连 城却不想说她,因他知道,说起叶言心,顾闲静必然又要愧疚难熬。 “太妃,王爷既然说了不会伤害叶言心的性命,便会说到做到,太妃也放宽心才好,”齐嬷嬷将药碗往她面前送了送,“太妃,先喝药吧,您这些日子没喝那汤,想来也想清了许多事,对不对?” 顾闲静目光晦涩,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日苏莞然当头怒骂,呕出一口淤血,却也叫她心中舒坦了许多,有了片刻的清明,许多事,许多话,都在脑海中闪过,有些作为,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就像寿山寺里,那碗避子毒,大大小小好几件事,如今想来,竟果真像是入了魔。 “虚伪”,苏莞然说过这话,她愤怒地扇她巴掌,可现在,叶言心也说了这话,她才真正痛彻心扉,还有拓跋连城,她的儿子。 “您的慈悲,总是用错了地方”,顾闲静不觉茫然,心慌意乱的同时,又无比惆怅。 她半生礼佛,只为给自己儿子求一个平安的前途,却从没想过,会在佛前犯下诸多罪孽。 亭中慢慢沉默下来,拓跋连城一颗心也渐渐放下,若是之前,他同顾闲静说这些话,顾闲静必然是听不进去的,若能说话,“苦肉计”三个字定然脱口而出。 但是现在,她虽然不信,却也没有反驳。 少顷,黑怀从门入,几步至尊前,抱拳道:“王爷,刑部又传话来,请见王妃与王爷。” “不见。”拓跋连城言简意赅。 顾闲静一惊,正要劝说,却一人道:“还是见一见吧。” 放眼看去,竟是苏莞然。 苏莞然提着个包袱走了过来,脸上似乎有些难过,转瞬却又不见其忧反,唯剩冷淡。 “你若不去,她日日叫嚣,旁人还以为是我们冤枉了她,反倒给我们沾一身腥。正好我要送小凝出门,一起走一趟呗。” 第二百一十章 刑部大牢 小凝被抬出房间的时候,那一身的药物险些熏得顾闲静吐出来。 幸而碍于面子,她到底没有失态,苏莞然也没在意,将金簪插在她头上,交代王成小些,送上马车的时候不要颠着人。 几人一路将小凝送上马车,马车里空无一人,马夫看起来也甚是平平无奇,芸娘仔细观察那人半晌都没有观察出什么。 这连苏钱庄的庄主从不露面,自然不是个简单人物,这马夫竟然能在南王拓跋连城的盯视下面不改色,也不是个简单角色。 就是,这人似乎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芸娘左思右想,却到底没有想出来在哪里见过他,只得放弃。 “请转告庄主,若是小凝的病情有进展,还请一定递封书信过来。”苏莞然不忘叮嘱。 马夫眨了眨眼,见拓跋连城郑重其事地附和道“他会的,对吧”,不由扯了扯嘴角,“自然,自然。” 苏莞然若有所思地扫了眼拓跋连城,拓跋连城精神一紧,却听她道:“瞧我,都忘了你们是好兄弟了,还需要递什么信,自是传个话就好,对吧?” 拓跋连城微微一笑,“自然,自然。” 马夫:“……” 可我又不是连苏钱庄的人啊。 马车载着小凝远走,苏莞然在门口站了良久,眼角有些湿润,水汽却又很快消敛,转头看向那边等待已久的衙役,“走吧,我们去刑部大牢走一走。” 刑部大牢可不是个简单的地方,像他们这样的皇亲国戚没准一生都进不来一次,苏莞然还颇有些好奇。 她走了两步,抬头又看了看前面的顾闲静,心中暗暗摇头,叶言心对顾闲静极为痛恨,她这一趟过来也不过是再受一回打击罢了。 拓跋连城虽也知道,但也明白,顾闲静主意已定,谁也无法更改,只能顺着。 刑部尚书侯在门口多时,见拓跋 连城与苏莞然终于来了,顿时长舒口气,几乎喜极而泣,“我的南王殿下诶,您可算来了!下官等您好久了!” 苏莞然见刑部尚书对拓跋连城倒颇有些亲近,不由挑眉,莫非这刑部尚书是他的人? 上次淮南之事换了一大批官员,可拓跋连城似乎后来也没有安插什么人啊? 拓跋连城扶着顾闲静慢慢走着,却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回头莞尔,“公道自在人心,善恶自有天定,无须刻意安排。” 若是真心为国之辈,自然看得出谁才堪当大任,谁又值得敬重,有些人坐居高堂,却倦怠朝政、纵容贪腐、肆意烂杀、残害兄弟,以致于百姓怨尤,自然不得民心。 拓跋连城什么都不做,但手底下的实事却不少,怪道素日不见他刻意拉拢谁,但身边的帮手却都不少,而且越来越多。 之前的黑怀、韩璧、周冲、蓝玉,现在的刑部尚书,哦,苏莞然摸摸鼻头,还有她自己呢。 “……夫君真聪明。”眼光也很好。 拓跋连城忍俊不禁,又回了个头,笑道:“娘子也聪明。” 苏莞然也笑,笑着笑着脸色却变了,一抬手想要拉他般,大喊道:“小心前面!” 拓跋连城疑惑地偏了下头,手臂忽地被拉着往右边一扯,他踉跄地站定,扫了眼方才差点撞上的木头桩子。 刑部为防有人劫狱,在大牢外设置了很多的木头人,可以让狱卒操练,也可以抵御外敌,拓跋连城方才只顾着说话,险些撞上其中一个,亏得顾闲静拉了他一把。 顾闲静叹了口气,不轻不重地在他面具上敲了一下,又回头横了眼苏莞然。 苏莞然摸着鼻子侧过头,尴尬地笑道:“哎呀,今儿天气真好啊,该晒晒被子了,芸娘你看是不是?” 顾闲静:“……” 走在前面的刑部尚书让人打开了大门,回 头道:“几位贵人,我这刑部还有些许要务处理,方才等了太久,已有些耽搁,想来几位说话,也不便多陪,这就告辞了?” 拓跋连城正色,“嗯,大人自便。” 刑部尚书笑着点头,走了几步,却又绕了回来,咳了咳,沉声道:“王爷,您府中的案子按说并不难审,但为了方便认罪结案,还请王爷担待一二,好生劝服她们,若能说出那女杀手的身份自然更好,莫要逼下官动大刑,怕是她们会受不住。” 拓跋连城拧紧眉头,却还是点了头。 刑部主管刑法,入了刑部什么话不说,先滚上三鞭子乃是规矩,自然,那些身份贵重的就不一样。 不过,身份尊贵如拓跋连城者,也不会被收进这里面来,而是大理寺了。 苏莞然大概不会想到,自己才刚来过刑部,没过几日却又要去大理寺走一遭。 此时此刻,三人且入刑部大牢,未出十数步,便见一阔朗刑台,收拾俱也干净,只是那墙壁上的鲜血、刑具上的红锈、满室流窜的阴风委实叫人头皮发麻。 这且不算,还看那两侧狱卒谄媚讪笑的目光中,多带几分死寂阴沉,不比拓跋连城那般带着尊贵威压的沉重,而是从死人堆里攀爬挣扎地消沉,便更让人浑身不舒坦,再走几步,还能听见里面的哀戚哭嚎。 尚未走进,饶是苏莞然都有些不乐意了,更别提顾闲静多年养尊处优,被一场刺杀都能吓得精神失常的人,哪里看得进去这些恐怖事? 不由脸色惨白,寸步难移。 拓跋连城目光淡淡地扫了一圈,不怒自威,那先前打量的狱卒立时都低下了头,不敢多看,退守到了一边。 “王爷,”牢头走过来,年岁甚大,但举止倒也颇为稳重,没有随便乱看,“小的在这里等候多时,叶言心和那女刺客都单独关押着,王爷 请随小的来。” “带路,闲杂人等一律散去,若教本王发现有人偷听……” 拓跋连城视线冰冷,莫名的威压竟让众人脚底发寒,脸色微变地后退半步,连连讪笑,“岂敢岂敢,王爷有话但说无妨,小的会在这里守着,谁敢擅入,自然是大刑伺候!” 还算识趣。 拓跋连城示意苏莞然与顾闲静先行,自己却在后面慢慢走着,刑部大牢里的死刑犯甚多,若有口出恶言、言语狎昵者,他便要头一个出手要了他的命。 苏莞然也才到这地方脏,未必能听见什么好话,便将脚步加快,果不其然,未出两步,便听到有人调笑,“哟,哪里来的小美人啊,莫不是来陪哥哥乐呵乐呵的?” 带路的牢头脸都绿了,“放肆!你怕是嫌自己活太久——” 牢头话未说完,腰上的刀便被一只手蹭地拔出,在他尚未反应时,已闪着寒光飞进了牢笼。 那死刑犯正笑着,刀光一过,他只觉得脖子发寒,眼前喷出了无数鲜红,疼痛感迟缓而来,待身体倒下,才后知后觉地发出了惊恐的惨叫声。 顾闲静本是受不了这牢中的气味捂住鼻子,此刻下意识遮住了嘴巴,震惊地看向拓跋连城。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拓跋连城杀人。 苏莞然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一站,挡住了她的视线,不耐地捏了下鼻子,眉尖一蹙,“你杀人也等我们走远些,这声音太难听了。” 顾闲静嗓子发痒,表情扭曲地瞪着她,这是声音难听的问题吗?! 左右十数间牢房,竟像是同时被人卡住了脖子,寂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好半晌才有人颤道:“杀、杀人哪……” 牢头幡然惊醒,大声怒骂,“放干净你们地狗爪子,你们不要命,你们的家人还在呢,敢对南王府的人说腌臜话,小心落个诛灭九族的下场!” “闭 嘴,带路,你的声音也很难听。”拓跋连城阴沉地盯着他,就像暗影里的幽魂般,让牢头心里暗暗叫苦。 牢头不敢多话,三步并作两步将人往最里面带,刺杀当朝王爷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好房间,三人到时,一股刺鼻的渥臭味道扑鼻而来,像是臊水盆子堆了半个月没洗,都下意识地捏住了鼻子。 苏莞然倒退两步,忍无可忍道:“把人提出来,另找个干净的地方!” 她可不想在这里谈话,一开口就要吐了,顾闲静难得对她的话表示赞同,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赶紧换个地方,这地儿我实在待不下去。” 牢头倒是猜到了她们的反应,倒是意外地看了眼只是捂了一下鼻子,却又很快恢复如常、面不改色的拓跋连城,暗道不愧是天朝战神,单这份定力就不一般。 三人回头又换了个干净又安静的牢房等着,不刻,叶言心与那女杀手便被拖着拽了进来,直接扔到了地上。 牢头本想留下来护守,却被拓跋连一个危险的警告眼神吓得倒退,将周围的人也挥散一空,不敢多留。 叶言心才入大牢两日,身上却多了几道皮开肉绽的鞭痕,可也最多如此了,比起那被抽得奄奄一息的女杀手,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完璧归赵”。 顾闲静一见她如此模样,再多的不解和气愤都化成了怜悯与愧疚,不自觉上前想要摸摸叶言心,却被叶言心恶狠狠地一瞪。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给我滚!” “言心……”顾闲静惊慌失措的看着她,难受的喉咙竟发出了沙哑细微的声音,“言心,是娘对不起你,你说出她的身份,娘会救你的……” “娘?”叶言心嗤笑,“顾闲静,你不要自作多情了!你救我,不就是为了继续利用我吗?我告诉你,让你救,我宁愿现在就死!” 第二百一十一章 你凭什么 顾闲静果真再度被伤了心。 几度开口,无所言语,只觉张嘴,心中便都是苦涩与伤心,“言心,我知道你恨我,娘不会再逼你了,你就说出这女人的身份,连城会救你的,真的。” 拓跋连城不置可否,他只是不会杀她,但会不会救她,却是两码事。 “不必了,”叶言心惨然冷笑,也不稀罕人来救,她抬起自己胡乱用衣服包扎起来地手臂给她看,“你怎么救我?我这一身的伤,你能让它消失吗?” 顾闲静哑然。 “你看看你,只知道哭,我不用你救,我不想再成为你的工具了,我亲爱的母妃,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让我走得舒心些?还要冒出来扎我的眼?嗯?” 顾闲静脸色雪白,眼前恍然一黑,过了许久才喘出口气,“言心,你就这么恨我?” 叶言心不屑一笑,“这个问题还有任何回答的价值吗?” 拓跋连城目光越冷,流窜的杀意在眼中不停涌动,苏莞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尖声讽道:“叶言心,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你知道吗?你有本事怪罪别人,怎么就不知道劝劝当初的自己学会收手?” “顾闲……咳,母妃在你流落街头的时候把你捡回来,怎么着也救了你一命吧?了不起还有几碗饭给你吃呢?你这么看不惯她,怎么之前还赖在府上呢?莫非是她不准你出门?” 苏莞然就看不起叶言心这种人,敢做不敢当,自己斗不过别人,却没有勇气承担失败的风险,临了还要抓个人来撒气。 要是她,肯定接着这机会逃出去,再思后路,真是又蠢又让人犯恶心。 叶言心咬牙,“苏莞然!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我是南王妃,你不过是个阶下囚,你跟我谈说话的份?”苏莞然看她气得嘴唇发抖,偏要继续膈应她,轻轻一笑,“你、配 、吗?” 叶言心愤恨地瞪着她,牙齿不停地发出咯咯声音,好像在啃骨头的野兽。 入了这腌臜地狱,就是再干净的人,也会忍不住染上阴晦,何况还是这未见过多少世面的大小姐,没被吓疯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罢了,”忽然,顾闲静轻叹口气,缓缓低下头,手腕上掐着一把佛珠,许久才开口,“你既然不愿意见我,我也不逼你。只是言心,你终究是我的女儿,我会救你的。” 说完,她转过身看向一直未曾出声的拓跋连城,“连城,母亲在外等你,你们早点出来吧。” “等等,”拓跋连城沉声,“莞儿,你和母妃一起出去。” 苏莞然本也不想待在这里,只想着快些离开。但方才还盼着人消失闭嘴的叶言心突然急了起来,不想让她离开了,“你别走!我还有话问你!” “问我?”哦,是了,这厮起先一直叫嚣着要见她,她险些给忘了,苏莞然不以为意,“你想问什么?赶紧的,本王妃可不愿意在这儿多待片刻。” 叶言心气怒不已,指甲几乎陷进了手心里,才将满腔怨怒压下。 “你告诉我,你凭什么?” 苏莞然挑眉,“你想问什么?” “你凭什么成为南王妃!你凭什么让表哥喜欢你?你不过一个奸细,到底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让表哥眼瞎看上了你?” 叶言心此刻就像个疯子,问出的话都不自觉把自己心爱的“表哥”骂进去了而不自知。 顾闲静却是心下一动,欲要离开的脚步停住了,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漫不经心的苏莞然。 这个问题,她也想问。 “还以为你临死之前,会问出什么高深的问题,原来是这个。” 苏莞然竟然有些忍俊不禁,她抬起头,目光同拓跋连城对上,忽而戏谑地勾起嘴角,“这个问题,不如你来回 答啊,其实我也很好奇。” 拓跋连城原先有多厌恶她,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不知何时起,两个人不仅彼此知晓了对方的秘密,竟然还颇有些死心塌地的味道。 对她来说,最初的动心,似乎是因为那句“夫妇一体”,而后才慢慢觉得,这个人其实很不错,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越来越上心,挣脱不开了。 拓跋连城霎时被三个女人用灼热的目光盯上,顿有些啼笑皆非,摇摇头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喜欢一个人,又哪里来的理由,不过是感觉而已。说得出理由的喜欢,那还是喜欢吗?那时喜欢人,还是喜欢那个理由? 苏莞然喷笑道:“那完了,你怕是端着一碗辣椒水。” 这回答太模拟两可,根本无从下手,明白的人自然明白,不明白的人只会钻牛角尖。 很明显,叶言心便是那个钻牛角尖的人,“什么意思,你们说清楚!” 拓跋连城懒怠解释,苏莞然也不想多说什么,倒是顾闲静,她已经四十多岁了,早有春秋,纵然身居高墙大院,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却也都尝过了一遍,心下,竟有几分怅然。 她也曾是喜欢过先皇的,一国之君,风流倜傥,后宫之中,谁不喜欢? 每个月只要来那么一次,她便欢喜到手足无措。 可随着孩子的出生,公皙淑慧的刁难,自己的不得宠,种种的磨难来临,她所有的心都放在了孩子的身上,那份欢喜便淡了。 “走吧,”苏莞然忍着叶言心那尖锐的“你别走,你说清楚”,看了眼有些出神的顾闲静,“母妃还要在这里等着吗?” 顾闲静神识一回,叹口气,深深地看了眼叶言心,再不多言,离开了牢房。 苏莞然跟在她身后,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远远的还能听见那声声句句的“表哥”,不耐地 掏了下耳朵。又进入先前那段走廊,前无牢头后无战神,那虎视眈眈的目光又放肆大胆地投了过来。 “唷,美人又来了,这就是南王妃,啧啧,这身段真是……”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太妃也生得不错啊,不愧是皇妃啊。” 他们以为女人是软弱的,被人调戏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只会娇羞恼怒地逃开,更加肆无忌惮。 可惜他们想错了,顾闲静是想快快离开这个地方,苏莞然却脚步一顿,取下了墙上的火把,来到了那口出不逊的监牢面前,冰冷的脸庞在火光下透着些许诡异。 监牢里的人瞬间不出声了,有些讪讪地看着她,但有人却依旧放肆。 顾闲静走了几步没听到后面有声音,一回头却见苏莞然将手中的火把直接扔进了那监牢地草垛里。 暑热天气,监牢虽凉,午后热度却仍旧残留,几乎瞬间便将那草垛烧了起来。 牢中登时一片大乱,火光迅速爬开,几个犯人大惊失色,忙抬脚踩火。 顾闲静都看得愣住了,苏莞然却冷笑着拍拍手,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往外走,“别看了,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以恶制恶才能让他们学乖。” 两人走得干脆利落,后面的人却一片大乱,唯恐那一撮小火烧大,蔓延到整个牢房,里面的人急得满头大汗。 “啊!火啊!着火了!” “这南王妃怎的比南王还狠,这是要把人活活烧死啊!” “嘘,别说了,咱死也死得痛快点,可别弄个生不如死出来。” 直至出了大牢,见到了守在门口的芸娘,苏莞然才松开手,深吸口外面的新鲜空气,仰天长叹,“这才是人过的空气啊。” 顾闲静揉着手臂,一头想着方才那窜地火,一头想着之前那夺命岛,一头又想着叶言心的诛心词,脑中全是一团乱麻,也理不 出个头绪,有人上来扶她,她便顺势进了马车,呆坐着慢慢整理。 苏莞然却在天牢门口等着,没有上马车。 她有些担心,叶言心能想出这么丧心病狂的计划,早就已经疯魔了,万一她想着死前拉着拓跋连城一起垫背怎么办?虽然她也不相信叶言心有这个能力。 而牢房中,叶言心倒的确有这个想法。 她一如既往地哭诉自己有多喜欢拓跋连城,好像这一生便是为了她而活,可拓跋连城却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她的声音打断了。 “你被逐出家门,无家可归,因此王府收留你。你想找个归属,母妃成全你,但成为南王妃,你不配。” 叶言心哭声顿时哽住,通红着眼睛看着她,绝望道:“你就真的没有半点喜欢我?” 拓跋连城冷哼,用她方才回答顾闲静的话,回敬给了她,“这个问题还有任何回答的价值吗?” “表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我们从小就认识,你……你还对我笑呢……” 叶言心不懂,那个曾经温柔体贴的表哥去哪里了,多年过去,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言辞、目光都陌生无情地让她恐慌,她目光涣散地看着他,忽然有了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你,你真的是表哥吗?表哥那么温柔,他怎么会这么对我,不,不……这不可能啊,对,面具,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如临狭隘,汲汲徘徊,终于有了一束光亮射入眼中,叶言心突然疯狂地扑了上去,激烈地大吼,“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给我看你的脸,你不是表哥对不对?” 拓跋连城脚步轻旋,轻而易举地侧身避开,眼疾手快地掐住那带血的手臂,直接将她推到了木栏上,低沉而有趣地沉吟一声。 “被你发现了,啧,看来你还不笨嘛。” 第二百一十二章 人死心死 叶言心瞪大了眼睛,疼痛逼得她浑身颤抖,呼吸急促而粗重,脑子不断轰鸣。 “你不是表哥?你真的不是?!”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看着满身狼狈的叶言心,那兴奋而愤怒声音昭示着主人已陷癫狂,拓跋连城却好似浑然未觉。 他低下头,凑近叶言心耳边,漆黑瞳孔一如幼年,映入那双焦急慌乱的目光中。 唯有声音,变了。 “那个天真单纯的拓跋连城,早就死了,叶言心,如果你听话,他本该永远将你当成‘表妹’,可在你背叛他的刹那,你的‘表哥’,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表、表哥……”叶言心蓦地哭了出来,强烈的悔恨突然涌上心头,“你是表哥,对不起表哥,对不起,言心知道错了,表哥,你不要消失,不要走……” 不要走,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呜呜。 就像曾经的她,也曾这般苦求过,在那繁华宏伟的宫殿里。 却没有任何宫女太监出现,只有他,扬着灿烂温柔的笑容,犹如漫长冬日后第一缕阳光,射入阴暗的假山堆里。 你是谁?这里是御花园,可不是外人可以随便进来的地方哦,我带你出去吧? 我、我是宁州制造之女,进宫来选太子伴读的。 哦?吾乃拓跋连城,天朝皇子,你可是言心表妹?走吧,我带你去找舅舅去。 当初她为了选太子伴读进宫,可最终还是落选,跑到了无人问津之处,若不是他,她如何出得去? 她深深地记住了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愿望,便是嫁给他。 “脸。” 叶言心悲伤地看着他,伤口不停往外渗着血,慢慢掏空她的力气,痴痴地看着他。 “我求你,让我看看你的脸,只要看一眼,一样就好,表哥……你忘了,是你带我出御花园的吗?表哥,你说要带我去找爹爹的,表哥…… ” 拓跋连城眉头紧皱,凝视着她苍白的脸颊,许久,忽将手臂松开。 叶言心失力地滑坐在地上,目光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拓跋连城,不觉浑身颤抖,不断重复道:“表哥说要带我找爹爹的,表哥,你让我看看你的脸,看看你的脸……” “言心,”拓跋连城蓦然打断她的话,声音带着极其微弱的低愁,“没有人会一直活在过去,除非他是死人,你该长大了。说出她的身份,我会救你出去,送你回舅舅身边。” “不!我不要长大,我要表哥,我就要表哥!”叶言心撕心裂肺地哭道:“我求你了,你让我看看你的脸,只看一眼,一眼就好!” 唉。 轻微的叹息在浑浊空气中震荡开来,拓跋连城忽然蹲了下去,定定地看着叶言心,抬手慢慢放在面具上。 叶言心愣愣地睁大眼睛,呼吸都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表哥……” 就在这时,那一直昏死在地上的女子忽然动了动,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没有嗅到那股恶心人的味道,她略微怔了怔,才抬起头,往自己头顶上看过去,目光却瞬间清明了过来,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眼睛越来越清亮。 拓跋连城重将面具戴上,站起身道:“你看过了,告诉我,她是谁?” 女子浑身一颤,忙低下头,继续装死,脑海中,却有一种脸,总是挥之不去,从今而后,犹如梦魇一般,夜夜在她心底缠绕。 叶言心痴愣地坐在地上,良久才摇头,“我,不知道,是她自己,找来的。” 是表哥,可也不是他。 那张脸,即便在阴暗中,也难掩绝代风华,让人惊艳失神,可那又怎么样?他眉目间没有儿时初见地温柔纯真了,只有满目的杀伐冷冽,那……不是她的表哥。 “她自己找来的,你也敢相信?” 拓跋 连城沉叹口气,转过头去看地上的女子,见她还昏死不醒,心中又是抑郁,也无心情再把人踹醒审问,索性迈开脚步,走出了牢门。 来到刑讯地,拓跋连城沉声道:“将叶言心与杀手分开关押,放干净的地方,三日之内,务必给我敲开那杀手的嘴,问出线索来。” 牢头一愣,下意识抬头,却对上拓跋连城阴狠的黑眸,浑身登时僵住,却听他道:“不惜一切代价,明白吗?” 牢头在狱多年,自然明白这“不惜一切代价”的意思,顿时悚然,抱了抱拳,道:“王爷放心,狱中……尚有几套针对女子的重刑,此女细皮嫩肉,决然熬不过去,三日之内,小的一定会给王爷拿出线索。” 拓跋连城点头,半晌又道:“不得对叶言心动粗。”旋即便离开了。 牢头长出口气,抹去头上的冷汗,转头看向已经被吓傻的同僚,“乖乖,这南王果真不好伺候,去,把那女杀手拖出来,准备盐水。” 牢房中,叶言心仍旧怔怔。 她想着方才的惊鸿一面,虽然动容,却不动心,她还是想念当初的那个孩子。 虽然只是半大孩童,虽然不过舞韶,可她,还是喜欢他,有的人一旦动心,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蓦地,叶言心脑中闪过了一句话,一句拓跋连城才说过不久的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原来是,这个意思。” 叶言心噗嗤失笑,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笑声若哭,呜咽含泪,“好一个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原来如此……” 那女杀手好不容易恢复点力气,便听她笑得比哭还难听,不禁烦闷道:“行了,别笑了,鬼哭狼嚎都比你笑得好听!” “不用你管!” 叶言心怒目而视,女杀手挑眉,正要说话,却见两个狱卒黑着脸走了进来。 叶言心微惊,被一人抓了起 来,另一人却拖着女杀手往外走,气得女杀手破口大骂,“你们什么意思,还要不要人休息了!” “你干什么?!”叶言心也怕了。 “叶姑娘放心,”那狱卒道,“王爷吩咐了,给你换个房间,等姑娘画了押,得个发配的罪名,时机一到,便送你出去,还请姑娘在这里多待几日了。” 叶言心微怔,而后看向那女杀手的方向,却突然听见一声惊惧的怒吼,身形一抖,“那,那她呢?” “她?”狱卒脸色复杂,带着叶言心边往干净地方走,边道:“叶姑娘担心她干什么,她惹恼了王爷,能够留个全尸,已经是极其幸运了。” 叶言心默了默,沉郁的心已无力再理会其他人了,女杀手的怒吼夹杂着几声怪笑,听着尤其渗人,她抱紧肩膀,乖乖走进干净的牢房,心中却如一潭死水,无动于衷。 她爱的人,早就死了。 她的心,也该死了。 刑部大牢外,马车慢慢驱入主街,进入热闹繁华区,芸娘掀开帘子看向里面,见三人都目光凝重神色压抑,可见这一趟走得十分之不顺心,不由讪讪放下帘子,同赶车的黑怀相视苦笑。 及至傍晚,三人在卧云台更衣沐浴,寂静无声地吃了晚膳,又各有所思地回了自己房间。 次日,天明。 一夜未眠的苏莞然看着镜中的自己,沉声长叹,“他昨天和叶言心到底说了什么啊,好奇得睡不着觉,好想去问。” “那就问啊,”芸娘把面膏递给她,一面不觉好笑,“王妃如今和王爷还有什么不能问的吗?早早问了,没准宫里那位还会打听呢。” 哦? 这倒是个好理由。 苏莞然眼珠子一转,迅速洗漱了,略施薄粉淡描柳眉,一本正经地坐到了亭子里等着吃饭。 过了片刻,拓跋连城与顾闲静也慢慢儿走了过来,正如昨 日那般,几人默默用了饭。 四碗汤药送了过来,温度尚有些高,苏莞然见现下时机正好,轻轻地咳了一声。 顾闲静皱眉看了看她,却没说话。拓跋连城倒是打起精神问道:“怎么了?” “那个,事情也有这么几天了,”苏莞然委婉提示道,“没准宫里又要过来打听消息,要不咱们,现在对对台词?” 说到这个话题,所有人都精神一震,顾闲静更是兴致高涨,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 但见拓跋连城眯起眼睛,手指敲了敲桌面,思量了小半个时辰。 “刺客的事照实说便是,顺天府的奏折应该也说得极为清楚了,但公皙淑慧此人多疑,况她上次正好又让你把持内院,如今既是天缘凑巧,定然以为刺客之事有你从中作梗,你若你就此将此事认下。” “不错,我也如此想,如此一来,公皙淑慧必定越加信任我,倒不用我经常进宫去跟她套关系了,哭得我眼睛疼。”苏莞然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手帕。 拓跋连城闻言,目光一垂,扯了扯嘴角,“这次是道喜,不是诉苦,不用泡辣椒水了。” 苏莞然见他面露笑意,目光一瞟,嗫嚅道:“我去慈宁宫自然高兴,可你到楚宁宫怕还是得苦着脸而且啊,就是……你昨天去刑部了那么久,总也说了不少话吧,万一他们问起来,咱们说得不一样怎么办?” 哦? 几人目光一动,表情各异,拓跋连城从喉咙里发出几声闷笑。 顾闲静讳莫如深地端起药碗,喝茶般慢慢饮着,细思昨日之事,忽听拓跋连城道:“你就说,叶言心以为自己必死,想在死前与我春风一度。” 苏莞然淡定地替他加上后半句,“然后你以她身上太臭为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顾闲静:“……” 她突然很是好奇他们以前是怎么合计的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又一个奸细 刑部案卷据说已经摆满了藏案屋子,灰尘都没有空间落下,南王府刺杀一案案情简单,过程也并不复杂,人送到刑部的时候,前因后果便已经解释了个一清二楚。 只要问出那女杀手的身份,一切便能了然。 但偏就是那女杀手的身份,时过偌久,却仍旧没有半点进展,居无何,拓跋连城亲跑了一趟刑部大牢,回府不过一日,那牢头便将线索奉上。 只说:“不是天朝人。” “然后呢?”拓跋连城目光冰冷,虽是坐着,却让牢头有种居高临下之感,“就这一句?” 若不是拓跋连城极欲知道那女杀手的信息,并没有等刑部卷宗,而是直接让牢头拷问,牢头怕是一生都没有机会进入南王府。 但此时此刻,他只怕自己进得来,出不去。 战战兢兢地缩了下脖子,牢头心惊胆战地低着头,背后沁出一片冷汗,讪讪道:“却、却只有这么一句,那女子实在烈得很,便是男子都没有这么……不怕死的,兄弟们轮流拷问了一遍,却……” 只觉头上目光越来越沉重,牢头心中暗暗叫苦,却还是坚持着将后半句话说完。 “却也是在那女子神识昏聩的时候,听她说了一句异国语,而后、而后便趁兄弟们休息时,一头撞墙……死过去了。” “死了?”拓跋连城慢慢站起身,手指摩挲着一个墨绿扳指,声音发寒。 “这才一日,你们就弄死她了,竟还半句有用的话没有问出来,就连她的来历,都是猜出来的,看来刑部大牢生人不进死人不出的名头,竟有些名不副实了……” 字句从容,拓跋连城将他们的成果一一细数,牢头两股战战,“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膝盖仿佛都传出了碎裂的声音。 “王爷饶命,咱们也没想到那女人嘴这么硬,就是、就是那地牢里的 亡命之徒都没有这么难啃。咱们秉承王爷命令,哪里有轻待的说头?必定是细细的审了才敢来此上报啊!” 牢头被吓得脸色发白,五大三粗的汉子缩在地上,颇有几分可怜,拓跋连城皱起眉,不觉一阵烦闷,索性道:“人现在在何处?” 牢头赶紧道:“这夏日虫多,担心发了病,因此一早便叫人送去乱葬岗烧了,如今怕是已经点起来了。” “……出去,”拓跋连城背过身,“本王不追究,你告诉刑部尚书,将案情尽快审结。” 牢头闻听此言,倒像是死里逃生一般,大大的松了口气,忙不迭道谢告退,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出这富贵繁华地去,今后便是再也不来了。 拓跋连城注视着墙壁上的画良久,想起那女杀手宁死不屈,心中总觉不安。 这般气概,怕是只有死士才敢如此,但寻常人家岂会豢养死士,便是京中权贵,养些破釜沉舟的杀手都在少数,除了军队之中,或是某些心怀不轨之人。 而她还会说异国语,对南王府轻视至极,似是故意搅乱南王府,想借着叶言心的手,用控制顾闲静的方法来控制住他,轻功冒进,故才这般容易被设计拿下,难道…… 阴沉地低下头,拓跋连城缓缓吐出四个字,“他国奸细。” 苏莞然瞧着今日天气不过,特意四处走走,有意无意地离了卧云台,不想去面对顾闲静,便往书房里去。 远远便见一人匆忙离开,似是那牢头,想着监牢里怕是传来了什么消息,故心中好奇来此一观,进门却见拓跋连城背对着她,兀自“面壁思过”,她脚步声不轻,他竟没有半点察觉。 想他大概是在想什么重要的是,苏莞然可以放轻了脚步,未料还没走进,便听到“奸细”二字。 她如今对“奸细”两个字都有些过度敏感 了,托顾闲静的福,现在一听到“奸细”两个字,她都觉得是在说自己。 拓跋连城回神,转身看她,苏莞然却上前一步,拓跋连城不自觉往后一退,身体直接靠上了墙壁,“你怎么来了?” 苏莞然挑眉,手臂一伸,嚣张地将人困在手臂中,可惜拓跋连城实在太高,她这动作不仅没有看出点霸气,反而像是小猫欲困老虎般的幼稚,看得拓跋连城不禁失笑。 “你干什么?特地来书房调戏我?” 苏莞然撇嘴,微微踮起脚来,轻咳一声问:“我方才听你说什么‘奸细’,难道王府里的老鼠还没有清理干净?” “奸细,自然不只王府有,”拓跋连城放松身体,扫了眼她的脚,看破不说破地笑了笑,道,“方才牢头来报,那女杀手似会异国语言,只怕并非天朝人。” 并非天朝人,却要来天朝搅乱王府,苏莞然心下了然,“你觉得她是国外的奸细?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万一是你的政敌派来的呢,比如,宫里那位?” 若是其它时候,拓跋连城或许会如此想,但现在,他却断然摇头。 “时机过于巧合。” “什么时机?”苏莞然心下一动,“现在这个时候,有哪里不对吗?” 拓跋连城张了张嘴,有些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却道:“现在这个时候,哪里都不对。”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苏莞然细思最近,出了拓跋连城经常“会见外客”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莫非同那“外客”有关? 心中一沉,苏莞然也没有心思踮起脚了,慢慢放下后道:“连城,是不是外面出什么事了,你最近总有些心神不宁。” 拓跋连城笑了下,漆黑眸子似有光华闪过,透出一股温柔来,叫人无来由的安心下来。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来莫城有兵将调遣。兵将是我手 中最锋利的筹码,我必须保他们万无一失,暗中帮着排布罢了。” 原来是这样,苏莞然想起他“战神”的名头,心下倒是安了。 但随即,她又觉得不对,“可这跟外国奸细又有什么关系?” 真是敏锐啊。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侧头看了看窗格,隔着纱帘的阳光仍旧有些刺眼,不久入夏一过,天气便又要热起来了,想来北方应该已经如火烧一般难熬吧? 他眯了下眼睛,叹道:“调兵遣将本就是国家大事,莫说国境之外,我天朝也有派人出去探查的,有何奇怪?” 苏莞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调兵谴将的事她实在知之不多,无处可问,只不得不信了。 “若真是这样就好。” “自然是这样,”拓跋连城目光一闪,忽而伸手一捞,两只手卡住她的腋下,直接将人像孩童一般抱了起来,“为夫且问娘子,不要转移话题,这特来书房一遭,可是故意来调戏为夫的?” 苏莞然不期然自己突然双脚悬空,脸色登时大红,伸手使劲去推他的手臂,“混蛋,你放开我!丢死人了这个动作,我又不是孩子!” “哈哈哈哈,”拓跋连城大笑,嘴角玩味一闪,转身将人放在桌子上,突然逼近她面前,压低声音,“莞儿就像个孩子,为夫可时时刻刻都想把你抱在怀里。” 苏莞然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她伸手抵住拓跋连城的肩膀,方想起彼此之间已经许久没有这般靠近了,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可言说的期待,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弱了下来,“你别闹了,门都没关,叫别人看见了笑话。” 拓跋连城不以为然,“书房重地,闲人免入。” “有恃无恐,”苏莞然低着头,不敢去瞧那双幽深的黑眸,“我是来问进宫的事情,咱们这两日应该就准备着了,到时候、 嗯……” 她的脸上越来越红,就像悉心栽培的美人蕉,在春日下娇艳盛开,动人心魄,只除了那张嘴不好,总是喋喋不休地说着不相干的事。 拓跋连城一挑眉,突然抬起了她的下巴,含住了那两片静不下来的唇。 苏莞然微惊,手上下意识地用力,不想拓跋连城却更进一步,张弛有力的手臂紧紧圈住了她的腰,扣在怀中,结实的肌肉就在掌下,让她两只手都有些发抖。 被迫起舞,身体越来越热,快要融化一般,苏莞然轻吟着,用力推了推他,“唔……” 拓跋连城目光越沉,忽将书桌上的东西扫落,整个人都压了上去,窒息的暧昧间,苏莞然有些失神。 “莞儿……” 轻轻一叹,拓跋连城慢慢吻向她的颈侧,在耳垂上不怎么用力的咬了咬,察觉身下的人浑身颤抖,拓跋连城不禁轻笑,唇瓣摸索过的地方,都变得水润通红。 明明害怕,却又不躲开,真笨。 “咳咳!” 忽然,一声清咳惊醒了两人。 苏莞然惊呼一声,条件放射地用力一推,拓跋连城冷不防乖顺的人突起反抗,一个踉跄,竟猛地坐到了地上,面具都险些惊掉了。 苏莞然更是狼狈,仓促地摸了把衣服,欲要翻身离开,哪知猜到了拓跋连城方才扫落的笔架,脚底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啊!”苏莞然凄惨地摔了个五体投地。 书房之中,一片寂静。 俄而,站在门口的人“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拓跋连城尴尬地扶好面具再去扶苏莞然,苏莞然却先一步爬起来,气急败坏地抬头大骂,“哪个不长眼的突然出声,吓死本——” 拿起帕子挡了挡脸上的表情,顾闲静努力维持住自己的“刻板”,俯视着脸色骤变的苏莞然。 “光天化日成何体统,还不快出去接旨!”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入宫 宫里传召,让拓跋连城即刻入宫,不容迟疑。 来传召的人是高士公公,脸上仍旧笑嘻嘻的,让人觉得这趟进宫十之八九是什么好事,可苏莞然不这么认为。 宫里传召,若是有什么好事,不会只让拓跋连城一个人进去,公皙淑慧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不让她进去讲讲南王府的笑话? 领旨谢恩,拓跋连城拿着圣旨不动声色,也没有多问,似乎这道旨意在他的预料之中,没有引起半分的惊讶与不安。 苏莞然却一把拉住了他。 高士挑眉,顾闲静也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苏莞然却款款上前,淡淡笑道:“高公公辛苦了,不如坐下喝杯茶再走吧,也容我家王爷更衣再入宫,才不会失了尊重。” 拓跋连城扫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没有出声。 高士笑道:“哎哟,王妃这就为难我了,这圣旨上说的是‘即刻进宫’,咱家也是奉命行事,晚一刻便是抗旨不尊,这怎么能成呢?” “可王爷还穿着常服,怕是不妥吧?”苏莞然继续道。 “王爷是皇上的亲兄弟,皇上素日最疼王爷的,怎么会有什么不妥?”高士笑容不变。 拓跋连城按按她的手,“皇兄这么急着召见,必定是有急事相商。” 高士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苏莞然眼珠子一转,却又笑道:“夫君说得甚是,是莞儿不识大体了。不过……莞儿也有些想念太后了,不知高公公可否稍待片刻,容莞儿一同进宫见见太后?莞儿身上沾了墨汁,总得需换件衣服吧?” 高士本想拒绝,但一想起公皙淑慧对苏莞然多加看重,又犹豫了起来,他看了眼苏莞然期待的样子,想了想,勉强点头。 “如此,那就请南王妃尽快了。” “多谢公公,公公您真是大好人!且坐 下喝杯茶吧。”苏莞然抬了他一句,转身便往卧云台而去,脚步极快,倒真是在赶时间般。 顾闲静冷哼一声,也跟了上去,却在拐角回头,看了眼好整以暇的拓跋连城,心下一紧。 拓跋连城每回进宫,她都提心吊胆的,方才苏莞然几次三番拖延,她如今也略明白些事情,心中难免起疑,遂也极快往卧云台而去。 方入卧云台,便见那说要换衣服的苏莞然在走廊上来回踱步,脸色极其凝重,丝毫没有方才的欢喜,不由问道:“你做什么这么紧张?还不去换衣服?” 苏莞然正心焦,见她过来,倒愣了愣,而后登时大喜,“母妃可认得连城的人?” 顾闲静微愣,“什么?” “我是说他在朝中的势力,可以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人!”苏莞然脸色难看,“这道圣旨不对劲,按理说公皙淑慧应该会叫我进去,但是圣旨上却提都没提,怕是有鬼。” 听她如此说,顾闲静也有些慌了,“你是说,拓跋陵想害我儿?!” 苏莞然却又摇头,“倒并非这么严重,否则不会传圣旨,而是直接派人来拿了,只是……我们需要有人进去打听消息。” 她脸色发沉,正要说什么,芸娘和齐嬷嬷却从后面跑过来,芸娘拿着一件外裳直接给她套,“王妃勿要耽搁,先换衣服要紧。” 苏莞然一怔,却听顾闲静慌道:“那拓跋陵又要算计我儿什么?这可怎么办,我哪儿认得到那些大臣啊!” 苏莞然正有些绝望,齐嬷嬷却一跺脚上来,“哎呀太妃,你不认识那些大臣,难道还不认识那些大臣的内眷吗?咱们可往吏部侍郎王卓王大人去,就说拜访大夫人,请王大人探探口风啊!” 顾闲静这些日子为府中杂事所扰,竟把以前宴请各府女眷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会齐嬷嬷一提,她脑 海中顿时就出现了好几个贵妇的面容,登时大喜。 “对了对了!王夫人,还有安和郡主!”顾闲静喜不自胜,正要转身去准备,却又顿住,看向正换衣的苏莞然,“那你呢?” “我去慈宁宫,”将声音一沉,苏莞然道,“慈宁宫那里最好打听消息,公皙淑慧和拓跋陵苦心孤诣,应该有最新的消息。” 顾闲静一愣,“既如此,又何必我去联络外官?” 苏莞然叹气,无奈道:“母妃,我虽能在慈宁宫打听消息,但我即便打听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也不能过多为连城求情,否则公皙淑慧必定对我起疑。” 毕竟明面上,她还是公皙淑慧的人。 “母妃需要找人进宫,但一二个足矣,太多则不好。进去之后也不必提王爷的事,假做碰巧遇上,一则为了打探消息,二则是若真出了什么事,也要想办法让拓跋陵不对连城动手,至少若真的出了什么大变故……得先保住连城的命。” 拓跋陵若有机会对拓跋连城出手,是决计不会手软的。顾闲静反应过来,神色顿时有些难看。 “齐嬷嬷,先回明月楼。” 明月楼? 苏莞然奇怪地“诶”了声,想问问她去明月楼干什么,顾闲静却已经脚步不停地走了出去,不及阻止,苏莞然也没有时间多耽搁,赶紧便往大门而去。 越至大门,神色越缓,脸上笑意越盛。 “高公公久等,咱们出发吧。” 高士等得倒也不久,定睛一看,见苏莞然着了件月白色的浅纱莲花裙,妆容不见增减,头上的金簪却已经换成了玉钗,十分清丽雅致,端庄婉约,就像雪中脱出的莲花一般清新脱俗,如披云雾般飘然若仙,不觉点头。 怪道公皙淑慧喜欢她,这般识大体又聪慧,还对她忠心不二的女子,哪个不喜欢呢? 只是不知现下这般庄重欢喜 ,入了慈宁宫是不是还这么高兴,别到时候哭丧着惹了太后生气,彼时这份恩宠怕就不存在咯。 “那就走吧,南王爷,南王妃,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高士将拂尘一横,微微笑道。 拓跋连城从容地上了马车,却没有苏莞然那般,面热心冷,帘子一放,眼底具是烦躁。 “今日这身衣服倒是不错,”拓跋连城还有些调笑,“你那腰上的肉倒不怎么凸显了。” 苏莞然狠狠瞪他一眼,低声道:“你还有心思说笑,没看见人家来者不善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怕什么?上车容易下车难,不如等着船到桥头自然直。” 拓跋连城泰然自若地撑着下巴,视线从她头顶往脚下走,眯了眯眼睛,“你这件衣服何时做的?没看见穿过。” “你关心这衣服做什么,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苏莞然没好气地拂了下袖子,“芸娘说这是京中近来盛行的新款,看起来仙风道骨超尘脱俗,便人手置办了一件,叫一齐出去才好看。” 说到这里,苏莞然又忍不住嘴角一抽,“披麻戴孝似的,哪里好看了?” “其实,是很好看的。” 拓跋连城目光一深,“白衣飘飘,缓带轻裘,若手执一拂尘,脚踩莲花薛,身背白云剑,额佩象牙玉,众人成行,随风而过,仿若仙娥下凡……美得让人一生难忘。” 苏莞然挑眉,“你在说什么?” 说得好想他看过仙娥一样。 拓跋连城笑了笑,扫了眼那如飞雪凝聚的软袖,收回视线,撩开车厢上的帘子看看外面,已看见了那陡峭高耸的宫墙,嘴角微扬,“皇宫到了。” “王爷、王妃,”高士在外道,“请下车吧,皇上等您很久了。” …… 却说另一边,顾闲静匆匆去了明月楼,看着那已经焕然一新的内殿,略停了停,眸 中惆怅一闪而过,随即转身,走到了书案边。 伸手在墙壁上摩挲片刻,顾闲静眼睛一亮,按住某处往里一推,底下登时缓缓推出一个暗格。 齐嬷嬷在旁看着,不由担心道:“太妃要用这个吗?这可是先皇留给您唯一的东西了。” “先皇已死,连城却还活着,他必须活着,”将用绢布包裹的东西收在袖中,顾闲静深吸口气,“我们先去王卓府上,而后再去找刑部尚书萧安才。” 两人马不停蹄地往吏部侍郎王卓府上跑,可此时正是当值,王卓正在值上,王夫人也见不到人,无奈何,两人只好去寻萧安才。 这一次,顾闲静吸取教训,没有去府上,而是直接去了吏部,以询问叶言心案子的名由,见到了萧安才。 萧安才正被几件陈年旧案压得喘不过气,正想出去透透气,便叫人在县衙外的茶摊上见面。 私下见面,若是传到了那个御史口中,没准明儿便是一本奏折参到他的名下,他可不想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还被人找麻烦,是以选了个人来人往的地方。 不想才过片刻,自己就后悔万分。 “连城被带入皇宫,不知缘由,只怕不妥,恳请大人相助我儿。” 顾闲静虽然将声音压低了,但声音压得再低,有些话便是四面环墙,说起来也让人坐立不安。 萧安才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却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讪道:“太妃这话怎么说,下官与王爷素无交集,这……” 这话要是传到了拓跋陵的耳朵里,莫说这刑部尚书的位置,便是项上人头,只怕都要不保。 顾闲静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她定定地看了眼萧安才,忽大声道:“大人,言心虽然作恶,但毕竟是我之女,还请大人体谅,容我见言心最后一面。” 萧安才紧绷的后颈一松。 “太妃……请随我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弹劾大不敬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在正阳门口分开,再往前便是中央操场,往御花园里走上一段,便能到达楚宁宫。 若按着她的想法,自然是想陪着拓跋连城一起前往楚宁宫的,但内眷无谕不可面圣,能入宫请见公皙淑慧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虽然这幸运对他来说,不如是那不幸。 苏莞然仰着头,了无蘧容,脚步不紧不慢地跟着带路的宫女慈宁宫而去,心中却越见焦灼。 不知是否是她过于紧张,她总觉得带路的窈窕高兴得有些怪异,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及至慈宁宫,窈窕不屑地扫了她一眼,直接迈步进了内殿,也没有通报。 苏莞然在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心中总是惴惴的,等听到里面传召了,却又马上笑了起来,脚步没有半分迟疑,一见到公皙淑慧,便笑着道:“莞儿见过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怎么今儿有时间入宫来见哀家?” 公皙淑慧贴着凭靠上,漫不经心地撑着太阳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莫非,是进宫来探望为苏子默的?” 情况有些不对,苏莞然心中警觉,一时间却没有察觉到到底哪里不对。 公皙淑慧不像是带着敌意,更不像是在试探,倒带着几分冷漠,不似往日那般目光热络,似乎她的出现对她来说,没有以前一样值得期待了。 苏莞然乖觉地装作浑然不觉,起身笑道:“莞儿是想看望子默的,可也是想来看望太后啊。今日天气甚好,莞儿入宫来见,以为旁边御花园中的牡丹当真美不胜收,见到太后才发现,那牡丹国色比之太后,到底还是输了一筹呢。” 公皙淑慧忍俊不禁,微微支起身体,“你这孩子,嘴巴说得倒是好听。” “因为莞儿说得是实话啊,”苏莞然趁势笑起来,带点邀功意味 般道,“太后,您上次说的事,莞儿已经做到了,如今王府内院已经莞儿在做主了。” “不错,”公皙淑慧淡淡地夸了一句,却仍有几分提不上心思般的懒散,“辛苦你了,今后便好好持家吧。” 好好持家? 苏莞然愕然,万万没想到这句话是公皙淑慧说出来的。 公皙淑慧似乎也觉得有些怪异,抬眸看了眼苏莞然难掩愕然的表情,嗤笑一声,坐直了身体,“听闻你是与拓跋连城一同进宫,怕是有些事还不知道吧?” 苏莞然敛下神色,略有些忐忑地眨了眨眼,奇怪道:“是莞儿错过什么好事了吗?” “好事?” 公皙淑慧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倒也算是一件好事……说起来,直到现在,南王似乎还没有给叶言心写下休书,对吧?” 怎么又扯到叶言心身上了? 叶言心勾结外人谋害南王府,难道这件事还会对拓跋连城有什么不利? 苏莞然心思急转,面上却有些郁闷道:“还不是太妃,叶言心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了,她还是对叶言心心软,说是要救她出来,因此不叫写休书呢。” 公皙淑慧冷笑,眼中不自觉地闪过几分厌恶与讥讽,“她倒是慈悲心肠。” “什么慈悲心肠,叶言心如今可也是极不喜欢她的,”苏莞然趁胜追击,“但不知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吗?” 窈窕倨傲地仰着下巴,轻嗤一声,那份幸灾乐祸的味道更重了。 公皙淑慧端起茶杯,姿态从容地轻嗅茶香,小嘬一口后慢慢放下茶盏,复又抬眸,一举一动,都像是带着冷意。 苏莞然不觉头皮发紧,心中越加的慌乱,表情也有些控制不住的沉重,忽听公皙淑慧道:“礼部尚书今晨在朝堂上弹劾了南王,说今年三月,皇室选秀,宫中太监前往叶府,已将叶言心定为 宫中秀女,南王霸占秀女,是为大不敬。” “什么?!” 苏莞然蓦地睁大了眼睛,心中一声咯噔,“她是……早已定下的秀女?” 公皙淑慧眯了下眼睛,“此事,南王可曾知道?” 秀女,便是皇上的女人,私下迎娶皇上的女人,岂不是要与皇上争锋? 说轻了,这是对皇上的大不敬,说重了,这便是有意挑衅皇威! 苏莞然心下一怵,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却又极快地反应了过来,脸上浮现出难以遏制的愤怒。 “好她个叶言心,既然已经是皇上的女人,就该对皇上忠贞不二!没想到竟然还跑到了南王府来骗婚!实在是可恶至极!” 叶言心与拓跋连城的婚宴乃是一场骗婚,而且在拓跋陵的有意推动下,早已闹得满城皆知,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 但即便如此,叶言心如今是拓跋连城的姨娘,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纵然是骗婚,也已经是对皇上的大不敬,于情于理,都要受罚。 毕竟,当日婚宴之后,拓跋连城可是默认了这桩婚事,并且为了圆顾闲静的面子,没有戳穿王成的假身份。 这人尽皆知的骗局还历历在目,若是拓跋陵要大事化小,拓跋连城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那怎么可能? 拓跋陵只怕恨不得用这个机会将拓跋连城斩草除根! 想到此处,苏莞然的血都冷了。 该死,当初她就不该同意叶言心入府! 公皙淑慧见她只是气愤于叶言心的骗婚,嘴角的弧度微微往下压了一分,若有所思道:“此事,南王算是欺君犯上,莞儿,不知你,可会心疼?” 苏莞然心神一凛,手臂上突然间寒毛疯狂的倒立起来。 不行,她不能在此时露出破绽,否则莫说拓跋连城,她连苏子默都保不住,怎么办? 该怎么回答? 忽然间, 苏莞然想起了顾闲静,她表情一变,略有些伤神,但转瞬,又变成了不以为意。 “这事是骗婚,王爷也是蒙在鼓里,不过他自己犯蠢,跟莞儿可没关系啊!” 苏莞然有些害怕地看向公皙淑慧,“太后,这是还有顾闲静的参与呢!都是他们!莞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太后,您怜惜怜惜莞儿,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可别让莞儿牵涉其中呀!” 自保,不能选择替拓跋连城说话,必须先自保! 公皙淑慧挑了挑眉,眼底划过一丝不屑,“南王是你的夫君,你就不担心他因此遭受磨难?大不敬之罪,他虽战功赫赫,可若是追究下来,轻责贬为庶人,重则命丧黄泉,你对他,就没有半丝情分?” 苏莞然用力在手背上揪了一把,努力瞪圆了眼睛,膝盖一下子软了,跪倒在地上。 “可这是一场骗婚啊,他是王爷……不至于死吧?”苏莞然颤颤道:“那就算要治罪,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也是受害者啊!” 到底是小户人家的姑娘,麻雀飞上枝头,到底还是麻雀,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不懂。 不过,这样也好。 苏莞然说得也对,这毕竟是一场骗婚,而且还是闹得沸沸扬扬的骗婚。 他们不能下令砍了拓跋连城的头,但却可以将他贬为庶民逐出京城。 而出了京城,他还能活多久? 南王府也早就消失了,不过事未到最后,一切都要慢慢来。 “放心吧,”公皙淑慧想通此节,倒笑起来,反宽慰道,“你自然是无辜的,此事还没个定论,皇上今儿让南王入宫,可不就是为了此事么?你若是担心,不如去画阁等着,皇上不会牵连你的。” 苏莞然连连告谢,而后在窈窕那蔑视的目光中转身,迅速冲去了画阁。 一出慈宁宫,苏莞然 的心便顺势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浑身发软。 叶言心曾在城门口说过,叶家父亲要把她送进皇宫,那叶家父亲没准早就和皇上有所勾结,可恨她当时精神不济,竟然没有想到这个! 该死,该死! 再入画阁,苏莞然心中藏事,也无甚话好说,只是站在殿门口往楚宁宫的方向瞧。 未过片刻,她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前两日方才看过的,刑部尚书萧安才! 苏莞然站在柱子边眼睛一亮,突听身边人道:“阿姐放心,姐夫暂时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苏莞然下意识问。 苏子默手中拿着一副画卷打量,抬头看了看她,倒是半点都不着急,“南王殿下是战神,战功赫赫,淮南镇灾不仅让他得了民心,相信朝中也有不少人偏向于他。况且,叶言心是如何嫁入王府的,京城之中谁不知道?” “若是皇上迫不及待地定了姐夫的罪,如何能够挡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所以,他应该会暂时将人关押,而后……” “而后怎么?”苏莞然急问。 微抬了抬眸,苏子默压低声音,“而后,他会派人继续攻讦王爷,一人之言或许不能将战神打败,可若是朝臣‘重压想逼’,拓跋陵也只好‘忍痛割爱’。” 苏莞然脸色极为难看,“你是说……” “时间,”苏子默漫不经心地走到了她的身后,低声道,“阿姐最好把握时间,联络尽可能多的朝臣,在朝堂上为南王据理力争。只是,这些朝臣有没有胆量,值不值得信任,就要阿姐自己把握了。”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若是事情一旦败露,他们姐弟二人必死无疑。 可如今,苏莞然没有犹豫的余地。 她爱苏子默,因为他是她的弟弟,她也爱拓跋连城,因为,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决定要相伴一生的良人。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举动异常 苏莞然在画阁等了很久,从萧安才入楚宁宫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但无论是禁军还是太监宫女,都没有半个人有异动。 越是平静,越是不安。 她不信拓跋陵会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没准这个机会就是他设下的,苏莞然甚至猜想,没准叶言心被逐出家门、无所依靠,也是拓跋陵在背后推动。 那日婚宴,若不是王成与拓跋连城同时出现,只怕“骗婚”一时也会成为拓跋连城主动迎娶,让他没有半点后退之路。 那么叶家父亲,也是在利用叶言心? 叶言心是大家小姐,没有经受过什么波折,从小就向往着拓跋连城,若是无家可归,必然会向南王府求助,那么……和拓跋连城有所牵扯也是在意料之中。 所以,从叶言心出现,到现在礼部尚书弹劾拓跋连城,就是一个局! 拓跋连城从头到尾都陷入局中不可自拔? 不,也不对。 苏莞然揉了下额头,那日的婚宴,拓跋连城本是不打算参加的,是准备逼顾闲静放弃的,但王成却在机缘巧合之下代替了他的位置,令他不得不默认了叶言心的位置,却又打算放任“骗婚”之说盛行。 难道,难道他早就看出了什么,所以才故意为之? 所以她派人给各家送礼,他才会说“无此必要”? 但是,也不对啊! 既然他知道,却又为何要入局? 难不成想自己找死不成?! 越想头越痛,苏莞然眼睛里都忍不住蔓开血丝,苏子默在旁看着,却没有出声。 他自然也看出了拓跋连城举动异常,可是他也相信,拓跋连城是战神,筹谋布局从来都是他的强项,像他那样的人,绝不会给自己布下一个死局,一定会留下生路。 之所以如此冒险,苏子默猜测,或许,拓跋连城是别有目的。就如苏莞然为夺管家权, 置之死地而后生,其所谋者,必然更大。 甚至也许,就是那个东西…… 苏子默目光微沉,看向了正南方向,那座代表天朝权力巅峰的朝会之所,宣政殿。 倏然,苏莞然浑身一震,低呼道:“连城!” 拓跋连城从楚宁宫出来了,却不是一人出来的,他身前身后都走着两个禁军。虽无枷锁,但只看行走的阵仗,便能看出他已经失了自由。 正往宫外走的人所有所觉,转头看向了画阁,看见一个白衣女子从那白玉石阶上小跑下来,就像下凡的仙子,追逐着自己的身影。 拓跋连城勾起嘴角,眸中笑意浅浅,却见苏莞然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脚下一滑,竟在地面狠狠摔了一跤。 脚步微顿,拓跋连城担忧地看着她。 这是今日摔得第二下了,那膝盖也不知能否受得住。 苏莞然气得要死,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却见拓跋连城对着她缓缓摇头,嘴唇无声动了动。 苏莞然怔怔地站在台阶边,明明他没有出声,自己耳边好像却闪过了什么声音,带着温柔和怜惜的味道,轻轻叹道:“快回府。” 苏子默从画阁上走下来,轻轻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捡起落在地面的玉簪,轻声道:“阿姐,回王府,不要在皇宫逗留太久,你没有时间逗留了。” “……好,”拓跋连城已经不见了身影,苏莞然抿了抿唇,“你自己小心,若是阿姐出了什么事,你自己……” “阿姐不该说这样的话,南王殿下心比天高,岂能如此简单就致自己于死地?”苏子默一把抓住她,沉声道,“阿姐,有人在前面等你。” 苏莞然凝神看去,却见一个中年男人身着官服站在宫道上,不是别人,正是萧安才,看起来正像是在好奇地打量她,似乎觉得她平地摔跤有多稀奇似的。 眼 波一动,苏莞然会意,慢慢走了上去。 见苏莞然走了过来,萧安才也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往宫门口而去,两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知道出了宫,进入长街,转过街角。 在一处茶楼外停下,芸娘敲了敲车厢,道:“王妃,萧大人入了茶楼,太妃也在。” 苏莞然撩开帘子,跳下了马车,左右看看有无什么奇怪的人,而后才走了进去。 茶楼很是吵闹,都那偏僻角落却很静,是个用屏风隔出的雅阁,恰又挨着楼梯,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里面有人。 苏莞然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同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沉重,不言自明。 顾闲静已经在这里等了多时,此刻见人到了,根本等不及上茶,忙问道:“你去慈宁宫,可打听到什么了?” 萧安才略一挑眉,诧异地看了眼两人,他素听闻两人不对盘,怎么现在看来,倒不像是那么回事?这慈宁宫的事,也是两人可以随便说的吗? 苏莞然看了眼在外面望风的芸娘,默了默,有些无奈,“母妃,叶言心是早定好的秀女,是皇上的女人。” 只此一句,顾闲静的脸色便刷地白了。 “不可能啊,言心说她是差点被送进宫的,可她没有——” 话未说完,顾闲静已看见那两人怪异地眼神。 叶言心为了嫁给拓跋连城,连离家出走都敢,更别说用一两句谎话骗人了。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苏莞然顿了顿,忍不住提醒道,“母妃,你别怪莞儿多嘴,叶言心来京城投奔,只怕是一个早就设好的局。” “什么意思?”萧安才问。 “叶家父亲既然早就知道她是秀女,为何她和王爷成亲这么久了,叶家就没有半点反应?” 苏莞然将手放在桌子上,身体往前倾了一分,“若说宫里那两位是想看王府的 好戏,或是秀女选拔还未结束,不知道叶言心,却是情有可原,可是叶家父亲不知道吗?” 顾闲静此刻就是再愚钝,也总明白过来了,脸色却惨然。 当初他们在城门听说叶家父亲要把叶言心送进宫,谁心里不曾下意识想过叶家父亲投靠了拓跋陵,可是后来叶家父亲与叶言心断绝关系,他们都以为这事完了。 “如今看来,怕是叶家父亲与叶言心断绝关系,也是在设计之中,为的就是逼迫叶言心长居南王府,”萧安才身为刑部尚书,脑筋倒是转得极快,“如今宫里戏看够了,终于出手了,没想到,竟是礼部尚书弹劾了王爷,唉。” 顾闲静气急,“那个老东西,害了我一个儿子还不够,又要害死我另一个儿子!那言心她……” “她应该也不知道,否则那日最后一面,不可能什么都不透露,”苏莞然下意识看了眼四周,见众人不曾注意,声音又低,“但不知大人入宫时,宫里的情况如何?” 萧安才摇摇头,“不太妙。” 礼部尚书行事老辣,弹劾言辞也极其犀利,“为人臣子,犯上不敬,勾纳秀女,居心叵测,不重皇权,辜负圣恩,居功自傲,德行具失”,仅仅八个词,若是放在别人身上,足以将人打入无间地狱。 幸而,那人是拓跋连城。 拓跋陵似乎也没有想到礼部尚书会突然来弹劾拓跋连城,虽然比他计划的早了些,人选也不对,但他依旧很是喜出望外。 可是礼部尚书的言辞却越来越夸张,到“不敬天地神明,不敬祖宗圣法,枉顾人伦,强占秀女”出来后,便有些不对味了。 说来说去,还是“骗婚”这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实,攻讦如仇,言辞浮夸,就连拓跋陵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便是再大的仇恨,弹劾之词总也要附和 道理,打胡乱说,传扬出去不是让人说他拓跋陵有意打压功臣,把“莫须有”的罪名都弄出来了? 所以他问拓跋连城,“礼部尚书之此,你可有解释?” 不曾想,拓跋连城却道:“臣,无话可说。” 听这意思,竟像是已经认命了。 拓跋陵诧异,彼时大概都要以为他是被府里的事情折磨到得了失心疯了。 拓跋陵总觉得哪里奇怪,遂又道:“叶言心骗婚入府,此事人尽皆知,皇弟虽然犯了欺君之罪,却也是无意为之,若是皇弟有此争辩,朕或许能宽谅一二。” 话虽如此说,但想必拓跋陵早就准备了后招。 拓跋连城还是那句,“臣,无话可说。愧对皇恩,亦愧对皇兄,无论是否有意,臣弟罪该万死。” 纵拓跋陵狡诈阴险,彼时彼刻,却也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个皇弟对自己莫不是也有几分“忠心”了,但很快,他便眼中闪过冷意,道:“既然如此……” 萧安才在楚宁宫外站了片刻,早就尖着耳朵将事情听了个大概,尤其是礼部尚书那中气十足的弹劾声音几乎震破房梁,就像故意提醒着谁似的,他想不听见都难。 萧安才心下明了,转瞬之间便想好了说辞,就在拓跋陵出口的当下,好像终于等不下去了一般,大声道:“臣,刑部尚书萧安才,有外贼奸细之事求禀圣上,恳请圣上拨冗一见!” 拓跋陵话到嘴边,只好止住,皱眉道:“高士,把人叫进来。” 萧安才进去的时候,看见拓跋连城正垂眸站在左侧,右边便是满脸分开的老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先白了眼礼部尚书,而后百年砰地跪在了地上。 “皇上,事关重大!”萧安才一上去便给拓跋陵扔了个重磅炸弹,将他方才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叶言心所勾结之杀手,恐怕来自于阗!” 第二百一十七章 付出一分,必要十分 于阗位于蜀地之外,本是一小国,但后来东征西战,合纳众小国,势力渐渐坐大,竟威胁到了天朝边境,拓跋连城参军之时,与之时常有所交锋,很是熟悉。 “于阗杀手混入天朝,并且利用叶言心再入王府,故意搅乱王府,其意必在天朝!皇上,叶言心此女先是骗婚入府,逼得王爷就范,而后又对顾太妃下毒,意欲操控王爷,实乃罪大恶极!” 饶是礼部尚书早有准备,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番话,立时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向自己面前,却不知看的是萧安才,还是拓跋连城了。 拓跋连城眼波一动,惊讶道:“于阗人?!” 拓跋陵脸色阴沉,神色诡异地变了变,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拓跋连城削职查办,但现在听完此事,却又如何开得了口? 为了一个奸细,苛待自己的功臣,传出去像什么话? 他是不想当什么清君,可也从来没想过当暴君,在青史之上留下万古骂名。 “你确定,那女杀手是于阗人?” 当然不确定,萧安才眨了下眼睛,义正言辞道:“微臣素知皇上对王爷甚是看重,所以不敢轻忽,叫人重刑加身,那于阗人不堪忍受严刑,终于吐露身份,却因受伤过重,已经死了。” “所以,你没有证据,是吗?”拓跋陵道。 “皇上,彼时刑部狱卒都已经听见,下官不敢欺瞒!” …… “皇上容我细细核对案情,萧某便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他,此事不妨有于阗人参与,便是萧某也是始料未及,”萧安才叹道,“正是如此,皇上才只让人将王爷押入大理寺地牢,等候发落。” 一席话后,三人面面相觑。 苏莞然万万没想到那女杀手的出现反倒帮了拓跋连城一个忙,顾闲静则万万没想到叶言心竟然会被于阗奸细利用,不过或许是之前 没有没有想到她会被自己的父亲利用,一时间反倒没有什么想法。 若真有,大越只觉得又倒霉,有幸运吧。 “那现在怎么办?”顾闲静无奈,“皇上难道会轻易放过连城吗?” “自然不会,”苏莞然看了眼萧安才,“想必接下来几日,朝堂上针对王爷的攻讦不是一般得多,萧大人恐怕早有所料,但不知,能否帮上忙?” 萧安才坐直了身体,一时间却没有开口,令两人都有些紧张,半晌才道:“于阗奸细之事迫在眉睫,自然急报无妨,但若是联络朝臣替王爷说清,未免太大张旗鼓……萧某家中尚有妻儿老小,怕是不能帮上太多。” 不能帮上太多,那便是说,帮得上咯? 苏莞然眼睛一亮,抱拳道:“还请大人略助一二,莞儿不通朝政,还请问大人,朝中何人可与王爷帮助,只消列出个单子来,余等不必劳烦大人。” 只是列个单子,并不困难,但列出来能否派上用场呢? 萧安才扫了眼面前的两个女人,心中不无感叹,到底是南王府的人,事到紧要关头,竟都稳得住。 “可以,”萧安才点头,“只是,这些人能否被请动,就要看两位的能耐了。” 苏莞然下意识与顾闲静对视一眼,默了默,道:“我们会尽力,多谢大人关心。” 萧安才借来纸笔写过单子后,便从后门走了出去,苏莞然则同顾闲静上了马车,同回王府。 拓跋连城被押入大理寺地牢的事情还未曾传开,或许是于阗奸细一事让拓跋陵有些忌惮,但王府之外却来回多了几个生面孔,来者不善。 苏莞然一下马车,轻飘飘地扫了眼那几人,心下了然。黑怀在门口等了许久,伸手扶下顾闲静,二话不说先将人送进王府,关上了大门。 “外面的人可真够明目张胆的,”苏莞然冷笑 ,“这是以为连城出不来了,便敢在门口肆无忌惮地往里瞧了?” 苏莞然气得不想走路,索性在回廊上坐着,将那名单拿出来细看,想着该从何处下手。 顾闲静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人,听苏莞然如此说,才问黑怀道:“门前多了什么人吗?” “怕是宫里的人,但来的都不是什么高手,太妃放心。”黑怀沉声道。 苏莞然将视线从名单里抽出来,抬眼看了看顾闲静,“现在府里就剩下我们两个,对他们来说,就是‘老弱病残’,不足为道,自然不会派厉害的人来。” 顾闲静不喜欢“老弱病残”四个字,但也无心与她争执,只是皱眉道:“若是如此,我们该如何去联络外面的人,岂不是连出门都被监视着。” “母妃怎么忘了,”苏莞然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将手中的纸递给她,“母妃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想来,黑怀应该知道他的位置吧?” 蓝玉。 顾闲静怔了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纸张,“可是蓝玉的脸毕竟太敏感,怕是更不好去联络人吧?” “一张脸而已,蒙起来夜里去便是,白日我们可以出去转移一下外面的视线,让他们夜里放松警惕。” 苏莞然不以为然,扬扬下巴道:“倒是这个,这上面的人我不大知道,母妃常年宴请诸位贵女,知道的人必定多,这上面那些人是最容易劝下的,可能挑出一二来?” 顾闲静细看名单,口中却道:“白日我可以出去同那些好姐妹见见面,让她们吹吹枕边风,只是效果不知几何……” “无妨,”苏莞然凝眸,默了默道,“明日母妃想办法将容易联络的联络上,至于我,得去一趟大理寺。” 顾闲静眼皮一跳,“去见连城?” 苏莞然站起身,沉吟道:“这件事有些地方我想不通,要 去问问他,也许,他知道怎么自救。叶言心的事。” 拓跋连城一向是隐忍聪明的,顾闲静虽然也想去,但看着手中的名单,却也知道轻重缓急,遂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黑怀在旁静默地看着两人商定名单,什么都没说,眼中却自由一股奇异流转。 果真王爷说得没错,一旦有了共同的目标,再不对盘的敌人,都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合谋。 名单抵定,苏莞然看向黑怀,“你想办法联系上蓝玉,把这里的事情说给他听,让王成和他暗中拜访我们定下的几个人,最好是见到他们本人,但不可强逼,恐会适得其反。” 黑怀点头。 苏莞然拧着眉头,看了眼低头细思的顾闲静,忽然问道:“连城现在有难,叶言心沾上于阗祸水,这一劫怕是度不过……母妃可有打算?” 顾闲静正商量着该怎么同那些姐妹说话,不想突然听到了这一句话,顿时沉默了下来,许久,才站起身来,将名单叠好收进袖子里,沉痛道:“……先救连城,救不了连城,又何谈救别人?” 拓跋连城若是出不来,叶言心也同样活不了。 一个失势的王爷,谁又会听他的话呢? 事情暂定,黑怀转身离开,来到了箭靶场,看着那独自练箭的蓝衣公子挑了下眉头,“计划已经开始了,王妃等会会让人把名单送来给我,你有想好怎么劝服那些大臣吗?” “真要这么麻烦吗?”蓝玉放下弓箭,无奈摇头,“他明明可以平安出来,却还要弄这些玄虚,就为了撮合自己的母亲和媳妇,也不用连我都上场吧?” 黑怀嗤笑,“蓝玉公子,你还是太不了解王爷。” “嗯?”蓝玉递给他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蓝玉公子,你可有想过,为什么许多皇朝在经历过战争之后,就如风云变幻一般, 当政者不是坐得更稳,就是换一个人来当?”黑怀问他。 蓝玉一怔,埋头沉思半晌,心下一动,“难道,王爷的目的,不是南王府的太平?” “应该说不止,”黑怀坐下来,姿态放松地将一只腿撑着,嘴角牵出一丝笑意,“我跟随王爷多年,知道王爷绝不是个吃亏的人。他付出一分,必要十分,他将自己都放进监牢,置于卑贱,则所求的,必然是无比尊贵的东西。” “战争消耗的不仅仅是国库,还有人的从容,当危机感不断加重的时候,弱者,总会下意识地去投靠强者。” 蓝玉心头猛跳,却见黑怀蓦然看向远方,视线仿佛穿过重重高墙,带着远大的抱负,看向那皇宫,伸出手,五指慢慢收拢。 “这朝野之中,得过且过的人太多了,粉饰太平的时间够久了,也是时候,分出立场来了。” “王爷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所有人都离不开他,所有人都必须明白他的强大,聚拢成为他的势力,让拓跋陵慢慢品尝绝望的……机会。” 拓跋连城要的,不仅仅是南王府的太平,还有皇位。 咻! “十分!”长箭入靶,蓝玉回头挑眉,“那万一事败,我岂不是要万劫不复?” 黑怀轻笑,恶劣道:“没准事成了,你也要万劫不复呢?” 蓝玉:“……” 次日,天明。 爱子心切的顾闲静坐上马车,往自己曾交往密切的夫人姐妹处游说,苏莞然则登上了另一个马车,慢慢往大理寺而去。 大理寺主管天朝律法,乃是复核案件律法之所,闲杂人等不可入,非皇亲国戚、举国重案不必过审,坐落在皇城边角,几乎是贴着皇宫,外面气势恢宏,里面却同刑部差不多。 大理寺卿听闻苏莞然前来探望拓跋连城,倒是没有阻拦,苏莞然因此直接便入了大理寺监牢…… 第二百一十八章 开始了 大理寺的地牢里关得都不是常人,这些人也未必都能久待,因此这地牢中的人便不能对里面的人太轻慢,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人出去后会不会想来报复。 因此,大理寺的地牢看起来倒是比刑部那刑狱监牢干净敞亮很多,也没有多重的血腥味。 狱卒一路带她走进最里面的牢房,两边牢房中并没有见到什么人,倒是安静得可以,苏莞然眯着眼睛往里走,不过片刻,便看见一个高挑踱步的身影。 拓跋连城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在宽阔的牢房里转来转去,口中还念念有词,就像是个凭窗念书的书生,好生清闲。 苏莞然看得火大,却耐着脾气不好发作,毕竟身边还跟着狱卒。 狱卒走上前,拓跋连城听见声音,便掀起眼帘看了过来,见是苏莞然,嘴角下意识牵出一缕笑容,“娘子,早啊。” 狱卒正开门呢,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早?他以为这是王府寝殿呢? 狱卒不敢多言,只看了眼同样脸色不妙的苏莞然,讪笑道:“王妃请,按规矩,小的就在不远处等着,王妃若是想喊人帮忙,只管叫一声便是。” “好,多谢了。”苏莞然告谢。 “哪里哪里。”狱卒讪笑着告退。 人一走,苏莞然脸上的笑就垮了下来,变得木然而冰冷,也不进去,“你看起来过得不错啊,这些人对你倒是颇为尊敬。” “看着尊敬罢了,”拓跋连城抱手,就如在卧云台里一般,靠在那牢房的架子上,也不出来,深深地看着那黑暗尽头,“大理寺与刑部不同,这些人身上都有真材实料,他保护你时,你自然安心,可他要杀你,也能让你死得无声无息。” 尝闻牢中阴灵甚多,苏莞然可不想再听他说这些毛骨悚然的话,上前两步,站在他面前,忽地压低了声音,“我问你,你是不是调 查过叶言心?” 拓跋连城眼帘一垂,轻轻落在她脸上,却道:“昨日摔疼了吗?” “别岔开话题!”苏莞然没好气道:“摔不死我!你且说,你是不是知道叶言心的身份?” “你说呢?”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莞然一见她如此,哪里还有猜不着的,心中登时有一股暗火蹭蹭地往上冒,眼神越来越还凌厉,但看着拓跋连城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到底还是没有发火。 他能如此从容,必定有他的理由。 “你既然明明知道是秀女,为什么还要收叶言心?” 当初看他默认收下叶言心时,她便觉得有些奇怪,可后来又觉得这是他心里还有几分兄妹情谊作祟,故日子长了,也就忘了。 但现在回想,当时拓跋连城那略带几分玩味的深沉表情,分明就是别有意味! 拓跋连城从自己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瞒不过苏莞然,倒也没想着继续藏着。 他偏了下头,淡淡道:“引蛇出洞。” “哪一条蛇?”苏莞然沉声。 “母妃表兄,叶淮安。”拓跋连城莞尔,“叶淮安常年不在京城,却纵容自己的女儿来京城,他是书香礼仪之家,难道不知这种举动有损女儿闺誉?” “就因为这个?”苏莞然才不信。 拓跋连城低下头,平视着苏莞然那双灵气充裕的双眼,却看见了她下眼皮方的青色,戏谑道:“看来没有为夫,娘子这是连觉都睡不好了,不如现在抱一抱为夫如何?” 苏莞然咬牙,伸手一把揪住他下半张脸,“你还有心思说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就不怕自己行差踏错从此再也出不去了?” 拓跋连城脸皮一抽,不慎整张脸都怼到了铁栏上,嘴角直抽,“苏莞然!你这是要谋杀亲夫!” “你闭嘴!”苏莞然郁闷道:“快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 “你到底是要我闭嘴,还是说话?” “……” “嘶,我说我说,你松手,破相了破相了!” 苏莞然翻了个白眼,气闷地靠在铁栏上,叹口气道:“你快说吧,你说完了,我还得出去找人给你稳稳局势。我虽然不知道你在策划什么,但万事都有意外,耽搁时间对你没有好处。” 拓跋连城正揉着下巴,闻言动作一顿,轻笑着,将手从铁栏里伸出,搂住她的腰,宛若温存般,轻嗅发香。 “放心,不会出意外的。”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包括你,也包括,失败后的退路。 他眉眼柔和,眼中映着苏莞然姣好的侧脸,缓缓道:“叶淮安曾私下进宫,为我所觉,我本就怀疑他跟皇帝有所勾结,这次叶言心突然出现,我心生疑惑,故此试探。” “后来,我派黑怀前去调查,果然查到了叶言心身份有异。她既在城门下跪,谣言已经无所避免,索性,我便让她入了王府。” 苏莞然微微回头,天窗射下的阳光好像给拓跋连城披上了一层橙红色的茜纱,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格外温暖。 在这阴沉压抑的地牢里,苏莞然竟慢慢放下了心,柔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蛰伏太久了,”拓跋连城压低声音,隔着铁栏,近乎暧昧地在她耳边摩挲,喟叹道,“是时候,让他们选择了。” “选择?他们是谁?选择什……” 声音一顿,苏莞然眼波微动,拂开他的手,走进了了牢里,惊异地看着他,倒吸口凉气,“你要开始了?”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果然聪明。 拓跋连城点头,苏莞然神色晦暗,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外面,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低声道:“这就是你这些时间面见‘外客’的理由?可你那‘外客’是你的将士,怎么不是朝臣?” 拓跋连 城淡淡一笑,“你就暂且把它当成我怕失败,而安排的退路吧。” 这话颇为敷衍,苏莞然狐疑地看着他,虽然不信,却也没有多问,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可是人家为什么要选你?人家过得好好的,凭什么突然就站在你这边?” 拓跋连城但笑不语。 “好吧,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苏莞然无奈,“你要怎么出去?万一你出不去,我要怎么救你,难道拿刀进宫去挟持太后不成?” “想得倒是英勇,傻丫头,为夫可不敢让你冒险,”拓跋连城忍俊不禁,将人举起来一吻,“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求着我出去。” 苏莞然被他眼中的宠溺晃花了眼睛,伸手攀着他的肩膀,脸上越来越烫。 “这监牢有点热啊……你放我下来!” 虽然拓跋连城说得信誓旦旦,但苏莞然到底还是放不下心来,回到王府便一脸苦闷地窝在卧云台,看着桌子上那张名单发呆。 萧安才说这些人或许有用,却也未曾明说这些人到底是什么立场,怕是不能轻易说服。而拓跋连城要他们选择立场,可谁会去选择一个阶下囚? “你到底还藏着什么筹码?干什么神神秘秘的不告诉我?难道告诉我事情就不成功了吗?”苏莞然嘟了下嘴,有些烦闷。 时至正午,王府之外,黑怀驾着马车慢慢靠近。 齐嬷嬷扶着脸色不大好看的顾闲静下了马车,走了一上午,她们的嘴巴都有些干燥,尤其是顾闲静,眼睛似乎还有些发红。 芸娘备下午膳的时候,顾闲静正好走了进来,芸娘忙道:“太妃,您回来了,王妃也刚回来,您……您怎么了?” 眼睛好红,倒像是哭过一般。 齐嬷嬷对她摇头,让她不要再问了,顾闲静什么都没说,默默入了亭子昨天,拿起茶杯猛灌了口水。 苏莞然更衣出来,饭 菜已经摆好,顾闲静却没什么胃口,只是略略喝了几口汤便说起了正事,“你去见过连城了,他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们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求着他出来,却没有说理由。”苏莞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直接挑了最重要的事情说。 略一抬头,却顿住了。 “你眼睛好红,吃闭门羹了?” 齐嬷嬷忙咳了两声,顾闲静却苦笑,“怕什么,如今这个时候,人人避着也是有的,怪不得她们,也有几个姐妹是答应帮忙的,倒也不算白走这一趟。” 谁想齐嬷嬷听见这话,竟是一怒,“太妃说得好听,那些人不见人也就罢了,说得冷言冷语又是什么意思?就是帮忙的,也费了不少代价呢。” 求人帮忙,哪有不付代价的,何况还是帮南王拓跋连城的忙,那不是在跟皇帝做对么,自然代价更加高昂。 苏莞然对此不以为意,倒是对那“冷言冷语”颇感兴趣。 “那些人说什么了?好歹连城还没被贬为庶民,母妃也还是太妃,难不成这些人还敢骂你不成?” 顾闲静瞪她一眼,“有你什么事,吃饭!” 苏莞然瞥了下她的碗,“你不也没吃嘛,等会还要喝药呢,您可别倒下了,回头连城还得说我没照顾好你。” 顾闲静险些被这句话气得吊不上气,齐嬷嬷忙咳了声转移话题。 “最可能就是那王卓的夫人,竟然叫下人驱赶太妃,等王爷出来了,定要好好找她算账!王妃险些被推到,太可恶了。” “哈?!”苏莞然惊奇地上下打量顾闲静,“然后呢?你们就这样回来了,没上去去揍她?” 她瞧顾闲静素日怼她的时候挺勇猛的啊,这会怎么光吃哑巴亏了? 顾闲静气笑了,“我凭什么揍她?” 苏莞然很奇怪,“你是先皇妃子,天朝太妃,她一个侍郎夫人,为什么不能揍?” 第二百一十九章 南王府的女人 顾闲静早年在宫中落了第一个孩子之后,为人便极其谨小慎微,从未在外出过什么纰漏。 当然,苏莞然对她来说是个大大的意外。 她心中到底还是看不惯苏莞然那套做法,一听见苏莞然脱口而出一句“打”,更是不屑,“现在这个时候,不树敌便是极好,如何能与人斗殴?还是咱们的人家,传出去叫人笑话。” 苏莞然觉得顾闲静挺有意思的,问她,“你一个太妃,皇亲国戚,被一个毫无品阶的夫人赶出门,难道不怕人家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就吃了这样的亏,你就不觉得丢脸?” 顾闲静脸一红,她当然觉得丢脸,黑怀当时险些就要动手了,可她怕惹恼了人,反让那王侍郎参拓跋连城一本,于是将人按住了。 “不过是件小事,你念念叨叨什么呢?”顾闲静争论道,“如今连城在狱中,我们必得低调行事,反正也没伤着些什么,何必打打杀杀的。” 苏莞然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先沉沉地叹了口气。 “母妃,人该硬气的时候,就要硬气!否则按你这样的……温和,接下来不知道要吃多少闭门羹。” 苏莞然站起身,拿帕子擦了擦手,眼里闪过冷意。 “连城的事,我们固然要低调,但低调不是低贱,无论我们是什么出身,丫鬟也好庶女也罢,现在都是人上人,若纵得人欺负,他们只会觉得南王府没有底气。试问,又怎么会想着为我们搏一搏?” “芸娘,把药先端来,”中途插了一句,苏莞然将帕子一丢,盯着沉思的顾闲静,又凝重道,“让他们给连城上奏,示之以诚固然重要,可若是没有一定的手段,他们凭什么帮忙?” “说得好听,”顾闲静冷哼,不满道,“你倒是振振有词,却往那王宅走一遭看看?你以为说服人很 容易吗?我何时这般看人家脸色过?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倒是简单,我去瞧人家白眼……” 说着说着,顾闲静又哭了起来,齐嬷嬷忙安慰起来。 苏莞然暗暗白了眼老天,一转身,道:“我去便我去,不揍地她满地找牙,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南王府的女人!” 顾闲静一怔,抬起头来,却见苏莞然径自走向屋子,不知道鼓捣了些什么,过了片刻又走出来,冷着脸冲门口边走边道:“欺负到咱们南王府了,这还得了!琴棋书画!抄家伙!” 琴棋书画兴冲冲地跟了上去,远远地,还听见黑怀的笑声,“哟,王妃要出门啊,兄弟们,带兵器,走着!” 顾闲静这才反应过来,脸色一变,“你们干什么都给我回来!” 顾闲静急得冒火,午饭也不吃了,迈开脚步就要追上去,一过桥却见芸娘端着药过来,“诶诶太妃!您去哪儿?还没喝药呢!” 看了眼那三碗药,顾闲静愣了一下,顿时更急,“苏莞然!你个疯子!还没喝药呢!回来!” 说着,人也发足狂奔追了上去,齐嬷嬷紧随而上,芸娘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又低头看看药碗,摇了摇头。 “唉,看来又得重新熬了。” 却说那边,苏莞然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黑怀的领路下,一路直往那侍郎王宅里去,女眷在马车里,男丁皆是一脸气愤地跟在身后。 正色肃穆,杀气腾腾,就像打仗行军一般,骇得路人以为宫里的皇妃出行了,下意识往左右两边躲。 队伍才过,又见一辆马车跟在身后急急忙忙地追赶,很是奇怪。 苏莞然倒并不是生气,而是因为太妃吃了这样的大亏,自己若是不收拾残局,回头必然叫拓跋连城心存芥蒂,毕竟府中主持大局的人是她。 再者说了,太妃这般被人赶出来 ,南王府面子如何是其次,首要便是让人觉得南王府“弱”。 拓跋连城既要拉拢势力,一个“弱”王府,又凭什么让人倚靠? 此事看似微小,但在京中众人皆虎视眈眈的时候,落在那些有意靠近王府之人的眼中,便未免让人觉得失望。 所以无论如何,这面子都得拿回来。 “王妃,到了!”黑怀兴奋道。 苏莞然冷笑,直接撩开帘子跳了出去,那守在王宅门口的人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往屋子里躲,把门关得死紧。 琴棋书画各自抬头挺胸,姿态端庄气势摄人,眼中挂着居高临下的傲意。 “现在才知道怕?晚了,”苏莞然声音一冷,“以为王爷入了大狱就敢随便欺负南王府的人是吗?黑怀!把门给我砸了!” “得嘞!”黑怀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气,正愁没地方发泄,抬起腿就往那漆红大门上一踹。 只听哐啷一声,那脆弱的门连同抵住门的人都被一脚踹飞,呼天抢地在倒在地上哀嚎,王宅闻讯而来的人乍见一名面容冷厉的女子,带着一大堆人气势惊人地站在门口,还没等动手,就已经吓得抱头鼠窜。 顾闲静赶来时,只见南王府的侍卫都一字排开挡在外面,另有一队人马已经走了进去,那哭声喊声此起彼伏,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进了山贼呢。 王成在门口看见她,惊奇道:“太妃怎么也来了?” 顾闲静正要进去,一听这话,气得一个颠簸,“我不来?我不来你们得把顺天府巡逻的衙役叫来了!” 王成摸摸鼻头,没告诉她苏莞然路上已经让人去顺天府打招呼了,那衙役一时半会不会往这边走。 苏莞然此刻正在内堂,里边大大小小跪了一地,丫鬟小厮各自抱团,没一个敢抬头,侍郎自然不在家,否则也不会容得王夫人这般放肆。 正中央一张大圆桌子,上面摆满了龙肝凤髓山珍海味,酒香扑鼻,苏莞然直接拿起酒瓶,打开瓶盖嗅了嗅,嗤笑一声。 “哦,好酒啊,光闻这香气就知道味道肯定醇厚香甜,让人回味无穷了,”苏莞然侧过头,脸色极其阴沉,眸中却带着笑意,“今儿又不是什么节日,王夫人莫不是在庆祝什么?” 王夫人脸色发白,身边跪着自己的小儿子,哭得正起劲,看苏莞然的表情就像在看洪水猛兽,又怕又气。 “苏莞然!你虽然是王妃,但这里也不是你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你这般放肆,就不怕皇上降罪吗?!” “降罪?什么罪?” 将酒瓶“哐”地砸到她面前,王夫人吓得一声惊叫,苏莞然脱了个凳子坐在台阶上,盯着跪在天井里的王夫人挑眉,“是降那对先皇太妃的罪,还是以一介白身羞辱皇亲国戚的罪?嗯?” “南王殿下还没有被皇家除名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来作威作福了?” 笑意渐敛,苏莞然正襟危坐,冷冷一喝。 “贱人!太妃往日宴请你,是短了你的吃还是缺了你的喝?就是给路边的狗扔块肉包子人家还知道摇尾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南王府的人动手!太妃素日对你们讲讲道理,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王夫人脸色铁青,“拓跋连城乱了人伦,竟然私自对秀女下手,咱们是该疏远些……这有什么错?你那南王府……能不能下去还没个谱呢,咱们岂能沾了这晦气……你怎么不讲理呢?” “狗屁!” 倏闻一怒,齐嬷嬷站在对门大骂,“你在南王府太妃何曾对不起你了?哪次不是好吃好喝的招待?没成想招待出个白眼狼!竟然让下人推搡太妃,太妃乃是先皇妃子!你这般的‘疏远’,乃是对皇室不敬!” 王夫人浑身一颤,“我何曾对皇室不敬?倒是你们,”王夫人颤巍巍地扫了圈周围的凶神恶煞,色厉内荏道,“这可是侍郎府邸,你们这般登堂入室,是不是太枉顾国法了?” “国法?”苏莞然笑了起来,看向书丫头,“书儿,你读书多,告诉这位王夫人,无品级的宦官夫人对先皇太妃不敬,是个什么罪名。” 书丫头莞尔一笑,慢悠悠地扫过王夫人惊疑不定的脸,字句清晰,铿锵有力。 “太妃乃先皇妃子,超一品大员南王之母,便是皇帝也该敬上三分之人。凡冲撞、辱骂者,当先掌嘴三十。若有伤及发肤,着内务府捉拿,杖责,斥未下堂妻。再有严重者,乃是王侍郎治家不严,有失体统,并处以革职查办。且……” 顿了顿,书丫头狡黠道:“无论南王如何,当今圣上也无权动太妃之品级!王夫人刚好犯了第二层,理应先掌嘴、再杖责,随后侍郎应以一纸休书,将其赶出京城,以全皇家尊严。” 话语一落,王夫人整张脸都木了,耳里轰隆作响,那小儿子的哭声更是像雷霆一样扰人。 突然间,王夫人将小儿子推开,回身爬向顾闲静,方才她一直避开顾闲静,只做不察,这会是顶不住了,脸色大变地跪着上前。 “太妃!太妃饶命!是我一时被鬼迷了心窍,决计没有冒犯太妃的意思,求求太妃,饶了我吧,太妃饶命啊……” 顾闲静已看着这场景愣了,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王夫人趴在自己脚边苦求,顿时有些慌乱,“这,你……” “太妃,您可不能轻饶了她!”齐嬷嬷扯扯她的袖子,低声道:“王妃说得有道理,您若是轻饶了她,后面的事可不好做了。” 顾闲静心情复杂,抬头看看苏莞然,“要、要不这休书……就免了吧?” 第二百二十章 意料之中 “懂,莞尔谨遵母妃之命,”苏莞然起身慵懒地扶了扶发髻,“来人,请王夫人出去,先掌嘴三十,杖责三十,另外……” 目光一凝,苏莞然锐利的视线扫过那瑟缩的下人,对上他目光的人,都不禁争着往后缩去。 苏莞然冷笑,看向黑怀,“黑怀,对太妃动手的人可都记得?” 黑怀抬起手,一指指了六个人,“这四个丫头,那两个看门的,回王妃,就这些了。” “很好,把这些人都带出去,主人不知事,奴才也不知道劝着点,可见都是恶仆,杖责六十。” 语毕,苏莞然施施然往外走,黑怀与琴棋书画成两列跟上,南王府的侍卫自行上前,将六人揪拖出去,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好些木板,就充当木杖了。 霎时间,王宅内外鬼哭狼嚎,苏莞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今儿是不用到处走了,母妃不也说和了三四个吗,明日先看看效果再说,”苏莞然在顾闲静面前停住,挑了挑眉,“母妃是要在这里看戏,还是回府休息?” “……这鬼哭狼嚎的有什么可看?”顾闲静又瞪她,“还不快走,等着顺天府来拿人吗?” 顾闲静干脆利落地调头,走出门时,正好看见那王夫人跪在门外自己掌嘴,心中数日沉闷,这会儿突然觉得无比爽快起来,抬起脖子高傲地哼了声,才上了马车。 苏莞然耸耸肩膀,上马车前看向王成,“黑怀和里面的人先撤,王成,你带一对人就在这儿等他们打完了再走,”她炸了下右眼,“记得把她们的罪责说一说,免得别人说咱们仗势欺人。” 都打到人家家门了,还不算仗势欺人吗?顾闲静正要上马车,闻言唇角一勾,无奈地笑了笑。 王成倒是不觉有异,乐呵呵地领命道:“是,王妃放心吧!” “走吧,回府,我都有点困了呢。”苏莞 然打了个哈欠。 这一番阵仗极大,王夫人等人看起来又极凄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王成见人都来了,便扯开嗓子喊起来。 “侍郎王宅内夫人,对先皇顾太妃大不敬,蓄意欺辱,忘恩负义,伤及发肤,按天朝律,张嘴三十,杖责三十,以儆效尤!太妃大度,不予休书。” 围观者众多,确如苏莞然所料,其中也有几个前来望风的名门官家之人,闻言登时变了脸色,忙赶着回报。 “咱们夫人到时候不让给她开门,你瞧瞧,这就是不开门的下场,太可怕了。” “就是啊,还说太妃好欺负呢,啧,这是没欺负到头上呢,快走快走。” 蓝玉也站在人群中,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手中的泻药,摇了摇头,“来晚一步……还是王妃霸气,这般登堂入室还能打得人哑口无言,我这招数有点太江湖气了些。” 苏莞然回府半日,至夜才休息,到第二日又起了个大早。 卧云台的小厨房已经有了动静,苏莞然换了衣服,却没有在卧云台里待着,而是往自己极少去的大殿走,一出门便见左边守门的侍卫一惊,忙安慰道:“别激动,是我。” 那侍卫惊讶地看着她,“王妃,你怎么也这么早?” 苏莞然轻笑,“今儿有些睡不着,去前面等等消息。哦,对了,等会太妃醒了,烦你传个话,让她自己用些早膳。” 侍卫欲言又止,奈何天色太暗,苏莞然又心不在焉,也没有怎么注意。侍卫坐回地上,叹了口气,“可是,太妃也去前面了啊。” 苏莞然没有听见这句话,她赶着蒙蒙亮的天色慢慢走着,这个时候,正是宫中快要上朝的时候,想来今日朝堂上,拓跋连城的事应该传开了才对,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微叹口气,苏莞然抬头,看着这除了婚宴之外,自己便不怎么来 过的地方。 “你来这里干什么?”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苏莞然脸色一青,一股寒气从脚往头冒,整个人都僵住了。 “问你话呢,”明亮的灯笼伸到前方,顾闲静披着一件黑衣走到前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她,“你干什么呢?” “是你啊,吓死我了,”苏莞然登时一松,伸手拍了下额头,“我这不是睡不着嘛,四处走走,顺便听听朝里的消息,也不知道大理寺卿会怎么回报连城的事……” 顾闲静提着灯笼往里走,在软座上坐下,淡淡道:“这会时间还早,宣政殿还没开门。” 苏莞然扫了她一眼,慢慢跟上,进殿挑了个门口的位置坐下,“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应该很快了。” 可惜,等待的时间永远都不会快,越是焦灼心急,越是缓慢。 天色慢慢亮了,朝霞慢慢在天空点亮,一点一点侵蚀整个天朝京城。 入夏的灼热慢慢复苏,渐渐的,灯笼熄了,坐在殿内的两个人不耐烦地数着天上的云朵,一道“咕咕”的奇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顾闲静猛地看向苏莞然,却见她伸手抚摸着额发,咳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未过多时,却见芸娘带着琴棋书画端着早膳过来,齐嬷嬷走在前面,抱怨道:“白白的找了你们一大早上,若不是侍卫提醒,还以为你们被谁抓去了!” 苏莞然眼睛一亮,蹭地站起来,不想眼前一花,脚还未打直人就往前扑了过去。 芸娘等人尚未反应过来,房梁上便跳下一人扶住了她,“没事吧,王妃?” 顾闲静将手收回来,定睛看那人,“玉儿?” 送饭的人此地走了进来,各将饭菜摆齐了,苏莞然看见他,也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般,“你既然回来了,想必也看见了黑怀的书信了吧?” “昨夜我已经去 过几家了,结果倒也算是不坏,”蓝玉扶着她坐下,又走到顾闲静身边,握住她的手轻笑,“太妃放心,王爷对各大官员的掌握并不少,书房中便有各府情报。” 顾闲静微微一叹,鼻子泛酸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一意孤行,连城也不会遭此横祸。” 蓝玉目光一柔,“太妃不必如此,有心算计,无心规避,有一便有二,何况这件事,对王爷来说,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什么?”顾闲静一愣。 “这是个机会,连城也想趁这个时候分清你我,”苏莞然看着蓝玉一身水汽,若有所思道,“不过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何凭借,竟然用这种陷自己于危难的方法,蓝玉,你似乎知道?” 蓝玉轻笑,玩味道:“知道,却不能说,这是王爷的命令。” 顾闲静忙问:“他是怎么说的?” 蓝玉脸颊出现两个梨涡,“我去过监牢,就在回府之前。” 他去过监牢,并且没有惊动任何人,因为他在大理寺中刚好有个当狱卒的朋友,而这个朋友,刚好负责夜晚看守拓跋连城。 蓝玉走近那监牢的时候,拓跋连城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维持着睡觉的姿势,人却清醒得像昼伏夜出的蛇,在暗中泛着幽青色的面具下,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你看起来真不像人。”蓝玉如实道。 拓跋连城翻身而起,走到了牢门前,盯着那双眼睛凝注半晌,一声嗤笑,又回过头坐上了床,“你的朋友倒满天下都是,连这大理寺也能随意进出。” 蓝玉靠在铁栏前,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要不是为了来见你一面,你以为我愿意来这儿?方才差点被人认出来好不好?” “你来干什么?”拓跋连城挑眉,“传信的事,我记得交给了黑怀,难道外面出了什么大事?” “太妃找人帮忙,被人堵在门外说了几句 ,你那媳妇直接挑起全府侍卫把人拖到大街上扇耳光打板子,这算不算大事?”蓝玉反问。 拓跋连城脸色微变,“谁?” “王卓王侍郎的夫人,”蓝玉笑吟吟地从袖子里抓出个纸团,捏了捏扔给他,“看看吧,这是我答应给人入宫偷东西换来的报酬,前面包括王卓都是拓跋陵的人,中间那圈起来的十个立场中立,后面的就都是偏向你的。” 这倒是份意外惊喜,拓跋连城颇感好奇地看着他。 “还是上次在寿山寺上的那群人帮的你?交给你的任务,竟敢假手于人,你这投机取巧未免风险太大了些。”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蓝玉翻了个白眼,“三天时间查清这么多人,你故意将任务给我,分明就是早料到了我会找人帮忙。” “那是因为王府的人没有江湖人狡猾,被抓住容易连累她们。”拓跋连城一脸正色。 所以他的兄弟就没关系了是吧?果然不愧是玩弄权术的人,这算计够无情。 蓝玉撇嘴,要不是因为苏莞然,他才懒得给他挑这个梁子。 “事情已经办妥了,我是来问问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我要让他们撤了,”蓝玉忖度片刻,看了看他,“我让他们暂时在寿山寺上待命,无心大师傅说愿意将功补过把人藏住,但寿山寺人多口杂,藏不了太久。” “那就撤吧。”拓跋连城道。 蓝玉微愣,“……真的撤了?” “你不是怕他们有危险?为何不撤?”拓跋连城收起名单,似笑非笑道:“不过,我想让你查一查另外一件事。” 果然,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什么事?” “于阗奸细,”拓跋连城眼神慢慢地沉了下去,“这个时候,军队不能乱。” 蓝玉悚然,但听拓跋连城冷笑,“初出茅庐就敢往南王府跑,她只是打头阵的小虾米,背后另有高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形势大好 拓跋连城的意思,是让蓝玉对他的事情撂开手,专心致志去查那奸细之事,余者并不妨碍。 可听在顾闲静耳中便是另一回事了。 “这孩子,是傻了吗?”顾闲静大为不快,“他如今是身陷囹圄,来日尚未可知,还说什么奸细,得先将人救出来是要紧!” 蓝玉讪笑,有些事情不好说与顾闲静听,只怕说了她也不太明白,仍旧只能寄予厚望给苏莞然,“王妃,王爷并不是夸大其词之人,他既然胜券在握的样子,蓝玉以为,事情应该尚在掌握之中。” 奈何苏莞然这次也站在顾闲静一边。 她拿着米粥慢慢抿了一口,像是在走神,半晌才立起眉毛。 “我自然相信他,可是他到底能有什么把握,觉得自己必然会全身而退?你不说个所以然来,我们又如何放心?再说,万一有人趁机落井下石,就比如宫里,趁这个机会在牢里给他下个毒怎么办?” 蓝玉哑然,这种事自然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拓跋连城做得本来就是要命的买卖,一点风险都不冒,又怎么可能? 他想了想,道:“既如此,太妃、王妃不妨听蓝玉一言,且静待数日,再看结果,朝中一时半会对王爷并不会定罪。蓝玉在狱中有一朋友,饮食之类自然有他照看,应无不妥。” 顾闲静依旧愁容满面,她将拓跋连城视为一切,若不见他平安出现在自己面前,便是蓝玉说上千百万句,她也没办法安下心来。 苏莞然不比她多愁善感,事实上,昨日牢狱一会,见过了拓跋连城,她便已经定了几分心。 蓝玉说得没错,拓跋连城并非无谋,他既然说了有人会求着他出来,当不会拿着自己生命来开这个玩笑,但是…… “拓跋陵也不是傻子啊。” 苏莞然抬起头,看着越来越亮 的天色,那绚烂的彩云随着流风移动,边角的云气被狂风撕裂消散,不知能坚持到几时。 “计划再好,人心诡谲,又怎么可能有‘万无一失’之事,只希望朝堂上……有人给他争取到足够的时间,等到他的‘机会’来临吧。” 时间慢慢地过去,颇为枯燥,早膳众人也是食之无味,聊以饱腹而已,饭后府医过来请了脉,几人便坐在府中等待消息。 等太阳的热气逐渐蒸腾起来时,外面也能听到来往商贩走动吆喝的声音了,又似乎过了一个天长地久的时间,一道人影突然从门口出现,堂中等待的人登时眼睛亮了起来。 “黑怀!萧安才可有消息了?” 黑怀一早便等在皇宫门口,只等下朝之后好拿第一手消息,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王府,谁也来不既喝,便笑道:“一起顺利,尚未定罪。” 一切顺利,便是说朝堂上虽有弹劾之人,但护佑之人也不少。 顾闲静登时坐回了位置上,下意识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偈,“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具体说说。”苏莞然也坐了回去,心下稍安。 黑怀这才慢慢喝水,且坐在阶梯上道:“朝中果然有人联合弹劾王爷,而且人还不少,左不过是那些大不敬之言,但萧大人奏请于阗奸细一事后,便有人趁机上前替王爷说话……” 挑拨之语无外乎便是那些言辞,细说起来,那王卓便是其中一人,道:“南王殿下擅动秀女,本就是事实,若不严惩,岂非叫人说我天朝律法是为儿戏?” “当日淮南振灾,回京一路,成便听有人将皇上与南王作比,南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难道不知君臣有别?分明就是不敬!” “南王深受皇上宠爱,竟也做出此等犯上之事,却辜负圣上宠爱,是以更该严惩, 以儆效尤!” 顾闲静听到此处,已经忍不住大怒,蓝玉却按住了她,笑了笑,“太妃莫急,听蓝玉说完。” 弹劾之辈无所不用其极,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扯到君臣有别上,恨不得将拓跋连城当场扒层皮下来才好。 萧安才报上奸细之事,众人顿有些讪讪,形势便开始逆转。 “奸细之辈,蓄谋藏恶,该杀之,南王对付于阗多年,于阗怀很在心也是想当然耳,况那叶言心是主动骗婚,我等亦亲眼看见南王不曾拜堂,又何来大不敬?” “正是如此,南王深受其害,却仍旧背下罪责,必是深感对不起圣上。乃是对皇上忠心耿耿之人!” “况乎王卓大人也是好笑,口口声声天朝律法为重,昨日王夫人一介庶妇,却对太妃口出恶言、动手推搡闹得沸沸扬扬,难道不知太妃乃是先皇之妃?却又将尊卑礼仪视为何物?对先皇可有半分敬重?!” 如此种种,不一类举,话到最后,听说朝堂之上险些打了起来,拓跋陵无法,只得先行罢朝,容后再议,此后便听说在楚宁宫摔盏推杯,气得牙痒。 苏莞然听得大爽快,抚掌笑道:“甚好甚好,看来是我瞎操心了,没想到连城竟将事情把握的如此之准!” “这也才第一天呢,”顾闲静口中不满,脸上却带着笑意,“后面几日还不知道怎么样,不必高兴太早是。” 只怕拓跋陵恼羞成怒,暗叫更多人弹劾,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苏莞然笑过之后,想到此辙,未免也有些怏怏。 “第一日便有这些人出来,后面应该会有更多人才是,人越多越好。往好了想,那些人都是朝中要员,拓跋陵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大批朝臣下手,他纵然是皇帝,也要掂量一句‘名正言顺、朝纲体统’。” 蓝玉 颔首,苏莞然想得没有错,人越是多,对他们来说越是安全。 正午过后,顾闲静再度上了马车,闻听朝中得了好消息,她心中一发有了斗志,更恨不得多走几家,好拉拢些人为自己的儿子求请。 为人母者,她这样的反应那是人之常情,消息传到宫中,公皙淑慧却也只是笑了笑。 “她一个丫头,勉强认得几个字,略读了几本佛经,身为太妃,低声下去地去求人,叫人笑话是其次,有没有效果还是两说。” 拓跋陵心中虽然大不舒服,但想起昨日来报,也冷笑道:“那王卓一家便是她亲自去的,未曾想被人堵在门口驱赶,也是丢尽皇家脸面。” 公皙淑慧深以为然,想起那场面便觉又出一口恶气。 她心中的那口恶气,从对当年顾闲静被先皇临幸开始便一直堵着,当初没有杀了她和拓跋连城,一直就是她的心病,直至先皇驾崩那一日,那痛恨几乎达到了巅峰,让她咬碎牙齿。 直至拓跋陵登基,方才慢慢有了出气的机会。 忽地,她又皱起了眉头,“听说昨日,是苏莞然替她出的气?” 她心中略觉哪里不对,不曾想拓跋陵却嗤笑一声,道:“母后想多了,她不是在替顾闲静出气,而是在替自己出气。” “如今拓跋连城下了大狱,她便以为王府成了她手中之物。顾闲静四处走动拉关系,她却稳坐王府不动,母后还看不出?” 公皙淑慧很是意外,“你果真会这样认为?”难道是她太疑神疑鬼想多了? “母后怕什么?”拓跋陵不已为意,“母后也不想想,这关头与人拉关系尚且要紧,她若有心帮忙,干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地跑去人家家中胡闹拉仇恨?” 但愿如此吧,公皙淑慧想起牢中的拓跋连城,心中又渐渐放下心来。 南王府之所以存在,还不就是有个南王,若是南王都不在了,南王府又有什么用? 顾闲静也好,苏莞然也罢,最后也不过死的死散的散罢了。 如此一想,公皙淑慧便也没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至于将来后悔不跌,那就是将来的事情了。 拓跋陵在慈宁宫坐了片刻,随即又回了楚宁宫,经过御花园时,却见那花园中站着两人。 一男执笔作画,一女相伴研墨,别无旁人,二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倒颇有几分无忧无虑的味道。 拓跋陵盯着苏子默和那宫女看了片刻,蓦地一声冷笑。 弟弟如此,姐姐估计也差不多,此刻想必觉得手握南王府可以作威作福,欢喜得紧吧? 可惜了,注定好景不长。 “苏子默身边的女子生得不错,”拓跋陵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目光带上几分戏谑,“将那女子带来楚宁宫。” 高士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身后的几个太监,“没听到皇上的话吗?还不赶快去?” 后至傍晚,南王府大门紧闭,声息渐敛。 或许因为今日朝堂形势不错,也或许是因为昨日苏莞然的震慑起了效果,今日顾闲静竟没吃到一个闭门羹。 虽说直言应承的不过一二人,但也总比没有好。 顾闲静洗漱之后正要休息,关窗时却见那莲池亭中坐着苏莞然,她身着绯色纱衣,站在华灯下,似是在沉思些什么,手中拿着金簪子静默不语。 略凝神片刻,顾闲静又见芸娘走了过去,手中竟还端着两个药碗,抬手往她头上试了试,摇头直叹。 这个时候还要吃药? 顾闲静忽然想到早上她从座位上起来晕了一下子,不觉默然。 “王妃身子又差,早起又吹了凉风,这会果然寒热交替起来,明日断不可如此,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兵燹战火 苏莞然收了金簪,轻轻一笑,接过药碗饮得倒利索,不久便睡下了。 花灯铃声作响,随风旋转,浴火凤凰似乎就要一飞冲天。 顾闲静合窗吹灯,辗转反侧,夜半乃睡。 次日起,苏莞然果然就在房中睡着,太阳照到了窗子上才起。 芸娘见她退了烧,心下稍安,才命人把早膳准备好,搁在莲亭上。 “脚好酸啊,”苏莞然撑着懒腰走过来,看看桌子上的油豆腐和猪肝、乌鸡,登时哭笑不得,“大早上的,需要吃这么油腻吗?” “也有清粥小菜,却不是给你的,而是给太妃的,”芸娘笑她,“这猪肝、乌鸡最是补血气的,太医说了要多吃,等会还给王妃熬了一碗阿胶,芸娘知道王妃嫌那味道恶心,将忍着喝下吧,身体要紧。” 苏莞然有气无力地撑着下巴,“这大红大油的就够了吧,怎么还有阿胶?我非得吐出来不可。” 芸娘但笑不语,恍若未闻。 这时,顾闲静从桥上走了过来,见那满桌子的重菜也没说什么,拿起碗来自顾自吃了,苏莞然习以为常,也没说什么。 隔半晌,齐嬷嬷又带着黑怀走了过来,黑怀表情如常,看不出来大喜,也不觉有不妙之意,回道:“太妃,王妃,今日形势一如昨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两人点头,对这消息觉得勉强,虽然算不上大好,但至少人还是稳住了。 苏莞然想了想,又问:“蓝玉人呢?” 黑怀摸着下巴猜测道:“蓝玉公子已经出了门,说是去查奸细,但身后跟了几个尾巴,这会应该在街上乱逛吧。” “玉儿到了京城,他们哪一日不跟着?前儿消失了一段时间找不着,这会儿肯定更加紧抓不放。” 顾闲静拿着筷子的手都紧了紧,半是忧虑半是气愤,又道:“蓝玉准备往哪儿查?人手够吗? ” “放心吧太妃,蓝玉自有方法,由他出手,可比咱们动手还要便利。”黑怀安慰道。 苏莞然意味深长地沉吟一声,目光盯着面前的猪肝,神识却飘远了,隔了片刻才道:“蓝玉那张脸终究不好。” 拓跋陵到现在都没有动蓝玉,不过是看他淮南善使的份上,可日久天长的,人们若是渐渐将淮南之事放下,拓跋陵怕是就要对他动手了。 顾闲静心中早有此忧,可现下拓跋连城又在危险之中,左右支绌,她又向来都是没有个办法的。 左思右想,顾闲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忽而抬头看向苏莞然,嗫嚅了一下,故作从容地拿起碗,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米饭,声音冷淡道:“那张脸不好,却终究是他的脸。你难道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变了脸不成?” 苏莞然挑眉,这是在问她的意见? 众人皆有些微妙地扫了眼顾闲静,讪笑有之,欣慰有之。 顾闲静恍若未觉,苏莞然忖度片刻道:“蓝玉身边还是要有人,不能容他这么孤身在外,等他回来,让王成带人跟着他,别叫他去人少的地方,随身最好带一名医者。” “他已经入了拓跋陵的眼,有些事无论如何都十分防不胜防的,现如今,只能尽量不让他接触危险罢了。” 顾闲静也无更好的办法,默然算是同意了,却又忽听苏莞然道:“母妃今日不必出府游说了,有人在朝上带着头,自然就有人跟随,我们便在府里等消息……大理寺现在怕是不好进吧?” 最后一句问的是黑怀。 “若是蓝玉,自然不好进,王爷现在是‘大不敬’之身,蓝玉的脸本就惹人疑窦,若叫人想起……再同王爷明着见面,弹劾的奏折只怕更多了。” 黑怀略过了拓跋玉的名字,但顾闲静却哪里听不出来,神色蓦见凄然。 苏莞然看了她一眼,清咳道:“若是如此,母妃不如趁今日去看看连城……” 她正说着,忽然听见一串奇怪的声音,咚咚咚咚的,就像是有人自敲鼓,声音很重,但也隔得很远,不像是王府里的。 “来了。”黑怀目光一闪。 “什么来了?”苏莞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认真地看着他。 “王爷出狱的机会来了,兵燹战火已经烧到了边境,朝廷要变天了。” 顾闲静猛地抬起头,苏莞然蹭地站了起来,黑怀的话就像一把巨斧,将她脑子里的一团乱麻猛然斩断,醍醐灌顶一般,思绪瞬间清晰了。 而后,苏莞然便脸色发黑,有些气急败坏,“那个混蛋!” 果然是边境出了事,拓跋连城已经“面见外客”就是在部署边境之事!他早就料到有一场战争要打,所以才会让蓝玉去查“于阗奸细”之事! 她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但马上又有些怔愣。 天朝并非无其它战将,可拓跋连城却坚信这场战争会帮助他脱困,甚至是“有人求着他”出去,那么,这是一场多么可怕的战争? 苏莞然脸色慢慢难看起来,“这就是他的底牌……” 顾闲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问道:“什么底牌?你们在说什么?” 黑怀轻笑,“太妃、王妃,请容黑怀先行告退,怕是宣政殿要加一班午朝,属下得去皇宫门口等好消息。” 说完,他也没有停留,直接转身离开。 擂鼓轰轰,堪比雷霆,激起滔天骇浪,让整个京城都震动了起来。 一匹快马犹如白龙般呼啸而来,黑怀走出王府,正好看见两侧百姓纷纷躲避,才下朝出宫的人有些尚在街上留恋,见此快马,表情登时僵了,惊恐万状地看着那快马上的人。 那人疯狂地大叫,“八百里加急!于阗陈兵三十万,已分三路攻 入宣阳!于阗已攻入宣阳!” 那人浑身是血,身背八百里加急令旗,脸上的表情惊呼狰狞,胯下马匹也口吐白沫,就在到达南王府近前的时候,马匹轰然倒地,那人也扑飞出去。 黑怀“哎呀”一声,忙飞身而上,电光火石之间,抱着那人重重摔在地上。 日也不曾合眼的报信之人满脸青黑,摔得头晕眼花,目眦尽裂,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却下意识死死抓住黑怀的手臂。 “范阳、堆里失守!守将慕氏兄弟叛国!单耳、韩璧死守宣阳,只余三万人不到,请皇上速派援兵,宣阳失守,天朝将危啊!” …… 范阳、堆里乃是边关两大重镇,分别由慕氏兄弟慕别、慕其镇守,因两人骁勇善战,又是先皇亲自提拔,因此在拓跋陵将拓跋连城调回京城后,便将这对兄弟放到了拓跋连城的位置。 拓跋连城失去两城,手下单耳、韩璧便退而求其次守在易攻难守的宣阳。 范阳、堆里乃是国之前锋,也是他却敌铁壁,然而慕氏兄弟叛国,于阗开始陈兵,他们竟不发示威,隐瞒不报,于阗攻来,二人竟将两城拱手相让! 单耳、韩璧未曾料到这般变故,就连拓跋连城也没有料到慕氏兄弟竟然会叛国! 宣阳一城,他虽早早调兵前去,那易攻难守的之地的十万屯军又如何能够抵挡住三十万大军? 更何况,还有慕氏兄弟这个对天朝边境如数家珍的叛国贼相助? 因此不到十日,宣阳十万屯军,竟打得只剩下三万! 若非自古攻城最难,怕是这三万人也要没了。 斥候日夜兼程,跑死了三匹马,终于将战报送往皇宫。 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战火阴云刹那间便笼罩了整座京城,人心惶惶,众臣手忙脚乱急回宣政殿。 拓跋陵却正在楚宁宫寻欢作乐,闻言登时铁 面发青,匆匆忙忙边穿衣服边往朝堂上疾步而去。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为何现在才来报?” 边走边骂,拓跋陵咬牙切齿,阴鸷的眼下是控制不住的杀意与暴怒,“该死的慕家,朕定要将他们挫骨扬灰!” 高士不敢答言,只咬着拂尘快跑着替他束紧腰带,而后边喘边急道:“这已经是最快的了,皇上,从宣阳过来得十来天呢,斥候可只用了五天不到,听说人还没到皇宫,已经先累死过去好几次了。” 拓跋陵一转身走入回廊,高士躲避不及一把撞上,登时面如死灰,拓跋陵脸色一冷,用力将他推开,“滚开!碍事的东西!” 高士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得头破血流,却苦不敢言,擦了血又跟上去,慌慌张张入了宣政殿。 放入殿内,还不及众臣下跪,那急得没了头脑的斥候便砰地跪下大吼,“皇上,宣阳告危!还请皇上速请南王领兵退敌,否则宣阳不保,于阗必将长驱直入,天朝将危啊!” 盛怒而来,听见的第一句话,拓跋陵便心中陡然升起一片疑云。 “南王?” 萧安才眉头微皱,走了出来,“皇上,边关陷危,如今天朝已是危在旦夕,于阗大军来犯,皇上还请速速发兵,甄选良将,对抗于阗!” 萧安才一句话便将重点拉了回来,兵部要员连忙也道:“皇上,宣阳之后再无重镇,我天朝纵有雄兵百万,但于阗这些年势力渐大,一刻迟疑,便是生灵涂炭,唯有南王与于阗作战多年,深知其习性方略,乃是最适合的良将啊!” “不然吧,我天朝难道没有其它将领了吗?”王卓却道:“南王如今身上尚有案件为清,如何能够领兵?” 拓跋陵捏紧拳头,他好不容易将南王送进了大理寺,若叫他这么放出来,他实在难以甘心。 没那么简单。 第二百二十三章 出大理寺 人才被送进大理寺,转眼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拓跋陵气急败坏。 “南王不便,朝中还有哪位将军愿意领兵出征?” 斥候原是南王旧部,心中所想只有南王最为合适,但却不知道南王如今境况,只一再进言。 “皇上,于阗来势汹汹,宣阳局势危险,恐怕如今已经失陷!当今天下,试问除了南王,还有谁能抵御于阗?” 斥候语气严厉,竟不自觉地带上了怒气,一指王卓,“这位大人既然说有良将,那便指出一个来,能够在迅速将于阗逐出天朝!若指不出来,敢问大人可敢上战场?若指出来一名庸才,敢问黎明百姓、天朝苍生就此颠倒,你可敢负责?!” 王卓被他问得哑然,更是气急,“我不过就是提出建议,难道除了主将,还不能有副将吗?” 萧安才嗤笑,“王大人为官十年,斥候是几品官、主管什么怕是都不知道吧?这军营之事,还是莫要插嘴得好,否则成了天朝罪人,便是先皇在世,可都保不住你。” “你!”王卓一怒。 “怎么?侍郎大人觉得本官说得不对?”萧安才眸中凶光一闪,“本官奉劝大人一句,别为了一己私欲用天下苍生做赌注,否则,千古骂名会压得大人粉身碎骨!” 王卓呼吸一窒,顿时有些讪讪。 他们谁人不知,与于阗人作战,拓跋连城当是首屈一指,人也无法膺其锋芒。 而宣阳告破,京城又能够安逸到几时? 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大员,无论高低,最后结局必定惨淡。 然而,那先前尽情弹劾拓跋连城的人,却不敢附和,他们脸色发白,一想起拓跋连城若能脱困,就吓得头皮发麻。 可萧安才等人却心下大定,如此局面,除了拓跋连城,还有谁可抵御于阗? 拓跋连城必出。 “行了!” 忽然,拓跋陵一 声冷喝,“宣阳不可失,遣莫城军使即刻整军前往边关支援,另兵部速派人往两冀调兵,三日之后誓师发兵,领兵之人明日再议!” 说完,拓跋陵竟是不管不顾,逃也似的离开了龙椅,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斥候一口气没上来,“皇上!事情刻不容缓不容耽搁啊!皇上,天朝百姓数万万,岂能为铁蹄践踏?皇上!皇上!” 如此逃避,视边关死守将士于何地? 视天下苍生于何地? 斥候满脸涨红,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宣政殿。 萧安才脸色大变,“快传太医!快!” 众人簇拥着上前,七手八脚的将人抬出殿外,萧安才与众工部、太常、御史等人聚于一处,脸色极其阴沉,指着王卓等人破口大骂。 “宣阳若失,天朝若败,尔等腐国之蛆将为万事唾骂!呸!” 王卓等人也未曾料想到拓跋陵竟然掉头就走,如今他们反倒成了“罪魁”,也是又气又怒,宣政殿前蓦然一片混乱,谁都看不过谁。 “怎么说话的?这是皇上的意思,我等又能如何?再说我天朝之中难道只有南王一个将军不成?” “我去你的!” 暴躁的大臣直接拿起笏板追了上去,“都他娘的这个时候了当然要派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猛将去!吓得敌人少进一分,百姓便少死千百人!你个瞎了眼的穷娘道,不懂就给老子闭嘴!” “你干什么?你敢打人,我怕你不成,唉哟……” 一时间,宫廷竟会大乱,禁军侍卫、宫外百姓无不瞠目结舌地看着在皇宫门口扭打在一起的大臣,险些以为皇宫里发生了暴乱。 黑怀眯着眼睛听了半晌,总算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嘴角浮出一抹冷意,“如此为君……呵。” 事到临头,却还围着一己私欲退缩,如此也配为君? 转身 急回王府,黑怀将事情告诉给了顾闲静与苏莞然,表情颇为不忿。 他同拓跋连城走过沙场,最为明白战机不可失、领将不可夺,此刻只有将士,没有将军,又能成什么大事? 分明就是将天朝推入更大的危险。 “这个时候了,他竟还不肯放人?”顾闲静拍案而起,“他是一心想弄死我的连城是不是?这个混蛋!” 黑怀看了她一眼,幸而这是在南王府,若是在外面,只怕这句话一说出来,拓跋连城就真的出不来了。 苏莞然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眼睛一亮,“有办法!” “什么?什么办法?”顾闲静急忙忙问。 “战报刚到,消息还未传开,所以拓跋陵可以拖延,不过是因为压力不够大,若要他放人,咱们必须给他更大的压力,逼得他不得不放人!” 苏莞然看向他们,冷冷一笑,“黑怀,派人去民间散播消息!” “就说边关大破,于阗军已经长驱直入,唯有战神可破之。” 黑怀颔首,动作极快,暗暗派人从小门出,收买了市井流氓与乞丐,甚至私下调动了连苏钱庄的势力,不过半日,京中便已流言广传。 “完了完了,于阗人打进来了!听说宣阳都失守了……” “造孽哦,于阗人以前被南王挡着,现在南王刚入狱,他们就打进来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没听说南王入狱是被于阗奸细陷害的吗?这有什么可查的,偏朝中有几个跟南王有仇的还把人坑在地牢,这不是、不是祸害吗?” 一时间,京城上下风声鹤唳,穿着官服走在街上的人都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异样视线,那压逼的、凝重的气氛似乎将夏日变成了冬天,分明艳阳高照,却觉浑身发寒。 有人关了店门,一片萧条,有人满脸惊骇,无心饮食,人口相传的,都是于阗进兵 ,唯有南王可御之。 时至第二日,竟有国子监的书生联名请求释放拓跋连城,抵御于阗大军,挽救天朝于水火之中,誓言不做亡国奴。 拓跋陵脸色难看,依旧没有松口,倒苦了王卓的人,在朝被骂,在外还被人戳着脊梁骨,就连往日交好的同僚都与之拉开距离。 就像涌动已久的暗流,夹杂着数不清的害怕、恐惧、愤怒、哀愁、怨怼、伤怀,积压多年的矛盾竟在短短两日之间轰然爆发,就像一股滔天洪流,转瞬之间,便将所有人都淹没,逼得他们身不由己。 朝堂之上,转眼之间,党派分立。 拓跋陵这才突然发现,倾向于拓跋连城的人,或者说,支持将拓跋连城放出来的人,比他想象中得还要多,民间越来越高的呼声更是让他昏头转向,怒急失色。 第三日,拓跋陵终于坚持不住。 公皙淑慧亲出慈宁宫,站到了他的面前,“皇儿,众怒难犯,若是天朝不低于阗,这皇位要来何用?不过是人阶下囚。” 迫不得已,拓跋陵终于发下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令南王拓跋连城任护国大将军,执兵符,即刻率莫城及两冀军前往抵抗于阗,驱逐外贼,擒拿叛国慕氏兄弟,以将功补过,后日祭天出兵,唯胜乃还!” 唯胜乃还,败,则不必回来了。 这道旨意是军令状,就如拓跋连城出发前往淮南之前那道圣旨一般无二。 除此之外,拓跋陵还发下一道旨意,“王卓、薛青等人,国难当前,蒙于私欲,褫夺官服,贬为庶民,逐出京城,三代之内不可为官!擅入者,杀无赦!” 这道旨意则很是让人玩味,乃是将之前迟迟未曾放人的罪过全数推到了王卓等人身上,拓跋陵投机取巧,以为这样便能让人转移视线。 却未料想,记仇的苏莞然趁机让人暗暗 传了个“轻信昏君”的名头出去。 而第三道旨意,则是一道允旨。 首先弹劾拓跋连城的礼部尚书上书自悔,称惭愧不敢直面君颜,又以年老,恳请致仕,告老还乡。 旁人看来,这更像是礼部尚书趁机要逃,免得拓跋连城秋后算账,拓跋陵却极高兴。 一则礼部尚书年老,没了也就没了,不值什么;二则礼部尚书首先弹劾拓跋连城,有他主动奏请,更比自己那道圣旨有用,遂忙不迭允了。 礼部尚书大喜,上午奏请,正午便收拾东西离开了京城,唯恐拓跋陵回过味来发现是他同拓跋连城合谋设了个圈套给他钻,老奸巨猾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可真当拓跋陵回过味,那却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拓跋连城拿着明黄圣旨,在大理寺卿双手奉送之下,慢吞吞地被请出了大理寺地牢。 黑怀早就准备好了马匹,拓跋连城施施然出门,却见莫城几名副将都在外面等着,一见他出来,便激动不已地上前,“末将等,叩见南王!” 拓跋连城翻身上马,言简意赅道:“战况。” 圣旨上说得是让他“即刻”动身,如今情况危急,三路大军他早就半月前就已经整军完毕,唯一未料的,就是慕氏兄弟叛国,以致于情况如此危险。 众副将纷纷跨上马,你一言我一语地绕着拓跋连城细说。 “慕氏兄弟叛国之后,便带人从宣阳两侧火攻,烧了粮草,如今宣城的粮草最多能供三万人用半个月,户部拨款放粮,先遣军已出动护送。” “宣阳高地燕子林尚在,但底下却被于阗守将围住。” “除此之外,宣阳百姓已经尽数逃出,附近城镇也空无一人,尚是幸事……” 拓跋连城刚出大理寺,便这样一路听着他们奏报一路往南王府而去。 临走之前,他应去向她们告别。 第二百二十四章 走了 顾闲静本想去大理寺接拓跋连城,却被苏莞然拉住了。 “大理寺前有众副将在等她,母妃,连城应该会回来取盔甲,但不会在府中久待,我们不必去接他,而应该给他准备一下。” 准备贴身的衣服,急救的伤药,还有那在嫁妆里藏着的护心镜。 顾闲静无奈,也只得点头。 两人各自分了开,顾闲静回了明月楼,明月楼毕竟是她住了许久的地方,那里藏着很多东西,包括自己亲自给拓跋连城绣的汗巾和鞋袜、衣裳。 苏莞然径自钻进了库房,卧云台的库房有很多间,里面都是拓跋连城为她准备的嫁妆,打开门,苏莞然看见的却是那件挂在中间的大红嫁衣。 默了默,苏莞然摇摇头,转身打开旁边的箱子,慢慢找那面自己依稀拿出来看过,却又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的护心镜。 她没想到,拓跋连城终于被放出来,但两个人却又这么快就要分开。 太快了。 苏莞然按着箱子,想起书上说的血流成河、尸山血海的战场,手指不由得发紧。 古来征战几人回?战场之上,任是战神,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何况这次于阗还是这般来势汹汹。 她伸手翻着箱子里的东西,那些金灿灿的、碧玉雪霜的珠宝,她几乎从来没拿出来用过,漂亮是漂亮,现在却提不出半点兴趣,只觉得莫名厌烦。 “到底去哪儿了?” 苏莞然抿了抿唇,烦躁地关上箱子,又去别处翻找,上上下下寻了几遍,才看见那架子最上方的盒子。 对了,她那时候觉得这玩意有用,所以找了个扎眼的地方放着,苏莞然皱起眉,垫脚将盒子拿下,打开一看,果见一枚寒铁所铸的护心镜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默了默,转过身飞快地往前面走,可走得太快,又忍不住咳起来,好像空气总是不够似的, 拧着她胸口阵阵绞痛。 绕过回廊,她看见了在廊下张望的下人,芸娘就在其中。 苏莞然停了停,却蓦然咳得直不起腰来是,又有些干呕恶心,脸色雪白雪白的。 “跑这么急干什么?”沉重的铁甲声从前方传来,拓跋连城踩着一双极厚的新靴子走到前面,银晃晃的铠甲反射着日光,一双手从两侧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臂,“我会等你。” 苏莞然顺了顺气,抬头一看,见他英姿勃发,铠甲庄严,青黑色面具下,柔光在眼底泛滥,不觉鼻子一酸。 “你要走了?” “嗯,要走了,方才母妃来送行,你一直未出现,我还以为你不来送我了。”拓跋连城扫了眼周围,芸娘心领神会地吆喝着众人离开,将地方空出来。 苏莞然很快便敛了情绪,她不是喜欢流泪的人,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将手中的东西塞到她手里,苏莞然板着脸,一时间却不知该祝福他得出囹圄,还是嘱咐他小心战场凶险。可战神才是最熟悉战场凶险的人,她说这些实在有些多余。 见她迟迟不说话,拓跋连城也不逼她,将盒子打开,看着里面的护心镜默了默,失笑道:“这护心镜原来在你这里,我也已经几年未曾见过了。” 深吸口气,苏莞然道:“我拿着也只是积灰,你拿走吧。其实这东西派不上用场最好,可总要以防万一。” 将盒子捏在手中,拓跋连城问她,“你只想说这个?” 苏莞然扯了下嘴角,觉得嘴角都有些无力,她上下打量着英武的将军,他即将奔赴战场,上阵杀敌,还未动身,那股属于疆场上的杀伐之气已将他衬托得绝世无双,深邃凝注的目光认真而执着,似乎在努力追寻着什么。 追寻着什么呢? 苏莞然似懂非懂,半晌又低下头。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细 细想来,那些话又实在矫情得很,思来想去,似乎千言万语统共也不过两个字足以概括。 “保重。” 保重,为她。 拓跋连城叹了口气,高大的人突然弯了弯腰,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眸子,“我自然要保重,毕竟,我的一年之约还没有履行,我总要回来和娘子圆房,是不是?” 苏莞然方才还有些许惆怅,此刻却蓦地羞红了脸,伸手推他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好好想想怎么对付于阗人,偏想这些没要紧的。” “诶,要紧要紧,依为夫看,此事最为要紧,”拓跋连城拉着她的手,捏了下那柔软的手心,打量她毫无血色的手掌,眯了下眼睛,“此战若胜,回来后,我帮你要回苏子默。” 苏莞然浑身一颤,眼睛终于红了,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早就想好了?” 拓跋连城薄唇微勾,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笑意,“我南王府的妻弟,岂能受制于旁人?” 苏莞然张了张嘴,想要说一句“多谢”,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一句“多谢”似乎太轻了。 “我走了,”拓跋连城无奈,“你什么都不说,我就当你已经说了,好好养着身体,这才几日未见,你脸色又白了些,人也瘦了。” “府中的事,我便交给你了,母妃如今也明白了许多事情,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与你作对,我便将她交给你了。” “还有,”拓跋连城看了眼她头顶的金簪,嘴角牵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要把黑怀带走,王成会帮着你顾好王府。若是出了什么急事,拿着这只金簪,去东大街无言楼,找那里的老板娘,她会帮你。” 那件金凤穿霞耀九天的嫁衣,便是出自无言楼,那里,也是连苏钱庄在京城的总部。 而苏莞然头上的金簪,真是连苏钱庄老板娘的象征,拓跋 连城没有说破,但若是苏莞然去那里看上一眼,一切都会明白,这是他最为重要的两件秘密之一。 说完,拓跋连城便转过身,似要离开了。 就在那个瞬间,苏莞然忽然心中一紧,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他的腰。 铁甲甚是硌手,冷硬冰涩,就连三伏天都未必能够温暖它。 拓跋连城嘴角慢慢上扬,“怎么了?” 苏莞然手臂越收越紧,眼中水雾缭绕,许久,方才一把推开他,“别回头,去吧,我等你回来,自己保重,我可不想去战场上翻找你的尸骨。” “口里真是没有一句好话,”拓跋连城失笑,停了片刻,抬起脚,扬手挥了挥,“娘子保重,为夫去去就回!” 苏莞然慢慢抬步,看着他走过回廊,步下庭院,同早已守候在此的副将聚首,头也不回地跨出了王府大门。 一瞬间的落寞铺天盖地而来,苏莞然站在照壁前,痴痴看着拓跋连城跨上战马,扬鞭而下,意气风发,目光却顷刻冷冽,战意在无形之间高涨。 “众将听命,整军出发!” 众副将兴奋地跨马追上,就像终于见到了期待的画面,策马扬鞭,如雷霆一般呼啸而去。 转眼,便消失在眼前。 苏莞然这才反应过来,几步追了出去,却只看到那如出一辙的铁甲就像乌云一样聚拢在一齐,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也早就看不见那个被挡在众人之前的人。 就这样走了。 没有半点真实感,苏莞然那点离别的情绪似乎还没来得及酝酿,就已经被突如其来的伤感拉入深渊,才想起问:“他要去多久呢?” 芸娘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叹道:“也许数月,也许数年,就看于阗这次是不是准备死磕了。” 不过,既然都打到宣阳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手吧? 几人心照不宣,苏莞然也不知站 了多久,忽听一声啜泣,侧头看去,见顾闲静好似大哭了一场,整个人都快没力气了,被齐嬷嬷扶着往里走。 苏莞然捂了捂眼睛,干涩的眼睛里没有流出半滴眼泪。 奇怪,她怎么不哭? 明明觉得很不舍,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 “王妃,您不像太妃,从嫁入王府到现在,还是第一次与王爷分别,”芸娘似乎看透了她的不解,扶着她的手臂,轻叹道,“一日两日,或许没什么,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当你看见战报和伤兵时,你自然会明白。” 苏莞然有些怔忪,目光留恋地看着街道,随着芸娘的脚步,慢慢走进王府,合上了大门。 这场离别来得太快,太突然,突然到苏莞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喧闹的京城就猝不及防地变得清冷起来,人们脸上的凝重日渐加深,刚刚分立的党派在第一道战报来临之前,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安静。 没有人出声,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的争论。 苏莞然在府中过了三日,才终于慢慢适应过来,出门时看见那紧紧合住的书房会停留片刻,想起府里连黑怀都不见了会叹息一声,走到门口发现满大街的愁眉苦脸、惴惴不安又无比烦躁。 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王府。 而与她正好相反,顾闲静竟然平静了下来,反没有她这么焦躁不安。 见苏莞然在亭子里起起坐坐是十来回,顾闲静终于忍不住出声,“你干什么?” “烦,”苏莞然靠在柱子上叹了口气,望着满池子慢慢盛开的荷花,一点没有喜悦,反而很是苦闷,“就觉得烦,母妃不觉得烦吗?” “你烦什么?”顾闲静放下手里的书。 “烦这天气,热。烦外面的人,闷。还烦刚才喝的药,苦。”苏莞然道。 顾闲静突然笑了一下,“是不是还烦这里太过安静?” 第二百二十五章 窈窕有鬼 苏莞然愣了一下,回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顾闲静好整以暇,慢慢翻开一页书,视线淡淡落在那工整可观的印刷字上,别有意味道:“忍着吧,再过三日,你就不烦了。” 苏莞然越加奇怪,“你怎么确定?” “因为算算时间,凭我儿的速度,再过三日,他的大军就已经到了宣阳外的韩都,”顾闲静仿若稳操胜券的军师一般,缓缓道,“彼时,大军就要交锋,你就不是烦,而是急。” 苏莞然略有些不信,但三日后,晨初刚醒,苏莞然便想起了今日或许拓跋连城就要带着人往敌人阵营里杀过去,登时慌了起来。 “今日他们就要打起来了对不对?”苏莞然急匆匆跑到了亭子里,却见顾闲静正端着饭碗,不由奇怪,“他们快打起来了啊!” 顾闲静看了她一眼,“初次交锋,彼此都是试探,哪有主将上场的道理?你怕什么,静静等消息便是。” 苏莞然:“……”她突然有点敬佩顾闲静了。 又过数日,第一份战报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沉寂多日的京城终于有了动静,苏莞然大步跑到了门口,就像那市井摊贩一样伸长了脖子看着那战马从眼前奔过,转而又回了院子。 “好像是说连城让骑兵绕道而行,声东击西,先拿下了燕子林!” 顾闲静诧异地看着她,表情好像在说“这有什么意外的?我儿出兵,初战从没有失败过”,很是自豪,却让苏莞然看得满脸郁闷。 “你就不紧张吗?” 苏莞然实在忍不住了,“虽然这是捷报,但我听说那慕氏兄弟能征善战,很是骁勇,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拿下的。” “……”顾闲静叹口气,“慕氏兄弟是先皇所重,但现在一个六十七一个七十二,虽然老道,却很是自以为是,但离死也不远了,我儿若怕他们,还妄 称什么‘战神’?” 苏莞然默默地闭了下眼睛,却听顾闲静道:“放心吧,起先几战,他们都不敢靠近连城,只有三战之后,才会慢慢动真格。” 顾闲静垂了下眸子,手中佛珠不动了,终于有些愁闷起来,“再过五日便差不多了,连城最喜出奇制胜,却又往往兵行险招,总喜欢抢在前头,唉。” 从没想过顾闲静一个礼佛之人居然还懂得这么多,苏莞然表情古怪,“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家书’的东西。”顾闲静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苏莞然蓦然尴尬,她还真把这东西给忘了。 然而还没有等到家书,苏莞然先等到了公皙淑慧的召唤,下了懿旨宣她进宫。 与此同时,战场之上,拓跋连城正带着一小队人马在燕子林驻扎,面色十分难看,盔甲之上带着鲜血,青黑色面具下,一双冷目无情地锁定在面前的人身上。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拓跋连城一字一顿,声若剑吟般,叫人脖子发凉。 斥候道咽了口唾沫,仍是道:“单耳将军……护送粮草前往韩都,路遇阻击,粮草被劫,将军也……不见了。” 拓跋连城脸色越沉,“小峡谷一路隐秘非常,他护送粮草从彼处经过从未有失,这次是怎么遇到的伏击!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这、这将军,我也不知道啊,但韩璧将军已经过去探查了……” 副将上前,声音粗犷,方脸阔额的面上,似有一缕凶戾随时萦绕,“将军,看来宣阳军中果然混进了奸细,依末将看,就应该一一排查!先将人揪出来要紧!” “你先下去,”拓跋连城对斥候道,而后才看向那副将,“不必,如此容易动摇军心,你马上派人去燕子林左侧官道接个书生,带到中军大帐,若他不来,你便把 他双腿打断了再带过来。” “啊?”副将一愣。 拓跋连城冷冷一瞥,“还不快去!” “啊、是!”副将打了个寒噤,煞气顿散,憨笑着跑了出去,在门口摸了下手臂,“乖乖,王爷在京城待了几年,这眼神是越来越吓人了。” 黑怀穿着常服从旁边走过,闻言挑眉,“吓人吗?我觉得王爷现在的眼神温柔起来都可以捏出水了。”尤其是面对王妃的时候,啧啧,都可以腻死人了。 副将一脸不可思议,下意识便将自己的乡音蹦了出来,“瓜娃子,你终于疯瓜咯?” 黑怀额上青筋一跳,“……蛮憨子,你是不是找打?” “我不跟你打,王爷让我去接一个书生,”外号“蛮憨子”的副将讪笑着,又换上官话,拔腿就跑,“黑怀侍卫您找别人练手吧,末将就不奉陪了,告辞告辞!” 黑怀哼了声,抬起脚来,突然又顿住,“书生?” …… 苏莞然接到懿旨的时候,人才刚刚用过午膳,春困秋乏夏打盹冬眠,苏莞然正有些昏昏欲睡,脑袋正一点一点的,芸娘便从外面跑进来,急道:“王妃,太后找你进宫呢!” 苏莞然被这句话吓得瞌睡虫瞬间跑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什么?!” 顾闲静手里正逢着东西,闻言面色一变,“她又想干什么?这才清闲几天!” “报信的公公脸色不大好,我细打听,那公公也说不清楚,只说太后这几日心情不爽,”芸娘担忧道,“王妃,您要去吗?” “不得不去啊,”苏莞然不耐烦地揉了下眼睛,“不过连城才刚出去打仗,她总不至于会对王府的人动手,那可会寒了边疆将士的心。” “那她找你进去做什么?”顾闲静皱眉。 苏莞然摊手,看看天气,“这个时候找人进宫,不是急事就是坏事,先进去看看吧,总归 我又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她换了衣裳坐上进宫的马车,心中着实有些讪讪,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想到了王卓王夫人那件事,莫不是公皙淑慧终于反应过来要找她算账了? 她撩开帘子,看着两边上拥挤行走的人群,今日正是开市,捷报传了两封,人们心底也安定了许多,街道也热闹了起来。 战神果然名不虚传,这方一出手便连京城里的气氛都变了。 苏莞然掐指算算路程,从京城到宣阳十数日时间,并不算长,可堆里到宣阳急行军而去,却要一个月,堆里至范阳又要一个月,听说当年赶考的书生从边疆过来,有人能走半年。 头年开春考个童生,若是没有赶到秋闱,怕是要等到三年后才能考进士。 “好远啊,”苏莞然长叹,“原来京城到边疆这么远,回来一趟都得两三个月了,那算上打仗的时间,该不会要一两年吧?那得死多少人啊……” 听说朝廷这两日下了征兵令,各处也在开始操练,一时为了驰援南边,二还要防着北边的戎狄借机来犯,说不准还有西海沙漠。 唉。 “王妃,到了。”芸娘在外道。 苏莞然收起叹息,换上高兴的语气,“诶!” 两人再至慈宁宫,芸娘照例留在外面,没过多久便被一个宫女请进了慈宁宫偏殿,窈窕抬着下巴走过来。 她看不起苏莞然,连带着也看不起这曾经的同僚,哪怕芸娘曾是她的前辈,连公皙淑慧都甚是看重。 “太后让我问你,王卓王夫人那事是怎么回事,苏莞然为什么要替顾闲静出头?” 果然是这件事,芸娘早有预料,闻言立刻露出惊容,随即失笑,“给顾闲静出头?窈窕姑娘,王妃可不是再给顾闲静出头,而是那王夫人口出恶言,骂到了她的头上。” “哦?”窈窕眼珠子一转,似笑非 笑道:“说来听听?” “苏莞然出身于五品官家的庶女,本就不受人待见,王夫人拐弯抹角地骂她出生卑贱,实则是指桑骂槐。王妃被激怒了,便带人上门去给自己出头。”芸娘解释道。 窈窕挑眉,“她本就是个庶女,活该被骂……看我不好好教训她。” 芸娘心下一沉,看着窈窕转身离去,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这个窈窕,看不惯苏莞然,却又是公皙淑慧身边的人,若是挑拨离间,对王妃没有好处,看来,得想个办法把她除了才好。 眯了眯眼,芸娘抬起脚步往外走,见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嘴角略扬了扬,“采采,最近在宫里过得可舒坦啊?” 宫女采采抬起头,登时高兴地扑了上来,“芸姨姨!采采好想你啊!” 芸娘轻轻摸着她的脸蛋,单纯而美好的姑娘,心地又不似窈窕那般善妒,不由一笑,“采采,姨姨在外面学了个绕口令,说给你听好不好?” 苏莞然不知此处有异,以来到了公皙淑慧面前,优雅从容地行了个礼,照例先奉承上。 “今儿出门便见喜鹊叫唤,果然有好事发生,能见太后凤颜,今夜必有美梦。” “哀家又不是什么托梦娘娘,能有什么美梦给你?”公皙淑慧笑盈盈地看着她,雍容典雅地略掀了掀眼帘,淡淡道:“你这张嘴是越发会说好话了,倒跟外面说的那凶神恶煞相差甚远。” 苏莞然眨了眨眼,“凶神恶煞?莞儿哪有……” “哦?你不是把那王卓夫人都吓得痛哭流涕了,还没有?”公皙淑慧挑眉。 苏莞然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续而目露气愤,“那是那王夫人不识好歹,她骂顾闲静也就罢了,偏还骂到我头上,莞儿可咽不下这口气!” “撒谎!”话音未落,窈窕一步跨了进来。 霎时间,慈宁宫气氛骤冷。 第二百二十六章 采采 冷汗透背,寒毛卓竖。 偌大宫殿如披霜雾,凉丝丝的气息在四肢百骸中流窜而过,心中却又像是烧着烈火一般五内俱焚,苏莞然紧张地叹了口唾沫,双脚却强撑着站在原地不动。 蓦然,苏莞然跪了下去,双膝及地,公皙淑慧波澜不惊的面上应声蒙上一层看不清的色彩,一股叫人毛骨悚然的杀意跗骨而上! “太后,窈窕在撒谎!” 她不惧反怒,断然冷道:“太后,莞儿与那顾闲静素无好脸色,岂会为她出头,窈窕分明就是嫉妒太后宠爱莞儿,故做此言罢了!她身为太后身边之人,竟然敢欺瞒太后,挑拨离间,实在是罪无可赦!” 公皙淑慧施施然站了起来,笑意全无的脸上透着捉摸不透的深沉,锐利冰冷的眼尾微微上扬,轻轻地“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窈窕在嫉妒你?” “没错!” 苏莞然眼波微动,脸上顺势出现了恐惧之色,“太后,莞儿一心向着太后,绝无二心!莞儿愿以胞弟发誓,太后才是我心中极为重要之人,莞儿一刻也不敢或忘!” “你撒谎!” 窈窕见他用苏子默发誓,登时冷笑,“顾闲静前脚被人骂出了门,你后脚就去人家府上耀武扬威,中间才多少时间,你是怎么知道那王夫人骂了你的,还不是听顾闲静说的?” 苏莞然心中一声咯噔,万万没想到窈窕竟然还能想到这折。 公皙淑慧目光一寒,“看来你在府上与她倒是颇有话说?” “太后明鉴,莞儿哪里是跟她有话说啊!” 苏莞然慌里慌张地抖了抖,跪着上前,蓦然哭得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恳请太后明察,莞儿在府中动辄便要受那顾闲静叱骂,一时王爷不在眼前,她便越发的变本加厉。” “她一时在外受了气了,与我有何相干?却偏要指着我的鼻子 来骂!先说什么庶女卑贱,又说什么无情寡义,然王爷身犯大不敬之罪啊?我岂能去给他求情?她便越发看不下去莞儿,张扬着还要动手!” 苏莞然一脸悲苦,仿佛自己被欺凌打骂的场景就在面前,越发的难过起来,竟不去反驳窈窕,而是一味地诉起苦来。 “我终究是个小辈,若是对她动手,叫王爷知道了,我又有何面目在府中待着?太后怜惜怜惜莞儿吧,顾闲静在寿山寺上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因拿不着证据,没法子可使,只得忍下。” “先时她又不知给我下了何药,叫我……叫我不能生育!” 公皙淑慧眼波一动,眼神略微变了变,悄然缓和了些许,又坐了回去,却见苏莞然声色俱厉,情绪大起大落,又怒起来,捂脸痛苦不堪。 “凡此种种不一类举,有时路上见到了,我避着她,她还要来骂我,太后……莞儿、莞儿只怕太后不喜欢这些事,因此近来皇宫都不敢向太后细说,本以为如此已算得过且过了,不曾想那顾闲静在外受了冤枉气,也要找我发!” “我忍了偌久,但那时刚才管了内院,她在下人面前打骂于我,我如何能忍?可我夜不能对她动手,便只好去寻那王夫人的晦气……” 说到此处,话锋一转,苏莞然又哭道:“窈窕姐姐早前便在我面前警告过几次,叫我不要亲近太后,否则便有我好看的,我哪里知道她为何要说这些话,又没个缘故,因此并不上心,不曾想如今却还要拿话来挑拨离间,可是要折杀我不是?” 公皙淑慧见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那惨白小脸硬是涨得通红,心中似乎好大的委屈,开口便一发不可收拾,心中便信了五分。 她居于宫中,最是知道下面人争宠斗狠不输宫妃,宫妃尚且要体面,下人却不在乎体面的 ,传话传错一点,便能杀人于无形。 思及近日皇上也不来慈宁宫找窈窕,自己也对窈窕不大上心,前些日子也听见窈窕在自己面前说过苏莞然的坏话,心中更信了三分,神色蓦地缓和。 再说,她也实在不敢相信,有人会原谅一个险些害死自己、绝了自己的后代、又私纳侧妃的恶婆婆。 这般一想,心中越加明白了,遂下意识扫了眼窈窕。 窈窕本就心虚,乍见公皙淑慧那凌厉慑人的视线,这张脸都几乎白了,双股战战目光游移,语气更恶。 “苏莞然,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心虚害怕了,所以故意这样装模作样的,你、你才在挑拨离间!” 苏莞然咬牙,重重地咳嗽起来,忽然像是被气得晕眩了般身体晃了晃,不敢置信地指着窈窕,手指不停打颤。 “窈窕姐姐,我一向敬你,你、咳咳……你讨厌我也罢了,却为何要诋毁我的立场?太后于我有再造之恩,如今我已没有娘家了,我只将太后视为娘家,你却连这点冀想都要抹灭,我当真那么招你恨吗?” 苏家已散,苏莞然仅剩一个后盾,众人早就心知肚明。 窈窕惊慌失措地看向公皙淑慧,见她已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 她服侍公皙淑慧那么长时间,自然知道这诡异的平静注视代表着什么。 是不信任,也是杀意。 她不喜欢身边有人欺上瞒下,顾闲静就是先例,想到顾闲静,她犯了公皙淑慧的大忌! 窈窕顿时面若死灰,恐惧感笼罩心头,失声尖叫着冲向苏莞然,“满口谎言!我今儿非撕了你这张嘴不可!” 苏莞然心下一乐,等得就是这个,登时脸色大变,手脚飞快地往前爬,躲到了公皙淑慧脚下,边躲边哭,冷不防受了两脚,却 也只能忍着。 “你干什么?太后还在这儿呢,你这是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啊!太后娘娘,救命啊……” 窈窕大惊失色,恨不得立刻将她抽筋拔骨,孰料,倏然,四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将她像风筝一样摔了出去! “放肆!” 伴随着一声惨呼,公皙淑慧终于动了,她冷冷地站起来,“在哀家面前动手动脚,这般的没规矩,看来是哀家素日太宠你了。” 窈窕被摔得七荤八素,腰上也不知撞到了哪里,口中蓦然吐出一口鲜血,呜呼哀哉的痛叫着,“太后饶命,是这苏莞然冤枉我,啊……” 苏莞然缩在角落,哭得一阵干呕,这些日子睡得不好,眼底更是青黑,反倒将她那委屈巴巴的模样装点得越加真实了。 公皙淑慧阴沉地横了窈窕一眼,冷意刺骨,吓得她不敢作声。 随即,她缓缓伸手,将地上的苏莞然拉起来,看着那张抽噎变色的脸,脸上露出几分心疼,宽慰道:“你这孩子,哀家不过是随便问了一句,你倒长篇大论地说了好些话,哭得哀家头疼,快别哭了,瞧你,嘴唇都白了。” 苏莞然抽抽搭搭地点头,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力求真实,又捂嘴干呕了两句,“太后,莞儿实在是……伤心得紧,莞儿已经没有家人了,顾闲静日日给我委屈受,我……” “好了好了,哀家知道了,唉,婆媳之间,哪有不受气的,”如今拓跋连城征战在外,手握兵符,南王府动不得,公皙淑慧心思百转,面上却丝毫未曾显露,仍道,“快别哭了,没得叫人笑话。” 苏莞然竖起的寒毛缓缓平了下去,心中大石终于落下。 好险好险,这一劫算是过了。 “莞儿明白,只要太后信我,莞儿就是受再多的委屈,也不怕。”苏莞然感动地看着她。 “你也是个傻孩子,”公皙淑慧扫了眼不敢插嘴却欲言又止的窈窕,倒是极真心地叹了一句,“这宫里最大的毒,便是嫉妒,你若是再谦逊几分,今儿也不会被吓得这般模样。” 苏莞然喏喏不言,眼底划过一丝得瑟,低头冲着窈窕扯了下嘴角。 窈窕大怒,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一声惊呼,像是有个宫女在窗下摔了东西,匆忙要跑。 公皙淑慧脸色一沉,“谁在偷听,给我出来!” 外面的人下意识喊了句“不是偷听”,而后忙不迭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抬起头来,谁让你在外面偷听的,好大的胆子!” 公皙淑慧脸色难看,这慈宁宫的宫女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欺上瞒下、偷听盗耳都敢干,看来是该整顿一下了。 采采颤巍巍地抬起头,微胖的一张小脸,看起来傻里傻气的,“回禀太后,奴婢没有偷听,是、是来认罪的。” “认罪?”公皙淑慧挑眉。 “是……唔,”采采抖了抖肩膀,嗫嚅道,“窈窕姐姐没有说谎,那个,呃,是采采传话传错了,窈窕姐姐是无辜的。”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住了,窈窕尤其诧异,但看了看采采,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公皙淑慧默了片刻,忽然冷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采采看了看窈窕,哭丧着脸道:“知道的。” 这般吞吞吐吐扭扭捏捏,一看便知是有鬼,窈窕怕极了,反没有注意到,苏莞然却注意到了,想起芸娘,忽一声冷笑。 “是不是窈窕让你来顶罪的?” 窈窕精神极度紧张,闻言立马大声道:“我没有,就是她,就是她私下去向芸娘胡乱打听,故意扯谎!” 采采一愣,惶恐不安地瞪向窈窕。 “窈窕姐姐,你明明说这样说太后会高兴的,你骗我!” 第二百二十七章 好好过日子 公皙淑慧奇异地看了眼采采,“哀家会开心?她告诉你的?” 采采瘪着嘴,青涩的女孩哭得顶叫人怜惜,不停地打嗝,苏莞然都要自愧不如了。 “窈窕姐姐说了的,太后最宠爱她了,肯定舍不得罚她,心里很痛很痛的。采采要是进来认罪,太后肯定高兴的,要给采采赏吃的,呜呜,就是她说的,采采没记错……” 窈窕气急败坏,“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苏莞然故作疑惑地“哦”了声,“可你刚才不是说就是她传错了话?采采为什么要去向芸娘打听我的事?芸娘素知我对太后是忠心的,不敢半点欺瞒,那日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又怎么会胡说?” 窈窕怔了怔,脑子忽然有些混乱,“这,我……这不是同一件事!” 芸娘身为监视者,本就是公皙淑慧相当信任之人,要在南王府如鱼得水,芸娘的能力自然不用多说,琴棋书画都是芸娘亲自调教出来的人。 公皙淑慧暂时没有怀疑她的理由,毕竟在宫中时,芸娘对她忠心耿耿。 她也想不到,芸娘出生江湖,早已厌倦了宫里的残忍算计,一出了宫,便怀念起了那自由,又被拓跋连城暗中策反,早已不在她的阵营。 公皙淑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道:“来人,把芸娘叫进来。” 芸娘款款进来,在门口略顿了下,惊异地看着里面又是眼泪又是鲜血的场景,紧张地上前,“太后。” “嗯,”公皙淑慧平静地点了个头,意味深长道,“今儿慈宁宫不大平静,皆因宫外出了些闲杂,听闻那王卓王夫人羞辱南王妃,可是事实?” 苏莞然了然,公皙淑慧最在乎,果然还是她的忠诚。 芸娘露出几许疑惑,故意看了眼窈窕,后道:“回禀太后,此事窈窕先前来问过奴婢,奴婢据实相告,那王夫人指桑骂 槐鄙薄王妃庶女出生,乃是事实。” 话到此处,窈窕彻底无话可说,可看向那采采,又觉得哪里不对。 然后,不容窈窕细想,公皙淑慧已是大怒,“哀家平生最恨身边人欺上瞒下,窈窕,你果真是懂哀家啊。”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 窈窕绝望地哀求起来,“窈窕对太后忠心耿耿,绝无半分不敬,窈窕只是想让太后多看看窈窕,才会鬼迷心窍,求太后看在窈窕俯视您多年的面子上,饶了窈窕吧!” “若不是服侍我多年,你哪有这个胆子?” 若不是服侍她多年,顾闲静怎么可能私下怀了龙种! 想起拓跋连城,公皙淑慧便脸色铁青,“来人,带出去,打入死牢,哀家不想看到她!” 死牢。 苏莞然心下一惊,服侍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竟就因为这件小事,就要打入死牢? 她本以为,最多只是逐出宫廷。 窈窕脑中传出轰的一声,对上公皙淑慧那双冰冷的眼,一时间,竟连挣扎都忘了,被两个侍卫拽着手臂拖了出去,仅之留下一滩吐出的鲜血,和一把碎裂的座椅。 慈宁宫中,鸦雀无声。 寂静到压抑的内殿里,无一人敢轻易出声,出了那抽抽噎噎的采采,委委屈屈地用手指绕着袖子。 公皙淑慧微皱了下眉头,“哀家累了,今儿也没什么大事,芸娘,南王妃,你们出去吧,采采留下。” 苏莞然诚惶诚恐地告退,转身同芸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慢慢舒了口长气,快步出了慈宁宫。 采采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芸娘,低头又做委屈状,却忽见面前暗红裙摆停驻,精细打磨的厚深鞋底才在百鸟朝凤的地摊上,公皙淑慧沉稳平静地问她,“采采,是吧?” “回太后,是、是的。”采采委屈巴巴地点头。 公皙淑慧又问:“窈窕让你来顶罪 ,你便来了?” 采采鼓起腮帮子,有些迷惑地偏了偏头,“可是窈窕姐姐说太后会高兴的啊。” 公皙淑慧嗤笑,“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想着往上爬?” 采采头点得极快,眨眼道:“采采什么都不会,慈宁宫的姐姐都嫌我麻烦,不叫采采上前,采采得不到赏钱,探亲的时候不能给娘亲拿钱,娘亲要不高兴的……” “就为了赏钱……什么都不会么?” 她说话的声音尚有些稚嫩,胖嘟嘟的脸上还带着童气,却不像窈窕那般矫情,听惯了甜腻的声音,乍听这乖巧耿直的声音,公皙淑慧倒觉得几分悦耳。 细看采采懵懵懂懂的,轻笑一声,公皙淑慧道:“什么都不会也好,窈窕就是会得太多了,好在慈宁宫端茶送水的人也不少……从今以后,你便在哀家身边伺候,陪哀家说说话吧,哀家给你赏钱,可好?” 采采不可思议地抬头,“好呀好呀!采采最会说话了,还会斗蛐蛐呢!” 公皙淑慧一声嗤笑,“哀家可不喜欢蛐蛐,那玩意跟知了一样聒噪,行了,起来吧,陪哀家出去散散心,这屋子里怪闷的。” …… 且说苏莞然和芸娘,因在宫里受了惊吓,只去画阁看了两眼苏子默便离开了皇宫,直想着快些回王府。 一到卧云台,刚站稳脚跟,苏莞然便脚下一软,坐在了入门处的鹅椅上。 “差一点,只差一点,就险些暴露了。” 想起窈窕服侍多年的下场便是说赐死就赐死,自己若是暴露,不,只要引起怀疑,公皙淑慧就不会让苏子默见到明天的太阳! 苏莞然整张脸都有些麻木,手指不自觉地打着战,抬头看看对面坐着的芸娘,苦笑道:“芸娘也害怕吗?” 芸娘扶额,神色凝重地看着她,“王妃可明白今日窈窕为何必死?” 苏莞然默然半晌 ,点了点头,“因为她和母妃一样,都曾是公皙淑慧身边人。” “王妃明白就好,她死,是因为她犯了太后的忌讳,因为……太妃,”芸娘揉了下手腕,腕上冰冷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回温,她深深地看着苏莞然,“但,并不完全如此。” “还有别的原因?”苏莞然一惊。 “或许王妃不知道,窈窕,也是太后送给皇上的礼物,便是要处置,也不该当着咱们的面,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的面子,也要给几分。” 苏莞然愣了愣,脸色蓦然一变,有些毛骨悚然,声音一哑,“她是在……警告我?” 芸娘沉沉地点了点头,“王妃,芸娘不得不提醒王妃,您之前救人心切,做事的确有几分冲动。直到王爷回宫前,不,直到子默少爷安全之前,您接下来,最好蛰伏。” 公皙淑慧虽然没有对现在的苏莞然起疑,却对“将来”永远保持着一份不信任,而苏莞然不可能次次都像今日这般蒙混过关。 后知后觉地寒意慢慢爬上后背,苏莞然深吸口气,“我明白了,今后会注意的。” 芸娘正要点头,余光中,却见顾闲静与齐嬷嬷走了过来,两个人速度不慢,想必也是急着知道宫里的消息,一走近,却愣住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顾闲静紧张地看着她们,“脸色如此苍白,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苏莞然看着这个矛盾源头,无可奈何地一叹,却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母妃放心,这次算是……勉强过了关。” 顾闲静见她嘴唇发白,眼眶通红,竟是大哭过一场的样子,不觉微怒,“公皙淑慧莫不是还在记着连城的事?” 苏莞然苦笑,拓跋连城征战在外,手中还握着兵符,她可不敢记着他的事。 芸娘笑了笑,起身扶起苏莞然,沉声道:“太妃不用担 心,王爷如今不在京城反是最安全的,只是咱们王妃和太妃今后出门最好错开些,莫要落人话柄就好。” 顾闲静目光一动,旋即会意,“莫不是,因为王夫人的事?” “都过去了,说她做什么,”苏莞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伸手擦了下头上的汗,“齐嬷嬷,厨房还留着饭吗?我有些饿了。” 齐嬷嬷“诶”了声,脚步微旋,正要转身,却被顾闲静一把拽住。 “……让厨房煮一碗红枣桂圆羹,阿胶剁碎了同猪髓熬,用当归去去阿胶味。” 齐嬷嬷怔了怔,顿时红光满面,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太妃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准备,这就去!” 顾闲静转过身,略拿起帕子扇了扇,一语不发,却叫身后两人张大了嘴巴。苏莞然伸手掏了下耳朵,很有些不敢置信,“她莫不是在关心我?” 芸娘喜出望外,抚掌大笑,“哎呀!正所谓福祸相依,此正巧事,果然还是王爷想得周到,太妃如今总算也开窍了!从今而后可算能好好过日子了!” 苏莞然愣了愣,见顾闲静拿着本佛经又坐到了亭中,口中念念有词,眉目温和,倒让她想起两人初见面时的场景。 原来,她也会关心我,从今而后好好过日子么…… 苏莞然微笑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远处渐露晚红的天空,眼帘微合,容色恬淡,“等你回来,应该会很开心吧,连城。” 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战事方起,盛衰不定,拓跋连城分军与慕氏兄弟纠缠,欲先行将敌人打退至宣阳百里,奈何于阗善山战,各有数处队伍见缝插针,游走于宣阳周围,实在扰人。 更烦人的,便是那些趁虚而入的奸细! “人带来了吗?”拓跋连城满脸阴沉,目光如剑般瞪着那中军大帐的帐门,铁甲染就傍晚冰冷,变得莫名沉重。 第二百二十八章 军师 “来了来了!” 一道憨厚的声音响起,应声而入的却是个蓝衣书生被绑着双手扔了进来,脸上不知是哪里沾了淤泥,几乎看不清面容,气得青筋暴起,却被堵住了嘴巴不能说话。 蛮憨子力气过大,被拓跋连城的声音唬了一跳,将人直接扔了进来,却好巧不巧给人扔了个倒栽葱,手脚颠倒不说,直接给摔了个狗啃泥。 帐中尚有副将、小将七八人,尽皆侧目,瞠目结舌地望着地上的人,拓跋连城嘴角一抽,“……这是怎么回事?” 蓝玉愤怒地抬起头,道:“唔唔唔!呜呜呜呜呜!” 捏着拳头挡了挡嘴边的笑容,拓跋连城目光又复冰冷,抬头看向那蛮憨子,皱起眉头,“不是让你把人请过来吧,谁让你绑的?” 蛮憨子傻笑着走进来,却被这句话问得愣住了,“不是将军说的,他不来直接打断腿吗?属下瞧着他骨瘦如柴没二两肉,没忍心下手,这才绑了,那总比打断腿好吧?” 蓝玉气得头发倒竖,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拓跋连城。 打断腿?这是人说的话吗?啊?! 拓跋连城早就将自己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登时被蛮憨子的话问得哑口无言,默了默,却冷哼道:“本将只是随口一说,你却连个轻重都不知道,还不给他松绑!” 黑怀看了看左边的冒出帐篷里的青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蛮憨子莫名被骂了一通,苦着脸上去给人松绑,蓝玉双手束缚一解,便将口中的破布丢开,呸了好几声,气愤不已地指着拓跋连城大骂。 “你有没有人性?我千辛万苦给你找奸细送情报,你居然让人把我当犯人一样抓!居然还要砍我的腿?!要不是我躲得快,现在连命都没了!” “放肆!” 蛮憨子一怒,脸上霎露狰狞,就要拔刀相向,“你敢对将军无 礼!” 蓝玉也是气坏了,自己辛辛苦苦让人找线索,又紧赶慢赶送情报过来,几日几夜没睡个好觉,结果见着人还没说话,就被拿刀指着抓了过来,被撞了好几个包。 拓跋连城颇为大度地抬了下手,“行了,退下。” 蛮憨子狠狠瞪了蓝玉一眼,满脸不善地退到了一边。 蓝玉略一察觉周围怒视的目光,便立刻恢复了理智,虽然不甘心,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冷哼一句道:“粗鲁!” 拓跋连城白他一眼,“你也是个大男人,摔两下又如何,事情紧急,本将方以非常之法将你带过来,若否,怕是东西送到,你便要回京了吧?” “我不回京,难道还留在这里?”蓝玉抬起袖子擦了脸上的淤泥,白净的皮肤慢慢露了出来,“我又没有参军……” 拓跋连城目光一凝,手中兵器莫名紧了紧,忽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多年以前,在更遥远的边疆,也是在军中大帐,他同自己的副将商量战事,拓跋玉也身着盔甲站在其中,一如现在。 蓝玉不觉有异,将脸擦干净了直接伸手就要去拿拓跋连城手边的茶水猛灌了几口,待再定睛,才发现帐中气氛怪异,方才那怒目而视的人竟然都呆住了,拓跋连城也猛盯着他不说话,好像他头上长了仙桃。 “少将军?”蛮憨子惊诧地喊。 少将军拓跋玉,曾在边关待过一年。 蓝玉呆了一下,忽然想起之前这些人去京城时,自己却出了京城去外面查探奸细,彼此错过,因此他们倒是第一次见自己,忙解释道:“在下蓝玉,与诸位故人略有些相似,打扰打扰,就此告辞。” 说完,蓝玉转过身便跑。 他不傻,拓跋连城派人将他抓来,十之八九是又有什么麻烦找他,他可不想在这里待着。可惜他虽然知交满天下,又有一双空 空妙手,但偏偏轻功武力都不行,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下了。 拦下他的正是黑怀,蓝玉大怒,“你干什么?我还不能走了?” “你不能走,这军中出了奸细,需要你查。”拓跋连城站起身,平静地看着他,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起来,“我在府中教你射箭习武,你也总该拿出来练练。” 蓝玉回头,无奈叹道:“我在你军中既没朋友,又不熟悉军中事务,如何帮你?王爷莫要为难我,我还是回去看着王妃和太妃比较好。” 拓跋连城却道:“如今举国上下的注意力都在战事之上,淮南已复如常,你回京城,只会更加危险。留在此地,有些人的爪子才不敢往你身上伸。” 蓝玉漠然道:“我可以易容。” 拓跋连城目光一沉,深深地看着他,“还是,你要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禽兽不如啊,蓝玉恨不得捶胸顿足,他怎么就上了这条贼船!咬牙愤愤地看着他,“找找找!我帮你找!但我有个条件。” “说。”拓跋连城挑眉。 “我不穿盔甲,”蓝玉抬起下巴,扫了眼面色复杂的众副将,“盔甲太重,行动不便,而且我要能在军中自由活动,好方便我交朋友。” 拓跋连城勾起嘴角,“可以。” 蓝玉叹了口气,抱拳一拜,“那将军,消息我已经交给了这位蛮副将,现在能不能先下去休息,我已经好几天吃好睡好了。” 再不睡觉,他脑子都快爆炸了。 拓跋连城正要点头,那蛮憨子突然道:“我不姓蛮,我姓张,原名张彪!” “……带人下去休息,”看了眼郁闷的张彪,对蓝玉道,“明日午时,再来此地。” 蓝玉点头,既来之则安之,况且,拓跋连城说得也对,现在的京城,对他来说并不安全。别无二话,蓝玉同黑怀进了个小帐篷,打水擦 了擦身体,倒头就睡。 次日天蒙蒙亮时,蓝玉在一片将士操练声中醒来,盯着头顶的帐篷看了良久,才终于起身。 床榻不远处,也已经放了洗漱的水和一套干净的衣服,还有两个馒头一碗臊子面。 蓝玉有些意外,速度倒是不慢,换了衣服吃了面,拿着馒头就往外走,才发现自己帐前竟然多了两个守卫。 他们道:“军师好!” “军师?”蓝玉左右看看,没看见旁人,于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们说我?” “是你,”忽然,拓跋连城穿着软甲从对面走过来,上下看了看他,眯了眯眼睛,“跟我来,有事问你。” “军师是怎么回事?”蓝玉边走边问。 “给你一个自由活动的名头,本王自是从未想过你谁能当军师,不必太激动。”拓跋连城语气冷淡。 蓝玉不置可否,咬着馒头跟上,直到了燕子林的边缘,已能看见宣阳城门的距离,方才停下。 拓跋连城沉着脸,短短数日,战争所造就的血腥已经将面前的大地染红,坑坑洼洼地表可以想见当时的惨状,可以说是满目疮痍。 这场仗也才刚刚开始而已。 “你来的时候,想必经过了小峡谷,看到了里面的痕迹,有何感想?”拓跋连城问。 蓝玉摸了下头皮,琢磨片刻后道:“小峡谷两边其实并不好躲藏,只有进去的三条小道可以藏人。但他们似乎很精确的知道单将军要从哪条小道过,是以另外两条根本没有人埋伏的痕迹。” “有人泄密,”拓跋连城回头扫了他一眼,“宣阳内外一定还藏着一支隐秘的于阗部队,你能找到吗?” 这群人来去无踪,要找到并不简单,但只要他们有露面,就必定会有线索留下,最有可能的,便是宣扬外的林子里。 进可攻退可守,必要时还能够逃跑,蓝玉沉 吟片刻,点了点头,“找人不难,找奸细更难,我要进宣阳。” “你认为,消息是从宣阳泄露的。”拓跋连城说得很肯定。 蓝玉轻笑,“于阗与天朝久不沟通,凡从境外出现的人,又在京城中出现的,我已经查了出来,但你的这支军队我根本不曾接触,需要时间了解。而宣阳久困,粮草又是从宣阳运往燕子林,自然要第一个怀疑。” 拓跋连城忖度许久,“你可以军师之名进入宣阳,我让黑怀保护你,我给你十天,务必将奸细还有单将军找出来,无论死活。” 单将军消失,十之八九是被那只隐秘队伍给捕获,他们藏在天朝势力范围之内,捉人为质乃是寻常。 人一定还活着,蓝玉摸了摸下巴,脑中思索着该怎么找人,却突然又听拓跋连城问:“你可有京城的消息?” 他想问的,是南王府,或者说,是太妃顾闲静与王妃苏莞然的消息。 蓝玉心下了然,想了想却道:“我上次得到的消息,是‘南王府一切安好’。” 他默了默,又道:“其实你不该为她们分心,经过叶言心一事,她们虽称不上关系亲密,但至少可以和平共处了。你安排连苏钱庄在王府四周,又让寿山寺的两位高僧暗中守护,宫中必定不敢在此时发难,她们是安全的。” 眼不见,心不定,想来虽是安全,心中却是不安。 拓跋连城想起自己走前,苏莞然对他说的话,不由摇头,“你还太小,尚未成亲,自然不懂。” 蓝玉:“……”哦,你成亲了,好了不起哦。 “回去准备吧,”收拢心神,拓跋连城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战场,“早早结束这场战争,你我便能早早回到京城。” 拓跋连城想要早点打完这场仗,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回京城,可是他没想到,这场仗,会一直打上三年……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年 三年,时间听起来不是很长,可是在战场之上,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 频传的捷报终也停了许久,每日往京城跑的斥候从未断过,于阗来势之汹涌让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慕氏兄弟发了疯似的拼尽全力帮助于阗,无惧晚节不保,堪称报复性地阻挡天朝大军。 奸细的事情在蓝玉入宣阳后的第七日轰然爆发,那消息如野火燎原一般,在夏日里燃遍整座宣阳,蓝玉以军师之名,同韩璧合作,放出假消息引诱奸细出来,在宣阳设伏,终将人拿下。 那人是慕氏兄弟的旧部,这样的旧部,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混在宣阳,还混在他们已经占领的范阳、堆里,以及其他小一些的城池,大大小小二十余座,要找出来十分不易。 正因如此,战事刚开始便陷入了焦灼。 叛国慕氏之名广传,拓跋连城就是再勇武,调兵谴将时总有人在背后拉后腿,也终究力有不逮,每场仗都赢得极为艰难。 户部派下的粮饷又有后方贪墨苛刻,每每到了前线便只剩一半,甚至更少。 萧安才自告奋勇查过几案,虽拿了些人将贪官污吏暂时镇住,但只过了半年,便又旧病复发,又出现了贪墨之辈。 拓跋陵得过且过,三个月前闻听宣阳已固,敌人退军两百里,便有些倦怠。 战时举朝上下无不紧张,将一应俗务都革职一旁,只兵部最为忙碌,既要忙着招兵买马,又要忙着和户部要钱,还要忙着同人争论军法布局,吵得朝中永无宁日。 但随着拓跋连城捷报越多,朝中支持拓跋连城的人也就越稳固,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明白,若无拓跋连城,天朝岌岌可危。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中之人争来争去,拓跋连城却分毫不受影响。 军饷不够,连苏钱庄暗中送来便是,粮草不够,再往 各处城镇征收便是,而人不够,兵法万千,自然有人不够的打发。 第一场惊动天朝文武百官的打仗,爆发于第一年末,大雪纷飞的季节。 拓跋连城用火药炸开雪山,将于阗大军掩埋数千,于阗大军退守堆里。 宣阳与堆里中间有八座小城镇,拓跋连城一鼓作气率骑兵携带虎狼之势而去,竟硬生生在六日之内收复八城!活捉慕其,着人押解回京! 如此大捷,传经京城,莫说是拓跋陵,就是兵部中上过战场的老人都惊呆了。 随后,拓跋连城收拢军队,陈兵堆里之下,于阗却在堆里城墙高挂免战牌,拒不出战。拓跋连城索性让军队修整,令蓝玉将八城之中的奸细都清理出来了,再行攻城。 攻城战,也是人头战,一鼓作气不能拿下,其后难度便会成倍增加。 尤其是堆里城墙有十米之高,又是军事重镇,易守难攻,一应攻城车、投石车、云梯都准备好了,拓跋连城也依旧未动,似乎在等什么。 与此同时,他的家书也已经送到了南王府。 王成将家书送进来的时候,正值傍晚,天色将暗,苏莞然穿着件夹袄坐在火盆前,狐白裘却搭在躺椅上不用,一张小脸被那雪白舒适的皮毛托着,脸色红润地啃着烤番薯,正烫得双手不知怎么放。 “王妃!信使来了!”王成夹带着一身风雪跑了进去,边笑边道。 苏莞然怔了一下,而后倏地跳了起来,“快给我看!芸娘,去叫母妃来!” 芸娘正抱着一双新鞋从外面走进来,见苏莞然兴高采烈地冲她挥着手上的信封,立刻便明白了,将鞋子往琴丫头手上一塞,小跑着去敲顾闲静的门。 “太妃!嬷嬷!王爷来信了!” 话音方落,门里便传出嬷嬷的声音,“王爷?太妃醒醒,王爷来信了,王妃叫您呢。” 悉悉率率好一阵,顾闲静才打开门,穿着豹裘走了出来,用抹额闭着头发,睡得红光满面的,精神头极好,着急忙慌道:“怎的现在才送来,都晚了三日了。” 边守着边往那莲亭里走,见那冬日新换的厚锦绣搭子都放了下来,依稀能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里头,又道:“天色已晚,今儿又冷了许多,她怎么又在那里面坐着?那房间修起来给她看的?” 齐嬷嬷失笑,“我估摸着是在里面吃东西呢。” 果然,顾闲静一打开帘子便看见那火盆上放着的烤番薯,不由摇头,“正饭上不吃东西,却又吃这些玩意,总有一天吃坏你的肚子。” 苏莞然已迫不及待地打开信,闻言耸了下肩膀,“那些鸡鸭鱼鹅我都吃腻了,就想吃点别的,不说这个了,母妃快坐下,我给你念信。” 顾闲静顺手将那放在一边的狐白裘扔给她,“穿上念,他说什么了?” 芸娘替她披上,苏莞然也不管,只从头开始念信。 母妃、莞儿轻启,如今时过腊月,想来京中已降大雪,当务必保重身体。儿在军中一切安好,行军已至堆里,中已收下城村二十余,未尝一败,可厉害否? 只是南方虽不下雪,天却极冷,行军不易,士兵疲乏,寒弓不易开,铁甲不易穿,殊为刻骨。边疆苦寒,蓝玉今日又黑了许多,也问母妃安,至于其余告状之语,皆系刁蛮无状之词,不一列举,免伤听闻。 待等天气稍暖,或入堆里,母、妻奉安,连城必将凯旋而归,望母、妻多加保重,连城亲笔。 附:太妃,玉儿要告状,大哥在战场欺压我,玉儿分他一件冬衣,他竟追了我半个军营!殊为小气。 又附:母妃明鉴,冬衣乃莞儿亲手所做,岂能为腌臜男儿所沾? 再附:太妃,你看,他还骂人 ! 苏莞然捂嘴狂笑,“怪道我说怎么这信比以前长了些,原来这两人竟在信中吵起来了。” 顾闲静笑盈盈地将信拿了过去,又看了几遍,几乎笑得合不拢嘴,越发的容光焕发,末了却笑道:“你那冬衣做得歪七扭八,也就只有连城看得上了,怕是拿出去丢人吧?” “我现在手艺就很好啊!”苏莞然不以为然,从屁股下抽出两个袖子来,“您瞧,这回袖子总算是一样长了吧?” “做了一个月才得两个袖子,也好意思炫耀,”顾闲静剜她一眼,将折好了拿给齐嬷嬷,“嬷嬷,拿去收着吧,去取笔墨纸砚来,咱们好写回信。” 齐嬷嬷领命又走出了亭子,顾闲静遂又拿起那两个袖子看了看,指着那袖子上的两只麻雀问:“你不是要绣凤凰,这就是你的成果?” 苏莞然摸摸鼻头,“不都说飞上枝头变凤凰么,赶命儿我再绣两个树枝不就行了。” 顾闲静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你也罢了,这件衣服怕得过半个月,等下一份捷报来才能送过去了,还是把前儿订做的那两件夹袄装上,我看倒好。” 苏莞然讪笑,“芸娘,咱们装好的衣服、鞋袜都准备好了吗?蓝玉和黑怀的那份呢?” “都备着呢,”顾闲静道,“玉儿、黑怀的和连城的都有,连着几位副将我也备了几件,都装了起来,等会让王成带给信使,明日想必就可以往边关送了。” 少顷,齐嬷嬷又端着笔墨纸砚过来,两人各书写一封信,并那一包衣服与纹银三十两一并送给了信使,托他带去。 信使是南王府专用的,马上除了南王府的东西,再不放别的,因此比起官信倒快了不少。头一日取了东西,第二日便又往驾着马往边疆而去。 此去堆里,快马尚需得十来日,然而战场之上 ,十来日已足够形势变化,于是信使速度更快,花了十日便到。 可到了宣阳,他就被人拦住了。 “我是南王府的信使,”他道,“要去前边给王爷送东西,这是南王府的令牌,还请通融。” 出宣扬的守将看了看令牌,却摇头道:“兄弟,不是我不让你过去,而是如今前面正在抓流窜的匪兵和奸细,路上不安全,你现在去,东西未必送到,命怕是都要搭进去。” 信使一惊,“这匪兵奸细现在都如此猖狂了?前面可是王爷的二十万大军啊!” 守将道:“那也没办法啊,奸细抓不到,二十万大军也不敢轻动,而且听说于阗还在往范阳陈兵,已经快四十万了。” 什么?信使顿时有些讪讪,“那怎么办,我这些东西都是太妃和王妃亲自做的冬衣,说了要尽快送到……前面大概还要多久才能过?” “短则三五日,长,就等到将军攻城了,”守将看了看那沉重的大包袱,都有些心疼他的马了,忍俊不禁道,“兄弟,我建议你还是去城中寻个马车,你这马都快跑蹶子了。” 信使无奈,只得等着,倒真的去换了辆马车,吃住都在城门口等着。 如此,又过五日,忽见前面传来滚滚黑烟,守将见状大喜,在城上笑道:“嘿!兄弟,可以走了!狼烟传到这儿,就是安全了!” “行,回见啊!” 信使喜出望外,忙驾着马车出去,抬头看着那浓烟,喃喃道:“狼烟都点起来了,过七八日到了堆里,不会刚好打起来吧?应该不会那么倒霉……” 然而,事实却正与他期望相反。 堆里打了起来,信使到时,堆里已经快打第二仗。堆里本就是慕别的守镇,他在那里待了数十年,经验老道,竟连拓跋连城第一仗都被打退了。 也就是说,攻城战,他们输了。 第二百三十章 声名鹊起,危机到来 战败并不可耻,也并不少见,但堆里攻城战恰好发生在冬日,天寒地冷,一鼓作气被击退,再战必衰,三战便会告竭。 “慕别老奸巨猾,若是第二战拿不下,第三战,只怕就是他们打我们了。”副将方觉瞪着一双统领大的眼睛,脸上的刀疤隐隐抽动,脸色颇为难看。 蛮憨子张彪气道:“将军,不如让我再去试一次!我就不信,那慕别都七十几了,就有这么多的精力跟我们耗!” “他不需要跟你耗,”拓跋连城眼神凌厉地瞪了他一眼,“他手下自有能兵强将,他只要会指挥就好,你去干什么?送死?” 张彪无奈,气得直拍桌子,“叛国老贼,别叫他落到我手里!” 正在这时,黑怀与蓝玉从外面走了进来,蓝玉缩着脖子,冻得嘴巴直抖,“不得了不得了,这天气还得冷下去,咱们补充的粮草估计还有小半个月才到,虽然饿不死,怕是要饿瘦。”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又黑了一分。 黑怀拍拍手臂上的冰渣子,抱拳道:“将军,我带着几个人到堆里外的高地查过,没有看到堆里增兵的迹象。” 黑怀话音一落,拓跋连城便猛地皱眉,直觉般察觉到哪里诡异,冷道:“不对劲。” 众人一肃,下意识看向拓跋连城,战神的直觉,他们不敢轻忽。 兵临城下,怎不增兵? 难道慕别就那么自信,剩下的人可以挡得住他?拓跋连城忽然转过身,端详其挂在背后的地形图。 拓跋连城凝重地打量着地形图,从两侧高地扫过,往中部平原凝注,忽又想起那块高挂在堆里墙头的免战牌和那些搅乱视线的奸细来,心中越发起疑。 “堆里还有其他路可以前往宣阳吗?”他问。 “将军担心他们攻击宣阳?” “不,”拓跋连城皱起眉头,伸手一指当中的平原 ,也就是他们所驻扎的地方,默了默,“黑怀,再带斥候去探,将范围扩大,看看这周围有没有其他的路可以绕过来。” 众人凛然,霎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蓝玉皱起眉头,“目标是我们吗?那,难道之前的种种举措,都是在拖延时间?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他们现在岌岌可危! 倒吸口凉气,黑怀迅速转身,大跨步走了出去,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拓跋连城,方觉道:“这附近是慕别原所镇守的地方,若是真有其他路,也只有他知道了。” “我们必须预先做好防范!”有人道:“大军都在此处,咱们最好将大军分散,将军,你以为如何?” “不着急,”他手指从高地往下移,“这里的地形高低起伏,不可能有大路,就算有路,也不可能有重兵……加强防守,调遁甲兵在前后两方,弓箭手左右布防,另派人到宣阳,让韩璧把我们准备的东西送过来。” 蓝玉目露好奇,“什么东西?” 蛮憨子大笑,“当然是杀手锏!” 蓝玉瞪大了眼越加好奇,却忽听后面有人掀帘进来,报道:“将军,京中来人了,是南王府的信使,带了一马车的东西。” 一马车的东西? 拓跋连城回头,嘴角微微上扬,“暂无旁事,众位自便吧。蓝玉,随我来。” 众人相视一笑,也自发跟了上去,想去凑个热闹,一马车的东西,听这形容百年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一行人可说是浩浩荡荡地走出了中军大帐,那信使站在马车前回头,都被眼前的阵仗下了一跳,“拜、拜见王爷,诸位将军!” “免了,”拓跋连城挑眉,“今次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来?是什么?” “都是太妃和王妃的心意,”信使从怀中拿出三封信来,两封给了拓跋连城,一封给了蓝玉 ,边笑道,“王妃说边关苦寒,咳,王爷信中说得又太过可怜,不体贴一下,倒显得她不懂事似的,所以叫属下给王爷和众位将军送些棉衣鞋袜。” 一席话说完,众人都笑了,方才紧绷的气氛倒像顷刻间散去。 “王妃竟是个幽默人,这是心疼王爷了吧!” “可我怎么听着倒像是王爷在撒娇似的?” “咳咳!怎么说话,会不会说话?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体己话,你这大老粗,忒没情趣!” 拓跋连城哭笑不得,打开车门径直将最特别的黑色包袱抓走,顺手又将另一个蓝色包袱扔出去,“拿着,再敢拿我的衣服穿,就别怪本将下手狠了。” 蓝玉抬起手接住,冷哼一声,回头冲副将门抬了抬下巴,“谢谢我吧,要不是我身先士卒,你们可拿不到这些东西。” 蛮憨子已经忍不住挤开他动手去拆包袱了,乐呵呵地笑道:“可不得谢谢军师嘛,大家伙记着啊,以后就把军师被追得满军营跑的事忘了,不说了,不说了啊!” 众人轰然大笑,边凑上去拿包袱边笑,蓝玉乍然窘迫起来,捂头逃走。 拓跋连城早已不见踪影,在军帐里拿出信封看起来,两封信,一封来自母亲,一封来自妻子,言谈之间,笑语关怀无所不至,还透露出一些特别的东西。 顾闲静说苏莞然给他绣了件冬衣,半个月了,刚绣好两截袖子,凤凰变乌鸦,倒还沾沾自喜。却又叫他不要嫌弃,说她实在不擅刺绣,丑是丑了点,但幸好是穿在里面的,不像上次那件,穿在外边,看着丢人。 不得不说,顾闲静实在明白他,那袖子长短不一的冬衣,他的确不怎么想穿出门。 苏莞然的信却有意思,不像顾闲静那般工工整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京中大雪,雪中有小犬,圆润可爱,系一家 女孩所有,跑到了南王府,她逮着玩,没过多久人家便找上门来。 又说:刺绣实在是件难事,我不喜欢,要不是看母妃忙绣四件冬衣,夜里挑灯不眠,我是一件也不想动的,你可得好好珍惜,敢嫌弃一个试试? 诸如此类,意趣颇浓。 她们相处得倒是不错,拓跋连城深吸口气,翻到下一页,却又看见了另一件事。 叶言心从牢中出来,得了个发配之罪,顾闲静暗中请求,萧安才私下做手发配岭南。王成途中已将人截下,本想送回叶府,奈何叶言心知道叶父利用她之事,心灰意冷,拿了张五百两的银票,不知去了哪里,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了。 拓跋连城默然,将信收起来,放进随军的布袋中,那里已经放下了许多封信,都是顾闲静与苏莞然送过来的,几乎将口袋涨满了。 再打开包袱,拓跋连城看着那两件冬衣与靴子,轻轻一笑,语态缱绻,心中忽涌起一股浓浓的思念之意。 “母妃,莞儿啊……” 征战沙场的战神,也终于有些想家了。 信使留在了军营中,这般来回的跑,总要休息些日子再行颠簸,未料才过三日,却有两股精锐从平原两侧的崇岭中突然闯出,突袭而来。 谁想拓跋连城早有察觉,遁甲在前、弓箭手在后,副将等有了心理准备,只乱了片刻,而后便是有条不紊的反击起来。 恰此时,堆里正门打开,叛军与于阗军一同奔出,拓跋连城一声冷笑,“来得好!蓝玉,放箭!” 蓦然间,万箭齐发,向着堆里正门而去。 这一战,他们虽被突袭,但损伤极小,只是天气寒冷,独粮草、药材的需求也因此变得更大,倒比他们被突袭还要让人着恼。 信使顿时不敢多待了,同送战报的斥候一同离开,只是一个快一个慢而已。 等战报 送到京城的时候,前方战事又有了变化,拓跋连城竟然反向利用那突袭军队出现的反向探查而去,十日之后,也发动了突袭,同时率领大军攻城,竟将先帝在世时研发未用的红衣大炮用了上去,配合霹雳弹、攻城车,攻入堆里。 两军厮杀整整一夜,死伤数万,终将堆里拿下。 捷报送进京城,满城欢呼,朝中顿时压力骤减,大松口气。 堆里乃重镇,只要守住了堆里,后方便基本算是安定了,接下来要拿下范阳及中间广阔领地,则不需要这么着急,可缓缓图之。 换句话说,战局,稳了。 而稳定下来后,拓跋连城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机会,将目标对准了范阳,整军谋之。 而要打下范阳,便要面对于阗四十万大军,还有时间。 第二年开春之后,拓跋连城的队伍也不过才推进三分之一,一路确实稳扎稳打,将伤亡降到了最低,就连蓝玉军师都已经声名鹊起,人口称赞,南王府出了两个好儿郎,甚至有人已经暗暗猜测,蓝玉,其实就是拓跋玉。 拓跋陵脸色大变,公皙淑慧更是莫名心惊,无来由地觉得恐慌起来。 没有什么,比死去的人重新站在眼前,重新握住权力,甚至重新成为敌人更加可怕。而最可怕的是,拓跋玉的死因乃是质疑拓跋陵的皇权正统! 若是人人都默认蓝玉是拓跋玉,那岂不就是默认拓跋陵的皇位来路不正? 可偏偏最麻烦的事,朝中上下无人不知,蓝玉不是拓跋玉,他是“淮南善使”,淮南子弟人人为之自豪,所以拓跋陵不能对他动手! 这话传到京城的时候,苏莞然与顾闲静却去了寿山寺祈福,错过了满京城的风言风语,也不知道一批杀手已从京中出发,前往边关。 而拓跋连城征伐三年中,遇见的最大危机,也随之到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被困红丘陵 前次上寿山寺发生的事情似乎还历历在目,血腥味入了檀香,飘散在每个角落,小沙弥在门口恭候,苏莞然终于见到了那位方丈。 方丈未知出于何种心理,仍旧将她们安置在先前的房间里,苏莞然倒并不觉得什么,顾闲静却是整夜整夜的不舒服。 夜半三更,旁人都已经睡下,她却爬了起来,跪在了佛像前诵经礼佛,神色凝重,手脚就像吊着千万斤的物事,木鱼当当作响,清越之声入耳即过,可却不曾消弭半点沉重。 苏莞然总有些心神不宁,或许是在这个地方太过敏感了,血腥太重,堵得她心慌,也或许是因为其它什么,比如身在边疆的拓跋连城。 她没想到这场仗会打这么久,焦灼的战事牵动着朝野上下的心,听闻户部又在为军饷争执,因为开春之后,又要备着钱财以防哪里再出天灾。 按理说,这防灾与发军饷应当两不消减,无国何有家? 可偏生朝中,国库告急,隐隐约约有人暗传,前年淮南大片减税,国库越发不济,拓跋陵骄奢淫逸,修建行宫、扩修皇城、大选秀女,早就浪费不知多少钱财,如今支持不上,也实在意料之中。 更何况,历来军饷下发,哪有人不从中伸手的?未拿下宣阳之时便如此,如今,拿下了堆里,有人心一放,更加肆无忌惮了。 苏莞然数日来都辗转难眠,夜半又觉得闷热,实在难熬,索性开门坐在院子里吹吹凉风。 倏然间,她听见了开门声。 苏莞然一回头,正与要出门的顾闲静打了个照面。 顾闲静大约也没有想到苏莞然会大半夜不睡觉还坐在院子里吹凉风,一开门便愣在了那里,手还放在门框上,一时无言。 还是苏莞然最先反应过来,一挑眉道:“母妃也在想军饷的事,睡不着吗?” 顾闲静回神,慢 慢也在庭院中坐下,上下看着苏莞然。 只见苏莞然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露草色荷叶纱裙,腰缠是浓蓝缎带,外罩一件银鼠褂子,下系一双陈年雪色白鞋,手中拿着手炉取暖。因要睡觉,未施粉黛,未带钗环,朱唇白肤,笼着月色,极其素净。 顾闲静瞬间想起自己在选妃宴上第一次见到苏莞然时候的场景。 那时的苏莞然心中藏事,一个人偏在角落,而后,便被苏金玉唤了出来,以投壶游戏为难于她,未曾想到苏莞然极善投壶,倒得了她在宴会上准备的第一份彩头。 略一走神,顾闲静未免就想到了之后苏金玉与董霓云登门拜访之事,当时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此刻想来,那二人分明就是为了挑拨离间而来,言语之间,极败好感。 终究是她过于紧张,她两个儿子都死于自己人,没得将以前的愤恨与担忧也放在了苏莞然身上。 苏莞然本以为她看着自己有话要说,却未想她瞧了半晌,竟然望着自己出了神,不由上下瞧瞧自己,“我穿错衣服了?” 为了来礼佛,她特地挑的素净衣服,应该没有看不过眼的地方吧? 虽说她不信佛,但为了拓跋连城,可这表面形式可是做足了功课,再说佛主眼中众生只怕都是皮肉白骨,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顾闲静听她如此说,才慢慢收拢心神,摇头道:“没什么。” 苏莞然遂放下心来,顺手将手中的炉子拿给她,“母妃春秋鼎盛,但这山上开春化雪最是清冷的,出门还是不要忘了带个手炉才好。” “我穿的锦帽千金裘,比你暖和,”虽是如此说,顾闲静还是将手炉拿了过去,放在手中摩挲半晌,忽问,“你是在担心连城,所以睡不着?” 征夫在外,京中便是再多繁华,飘荡无可依持的心还是坠着。 苏莞然撑 着下巴,语气懒懒道:“昨日王成传来的消息,我细想觉得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顾闲静眉头一皱。 苏莞然默了默,徐徐道:“边关冬日并没有大雪,但听闻风寒而凌,开春打仗,颇耗粮食,可户部此时提起为防灾年备下粮款的事,虽说是旧例吧,但拓跋陵肯定巴不得在国库里留下钱供他挥霍……” 苏莞然将心中的疑虑缓缓道来,顾闲静只平静听着,待她快要说完,才终于明白了苏莞然的话,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将士在外,若缺军饷抢粮,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又阻止得了敌人?何况听说于阗这次来了不少人,”顾闲静惴惴不安地看着她,“拓跋陵难道敢拿天朝开玩笑?” “堆里已稳,天朝大危已解,这个时候只要死守堆里,京城便是安全的,母妃以为,这个时候的拓跋陵不会放松心神吗?” 人一旦放松下来,闲得无聊了,总会想着给自己找些麻烦,那拓跋陵恨不得拓跋连城死在外面,自然是怎么能坑他怎么来。 想到此处,顾闲静先前心中混乱的情绪顿时都被抛诸于脑后,大惊失色道:“他果真敢,难道准备舍了范阳给于阗不成?” 苏莞然却摇头,“怕就怕,他让连城无论代价,也要攻下范阳,可又……” 又不给他足够的军饷。 看着顾闲静发白的脸,苏莞然反应过来,又笑道:“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母妃不用挂怀,朝中据理力争的人听说也不少嘛,再说了,岂有这样拱手让山河的事,拓跋陵还不至于如此愚蠢。” 顾闲静如此听说,倒也真的宽心两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苏莞然大半晚上不睡觉竟然在想这些,不觉有几分讪讪。 一年多了,她也看了出来,苏莞然心中确有拓跋连城,否则不会家书每至,都要绞尽脑 汁自己再矫作一封,再拿进宫去,没有一封真的信落进公皙淑慧手中。 想到此处,顾闲静握着炉子的手越发紧了。 二人又做了片刻,苏莞然称朔风催人,将顾闲静又送了回去,二人各自睡了。 其后几日,寿山寺相安无事,方丈笑盈盈地接人来,又笑盈盈地送人离开,只笑道:“两位施主,此去珍重,能修得母女,亦是前生结下的缘分,务多珍惜。阿弥陀佛。” 苏莞然但笑不语,顾闲静却回头,双手合十,“多谢方丈。” 随后两人便离开了寿山寺,乘着一辆马车慢慢回京,苏莞然掀帘子看看外面缩成一团走在寒风中的侍卫,有些出神。 忽地,一只手握住了她。 苏莞然一惊,下意识看过去,竟见不是别人,正是顾闲静。 顾闲静神色坚决,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目光却极复杂,苏莞然从她眸中看见了一丝愧疚和难堪,不觉哑然。 “我的儿……”顾闲静缓缓长叹,“你是不是……” 她是长辈,有些话,终究还是说不出来,但苏莞然已经明白了。 她低下头,心中升起莫名感慨,反手握住顾闲静的手,摇了摇头,“莞儿明白母亲的顾虑,正如莞儿对子默之关怀,时过境迁,母亲不必介怀。” 顾闲静目光闪动,眼圈几乎又要红了,正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马由远及近,风驰电掣般跑了过去,留下一句让两人都变了脸色的话。 “八百里加急!众人退让!八百里加急!” 红丘陵有变,护国将军受困,请求支援。 这便是战报的内容。 红丘陵是堆里至范阳的第三道重关,前后分布的小城不必细说,天朝与于阗在红丘陵对阵,已有半月之余,只因于阗这次似乎横空出世一员猛将,其兵法武略与拓跋连城竟不相上下。 拓跋连城思久战无益,让 人在陈兵红丘陵下的方城,自己与单耳兵分两路去烧于阗的粮草,谁知半路上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暴露了行踪,竟被于阗大军围困玉红丘陵,韩璧大急,率人在外围攻,却几攻不下,只得暂作牵制。 红丘陵地势复杂而广阔,他们本以为拓跋连城会借机逃回阵营,谁知过了十日也不见人! 区区五千余人,粮食不过只带了五日之余,底下的人想要去救,但对方的大将仿佛打定了主意,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竟不断调兵前去阻击! 消息入耳,顾闲静脚下同时一软,险些跌倒在了地上。 苏莞然一把扶起她,按捺住心底的恐慌,努力维持住镇定,看向王成,“再想办法去打听消息,去把那斥候请到王府,务必请到我面前!” 此虽有些不合礼制,但事到如今,怕也没有人计较这么多了,大不了就说是顾闲静死活要见的便是。 而此时此刻,天朝边境,方城城墙之下。 黑怀黑着一张脸,手中寒锋直逼面前的副将蛮憨子,杀人般的目光死死瞪着他,气得浑身发抖,“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看你干的好事!王爷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蛮憨子盘坐在地上,彪形大汉哭得已经喘不过气了。 “怪我,都怪我蠢啊!” 方觉用力按住他的手,脸色难看,“行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我们必须安排一对人进山找将军才行。” “找,怎么找?!”黑怀一把将长剑插在地上,仿佛将它当成了某个人的胸膛,恨得咬牙切齿,指着蛮憨子大骂,“他娘的竟然连进山的路都拱手让人!现在要进去谈何容易?飞天还是遁地?!” 方觉无奈,“我们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假扮将军,蛮将军也是救人心切带兵过去,哪里知道会是调虎离山之计。” 第二百三十二章 等 他们本已经打开了一个缺口,死伤了多少人?没想到那于阗将军竟如此狡诈,竟然叫慕别的人假扮天朝的队伍在林子里乱蹿,将人引开了! 蛮憨子不小心中计,地方丢了不说,人也是千辛万苦才逃了回来,手下的人更是死伤惨重。 黑怀眼里布满红血丝,数日未眠,脸上表情近乎狰狞。 愤怒地瞪了眼蛮憨子,黑怀大骂,“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出了事就知道哭!还他娘的不下去重新征兵!给我想办法牵制住敌人,别让他们分更多的兵进山懂不懂!” 蛮憨子边哭边喏喏地应了,城墙下的众人顿时耳根子清净,无比沉重的感觉却压得他们几乎抬不起头,全身紧绷。 许久,黑怀长舒口气。 “挑选死士!”他冷下脸,“人不必太多两百人足够,想办法给我打开一个缺口,我要进山!” 而此时此刻,那层峦叠嶂的红丘陵中,一望无际针尖密林里,冰冷刺骨的寒风如一头看不见的猛兽,发出了渗人的嘶吼之声。 就在那林深叶密的中央,荆棘遍布的地方,竟缩着两千余人,正啃着生硬的干粮。夜色渐深,他们靠在背风口搓了搓手,巡逻将士不时回头看看山峰顶端。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却叫人无端的毛骨悚然。 他们都知道,那里坐着一个人,一个阴沉若鬼的人。 拓跋连城从树上跳下来,收起手中的书信,单耳上前,不问自答道:“将军,末将清点过了,我们还有两千夺人,干粮尚能维持两日。” “嗯,”拓跋连城目光发冷,就像躲在草丛里地狼,一双黑眸透着看不见的杀意,目光沉沉地转身,“明日我们换个地方,从旁边的小溪沟绕道往南。” 单耳微惊,“可那不是靠近于阗了吗?” “无妨,”拓跋连城波澜不惊道,“此刻回方城的路一 定布满大军,我们只能往于阗的方向走。” 单耳沉默,跟着他走下山坡,半晌又道:“但若是一直撤退,入了于阗陈兵之前,怕是……” “那也无妨。”谁想,拓跋连城还是这句话。 单耳一脸惊悚,若不是他知道拓跋连城不可能发疯,定然以为此刻的护国将军已经失去了理智。 拓跋连城却没有再解释什么,他下了山,往右边走了过去,数步之外,便将一人侧身窝在他的铠甲之上,身上盖着大红色披风,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随行军医看见了他,微微摇头,“将军,军师还未醒。” 躺在地上的,正是蓝玉。 单耳上前看了看,回头却见拓跋连城盯着蓝玉不出声,忖度片刻,却问:“暗箭伤人,箭上还抹了剧毒,看来是有人要蓝玉的性命,将军,想必知道是谁吧?” 他们行军在途,尚未分开,便有十数暗箭从林子里射出来,单耳险些以为是军中又出了奸细,将他们的计划告诉给了于阗,所以于阗人在此设伏了。 不想,等他们派人杀上去,竟只看见十几个人,还是十几个人。 长箭一出,他们便自己割了脖子死了。 箭上有毒,中箭者即刻到底,若不是拓跋连城救得及时,险些没能捞回蓝玉的性命。更糟糕的,便是那十几个人惊动了于阗人,才会让他们至于如此险境! 一想到此,单耳就恨不得回头将那几个人鞭尸泄愤! 拓跋连城抬了下手,单耳起身让开,拓跋连城伸手试了试蓝玉头上的温度,又问军医,“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军医本想说些好话,但慑于拓跋连城的目光,却不得不说实话,嗫嚅道:“若是能够得到上好的解毒药,配合针灸拔毒之术,数日便可,若是耽搁……军师应该最多能够维持半个月时间。” 也就是说,半个月后 ,蓝玉必死无疑。 拓跋连城捏紧了拳头,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拓跋陵,你好,你很好! “下去。” 将人撤散,拓跋连城靠着墙壁坐下,才终于疲累地呼出口气,吐出寒烟白雾,无何低头,复又看向蓝玉,伸手摸了下他的头。 一年之前,蓝玉吵嚷着要回京城,可直至救出单耳,他也没有真的回头离开,仍旧留在军中。本以为留在军中,拓跋陵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派杀手过来。 在这种时候出手,看来蓝玉的声名大噪,让他害怕了是吗? “……放心,”许久,拓跋连城闭上眼,喃喃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一夜寒风,众人无话,天将未亮的时候,拓跋连城将蓝玉扶到马上,回头看看那座山,眯了下眼。 “出发!” 拓跋连城看着前方的小溪沟,深邃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了什么,让人不寒而栗。 时至正午,小溪沟流水潺潺,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两千人马在小溪沟出口休息片刻,吃了干粮,继续上路。 他们如今是为人所困,就想巨大陷阱里的猎物,但却没有一人脸上露出惶恐之色,行军有序,面色肃穆。每当目光注视在那高挑伟岸的战神身上,他们便不自觉地安下心。 可正当他们觉得安心的时候,拓跋连城伸手按着地面,脸色大变。 “快走!” 众人虽愣了一下,之后却极快地反应了过来,两千人竟只过了片刻,便飞快地往前方跑,将出小溪沟的时候,身后蓦然传来阵阵马蹄,一阵呼呵声咄咄而来! “杀!” 单耳脸色难看,臂上青筋暴起,一把抓住了马缰,猛地调转方向,“军师救我,我单耳也当救他一回!将军快走,末将断后!单氏六百人,随我留下!” 拓跋连城脸色一沉,回头看看单耳,却见 那押后数百人竟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追兵冲了过去! 他一咬牙,却没有片刻迟疑,伸手将蓝玉抓到了自己马上,大声喝道:“速出小溪沟!” 身后杀声震天,拓跋连城带着一千多人,就如一片乌云般冲出了小溪沟。 而小溪沟中,单耳奋力拼杀,看着追击上来的于阗将军,手中长枪慢慢握紧。 那于阗将军生得人高马大,却有一张偏阴柔的脸,不同于拓跋连城,他虽也阴沉,却自有两分凛然,这于阗将军却从头到尾都贯彻着让人望而生畏的阴鸷狠辣,就连声音,也像是随时都能吐出寒气似的。 追兵没有停下,于阗将军手中的长戟犹如灌着万斤之力一般,就像出关的雄狮,竟将迎面而来的天朝将士生生撞飞了出去! “抓住单耳,其余人等,一个不留!” 他眼中泛着莫名恨意,目光死死盯着拓跋连城逃走的方向,“拓跋连城,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单耳只觉这句话说得甚是奇怪,倒像是这于阗将军与他家王爷有着杀父之仇似的,不由得细细看了这于阗两眼,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还不配知道。” 他冷笑一声,疾如雷电般与单耳擦肩而过,竟半点停滞都不曾。 小溪沟很长,人马流动却不慢,不过耽搁片刻,拓跋连城已再度兵分两路,消失在出口。于阗将军暗骂一声,疾如流星般,向着其中一路追了过去。 时间已经很晚,月明星稀,寒鸦聒噪,战场之上的苍凉经久不去。 拓跋连城将蓝玉放在身边,抬头随行小将,“让剩下的人分散隐藏,我们暂且不动,静等消息。” 小将年纪尚轻,到底有些惴惴不安,遂问道:“敢问将军,我们要等什么消息?” “等风起云涌,”拓跋连城站起身,平静地看向于阗军营的方向,而 后又慢慢合上眼,深吸口气,似乎在嗅着寒风朔雪的气息,“等一场……瓢泼大雨。” 然而暴雨未至,而京城中已经异动连连。 拓跋连城被困的消息终于让逐渐安逸的朝堂重新浮上了危机感,若是连天朝战神都被困住,那对军心将是多大地打击,刚刚拿到手中的堆里岂不是岌岌可危? 拓跋陵却心中暗喜,当机立断地派出自己的亲信监军,即刻前往堆里,马上出发,没有半点耽搁。 “他想重新安排一位将军前去边关,死守堆里,”王成沉道,“可将军并未……如此临阵换将,不思救人,而先想着夺权,乃是兵家大忌!只怕底下军心不稳。” 苏莞然对兵将之事所知不多,但拓跋陵的心思她却看得明白。 无外乎就是同她之前猜得差不多,他想趁机拔除拓跋连城,想到此处,苏莞然不禁捏紧了拳头,“这种时候还想着勾心斗角,他可真有出息!” “那连城怎么办呢?”顾闲静坐立不安道:“连城被困,总要有人去救吧,万一,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苏莞然伸手按住她,认真道,“这个时候,只能寄望于他在边关的部下。监军到达边关少则半个月,只要在这半个月中,他们能够救出人,凭连城的能力,要摆布一个监军,轻而易举。” 顾闲静却还是慌道:“那若是不成呢?” 苏莞然默然。 若是不成,那监军到达了边关,做得头一件事就是夺权,必定会百般阻挠救人行动,若是如此,内忧外患,虎狼环伺,拓跋连城要想平安,则是难上加难。 可这些话,她不能说。 她牵强地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中自信,斩钉截铁道:“母妃放心,连城一定会没事的,只要……监军到不了边关。” 顾闲静一怔,“你是说……” “嘘,不可说。” 第二百三十三章 监军 次日,天明,京中风波骤涌。 南王府传出消息,太妃顾闲静受惊卧床不起,似染伤寒,传染性烈,南王妃苏莞然半夜急调太医传入府。 传志入宫回禀,公皙淑慧发下懿旨,自此,南王府闭府数日,直至太妃病愈。 而此时此刻的顾闲静,却在卧云台里来回走动,焦灼不安,却并没有如传言中一般卧病在床。 齐嬷嬷见她急得坐立不安,忙上前宽慰,“太妃,您冷静,王妃他们才刚出门,怕是还没有混出京城,应该还没有截住人,有消息一定会传进来的。” 顾闲静才被按着坐下,闻言又站了起来,跺脚道:“我并不是急这个……唉!都怪我,我当时怎么就头脑发昏答应了!她一个女子,气血才刚养足没多久,这一去奔波下来,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连城交代?” 齐嬷嬷只好又把她按下去,却笑道:“太妃放心,她身边有芸娘跟着,还有王成和众多侍卫。” “可那监军身边也有几百人啊!”顾闲静颓丧地坐在位子上,看着这满院清冷,心中无比后悔,“我的儿,你们可一定要没事啊……” 与此同时,苏莞然已经埋头出了京城。 从边关逃难的人来了不少到京城里来,京城之中,早已经人满为患,各色盗贼小偷出没,京畿顺天衙门里的人每日忙得落不下脚,只怕人多,不怕人少。 因此苏莞然出来得极为顺利,她在京城门口等了半晌,同芸娘手中都牵着一匹其貌不扬但却能日行千里的骏马,眉目之间不时闪过焦灼。 “监军昨日已走,速度快的话,只怕现在已经到了莫城,过了莫城出行便不大方便,王妃,如今军马稀缺,咱们这般怕是有点引人注意。”芸娘环视着四周不断望过来的目光,心中不无担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时间想那么多 了,王成他们不是说了会想办法吗?且看他们来了再说吧。”苏莞然伸长了脖子张望。 芸娘轻摇头,忽耳阔一动,才见前方十来个汉子骑着马匹走过,身上竟穿着刑部衙役的衣裳。 苏莞然一笑,同芸娘对视一眼,当即翻身上马。王成正好赶到,不好意思地说道:“王妃见谅,我们得寻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方好畅通无阻。” 所以他们去刑部借了几套衣裳,萧安才虽然碰巧撞见,双目一凝,却又假装什么都没瞧见,转身就走了。 苏莞然大喜过望,却道:“出了京城,你便称我为小姐,就说我们是去外地查案的帮手,走吧。” 她勒紧马缰,伸手摸了摸怀中的绝刀,目光一冷,“务必赶在他坏事之前,送他归西!” “驾!”话音未落,众人顿出叱咤之声,如潮水一般上了官道。 两侧的人连忙让开,忍不住骂了两句,可惜苏莞然他们也已经听不见了,就算听见,也不会作何反应。 一行人速度极快地赶向莫城方向,莫城里的人尚且留着拓跋连城的旧部老人,已经在此安家,苏莞然一路未曾停下,这一年她自己也学过跑马,却还是第一次跑这么久,双腿都有些发酸。 不比当年前往淮南,他们一路不紧不慢,就是一个人赶去淮南城的时候,也不敢用太快的速度。 这一次,竟像是赶命一般。 刚到莫城,苏莞然便让王成进去询问,还未入城门,便见一名四十来岁的老军棍走了出来,一见苏莞然,顿时愣住了,“王妃?!” “别叫!”苏莞然目光冷厉,犹如冷剑一般射了过去,“我问你,今日从京城方向可来了一只队伍?” 老君棍似乎明白了什么,忙上前,压低了声音,“王妃,人的确来了,但待了不久便离开,已经去了三个时辰,王妃可要人马?” 看来这也是拓跋连城的旧部。 苏莞然同王成对视一眼,王成却摇头,“莫城本就是屯兵之所,日行出入皆有照看,不能轻动,否则出了事,直接可以就地正法论处。” “那便不必了,”苏莞然言简意赅,“烦劳将军帮我们多多注意,若是后面有人打听我们的消息,只说是我们来此追查逃犯,告辞,驾!” 三言两语,苏莞然再度如这开春寒风一样消失在莫城大门口。 老军棍微微眯了下眼睛,沉吟片刻,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转身入了莫城之内,去找自己的一批老伙计商量着帮忙。 他们的确帮了大忙,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苏莞然,马不停蹄地追着那监军,直到月上树梢,才终于才一出小镇子上将人抓住。 更深露重,苏莞然手中握着绝刀,在一处小巷子里停住,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一处客栈。客栈外重兵把守,根本无法靠近。 “对方的速度也不慢,看来拓跋陵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他尽快赶到堆里,置连城于死地,”苏莞然皱起眉头,看了眼王成,“咱们具体带了多少人来?” 王成道:“十六人。” 十六人,与几百人相比,几乎可以判定为是在送死。 王成见她皱眉,看看那客栈,眼中闪过坚决,“王妃,事不宜迟,我看不如让我潜入客栈里,直接结果了他!” “不行!”苏莞然不假思索,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 “王妃,咱们人太少了,无论是正面上去,还是夹道埋伏,恐怕都不够,现今只有这个方法了。”王成苦劝。 苏莞然还是摇头,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般道:“先不说你这方法靠不靠谱,单说人才刚出京城就出事,就是傻子也知道是有人暗做杀手,到时再派一个人过来,难道我们还能故技重施不成?” 王成顿时不敢出言。 芸娘只好问道:“那王妃的意思是,我们先跟着他们走几日,等和京城的距离拉远了再动手不迟?” 苏莞然沉吟道:“没错,而且我们不能在城镇动手,最好找野外……王成,我们这次带的人中可有神射手?” 王成愣了愣,随即失笑,“王妃,俺就是神射手,百发百中,绝不虚言!” “那就好,”苏莞然喜出望外,侧头又看向那客栈,嘴角缓缓上扬,“绝不会让你走到边关妨碍连城,要怪,就怪你站错了队伍。” 这厢苏莞然正在替拓跋连城摒除后患,而边关之下,拓跋连城却与自己的部下慢慢往于阗军营方向移动。为了掩藏行迹,马儿都已经赶的赶散的散,还有人将死去的马儿跺了几大公斤肉来背在背上,以作糊口。 拓跋连城回头看了眼背上的蓝玉,总觉得这人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脸色越沉。 小将上前,从怀中拿出干粮和水,道:“王爷,吃点东西吧,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不必,留着给玉儿。”拓跋连城摇了摇头,又道:“让众人小心前进,尽量不要出声,稍后休息,更不要点亮明火。” 小将叹口气,只好将东西收回怀中,回头看看有些无力的众人,心中愈发担忧。 拓跋连城提了提蓝玉,却伸手从怀中摸出一纸书信,左下角工工整整地三个款款小字映入眼帘,浑身便又有了力气。 莞儿,我会回去的,一定会的,你等我。 一夜过去,众人终于走到了距离于阗军营四里地远近的地方,寻了个隐蔽的山坳藏了进去。于阗大军就在前方,一个不小心,他们就会面临大军压境。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这个地方也未免太危险了吧? 众人惴惴不安,若非面前的人是拓跋连城,若非他始终平静镇定,有的人只怕就 要怀疑这领头人是不是要带着他们去投降了。 拓跋连城不语,干粮混着冷水硬给蓝玉喂下,目光仍如死湖般波澜不惊,视线却好像在打量着什么,嘴角缓缓勾出一丝笑意。 就如同远在千里之外的苏莞然。 日头正盛,出京的队伍快马加鞭不曾稍有逗留,苏莞然坐在马上慢慢走着,盯着路上的马蹄印,目光深沉得让王成莫名生出几分熟悉。 太像了,就像王爷一样。 许久,苏莞然抬起头,问他,“从这里到宣阳还有多久的路程?” 她从没有去过宣阳,听说斥候来去需半个月,监军速度稍慢,想必凭他的速度,去时应该有十来日才对。 果然,王成道:“约最快还有七日路程,慢则十一二日。” “足够了,”苏莞然冷笑,“再过六日我们就动手,如今流民四蹿,落草为寇者数不胜数,咱们去准备几套山贼衣服,抢在他们赶到宣阳之前动手。” “为什么要在宣阳之前?”王成有些疑惑,“若以王妃的身份,听闻宣阳是韩璧镇守,若是让韩将军暗中解决了监军,我们还能剩下一大笔力气。” 苏莞然摇头问:“监军若是在宣阳出事,甚至是在宣阳之外出事,算谁的责任。” “当然是……”韩璧,或者说,拓跋连城。 王成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讪讪道:“瞧我这脑子,果然还是王妃聪明,深谋远虑。” 苏莞然白了他一眼,“叫人清点一下我们带出来的霹雳弹,他们人太多,咱们的弓箭刀兵不作数,挡不了一时半刻。” 王成正色,“是,小姐!” 苏莞然颔首,随即马鞭一抽,霹雳声乍然惊破空气,她如电光一般蹿了出去。 开春之迹,总有不时恼人的大雨,拓跋连城等着大雨过境,然而几番风驰电掣,却只有毛毛细雨飘零落下。 直至,六日之后…… 第二百三十四章 春雷迎雨 寥寥无几的干粮挨不过六日,神经百战的将军也忍不住白了脸色,不能生火,背着的马肉生涩难啃,水囊里接的雨水也少了许多。 他们只能靠着露水和野菜熬过这段时间,拓跋连城等着的大雨迟迟未来,底下的将士却已经饿晕了头。 远远地,拓跋连城似乎看见一对骑兵从于阗军营正门口走了进去,他站起身,拿起远镜细看,脸色陡然一变。 他看见了被束缚住手脚的单耳和被俘虏的天朝将士,还有那耀武扬威的叛国贼慕别。 单耳身后还跟着一位于阗将军,背对着他,他也看不清那人长得如何,却莫名所以地神经一紧。 那就是与他在战场上胶着厮杀的于阗大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从何而来。战场之上对阵三回,但他却始终没有听人说过他的名字。 “将军,”小将有气无力地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野果,“冬天没什么吃的,就这些了,将军还是用些吧,否则……” 拓跋连城看了眼那小将,先前不曾注意,过了这几日,他才发现这小将倒是比别人更加坚韧,日复一日、两餐如常地过来催他吃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亲兵。 与他年纪相左,也是他的旧部,想来应该是三年前参军入伍之人,被编到了冲锋队伍里。 “你叫什么?”拓跋连城放下远镜。 小将摸摸额头,笑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般道:“属下闫齐。” “闫齐,”拓跋连城记住了这个名字,“天一黑,本将要离开片刻。你照顾好军师,若是有任何异状,带人往左边的山头撤。” 闫齐微惊,拓跋连城已不欲多言,招手让他退下,闫齐到底惧他阴沉压迫,不敢多话,诺诺应了。 及至傍晚,拓跋连城卸下重甲,将随身带着的匕首已经长剑别入腰间,趁 着夜色慢慢潜入黑暗。 时间慢慢地过去,直至月上中天,拓跋连城也不见回头。闫齐心神慌乱,却又不敢出声,只怕乱了军心,只好等在原地。 启明星照亮天空,缓缓落下,转成成了金红晨曦洒满密林,寒风吹得众人心神具凛,沉睡的人终于醒了过来,抬头扫视,却惊讶道:“将军人呢?” 闫齐迷迷蒙蒙地睁开眼,闻言顿时惊醒,悻悻道:“将军说去下面探探风,一会就回来。” 先锋令当即变了脸色,“什么?!” 这里是于阗营地之外,他们当然担心,群龙无首,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众人顿时有些乱了,闫齐吓得脸白,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却突然惊呼起来。 “有人来了!穿着于阗人的衣服!” 闫齐蹭地跳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大吼,“快,快逃!去旁边的山里,那里安全!” “你们想躲去哪里?” …… 山坡上,草丛中。 苏莞然穿着一身男装,伏在草丛里盯着下面的山坳,神色凝重,就像化不开的乌云都聚拢在她头顶上似的。 今日是个好天气,日头正盛,嫩绿春叶将整个山坳装点的明亮刺目,美不胜收,然而越到边关,人却越来越稀少,清冷入骨。 芸娘压着身体从旁边走了过来,低声道:“人快到了,王成让我问您,是否已经决定好要动手?若是动手,还请王妃到时藏好,一定不能出现。” “我知道,我又不会武功,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拖他们的后退,”苏莞然沉声道,“还有,让他们自己小心,一切以监军为目标,得手便走,决不能逗留。” 芸娘点头,转身去了。 苏莞然又等片刻,果然便见一只长长的队伍走了过来,进了山坳便停下,似乎正要休息。 盯紧那监军,苏莞然见他靠着几名 禁军坐着,手指轻轻收紧,而后将旁边的草叶拔掉,两唇夹着,慢慢吹出一声尖哨,响彻山谷。 哨声古怪,底下的人是长居京城,竟没有半点察觉。 这凄冷的山谷,方至开春,鸟虫蛰伏,巨兽不近人烟,哪里来的这声音? 众人赶路赶得疲累,一时也未多想,等反应过来之时,一只离弦之箭已经穿透了监军的喉咙,在众人眼中开出了一朵凄厉的血花。 “有刺客!”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数百人蜂拥向着两侧爬了上来。 护送的人死了,他们若是拿不住凶手,只怕也要跟着陪葬! 苏莞然赶紧又吹了声尖哨,众人心神一凛,便听声声怪笑,从头顶突然砸下,轰隆隆在身边炸开,顿将山谷炸得如同人间炼狱,山石摇落,疯狂地往下坠去。 禁军大怒,“何人敢在此设伏,竟敢攻击朝廷命官,快抓住他们!” “原来是朝廷命官?”苏莞然朗声大笑,故意说道:“小爷我今儿刚来这山头,真是不巧啊,打劫错了人,兄弟见谅,咱们这就走了!撤!” 山贼? 禁军气得青筋直跳,“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抓人!” 苏莞然吼完那一句便匆匆转身,抓住自己藏在山背上的马儿,翻身上马便跑,还不忘将自己的脸遮住,免得被人发现端倪。 “小姐!”王成跑过来,马蹄飞草含泥,兴奋又紧张地大声道:“他们人还是很多,一定很快就追上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按照先前布置的退路跑啊!”苏莞然皱起眉头,回头一看,才发现几十名禁军竟然已经赤手空拳地跑了上来,蓦地咬牙,“咱们人少也是好事,让兄弟们分开跑,避着点挖好的陷阱,然后找机会躲起来,等人走了再汇合,绝对不能被抓住!” 他们的脸都太熟悉了,京城之 中只要一查便能查出来,倒时候一切都毁了。 好在,南王府的人个个都武艺高强,更好在,他们早就布置好了退路。 王成吹了下口哨,众人会意散开,瞬间分作五六路,各抄小道离开。苏莞然与芸娘却是往官道而去,王成紧随其后,过两个路口,三人突然右转,看得身后的人一愣。 “追!一个都不要放过,抓不到人咱们都得死!” 苏莞然气喘不停,伸手按着自己的心脏,同芸娘对视一眼,忽然勒紧马缰翻身下了马,将外面那层男儿外裳一脱,头发一放,忽然转身。 王成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点点头,继续往前,带着他们的马儿拐个弯再度消失。 苏莞然同芸娘低着头,禁军迎面而来,却只扫了她们二人一眼,便迫不急待地更往前面追了过去。 …… 拓跋连城回到山上时,闫齐等人几乎泪流满面,又哭又笑。 “将军!援兵来了!” 拓跋连城先是被这句话惊了一下,随后目光一扫,当即了然。 他口中的援兵只有三个人,所以才会,可这三个人给他们带来了还几大包干粮,刚好可以帮他们填饱已经空了好几日的肚子,所以又笑。 但是三个人带的干粮再多,数百人同用,也最多只能用一餐罢了。 黑怀就是这三人之一,他带着死士千辛万苦地在敌人阵地里摸爬,进来时二十余人,到了拓跋连城面前却只剩下三个人,这样的“援兵”,看起来就让人绝望。 拓跋连城却松口气,笑了起来,“黑怀,你来得正好。” 黑怀也觉得自己来得正好,他一上山便见到那草木皆兵的将士,风声鹤唳耸人听闻,吓得他们本就脆弱的精神几乎崩溃,怕是再饿一顿,人就可以共赴黄泉了。 他看看拓跋连城裂开的嘴唇,一语不发地将布囊中的干粮和水 拿了出来,“主子,无论你想干什么,不吃东西,都会没有力气的。” 拓跋连城颔首,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否则只是探查路径,不至于浪费一夜时间,走走停停。 默不作声地吃着干粮,拓跋连城紧紧握着手中的家书,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的军营,就像一头饿狼,在觊觎着近在咫尺的美食,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不刻,等人终于恢复了精神,黑怀才道:“主子,您想做什么?” “我在等一场大雨,”拓跋连城指着对面的军营,嘴角露出冷意,“然后,去那里找一个人。” 春日总该有一场大雨的,黑怀抬头看看天空,看见乌云蔽日,层层累积的铅色好像要将人的心肺压扁,天仿佛既要塌下来了。 “快下雨了,就在夜里。”黑怀神色凝重,“主子,这样很危险。” 拓跋连城抓了一把油腻腻的头发,冷笑道:“知道很危险,但比起饿死,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拼上一把。否则……” 否则,他怎么有脸回去见她? 轰隆隆! 话音未落,霹雳春雷划破天空,倾盆大雨倏然落下。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深夜,及至月上中天,雨势也未有半点缓和,黑怀将身上的盔甲也脱了,顿觉轻松百倍,他扫了眼那干净树根下静静躺着的蓝玉。 拓跋连城不是冲动之人,这么等不及,只是因为没有时间了。 蓝玉气若游丝,熬不熬得过这几日,只怕都是未知数。 “走吧,”束紧黑衣,拓跋连城整个人就如同黑暗的一份子,除了那双眼睛,明亮而深邃,沉静而疯狂,“黑怀,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主子放心,”黑怀回头看了眼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几个人,嘴角一咧,“咱们别的功夫没有,给人搞破坏,却是一等一的好手。” 第二百三十五章 哥哥 就像栖息在树枝上的猫头鹰,几个晦暗的影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在营地前冒雨巡逻的于阗人,冷漠而无情。 忽地,几人神出鬼没地下了树干,突然出现在巡逻将士之后,甩开脖子或勒、或捶、或以利刃割喉,将人纷纷拖进了林子里。 更衣换器,拓跋连城走在队伍中间,那张戴着面具的脸深深低着,接着昏沉阴暗的夜色,众人慢慢往营地中间走去。 这么大的雨,外面的火盆点不燃,将士也缩在角落不肯出来,只有帐篷里还亮着微弱地光芒。 黑怀做了个手势,众人不动声色地散开,拓跋连城一路径直往主帐而去,黑怀紧随在侧,将至主帐,看见那帐篷里投射出的两个影子,来回踱步,好似极为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为什么还没有抓到?哥哥,你的人确定将那方圆数里都搜遍了吗?”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轻灵而妩媚,但不知是否是这雨声的缘故,拓跋连城觉得这声音似乎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沙哑之意。 “于秋儿,那可是拓跋连城,不是随便什么人!”男人大怒,“你当你老哥我这几天是在那深山老林抓兔子吗?随随便便就可以给你抓一个战神玩?别忘了方觉还带着大军跟你老哥我打仗!” 抓一个战神“玩”? 黑怀眨了眨眼,目光奇异地看着拓跋连城,拓跋连城嘴角一抽,头也不回便一巴掌拍了过去,黑怀顿时讪讪笑了。 于秋儿咯咯笑起来,抬起手臂抱住男人地胳膊,撒娇道:“哥哥不要生气嘛,秋儿的意思是那拓跋连城狡猾至极,没准躲在咱们都忽略的地方,我怕哥哥手下的人没想到,故意提醒哥哥的嘛。” 话至此处,拓跋连城蓦地目光一动,他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哪里听过这声音了。 就在前年京城,那个搅乱南王府的女刺客嘴里,拓跋 连城目光一凝,脸色略有些阴沉。 竟然是她?她竟然没死?她现在出现在战场,还与于阗将军关系匪浅,拓跋连城皱起眉头,扫了眼黑怀,做了个握拳的手势。 擒贼先擒王。 黑怀点头,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却目标明确地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未过片刻,沉浸雨夜中,忽然有人惊叫道:“走水啦!” 走水? 帐篷里的男子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也同其它人一样,愣了片刻,“这么大的雨,还会着火?” 话音未落,地面忽传震动,一连串的爆炸声从将士大帐中穿过了过来,凄惨哭嚎的声音惊破雨夜,顿惊众人。 “霹雳弹!是天朝的霹雳弹!” “有奸细入营,快来人、啊……” 于阗将军脸色一变,蓦然想到了什么,“哎呀”一声,猛拍大腿,“糟了!粮草都在帐篷里,小心有人投毒!快来人,封锁营地,封锁营地!” 好快的反应。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可惜,还是太年轻。” 于阗将军看着那帐篷,速度极快地跑过去,边跑边招呼人帮忙,身后将士齐刷刷地跟上,忽然,一条手臂从他侧后方伸了出来,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一把掐住了他的下巴。 于阗将军瞳孔一缩,侧头看去,只见一双漆黑入墨的双眼,眼中几乎映不出他的脸,叫人浑身僵硬,下意识倒吸口凉气。 拓跋连城!他竟然混入于阗大军?! “王子?!” “你是何人,快放开三王子!” “大胆奸细,竟然劫持三王子!”一人横眉怒目,手执一杆长枪冲了上来,“快放开他,否则我定将你千刀万剐!” 三王子是吗?身份倒是贵重。 拓跋连城一声冷笑,不过眨眼瞬间,便将于阗将军整个人拖进了就近的帐篷,伴随着轰天彻地的震动声,一声长笑,“我劝你们最好不要 轻举妄动,否则本将军就先剁了你们三王子的手脚!黑怀!” 那人暴怒,却见帐篷里并无灯火,一片昏黑,看不清到底谁是谁,一时未有动作。 就在此时,却见一个穿着于阗将士铠甲的人如箭蛇过,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奔了过去,守在门口,扬起嘴角,露出得意。 “主子放心,兄弟们已经拿够了干粮马匹,其余粮草之中已撒入了毒药,三军大帐已经灭了一个,他们损失不轻。” “你说什么?!”那人青筋暴起,杀人般的目光死死瞪着黑怀。 拓跋连城扫了眼半跪在地的于阗将军,神色阴沉,“黑怀,叫上他们,我们该走了。” 挟持人质离开军营,靠一两人绝无用处。拓跋连城掐着三王子的脖子往外走时,几乎将他当成了盾牌,黑怀与化装成于阗将士的天朝人慢慢聚拢,犹如一个巨大的圈子,将他护在当中。 此行顺利得出乎众人预料,可拓跋连城却没有半分激动,这样的雨天是他等待已久,可若是没有黑怀送来的一餐,他现在未必能够制住这反抗力气甚大的三王子。 “不想你们的三王子死,本将劝你们最好退开,否则,”轻飘飘地在三王子脸上划了一刀,拓跋连城威胁道,“本将穷途末路,他,也别想活着离开。” 血水顺着雨滴落下,看得众人心惊胆战,三王子却怒道:“拓跋连城,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拓跋连城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再敢出声,本将先割了你的舌头。” 那目光,是认真的。 三王子回过头,看向那彪形大汉,眼珠微微往后一横。那将军且围且退,底下手指轻轻挥动,便见有人悄然转身,让开道路。 雨,越来越大了,闷雷如要开天辟地一般,落在了红丘陵当中,未 知是哪座山头,竟突然起了山火,转瞬,又被大雨熄灭。 拓跋连城已经退到了边缘,忽然,黑怀大呼道:“主子小心!” 拓跋连城抬起头来,人去之后,一名女子举着长弓,箭势如虹,气破长空,就如那双沾满仇恨与痴迷的眼,直直射向拓跋连城。 “七公主!小心伤到王子殿下!”将军大喝。 暗骂一声,拓跋连城动作迅速地将三王子甩到了黑怀手中,却听他大笑道:“好!这才是我于阗的丫头!” 黑怀恼怒地一拳击向他胸口,将人揍得几欲呕吐,“闭嘴,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 拓跋连城避过了那只长箭,锐利阴冷的目光紧抓着于秋儿,低声却道:“加快速度,走。” 众人心知情势不妙,也未多留,但奇怪的是,接下来,那于阗公主竟然没有再偷袭,而是静静跟着他们队伍走。 可就当他们即将走出军营的时候,意外,再次发生了。 …… 苏莞然心头狂跳。 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心慌。 那哒哒马蹄声就像踩在她胸口上,让她的呼吸时不时都要急促两分,芸娘察觉不对,忙问:“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胸口有点闷,”苏莞然伸手捂住胸口,怦怦的心跳声好似就贴着耳边在震动,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冷静下来,“王成他们还没到吗?” 芸娘回头,看看那官道,却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动静。” “万万不要再出事才好。”苏莞然叹道。 这个时候出事,他们谁都逃不过去,苏莞然紧张地放慢了速度,抬头看看天空。 此处晴空万里,也不知边关如何,连城逃出来没有,若是逃出来自然是好,如此就算她这一趟是白费功夫也没关系,可若是没有逃出来…… 芸娘左右张望,提着的心在半空悬着不停地晃动, “小姐!人来了!” 急促如雷的马蹄声飞速接近,清一色的刑部衙役,苏莞然与芸娘紧张地看着他们,下意识请点起人数来,却还没数清楚,王成已大笑道:“小姐别数了,人都到齐了!” 苏莞然与芸娘闻言,竟不约而同地垮下了肩膀,相视苦笑。 吓死了。 “走吧,”苏莞然策马转身,收起庆幸,目露冷光,“务必赶在监军已死的消息传入京城之前,回到王府!驾!” 他们来也匆匆,却也匆匆,留下尘灰无数,呛得人仪态尽失。 一位翩然公子策马从小道走出,看着那快速消失的人,无奈摇头。 “不愧是南王妃,出手就是狠辣,倒真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气魄。也不知拓跋连城怎么样了,可别轻易死了,否则我的生意岂不泡汤?亏了,啧,太亏了。” 古陵华微微一笑,策马转身,“罢了,大不了,我去边关瞧瞧,当初在寿山寺帮了蓝玉一把,他欠下的债,如今也该到收回的时候了。” 不疾不徐,神色悠然,古陵华就如走马观花的书生,慢条斯理地遥遥远去。 苏莞然除了后患,紧赶慢赶地往回走,可边关于阗军营之中,拓跋连城却险些大败于此。 三王子竟骤然挣脱了束缚,灵活地从黑怀手中逃脱,黑怀脸色大变,于秋儿迅速搭弓出箭,一箭便中了黑怀几欲抓住三王子的手。 黑怀一声惊呼,三王子目露激动,眼见着就要安全,下一刻,却无来由地寒毛倒竖。 两侧于阗人蜂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欲要救人,“三王子!” 三王子下意识回头,刺冷寒气扑面,他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何时,手骨竟咔嚓一声错位,痛得他眼前发黑。 “啊!” 拓跋连城飞身数脚,将上前的于阗人瞬间踢飞,眸中猩红一闪,“我拓跋连城看中的猎物,跑得掉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三王子于绝 于阗国姓为“于”,于三王子单字绝,字雅正。 字虽雅正,偏生得性格暴躁冲动,且尤善攻伐,虽有计谋,却少于磨炼。与国中教练坊中重伤陪练三百而尤不尽兴,唯对其妹七公主于秋善解人意。 兄妹之间,感情甚笃。 正因如此,他在见到满身伤痕、千疮百孔的于秋儿后,才会不顾于阗王的命令,竟亲自上战场,誓要为于秋儿擒下拓跋连城,将其千刀万剐。 然而万万没想到,濒临绝地,拓跋连城竟然敢冒如此大风险私闯入于阗军营,寥寥数人便意欲擒王!而自然更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成功了。 于秋儿让人拦截不下,手中弓箭来回游移,却次次都被拓跋连城拿于绝挡住,其人却如如猎鹰一般在千军万马中凭借一把长刀横扫而去,其势,堪比蛟龙入海肆意掀风起浪,竟将千军万马视为无物! 比起愤怒,更加震惊。 黑怀将手中的箭拔去,看看前方因为偷袭而已经无法回归天朝的兄弟,狠心咬牙,“护住王爷!迅速出营!”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一转身,在那三王子于绝手臂上砍了一刀,顿时吓得跃跃欲试的于阗将士往后倒退。 拓跋连城左手抓着于绝,数日未饮食的身体靠着一点点难吃的干粮的确补充了些许力气,但这远远不够。 他的手臂酸麻不堪,狂风暴雨冲刷着他的身体,那黏在身上的衣服也像是重逾千钧,几乎叫他寸步难行。 敌人将马匹藏在人后,尚有四里地,他们必须自己走过去,在这虎视眈眈,四面八方都充满了冷箭的地方走过去。 深吸口气,拓跋连城眸中越发深沉,黑漆漆的闭着雨夜还要让人看不清,于绝眼珠子一转,捂住伤口,转移他的注意力。 “王爷的确勇猛,但我于阗军营的人却非泛泛之辈,你们 想要逃出去简直是做梦!我劝王爷不如早早放弃,王爷神人之姿,若肯归降,我于阗愿奉王爷为座上宾!” 拓跋连城眼睛一眯,气息略有些急促,可声音却冷无起伏,好似并非置身于刀枪剑戟之中,而是闲庭信步般悠闲。 “你们也是这般劝降慕家兄弟的?” “劝降?” 于绝大笑,不妨拓跋连城长刀纵劈,将一个预谋接近的于阗将士斩于刀下,自己也被扯得踉跄,雨水冲击地他难受地咳了好几声。 “你真以为慕家兄弟年老如此,奉守天朝多年,是我们想劝降就能劝降的?”于绝冷笑,“他们是自愿投诚!是主动来联系我于阗!否则我于阗岂会派出大兵陈军边关!” 什么?! 拓跋连城脸色难看,手中动作猛地一滞,虽又反应极快地握刀回旋,却还是被人划破了手背,鲜血直流。 于绝见状,目光发亮,更加大声。 “慕别老将军为你拓跋王室征战多年,可到了万年,边关两城算下来竟然只收到了二十万军饷!两年!贪官污吏拿了军饷,他几十万将士吃不饱穿不暖,在投诚之前,他军营中已然活活饿死了数百人!” 拓跋连城皱起眉,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户部派发军饷的几位大员,但转瞬,他又反应过来,追根究底,那罪魁祸首并非底下的官员,而是那座上君王。 拓跋陵! 于绝越发不屑,“将士保家卫国,竟然在自己的疆土上被活活饿死,王爷去过堆里,想必也看到那光秃秃的山了吧?知道是怎么来的吗?因为他们已经挖空了草根!” “他们向宣阳借粮,向大小沉重收缴粮食,却被愚民嘲讽诋毁,‘何以宣阳有粮,而你们却没粮’王爷,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才对。” 因为宣阳是拓跋连城的地盘,是旁人不敢轻忽怠慢的地方 ,自然也不可能将人饿到要吃树根的地步。 拓跋连城心下越沉,宣阳与堆里尚且如此,边境其余地方又该如何?北方戎狄、西方西海,若都是这般情况,天朝迟早会被毁于一旦!有了慕家兄弟这一前车之鉴,后继者只多不少! 泱泱天朝,不能再让拓跋陵败坏下去了! “黑怀,出营!快!” 拓跋连城牢牢抓住于绝,速度猛然加快,于绝一惊,忙又吼道:“王爷在京城深受那狗皇帝忌惮,不过一个秀女而已,竟然就要将王爷打入大理寺!王爷难道不怨恨吗?” “王爷若肯归降,我于绝在此保证,必定为王爷报这一箭之仇!将来王爷在我于阗的天下,也必将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王、啊!” “聒噪。” 拓跋连城冷冷瞥去,手中长刀竟没入了他的肩膀,于绝蓦地面如死灰,痛得全身抽搐,若不是拓跋连城提着他,只怕早已经躺在地上哀嚎起来。 将长刀收回,拓跋连城默默收回视线,暴雨不绝,敌意环绕,他却突然笑了出来,笑声震破狰狞刀兵之声,莫名透着渗人的寒意,强大气势竟然众人举步不前。 “我拓跋连城看中的东西,自己会拿!”倏然弃刀,拓跋连城一把掐住了于绝的脖子,将人掐得脸色发青,“我拓跋连城的仇,自己会报!” “本王出生天朝皇室,若连自己的家国都守不住,虽死何枉!” 一语落下,拓跋连城拔腿往前,仿若飞蛾扑火般,冲向了那层层叠叠看不见尽头的人墙。 黑化咧嘴一笑,“不想你们三王子死的,就给老子让开!” 大军数十万,刀枪剑戟数不胜数,却被这雨夜压制得没有半分光明。扑火的飞蛾渐入黑影,慢慢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消失在众人眼中。 于秋儿死死抓住手中的弓箭,眼 中弥漫着刻入骨髓的恨意和疯狂,“哥哥!” 拓跋连城……拓跋连城!我不会让你逃掉的,绝对不会!我一定要将你抓回于阗! “来人!给我备马,本公主亲自去追!救不回哥哥,你们就为他陪葬!” …… 拓跋连城终脱险境,可正往京城而去的苏莞然却不期然,又面临着一场正在逐渐靠近的危机。 南王府闭府多日,有传顾闲静已经伤重垂死,只怕苏莞然也已经感染上了伤寒,太医传志虽然一直否认,可见不到人,终无定论。 公皙淑慧转喜为忧,只怕人死在京城里,让拓跋连城疑心,非她之罪也成了她的罪过,遂派慈宁宫伺候太监,假皇帝之名前往探视。 人,已经到了王府门口。 齐嬷嬷惊慌失措地跑到了卧云台里,将此消息告诉了顾闲静,顾闲静大惊失色,“什么!” “太妃,这下可如何是好,王妃这还没回来呢,宫里的人指名要见王妃,这……”人不在,接不了旨,齐嬷嬷也有些慌了神。 顾闲静的心一路沉到了莲池底部,整个人都僵在了门口。 苏莞然不在府中的消息若是传开,公皙淑慧必定会派人查访,若是此事监军的消息再传回京城,凭她多疑的性子,难保不会联想到什么,顾闲静的脸都绿了。 她才刚认下这个儿媳妇,若是转眼就因为去帮自己的儿子没了,她如何过意得去? 齐嬷嬷在一旁来来回回地走,顾闲静脸色发木,手指揪紧了帕子,抖了片刻,突然站了起来,“去让琴丫头换上莞儿的衣服,把往日用过的药炉都放到回廊中煮着,跟我进去。” 齐嬷嬷一愣,“这样……有用吗?” “走一步算一步了,”顾闲静摸了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咬牙道,“两个孩子都在外面努力,为娘的不能给他们拖了后腿 。” 宫中来人在门口等了许久,都有些不耐烦了,才见有人开门,顿不乐意地讽刺道:“王府好大的架子,咱家拿着太后懿旨都等了这么久,怎么,莫非王妃也染疾不能出来了不成?” 书丫头抬起头,眼中竟是通红,“公公,王妃的确染了伤寒,还望公公体谅。” 太监一怔,“啊?” “公公随我来吧,”书丫头好似极为伤心,转过身去时,突然又从袖中拿出一块白娟,“对了,太医让把染了风寒的人都聚集到了卧云台,里面病气环绕,公公还是戴上这个,以免过了病气。” 太监看着那块白娟,心中突然有些打怵,倒把之前的怒气降下不少。 “这,王妃竟是连起身都不能了?” 书丫头沉沉一叹,“公公自己去看吧,这日子天气又冷,本就不好出来的,太妃都已经下不来床了,王妃也病得不成人样,熬不熬得过这个早春,只怕还是未知数呢。” 太监越发吃惊,半信半疑地跟着书丫头到了卧云台,想了想,进去之前还是将白娟戴上。 虽如此,可一进去,还是险些被药味淹没,入眼全是带着白娟的丫头,一个个边咳边晒药、熬药。 他脚步一顿,颇有些不想进去,奈何手中拿着懿旨,却不得不进去,冒着风险来到了苏莞然的房门前。 待要进去,却听里面一声重咳,倒像是要把心肺都咳了出来,还伴随着恶心的干呕声,太监顿时在外僵住。 却听里面有人强撑着气息道:“外面来的,咳咳,可是慈宁宫的公公?” 太监讪笑,“正是,太后有道安抚旨,让咱家过来看看王府的近况,王妃……还是出来接旨吧。” “苏莞然”叹了口气,被左右两个丫头扶着,一步一踉跄地走了出来,“苏莞然,领旨,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咳咳……” 第二百三十七章 伤害病重 门一打开,太监便见一个“苏莞然”半个身子都低了下去,披头散发,就像刚从井里拉出来的恶鬼,穿着极厚重的狐裘,压得她似乎直不起腰来,屋里也不知是什么味道,冲得他不禁打了个喷嚏。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苏莞然”这幅凄惨样子,震惊地张大了眼睛,“这,你……你是王妃?!” 怎么几日不见,竟然病成这幅模样了?! 书丫头不动声色地往前拦着,跪下道:“还请公公传旨吧,太医说过,王妃受不得风寒,再吹下去,只怕是……唉,还请公公体恤。” 宫中众人谁不知道,苏莞然颇受太后关照,太监素来心高气傲,但也明白苏莞然对公皙淑慧的重要性。 况且这般的病气,不知是不是他多思多想了,他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痒了起来,极不对劲,莫不是也过了病气吧? 想到此处,太监更不敢耽搁,忙将太后旨意匆匆念了,无非就是保重身体,莫让前线将军担心之类的话语,旨一说完,太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转身离开。 众人下意识松了口气,不想太监走了两步,又转身绕了回来,低头看着“苏莞然”,踌躇了一下,问:“王妃病得这样严重,还请抬起头来让咱家细细看过,咱家才好去禀报太后啊。” 此话一出,众人才放下的心顿时又吊到了嗓子眼里,“苏莞然”哑着嗓子道:“莞儿如今一脸病容,面黄肌瘦,早已经脱了形,只怕吓到了公公。” 太监却道:“无妨,咱家在宫中十几年,什么样的病容没见过。还请王妃抬抬尊面,咱家也好交差不是?” “苏莞然”急得有些手抖,慢吞吞地抬了一点,只看得到那头发之下的额头,也的确没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太监皱起眉头,“还请王妃再抬抬尊面。” 书丫头 的脸都要变了,“公公……” 突然,一旁的屋子里乍然传出一声惊呼,“天哪!太妃吐血了,快传太医,太妃吐血了!” 众人一怔,随即便听到一串干哑难受的咳嗽声,但见齐嬷嬷惊惶失措地跑了出来,满手血腥,脸色狰狞,慌不择路地抓住人就道:“快传太医,快啊!” 好巧不巧,她抓住的人正是那太监。 太监被她吓得变了脸色,看着手中的血全身都不禁颤了一颤,齐嬷嬷的手指甲几乎陷进了他的皮肉里,太监顿时一声厉叫,“放肆!你快松手,松手!” 棋画二人见状,连忙将人“苏莞然”带回了屋子里,把门迅速关上。 书丫头反应极快,眼中露出几分惊恐,上前一把将齐嬷嬷拉开,推着太监往外走,边走边道:“公公快走!太妃已经病糊涂了,齐嬷嬷也染了病气,你可别染上伤寒,否则是要被逐出慈宁宫的!” 太监闻言,顿时捶胸顿足,也顾不得冷了,直接将袖子撕了擦血,又惊又怒又胆寒,恨不得马上消失在这王府,径自甩开了书丫头的手,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嫌弃和害怕。 别的都好说,患了伤寒被逐出慈宁宫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悲惨至极。 “行了行了!我自己走!你别送了,”太监小跑着跟她拉远距离,将手中的袖子一把丢开,骂骂咧咧地吩咐门口的小太监道,“晦气,什么病痨窝,快,先回宫!咱家要洗洗,这地儿脏死了……” 书丫头战战兢兢地在门口恭送,等人终于远去了,才回头,让人关上了门,眸中笑意越来越盛,几步跑回卧云台。 顾闲静等人都焦灼地等在回廊上,一见书丫头便睁大了眼睛,担忧与疑惑不言自明。 书丫头终笑起来,“走了!” 顾闲静浑身一松,跌坐在摇椅上,望着齐嬷嬷 ,慢慢地笑了出来,“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我的儿,你可快着点回来。 再说那太监回了宫中,用热水浑身上下都洗了几遍,又叫人熬了一碗药喝了,乃敢去慈宁宫回禀。 他受了一惊,心有余悸,说话也带上了几分恐怖味道。 “太后您是不知道,那卧云台里几乎成了个病窝,哎呦,那药味都快冲上天了。南王妃整个都瘦脱了形,面黄肌瘦像个人干!最吓人的要数那顾闲静,啧啧,奴才去得巧,顾闲静正好病发吐血,奴才瞧着,怕是没几天了……” 公皙淑慧哪里料到王府的情况竟然这般差了,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要死了?” 她素来不喜顾闲静,可真正听她就这么因为伤寒快要死了,心中不仅没觉得舒坦,反而有些不自在。 想她想了多少辙都没把人弄死,没成想这人竟然在最不能死的时候得了伤寒去了。偏偏又在边关失守、拓跋连城被敌人围困的时候,传出去岂不让人怀疑是她有心作为? 如此寒了边关将士的心事小,若是将来拓跋连城脱困,惹得他心怀愤恨挥兵回京,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派太医会诊!”公皙淑慧当机立断,疾言厉色道:“无论如何给我把人救回来,救不回来也得把命拖住!一直要拖到拓跋连城回京!” 太监诺诺应了,转身便将这消息告诉了太医院,正在太医院当值的传志险些惊破眼帘,暗道“坏了”,忙取了药箱带着自己几名交情不错的同僚去了南王府。 传志道:“这病情易感染,我先时看过,倒不要紧,若是诸位同僚染上病症,岂不是折杀天才?不若就让我入病房瞧瞧王妃与太妃地状况,出来告知于众人,再一同商量对症下药的法子,诸位看可好?” 伤寒之症,本就是极耗性命之事,众人哪有 不乐意的,纷纷点头,“甚好甚好,只是如此传志太医怕是极其危险,这……” “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诸位放心交予我便是!”传志哂笑。 众人见“推之不过”,各自看了两眼,便也应了。 由是王府中又多了几名来回行走的太医,虽靠着传志周旋,也是勉勉强强应付了过去,但顾闲静心中总是惴惴不安,数日未曾出门,手持佛珠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苏莞然回到王府之时,天色已晚,王府四处却是灯火通明,墙头还挂着一盏白色灯笼。 那是示警。 几人从后门进去,本想直接回卧云台,到了门口才发现来了几名陌生太监守在门口,顿时脸色大变。 芸娘想了想,道:“王妃不要着急,我先和王成过去看看,就说是去庄子上巡查刚回来,看看情况再说。” 苏莞然此刻不宜露面,也只得如此,便躲在竹林中等消息。 过了半晌,芸娘才回头,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并道:“如今卧云台里已经有了一个‘王妃’,您可不能这么进去。太妃说了会想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请王妃把握机会。” “她有什么办法?”苏莞然奇道。 芸娘也摇头,“我瞧着太妃变了不少,她说得信誓旦旦,咱们要不等等?” 两人对视片刻,默然点头,隔了半晌,却突然听闻卧云台里又传出一声惊呼,“不好了,太妃又吐血了,快来人帮忙啊!” 两人:“……” 苏莞然有惊无险地避过太监,装成侍女走了进去,默不作声地趁着众人混乱,走进了自己屋子里。 等“吐血的太妃”终于重新“稳定了病情”,众太医散去了,苏莞然才又出门。虽是虚惊一场,可看着满走廊的药罐子,苏莞然不禁摇头。 看来这出戏还得演下去啊。 其后数日,在众太医 的努力下,南王府的两位贵人终于“有了起色”,再过四五日,两人竟也出了门。 太医们这才放心,慢慢离开了王府,回宫复命,传志也将回府,走前却对苏莞然再三叮嘱,“伤寒之症甚是骇人,下次还请王妃想个别的症状可好?” 苏莞然送到门口,闻言讪笑,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王府门前跑过一匹快马,马上的人莫名的熟悉。 她怔了一下,却听芸娘在耳旁道:“王妃,那是监军护卫。” 苏莞然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没有半分异样,淡然从容,黑白分明的眸子只略略扫过一眼,便对传志道:“莞儿记住了。” 传志这才回宫复命,苏莞然又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身时,清澈的目光中,一抹深沉闪过。 “让王成放消息出去,便说小关下一带出了山贼,打劫来往商人无数,”说着,她伸手取下头上的金簪递给芸娘,“我此刻‘带病在身’不方便出门,你现在拿着这东西,去东大街找一个人……” 要让人相信山贼是真的,空口白话岂能为人所信,总要让人拿出点“证据”才好。 苏莞然深吸口气,抬头望天,见日光穿透云层,射出透明光毯,不知照向何地。 “连城……” 红丘陵,乱石山。 一只数百人的队伍从山上慢慢往下移动,山下,于阗军重重围困,身穿女甲的于秋儿满脸怒色,“拓跋连城,你把我哥哥放了,我就饶你一条性命。” 拓跋连城不以为意,他站在半山腰上,一手抓住昏昏沉沉的于绝,一边眺望着方城方向,嘴角缓缓勾出一丝笑意,却喃喃道:“说起来,王府的家书也快到了才对。” 于秋儿愣了愣,愤怒地脸上越发阴沉。 愤怒中无来由生出一股妒忌,就像会上瘾的毒药一般,日日夜夜在她的梦中累积。 “抓住他!” 第二百三十八章 脱出困局 想要抓住拓跋连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千军万马尚且不及,何况区区千百人。 这一次,拓跋连城没有用于绝做挡箭牌。 于绝跟着他们饿了好几日,品尝过草叶生肉的味道,早就恶心地说不出话来,也没有任何力气了。 拓跋连城也没有多少力气,但那又如何,他缓慢地站了起来,高大宽阔的肩膀不着片甲,却让人面面相觑,无意识地往后倒退。 拓跋连城冷冷注视着他们,阴沉幽暗的面具上附着着擦不掉的鲜血,深不见底的瞳孔中,那股显而易见的蔑视几乎让于秋儿发狂。 他仅仅是无声站着,背后是相互搀扶的残兵败将,头顶着看不见希望的天空,睥睨姿态却让人不敢上前。 “想抓本王……”拓跋连城嘴角慢慢露出冷意,就像渗了毒汁的长刀,杀气犹如游丝一般,慢慢缠上了每个人的脖颈,叫人头皮发麻。 “你们也配?” 于秋儿冷笑,正要说什么,却见山腰上的人身体轻晃。 细微的动作就像幻觉一般,于秋儿眨了下眼睛,想要看清楚那双眼睛里藏着地情绪,会否有片刻的失神,可紧接着,她便听到了刺耳尖锐的怪声。 就向兵器刮擦,于秋儿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眼前血红一闪,一双冷到极致的眼睛突然出现在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 于此一刻,她竟晃了晃神,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南王府,想到了明月楼,他也是这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用力将她踹晕了。 残余的疼痛和恐怖仿佛从骨子里挣扎而出,她再次腹部隐隐作痛,于秋儿惊恐地歇斯底里惊叫一声。 那不是什么臆想,而是真实!于秋儿倒飞了数米,撞到了层层围困的士兵,眼前不住地发黑,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伏地挣扎。 好痛,身体就像裂开了,从头到脚、 皮肤、骨肉、毛发,乃至灵魂,无一处不痛,也无一处不恨,更无一处不疯狂! “抓住他!抓住他!”于秋儿疯狂大吼,“给我砍断他的手脚!” 拓跋连城不屑一笑,抬起脚又将面前的人踢飞,直接抢了他们的马,勒马高悬,夺了武器冷道:“黑怀,把玉儿给我!带于绝垫后!” 黑怀会意,而后在于秋儿惊恐的目光中,眼底划过残忍,竟抬起手用力砍在了于绝手臂上! “不!哥哥!” “啊!我的手,我的手!” 剧烈的疼痛蓦然将人震醒,于绝脸上、脖子上青筋暴凸,骇然惊人,黑怀冷笑,“这是警告,再敢追上来,老子便挖了他的心!” 于秋儿爬上前,目眦尽裂,痛彻心扉地嘶吼着,将那飞出去的手臂接在手中,“哥哥!不……哥哥!拓跋连城,我定让你后悔今日所作所为,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却头也没回,接住蓝玉策马早遁。 战场之上,生死不计,连他都险些可笑地饿死在此地,只是于绝一条手臂却没要他的命,她应该庆幸。 “快走!”黑怀大喝,抓住于绝纵跃,一脚踹开了就近的骑兵,坐上了马背。 众人抓紧机会,用尽全身力气想着方城逃去,黑怀最后一个,冷冷面对着嘴角咬出鲜血的于秋儿,凌然不惧,等人渐渐走远了,才猛地调转马头,飞快离开。 鲜血洒满一地,于绝痛晕了过去。 于秋儿咬紧牙关,浑身颤抖,“……追,给我追!不能让他们把哥哥带回天朝!” 两路人马一前一后,几乎就在官道上奔逃,拓跋连城扶紧蓝玉,忽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上。方才躲马之时,不知是从哪里扔出来一只长枪,刺中了他的腰。 血流得越多,人便越加无力,眼前的道路也慢慢有些扭曲,拓跋连城本能地回头,依稀看见 密密麻麻的人,却分不清是敌还是友。 蓦地,他似乎听见了有人在笑,粗犷的声音由远及近。 “将军!” 是……幻觉吗? 心下一松,拓跋连城彻底失去意识,握住马缰的手无力垂下,同蓝玉一起,扑腾一声,跌落尘埃。 …… 从拓跋连城受困,到监军被杀,再到现在,已经快要一个月了。 一个月,边关始终没有捷报传过来,第二位监军已经在五日前出发,若是快马加鞭连夜兼程,再过三四日,只怕就要到宣阳了。 苏莞然细数日子,凭她争取的时候,若是拓跋连城在这段时间回了方城,那监军到了也无大用,若是不能,那监军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惜,”苏莞然冷声道,“早知道我就该派人守在路上,将那护送的禁军都杀了!” 顾闲静正念着佛经,冷不防听她如此杀伐血腥的话,顿时大为皱眉,默了片刻却无奈道:“你就是将人都杀光了,那么多的尸体,总也会被人发现,消息最迟不过两日,也会传到京城。你已经拖延了十数日,相信连城吧。” 苏莞然还是气闷,“没想到拓跋陵这次反应倒快,立刻又派了监军去。” “查案的人也去了,”芸娘脸色凝重,“我们当时虽然没有露面,连苏钱庄也派人伪造了山贼打劫,但若是查不到山贼,恐怕到时候还是会怀疑到京城党派之争上去。” 说到底,还是拓跋陵与公皙淑慧不相信事情有这么巧合,怎么会那么刚好就有山贼打劫,而且好死不死,第一个弄没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监军? 苏莞然细想那日场景,确认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后,才放心道:“让他们去查,反正山贼流寇居无定所,查不到也怀疑不到咱们头上来。” 顾闲静却担心道:“那不会牵连到京城里的大人吧?” 苏莞然抿 了下唇,“应该不会,没有证据,拓跋陵就是想将罪名扣在他们头上也没办法。” 正此时,王成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轻喘道:“太妃,王妃,好消息!大好消息!” 两人蹭地站了起来,苏莞然惊喜道:“可是边关传来了吉报?” 话音未落,苏莞然便听见外面传来迅疾的鼓声,鼓声如雨,震荡不停,余声不绝,苏莞然侧耳细听,奈何卧云台距离大街太远,根本听不见人的声音。 王成大笑,“是王爷!王爷脱出重围不说,而且还将敌军将领的手臂给砍了下来,只可惜最后关头人被救走,不然就把敌人的三王子给劫回咱天朝了!” 苏莞然惊异道:“敌军数十万,他身边不过几千人,真的做到了?” “那有什么?”王成不以为意,“苏东坡都能带着寥寥将士青天白日横冲直入敌营将敌首斩于马下,双方差距何曾小了?咱们王爷可是战神!何况还是大晚上,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嘛!” 王成面露得意,显然对拓跋连城深陷陷阱还能捞人家一条手臂极为满意,很是与有荣焉。 他南王府的战神,果真名不虚传! 顾闲静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坐回位置上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而后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问道:“捷报来了,那家书可来了?” “哎呀!瞧我这脑子!”王成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忙将一封书信从袖中取了出来,“家书比捷报还要早一步到,咱们府里的侍卫就在外面呢。” 顾闲静急不可耐地打开书信,苏莞然却道:“去将人请进来,我有几句话问他。” 传信的侍卫也是快马加鞭回的京城,累得正在前院喝水吃饭,这便被请了进来,苏莞然打量他风尘仆仆浑身汗湿,脸上却有笑意,心中自有几分思量。 “你从边关而来,回来的 时候,王爷怎么样,可受了伤?” 报信的含笑道:“王妃多虑,咱们王爷神通广大,入红丘陵也如无人之境,将敌人戏耍在掌心之间,能有什么事?” “当真?”苏莞然认真地看着他,语气微沉,“千军万马在前,就算他能为通天,也断然不可能全身而退,你莫要唬我。” 报信的想起自己来之前,拓跋连城叮嘱过的话,讪笑一下,续道:“王妃放心,小的不过是个报信人,哪里敢糊弄王妃和太妃呢。” 苏莞然目光凌厉地盯着他,一瞬不瞬,报信人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脸上僵着却不说话。 “莞儿聪明敏锐,必定会找你进去问话,你只记住本王无甚大事,不必叫她们知道,否则,军法处置。”拓跋连城如是说道。 报信人彼时连连称是,拓跋连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莞儿眼见心明,冰雪玲珑,慧心巧思,必然不信,会再三试探,你切记不可顾左右而言他,更不可吞吞吐吐。” 报信人喏喏应了,回头细想短短两句话,拓跋连城竟有一半是在夸南王妃,不觉十分好笑,这时,却是信了。 “那蓝玉呢?”苏莞然突然问道。 报信人怔了一下,有些反应不及,“蓝、蓝玉公子,自然也是没事的。” 苏莞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抬了抬手,“行了,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我另叫人送信便是。” 报信人擦去头上的汗,忙不迭转身离开,细想自己方才并没有出现纰漏,才放下心来。 苏莞然回头,嘴角的笑意忽地沉了,拿过信看,嗤笑道:“‘毫发无伤,平安归来’,尽是敷衍之词。” 顾闲静略微苦笑,“战场之上哪有不受伤的,这孩子偏要瞒着。” “幸好咱们提前给准备了伤药,”苏莞然不禁无奈,抬头看向王成,“咱们的人走了多久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班师回朝 “已有七日。”王成道。 早在家书到来以前,她们就已经让人准备好上好的伤药和人马,前往边关,时间比第二位监军出发得还要早。 去的人身上不仅带了贴身的衣裳、书信、药草,还有近日京城的动向。 慕其入京到现在,一直被关押在大理寺待审,中间拓跋陵本想直接将之千刀万剐,却被人劝了回去,欲等战事胜利了,再拿他祭天。 拓跋陵喜欢“祭天”这个词,因此并没有异议,可就在不久之前,慕其留下血书一封,一头撞死在了牢中。 血书上,唯有八字:昏君误国,贼臣当道。 此八字极具冲击力,拓跋陵暴怒之下,竟让人将已死的慕其以叛国之罪下令鞭尸,慕氏一百二十三口,老少皆无一人留下,便是早就已经分家的支脉,也都命赴黄泉。 消息传到拓跋连城耳中时,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趁着于绝重伤,于阗军无人领导,拓跋连城率人呈狼扑之势齐上,一举拿下了红丘陵大片土地,逼得于阗军不得不往后再退三十里,夺回一城。 可随机,叛将慕别以单耳为要挟,两军再次僵持不下,与辽阔平原中对峙。 拓跋连城让人散去,拿着书信看了许久,神色复杂地靠在主将宝座上,静默不语。 慕其虽是叛国之将,无可抵赖,可堆里的惨状他也是历历在目,让人心惊。堆里曾向宣阳求救,奈何宣阳本就是粮饷不足,无法施援。 军饷,贪污,竟将一位年迈老臣逼得家破人亡。 慕家两位老兄,让拓跋连城想起了拓跋玉,那个同样被拓跋陵逼得焚尸于野的亲兄弟,还有蓝玉…… 这次若不是拓跋陵从中作梗,他们何至于险些命丧敌手!如此视边疆战事为儿戏,这就是他拓跋陵! 沉吟间,拓跋连城的目光越来越深,蓝玉掀帘而入,惊奇地 看着拓跋连城,“将军才胜了一仗,怎么心情反倒不好了?莫非还在烦恼那监军?” “我已经派人将监军送回了宣阳,以保护之名,”拓跋连城身体不动,眼帘一垂,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蓝玉,“你的毒尽去了?” “反正是活下来了,”蓝玉未曾细说,上前直接将他手中的信取了过来,边看边道,“说起来,我还没谢谢你救了我……第二位监军?” 目光微变,蓝玉哭笑不得道:“王妃威武,这办事效率怕是与你有得一拼了。” 没想到这居然还是第二位监军,第一位已经被她弄死了,蓝玉摇摇头,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瞧这一家子,联起手来上上下下都糊弄了个遍。 拓跋连城坐直身体,又从身边拿起另一封信给他,摇头道:“莞儿下手快准狠,的确解决了一大麻烦,不过还是不够万全。” “这是?”蓝玉挑眉。 “我在莫城的旧部送来的消息,”拓跋连城轻笑,“他们掀了个山贼窝,将人赶到了小关下,替莞儿补了个窟窿,让我不要担心。” 蓝玉哂笑,“这事儿你应该告诉王妃,而不是告诉我。” 拓跋连城意味深长地笑了,“告诉你,是想告诉你,你可以不用待在边关了。” “啊?”蓝玉愣住,竟有些不满,“为什么?” “两年前,边关对你来说是安全之地,但现在,边关却不安全,”拓跋连城站起身,手指摸索着腰上的长刀,眯了眯眼睛,漆黑瞳孔里闪过算计,“我要你回京城,帮我巩固势力,为我回京做下准备。” 这次回京,可不像上次,局势一旦明朗,他和拓跋陵之间那兄友弟恭的虚假功夫,维持不了多久。 蓝玉琢磨了一下,实在分不清他这话到底是在乎自己的安全,还是在乎自己的利用价值,不过想起这家伙 拼死把他带出红丘陵,心中虽然有几分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你以受伤功臣之名回京,风头正盛,无人敢擅动,而且,”拓跋连城默了默,忽又道,“而且,京中有传志,他可以彻底解了你身上的毒。” “……”蓝玉撇嘴,“你这人什么时候能说出一两句真诚的话来,没准我要敲锣打鼓庆祝一下。” 拓跋连城闻言失笑,回头盯着那张娃娃脸,“本王看起来不像在说真话?” 蓝玉翻了个白眼,“我这个人喜欢交朋友,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朋友满天下吗?” “坦率。”拓跋连城言简意赅。 “没错,坦率,”蓝玉盯着他道,“坦率,而不冲动,可以让人放心交托一切的人,才会朋友满天下。可你不是,你没有那么多的朋友,只有一个个服从于你的属下。” 拓跋连城嘴角的弧度慢慢小了,沉默许久,才道:“玉儿,我永远不可能像你一样,拥有推心置腹的朋友。”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可怜,”蓝玉将信放在桌上,揉了下脑袋,叹口气,“还有,我也有自己的名字,不过……就当是你救我的报酬,蓝玉会在王府静等王爷凯旋。” 语毕,蓝玉回头看了他一眼,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打马回京。 “黑怀,”拓跋连城拿起信,闭了闭眼,道,“派人送蓝玉回京,然后,整军备战。” 这场战争,也快要结束了。 蓝玉当日便就出发,路上见了个朋友,略耽搁几个时辰,才慢慢回京。 次日,拓跋连城整军,又次日,拓跋连城兵分三路,向着于阗大军步步逼近,开启了长达一年的范阳之战。 这场仗打得出乎意料的艰难,那不断传回京城的花名册上记录了数不清的阵亡将士,有人已经无名。 朝廷派下的抚恤银两能有多少到达死者家属 手中?蓝玉私下与朝臣斡旋,巩固南王府的势力。 苏莞然明白拓跋连城的想法,拿出了不少嫁妆以作抚恤,传的却是太妃顾闲静的名头。 每每入宫,都哭诉乃是被顾闲静以死相逼,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公皙淑慧几番查探,查出来的也是顾闲静,只得接受现实。 京中暗传顾闲静收买人心却用媳妇的嫁妆,让人耻笑,可顾闲静如今已经对谣言没有任何反应了,时间便在这暗潮汹涌之中,慢慢又过了大半年。 冬月又过,春风催开了荷花,渐至夏日,莲池清香缭绕,沁人心脾,也叫人昏昏欲睡。 顾闲静有些老了,这些年她几番病痛折磨,身体早就大不如前,总是不自觉地便在躺椅上睡下,正值夏日,睡意越发上头,根本控制不住。 苏莞然索性在莲亭中放了两个躺椅,闲来无事两人便躺在上面假眠,或是看看各处的账本。 时如流水,从指缝中慢慢躺过,渐来总觉度日如年,苏莞然百无聊赖地挥着扇子,似梦似醒,昏昏沉沉,神思好像在另一片天地游荡,不着归处。 忽然,她听见了鼓声。 那鼓声三年来每过几日便要想起,苏莞然几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意识还未清醒,人已经蹭地站了起来,“家书来了!” 顾闲静被她吓了一跳,蓦然惊醒,抬头却见苏莞然满脸茫然地呆立在凤凰浴火的花灯下,不禁失笑,精神头倒好了许多,坐起身道:“又睡迷糊了?” 苏莞然也以为自己是睡迷糊了,讪笑了一下。 咚咚咚! 是鼓声! 苏莞然眼睛一亮,突然听见了第二道鼓声,竟像是从皇城那边传过来的。她怔了怔,有些迷惑地看向顾闲静,“今儿怎么有两道鼓声?” 顾闲静此刻终于反应过来,眼睛越睁越大,头顶的皱纹越积越厚,刹那间,眼 眶竟是一红,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苏莞然看得浑身发麻,面如死灰,“母妃?你这是……你哭什么?难道这两道鼓声有什么不对?” “傻姑娘!”顾闲静激动万分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外走,“这是大军凯旋的鼓声!是连城、连城要回来了!快,咱们快去门口等着!” 坐在走廊上的齐嬷嬷与芸娘等人同时一震,苏莞然愣愣地被拉着走,良久才终于反应过来,看惯了的走廊、早春陈旧的灯笼、索然无味的走廊好似一下子有了色彩,脸颊绯红。 他要回来了吗?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终于要回来了吗? 太好了,太好了! 苏莞然忍住浑身的颤动,伸手扶着顾闲静,迎头往大门走,身后兴冲冲跟上的丫鬟、侍卫,整个王府好像都在瞬间热闹了起来。 “太妃,王妃!”蓝玉从书房窜出,眼睛放光地跑了过来,“你们也听到凯旋鼓声了?” “听到了听到了!”苏莞然的眼睛几乎笑成了一条直线,清澈动人的眸子里波光粼粼,就像春水骤波,叫人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乌泱泱的一群人都走到了门前,才发现此时整条长街上都已经站满了人,都在翘首以盼凯旋捷报的到来。 倏然,一匹快马从前方驰来。 粗犷而振奋人心的声音随之传开,斥候满脸堆笑,手中高举大红捷报,朗声长啸。 “胜!” “护国将军拓跋连城,率天朝铁骑二十万,逐于阗联军于梓桐关!于阗联军溃败奔逃,活捉于阗公主于秋儿、主将关林,俘虏敌军十万,即将班师回朝!” 霎时间,人声雷动,长街之上,笑语震天。 苏莞然抿紧唇,长久的等待,日日夜夜疲惫不堪的心,在此刻,终于可以彻底放心下来。 “收拾王府,”苏莞然嘴唇轻颤,“连城……要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章 皇后 拓跋连城大破敌军,即将班师回朝。 三年战乱,朝中党派分立,人人自危,斗争如火如荼,孤掌难鸣的中立者也不得不牵扯进了这场暗流。 而三年来,拓跋连城的势力也渐渐从暗斗转为明争,虽谁也没有明说自己是站在南王一方,但言语间却多维护拓跋连城。 拓跋陵何尝察觉不到?可任凭他如何设计筹谋,倒下一人并又有一人站起来,拓跋连城的支持者终是络绎不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如今凯旋,民间呼声何其之高,就连皇宫里的太监宫女都私下里称道两句。 而拓跋连城,如今就要回来了。 拓跋陵牵强地笑着,重赏了来报的斥候,下令礼部与内务府在宫中大办庆功宴,迎接凯旋将士,一转身,便将画阁里的东西摔得到处都是。 高士紧闭宫门,不敢多言,苏子默仍旧默默执画笔站在一旁,一语不发,只是有些可惜地看着自己的画。 画了三年,好不容易堆成小山一般的高,他自己都不舍得动,拓跋陵却想推就推倒了。 “凯旋,功臣,我那皇弟果然非同一般,三年过去,粮饷不足、兵力渐少,都能让他凑足二十万人,可当真是战神。”拓跋陵语气里的酸气都快渗出来了。 苏子默不置可否地将自己的画笔收了起来,垂着头道:“若不是皇上派南王出征,南王又岂会有建功立业的机会?皇上何必生气,气坏了龙体,摔坏了画,倒不好了。” 拓跋陵嗤笑一声,大步上前,偏将他面前的画抓了起来,又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是担心朕呢,还是担心你的画?” 苏子默嘴角轻抽,慢慢将画捡起来,又捧到拓跋陵面前,“区区一幅画,怎比得上皇上金尊玉贵?您若是看不惯这画,尽管摔,旁边还有一千六百多幅,皇上 可以摔一天不带重样。” “……朕凭什么要听你的?笑话!” 苏子默满意地将画收了起来,态度毕恭毕敬道:“皇上,南王大捷,说来也是保住了天朝边疆,皇上理应庆幸才是。毕竟,南王再如何神通广大,终究不过是皇上的臣子,不是吗?” 拓跋陵略仰起头,嘴角缓缓勾出一丝冷笑,“你当画师可惜了,该去当言官,如今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苏子默抬了抬眸,问:“俸禄有画师高吗?” 拓跋陵眼皮一跳,苏子默咳了声,讪笑又道:“言官最是烦人,臣还是喜欢画画。对了皇上,说来庆功宴上理应有赏赐,但不知皇上准备赏些什么东西给南王和他的将士?” 那些普通将士,加官进爵、黄金白银在所难免,可南王拓跋连城呢?难道再封他一个一字并肩王不成?朝中形势如今已是焦灼,这般岂不是在光明正大地同拓跋陵分权? 拓跋陵自然是不肯,但除此之外,再要赏赐,堪比功绩,却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不伤体面又不会让拓跋连城得到实利的东西。 脸色渐沉,拓跋陵板着脸,冷哼道:“你既然提出这个问题,看来你是有答案了?” 苏子默嗫嚅了一下,“臣就是觉得,皇上想想正事要紧,我这画阁太小,东西冗杂又无处下脚,看起来越发容易让人心烦意乱,皇上还是……” 拓跋陵目光奇异地看着他,他若是没有理解错的话,苏子默是在下逐客令? “不如,”蓦地,苏子默话题一转,“不如皇上问问南王想要什么,看看他是怎么回答,如何?” 拓跋陵心中一动。 苏子默小心翼翼地回道:“南王是功臣,皇上与其自己想,不如将这个问题抛给南王。看看他是得寸进尺,还是居功自傲?毕竟当时出征,皇上便说了是要他将功 补过,他若有自知之明,对皇上铁胆忠心,想必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才对。” 苏子默没用什么好词,但拓跋陵却觉前路豁然开朗,顿觉眼前一亮。 没错,将这个问题抛给南王,看看他会提出什么要求。若是过分,可见其心大了,便该找个机会打压,若是故作分内之事,他到时搬出兄友弟恭、天下苍生的话说上一番,这事也就过去了。 想到此处,拓跋陵心情顿好。 “不错!拓跋连城,朕倒要看看,你会提出什么要求。”拓跋陵阴险地笑了一下,别有意味地扫了眼苏子默,“你这小脑袋瓜倒是有几分聪明,跟你那姐姐果然是一丘之貉。” 苏子默翻了个白眼,给你出主意还骂人是一丘之貉,可真是好肚量,会用词。 拓跋陵心思把定,由怒转喜,大步又回了楚宁宫,门口高士松口气,回头对苏子默行了行礼,“果然还是大人明白皇上的心思,咱家这就谢过了。” “举手之劳,”不过是转移注意力罢了,苏子默盈盈含笑,“能帮上公公的忙,子默甚是荣幸。” 高士听了这话,笑意愈盛,抱了抱拳头,转身便又忙跟上拓跋陵。 宫中庆功宴红红火火地布置起来,南王府里里外外也不断有人进出,红绸缎、红地毯、红灯笼、红炮仗随处可见,苏莞然才将卧云台收拾妥当,一出来便被这铺天盖地的红色吓了个颠簸。 “母妃!”苏莞然吃惊地走到了顾闲静身后,看着那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哭笑不得道:“您这是干什么呢?这红得我眼睛都花了。” “你小孩子家家的不动,红色去晦气,”顾闲静慈爱地笑着,又招呼芸娘道,“你那卧云台我看也得铺满红色,房间里也太素了,被褥桌椅都换了红的才好!” 芸娘眨了下眼睛,似乎明白了 什么,暧昧地扫了眼苏莞然。 苏莞然怔忪片刻,豁然明白过来,脸色一红,“母妃你这是……” 顾闲静抓住她的手,轻咳两下,低声道:“你嫁进王府都五年了,先前两年又是淮南又是受伤,一直也没圆房,这三年过去,再怎么样,也该成了吧?” “母妃!”苏莞然脸色通红,羞赧地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才道:“母妃说什么呢?叫人听了笑话……” 顾闲静难得看她这般害羞,闷笑了几声,轻声道:“你这孩子,这成亲、洞房本就是理所应当的,都怪娘当年太愚钝,否则现在孙子都抱上了。” 苏莞然大为尴尬,只觉整张脸都快烧起来了,扭捏了一下,神色却突然有些暗淡,“母妃,您知道我是中过毒的,未必然就能……” “胡说八道,”顾闲静正色,轻轻瞪了她一眼,“年纪轻轻的,这说得什么话?府医说了可行就是可行,我还问过太医,她说你是有些宫寒,但其它方面啊,好得很!” 苏莞然见她不快,略笑了笑,也不好多说。 顾闲静将人拉到边角上,叹口气又道:“我的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是在担心若是怀上了,宫里那位会想办法让它没了,是不是?” 苏莞然默了默,点头,“母妃明白就好。” “我明白,所以这事也不急于一时,”顾闲静左右看看,凑近她耳边,“但为娘相信,很快,你就不用担心了。” 苏莞然目光一动,顾闲静扯起嘴角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手,“孩子,你放心,无论成与不成,你永远都会是连城的正妃,将来的……皇后。就是连城想换人,为娘也不肯。” 说着,她站起身,又走到前方去布置那左右摇摆的红灯笼,就像苏莞然那日初入王府,抬头望见的大喜灯笼一般,红红火火, 令人怀念。 苏莞然在原地坐了片刻,随即点头,模糊的视野慢慢清晰,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容,轻哼道:“他要真的换了人,这一辈子都别想见到我了,哼。” “呀,王妃舍得?晚上得抱着被子哭吧?” 蓦地,芸娘的打趣声从背后传来,苏莞然一惊,抬手向她打去,“芸娘!” “哎哟哎哟,”芸娘大笑,几步跑到了众人面前,“王妃想念王爷,叫奴婢撞破了,这会儿闹不自在,要打人呢!” 众人扑哧一声笑开,顾闲静忍俊不禁,捂着额头无奈。 七日转瞬即逝,莫城传来消息,回朝大军已在莫城驻扎留手,拓跋连城率领精兵五千独往皇城,午时即到。 拓跋陵下令莫城大宴三日,户部犒劳众将士,分功侯赏,以品级加官一等,圣旨已同时传进了莫城。拓跋连城回到京城时,第二道圣旨也到了南王府。 “南王大破于阗,凯旋而归,朕心甚慰,特于麟德殿设轻功宴,特赐太妃、南王妃入宫进宴,普天同庆,共襄盛举!” “吾等领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士笑盈盈地将圣旨交到了苏莞然手上,看了眼满堂红色,似笑非笑道:“南王府的庆功宴怕是要押后一日,不过这大红喜庆的,到像是要给王府纳妃似的,咱家还是第一次见呢。” 顾闲静板着脸站在后面,一脸不快。 苏莞然恍若未觉,从袖中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送给高士,眨了下眼睛,“高公公慧眼,这不是府里难得喜庆一次么?也请高公公沾沾福气。” 高士掂量了一下沉重的钱袋,将东西收进袖子里,心照不宣道:“好说了,南王大胜凯旋,这朝中上下谁不欢喜?王妃太客气了,怕是将来……嘿。” 他笑了笑,轻声道:“将来有了什么变故,还得王妃替我美言不是?” 第二百四十一章 墙头俊杰 苏莞然心中一声咯噔,脸色微变,却又极快地调整过来,“……天朝太平,又能有什么变故呢?公公实在是多虑了,今后南王府还需仰仗公公才是。” 高士是皇帝身边伺候的人,拓跋陵那般喜怒无常,他都能坚持到现在,其人看起来胆小如鼠,实则极其长袖善舞。 他深处局中,站在拓跋陵身边,却也是看得最通透的人。 有些事,或许拓跋陵自己都没有发现,而他却总能料事于先。 苏莞然强颜欢笑地目送高士走开,回头却青了整张脸,扶着顾闲静,心神不宁道:“高士刚才那句话,莫非是在试探?难道,是拓跋陵的主意?” 顾闲静却一笑,很是镇定,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略微放远,抬手让身后跟随的人拉远了距离。 “莞儿不曾在宫中当过差,所以不懂,这宫里伺候的人个个机灵,尤其是在那权力中心伺候的下人,最是会见风使舵。连城这次大胜归来,高士日日陪着皇帝上朝,朝中什么情形,他身为盘观者,看得比谁都清楚。” “当年,天正帝身边的老公公素日与先皇关系并不好,可当天正帝有意传位将先皇立为太子,这老公公便自发地站在了先皇这边,素日看起来也并没有怎么,天正帝一曲,双王叛乱,派人拉拢于他,你猜,他怎么做的?” 先皇若不登记,岂有拓跋陵的皇位,自然是帮助先皇了,毕竟他已经是太子。 苏莞然如此一向,理所当然道:“想来自然是帮助先皇。” 顾闲静却摇头,“非也。” “难道不是?”苏莞然惊讶,“可史册上……” “史册上,岂会记载皇家的丑事?”顾闲静淡淡道:“当时,先皇太子一党正值势微,而双王中的永安王却势力极大,这老公公明知圣旨在上,却还是选择了永安王,与之 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苏莞然一怔,不可思议道:“那老公公竟如此墙头草?他与天正帝相伴多年,难道没有半点情分?” “这是墙头草,可换个更好听的词,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顾闲静勾起嘴角,“情分再重要,比起性命来,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他伺候的主子对他,又好到了哪儿去?” 苏莞然默然。 顾闲静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我的儿,你且记住,这皇宫之中的宫女太监看似无关紧要,有时却能握着你的命脉。” 因为皇宫里最多的其实不是禁军,而是宫女和太监。他们就像人的经脉一样在宫中游走,但凡动些小心思,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而那些爬到人上人未知的宫女太监,更是如此。 正如窈窕,上次若不是自己机敏,又有芸娘帮忙,只怕自己早就折在宫中了。 苏莞然将此事铭记于心,不在话下,及至正午,众人重新穿戴了,齐刷刷地来到了城门口。 护国将军凯旋,以南王之尊,唯有当今圣上能够亲迎。拓跋陵在前,苏莞然与顾闲静在后,文武百官更在其后,芸娘等人则侧居两旁,以示尊卑。 良久,御撵下轿,拓跋陵走到了城门口,满城百姓尽皆低头跪地,不敢仰视天颜。 苏莞然与顾闲静站在两旁,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往外面看,不多时,便将尘沙漫天,一股灼热的燥风从前方传来,地面传来轻微的震荡。 是行军的动静! 苏莞然下意识与顾闲静相视一笑,随即又同时冷了脸,轻哼扭头不去看对方,叫后面的太监百官看得莫名其妙,心中又不住感叹。 看来这王府王妃与太妃不合果然是真的。 浩浩荡荡的大军慢慢来到了城门之下,乌泱泱的将士不断聚拢,城中操场未知是否装得下。 领头一 人,挺拔威武,英姿昂扬,却因面上的青黑色面具,和那双漆黑到深邃眼睛,整个人都透着阴沉冷漠,竟让这炎炎烈日都莫名生出一股凉意。 风沙随着进军飞扬,苏莞然下意识往前跨了一小步,隔着遥遥百米距离,厚厚铁壁城墙,同那双薄带阴冷的目光对上。 拓跋连城远远地便看见了苏莞然,三年过去,那双眼睛却还是那般清丽明亮,就像北方戎狄冬日冻住的冰面,将人的影子映得分毫不差。 我回来了。 他微微勾起嘴角,就在距离城门五十步远的地方翻身下马,同身边四位副将上前,抱拳行礼,“末将等凯旋而归,天佑天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拓跋陵热情上前,一把抓住了拓跋连城的手,大笑转身,“皇弟凯旋,大败于阗,众将士护我天朝,乃我天朝之福,辛苦皇弟了。” 拓跋连城任他牵着,眼波微动,也笑道:“驱除外敌,保家卫国,乃是臣弟之责,谈不上辛苦,皇兄过誉了。”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了前方。 顾闲静与苏莞然就像两个陌生人般左右分立,谁也不看谁,眼神殊无交流,拓跋连城嘴角闪过笑意,一开口,却是长叹。 “孩儿见过母妃,”拓跋连城对着顾闲静行了一礼,随即又看向苏莞然,慢慢地眨了下眼睛,“南王见过王妃?” 苏莞然扑哧一笑,白了他一眼,胸膛热得发慌。 怎么着,还要她说一句免礼不曾? 顾闲静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说话不好,但一时又没想起来该说什么,于是便装着不甚满意地轻哼了一声,又是期待又是不满地等着拓跋连城。 拓跋陵笑道:“朕已在宫中备好庆功宴,不必在此耽搁,与朕一同走吧!” 话是如此说,但拓跋陵身为皇上,自然是不可能在平民百姓面前走过长街的 ,还是上了御撵。拓跋连城求之不得,忙走上前,左手牵着自己媳妇,右手牵着自己母妃,故作正经地跟着。 顾闲静眼眶微红,“我的儿,你这三年又瘦了好些,人也黑了。” “就是啊,”苏莞然赏析扫视着他的皮肤,手指捏着他的骨结揉了一下,不无担忧道,“不过,你那面具下该不是白的吧?” 顾闲静一愣,狐疑地看向拓跋连城的面具,“应该不会吧?”那岂不是很丑? 拓跋连城无奈,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连城才刚回京城,脚还没有踏进家门,就要被嫌弃了吗?唉,可悲可叹啊!” “去!”两人蓦地甩开他的手。 她们在府中提心吊胆三年,哪日心中不曾想着他在战场上如何,这厮如今回到京城倒学会几分军营里的油嘴滑舌了。 拓跋连城冷不防遭两人撒开手,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忝着脸去哄人,只得往左走两步,碰碰苏莞然的小手,苏莞然一瞪眼,“忒!乱碰什么,不庄重。” 拓跋连城无语片刻,又往右边去,却被顾闲静猛拍了下手,“别乱动,快进皇宫了,为娘可不想在某人面前失了仪态。” “……”跟他亲近就显得这般丢人吗? 副将等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有看见拓跋连城装巧作乖的讨好,将心中那肃穆冷冽的护国战神形象再度提起来回想了好几遍。 说话间,众人已至皇宫,方入宫门,便听见丝竹钟鼓之声,其声势之浩大,竟从麟德殿传到了正阳门前,叫人不禁肃然。 逶迤冗长的队伍慢慢抵至庆功宴,拓跋陵自入内殿,拓跋连城随之落座,品级大员也按官位,内殿为重、外殿为次而坐。 拓跋连城在前,身后另置一方桌子,苏莞然与顾闲静等女眷便坐在其后,可怜苏莞然与顾闲静佯装关系疏远,心中有千言 万语竟不得说。再看前面一本正经的拓跋连城,连个照面都对不上,宴会还没开始,便已经有些不耐了。 苏莞然倒是好整以暇,自顾自吃着东西,没人跟她说话,她也自得其乐。 但顾闲静却不然,她已经七年多未曾进宫了,这宫殿堂皇壮丽,人人都锦帽官靴,个个都进退有礼,可言辞交锋却要慎之又慎,好像刚一入宫,她便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死死盯着她。 公皙淑慧…… 顾闲静到底是有些害怕她的,外人都说她们不合,可从头到尾,除了公皙淑慧主动找她的麻烦,她已经习惯了逃避闪躲。 无声轻叹,顾闲静垂着眸,忽见放在面前的盘子轻轻动了一下。 一只筷子从左边伸了过来,正将那糕点盘子往自己身边推。顾闲静眼波一动,扫了眼苏莞然,却见苏莞然一脸正色地盯着正与人闲谈的拓跋连城,目光丝毫没有动过。 顾闲静忍俊不禁,低头夹起块糕点用了,只听前面拓跋陵道:“皇弟与众将士此行辛苦,为我天朝分忧,朕每在京中,日夜常为担忧,辗转难眠,如今终见皇弟平安凯旋,才终于放下了心。” 拓跋连城叹道:“皇上,臣弟何尝不念皇恩浩荡,予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能够驱除外敌,保我河山,大获全胜,逃出红丘陵,皆是皇天护佑,臣弟感激不尽。” “唉,皇弟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朕不过端坐高台,哪里有皇弟辛苦呢?” “皇上虽居朝中,心系百姓边关,时常拍人挂问,更派监军前往边关相助,实在费心了。” 二人你来我往好一片恭维,配着那群臣觥筹交错虚情假意,恁是轻歌曼舞再悦人耳目,顾闲静都有些食不下咽了。 她的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又过片刻,拓跋陵收起这些无用之词,直入正题…… 第二百四十二章 君无戏言 拓跋陵笑道:“皇帝保家卫国,建立不世奇功,朕理应赏赐,却不知皇弟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凡所应有,朕无所不应!” 他说得振振有词,仿佛拓跋连城无论提出任何要求,他都能应下。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拓跋陵绝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顾闲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想着拓跋连城会提出什么要求,捏着筷子的手都有些泛白,未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底下朝臣的欢声笑语都湮灭了许多。 无数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都定在了拓跋连城那张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的脸上,复杂难明的情绪将麟德殿的空气都变成沉闷了些许。 苏莞然却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地拿起酒杯轻啄慢饮,玩味而期待地盯着拓跋连城看了起来。 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她也很好奇,他会提出什么要求。 是要立足于朝堂,掌握更多的权利,还是趁机将自己的部下安插进六部?或是什么都不提,而将兵符握在手中拒不归还? 只要握住兵符,他所要做的事,便会事半功倍,不用他开口,整个朝堂的大半势力都会识趣地往他身上倒贴,就像高士高公公。 思及此处,苏莞然越发肯定。 若是她自己,她也必定会将兵符牢牢握在手中,如今拓跋陵虽有几个儿子,却都年纪尚小不成大事,只要握住兵符,想要什么得不到? 他有民心,又有官望,还有兵权,只要他愿意,皇帝之位唾手可得! “为国分忧,为皇上分忧,乃是臣弟本分,臣弟本就是戴罪立功,不敢请赏。”拓跋连城果真如此说。 苏莞然心头怦怦地跳动,将目光投向了拓跋陵,不想拓跋连城却紧跟着道:“但是,皇兄一片厚爱,皇弟岂能辜负?皇弟,的确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还望皇兄、太后应允。” 竟还提到了 太后? 众人下意识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放下了手中的杯箸。 拓跋陵并不意外,他微微支起下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拓跋连城,与那笑意截然相反的深意在眸中忽闪。 “皇弟但说无妨,只要朕力所能及,自然无所不为。只是太后今日身体不适,若是此事得需太后首肯方能作数,怕是只能等到明日了。” 而这个“力所能及”,就要看拓跋陵愿不愿意了。 苏莞然疑惑地看着拓跋连城,却见拓跋连城突然回头,平静地看了眼苏莞然。他的眼底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坚定,蓦地让她想起了三年——具体算来,是两年三个月——以前,就在他披甲离京的那一天,对自己立下承诺的那个瞬间。 心下剧颤,苏莞然瞳孔一缩,蓦地像是明白了什么,平静的心湖霎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他难道是想…… 拓跋连城慢慢起身,从袖中拿出虎符,呈于手上。高士目光闪动,不动声色地上前,将虎符收回,送到了同样有些怔愣的拓跋陵手中。 虎符入了重臣之手,想要收回,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所以当初拓跋陵才会干冒天下之大不韪迟迟不让拓跋连城出狱。 但,拓跋连城竟然还没等他开口,就拱手将虎符送了回来。 拓跋陵目露惊异,心中竟不自觉地有些动摇,却见拓跋连城放下手臂,声若雷霆,斩钉截铁道:“臣弟什么都不要,只希望太后将妻弟送回王府,以全王妃姐弟情谊!” 此话一出,拓跋陵的脸色便僵了。 “你要……谁?” “臣弟,要的自然是妻弟,苏子默。”拓跋连城嘴角微扬,目光笃定地看着拓跋陵,“便是如今不合礼仪居于皇宫画阁之中的宫廷画师苏大人。” 苏莞然睁大了眼睛,却立马感受到一股凌厉的视线投射到了自己 身上,苏莞然心下一怵,表情惊恐地回视了过去,目光中竟带上了几分求救的味道。 拓跋陵默了片刻,疑虑未减,僵硬的笑容却缓如春风般柔化了,语气却带几分调侃,“这话是怎么说的,皇弟,苏子默乃是朕钦点的宫廷画师,自然来去由他,与太后有何相干。” 这是试探,他在试探拓跋连城,试探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是吗?”拓跋连城慢慢坐回了位置上,不疾不徐道:“臣弟听闻苏子默曾居慈宁宫养伤,想来太后慈爱,是不忍小辈病痛缠身,然虽是如此,陌生男子岂能擅入宫闱,臣弟不忍宫中有人擅传谣言,因此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将人接回王府才是。” 顾闲静惊讶地听完,心中最后的疑惑顿时有了答案。 原来苏莞然还有个弟弟,原来她的弟弟竟在宫中成了人质!难怪当初拓跋连城要说她是身不由己! 顾闲静看向苏莞然,却见苏莞然竟是憋着口气般凝望着拓跋连城,状若失神,一语不发。 “皇兄,臣弟这个请求,想来并不难办到吧?”拓跋连城淡淡道。 拓跋陵直起身体,高士瞥了他一眼,后颈脖子都崩得发酸。突然,拓跋陵转头看向了他,眼中狠色一闪,却含笑道:“既然如此,高士,去问问太后,若是太后喜欢那苏家小子的画,想要多留在宫中赏玩,过几日应承也无妨。” 高士讪笑,诺诺应了,盯着巨大的压力走出麟德殿,脚步飞快地冲向了慈宁宫。 今日慈宁宫中本就郁郁,不知在说着什么笑话,公皙淑慧略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似十分的惬意。 高士在门口逗留片刻,才顶着一背热汗走了进去,行过礼,但见宴席间的话说与她听,便站在一旁静等回话。 公皙淑慧脸色渐冷,半晌,乃问:“苏莞然……也是如此想?” 高 士本要点头,却蓦地想到了今日那包银子,以及这朝堂上的形式,眼珠子一转,却叹道:“南王妃脸色都变了,甚是惊吓,只怕也没有想到南王殿下会提出这个要求,用眼神向皇上求救呢。” 公皙淑慧面色稍缓,冷笑道:“就知道这贱人之子心怀不轨,将在外而心在朝野,不过这二三年,朝堂上竟有一半都是他的势力!这也罢了。” “还以为此事他能忍多久,看来,也终是忍不住了,”公皙淑慧慢慢站起身,火凤燎原的太后仪服拖出巨大的后摆,贵气天成,“……他这一凯旋,朝中局势注定是要变化了。” 不知是感慨还是担忧,公皙淑慧来到门前,抬头看着满院盛开的牡丹,意味深长道:“只是,为什么要直接挑明一切呢?是想同皇儿作对吗?但又为何要归还兵符?” 别人相信他的“忠心”,可公皙淑慧却是半个字都不相信! 在她眼里,他和他的母亲顾闲静一样,都是背叛者! 高士在原地踌躇片刻,见公皙淑慧迟迟不开口,不禁道:“太后,前面还等着奴才回话呢,敢问太后,这人是……放,还是不放?” “不放?”公皙淑慧冷笑,“皇帝都已经夸下海口,拓跋连城还提的是这么微小的要求,若是不放,岂不叫人笑话君有戏言?” 所以这人,要放,否则无论是拓跋陵,还是她,面子上过不去倒也罢了,只怕会让朝臣背心向离。 公皙淑慧沉声道:“但放了又如何,苏莞然和顾闲静之间的关系早就势同水火,如今南王挑明一切,她唯一的后盾,还是哀家!” 高士快步回了麟德殿,将公皙淑慧的话带给了拓跋陵,“太后说,放。” 拓跋陵却皱眉,“她确实如此说?” 高士抬了抬眸,“皇上,太后之言,奴才不敢扭曲。太后说皇上已 经夸下了海口,便要记住,君无戏言。” 宴会已至尾声,拓跋连城看着贴耳交流的两人,适时笑道:“皇上,太后可是允了?” 拓跋陵扫了眼埋头不语的苏莞然,柔顺的黑发挡住了她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却能感受到那股莫名沉重。 修长的眉峰轻轻一扬,拓跋陵道:“如此姐弟团圆之事,太后心善,留下苏子默本就是为了替他疗伤,如今伤势已复,自然允了。” “那就好,臣弟多谢皇兄。”拓跋连城举杯。 拓跋陵笑了一下,神色却有些泱泱,手指紧紧捏着酒杯,目光愈冷。酒过三巡,拓跋陵忽然站了起来。 “……如今秋老虎正发威,朕有些疲了,御膳房新作的酒菜尚可入口,诸位自便便是。若要散了,也不必来回,想来皇弟及众将士也等不及想要回府见见自己的妻儿老小,便不必在朕这里浪费时间了。” 众人条件反射地松口气,陪着皇帝饮酒作乐,那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苦差事。尤其这皇帝看似高兴,言语之间却藏着几分冷漠的时候,更是让人深觉伴君如伴虎,心中惴惴。 倒不如回家陪自己的老婆孩子自在快活。 拓跋陵先行散去,众人起身恭送,尚未入座,便见拓跋连城携苏莞然与顾闲静走了出来,抱拳道:“诸位大人慢用,本王想起家中尚有要事,就不多奉陪了。” 众人心照不宣,点头奉送。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地走出了麟德殿,将觥筹交错抛诸于脑后,那放荡不羁的臣子和谋算机深的话术皆为聒噪,还不如市井叫卖好听。 出了大殿,将至宫门,三人齐齐停下。 苏莞然一把上前,抓住了拓跋连城的手,手心里全是汗,紧闭的唇瓣微张,叹息般问:“值得吗?” 兵符对现在的他来说,应该比苏子默更加重要,不是吗? 第二百四十三章 王府便是你的家 为什么,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难道这将近三年的出生入死,几乎失陷在红丘陵,就换来这个? “你……”苏莞然眸光闪烁,就像有泪花在眼角,一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余哽咽,“你难道……” “嘘,”拓跋连城看了看那宫道当中的来回行走的宫女太监,面无表情地说道,“王妃不用急着投怀送抱,回去再以身相许不迟。” 苏莞然所有的感激都在瞬间变成了哭笑不得,竟叫顾闲静都忍不住嗔道:“胡言乱语!大内皇宫,你浑说些什么呢?” 拓跋连城咳了一声,隔着面具对着顾闲静眨了眨眼,“母妃,孩儿自小不就是如此?” 顾闲静嗤笑,抬起头,看向那数之不尽的雕梁画栋,沉叹口气,“这皇宫再过多少年来看,都是一个样啊。” 宫中千日,回首遥看,礼数总是压得人喘不过气,说话做事形同木偶,若是聪明了那么一点点,只怕就会被人嫉恨。 来来往往的宫女垂首福身,抬起头又继续往前,手中举着文房四宝,千金墨、万金笔,贵重之极。来到了画阁之前,却见高士对着她轻轻摇头。 画阁落画一千六,墨色宣纸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角落,纵然是拓跋陵多番斥责此地乱哄哄无处下脚,苏子默也不曾挪动过半分,嚣张至极。 若不是看在苏莞然的面子上,苏子默早就已经命丧黄泉。 拓跋陵带着一身冷冽埋进画阁,可他气势汹汹地来,前脚刚落,便踩中一个圆形画轴直接摔了个五体投地,吓得身后高士倒吸口凉气,竟一时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 让拓跋连城自己提出要求的建议,是苏子默说的。可拓跋连城的要求却恰恰是要带走苏子默,哈,世上岂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苏子默也没有想到拓跋连城会用三年军功,去换实现苏莞然 后顾之忧的心愿,仅仅是她的一个心愿。 所以当他看见拓跋陵带着杀人般的目光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当先想到的不是庆功宴,而是苏莞然那岌岌可危的谎言终于被戳破,公皙淑慧与拓跋陵要来杀人了。 “苏子默,”拓跋陵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好,你好算计啊!” 苏子默一脸茫然,“臣……臣不懂皇上的意思。” “拓跋连城今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交出兵符,让朕送你出宫,你好大的脸面!”拓跋陵冷笑,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手指蓦然收紧,“说,你们姐弟是什么时候同南王串谋的!” 苏子默被迫踮起脚,脑子里竟空了一瞬。 让他出宫? 这……拓跋连城在庆功宴上提出的要求就是这个?是以为阿姐的请求吗?不,阿姐不可能这样请求。 思绪急转,苏子默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拓跋陵,突然福临心至,哭丧了脸,惶恐地睁大了眼睛,“不,这不可能!皇上,咳,请听臣一言,臣冤枉!” 拓跋陵只恨不得掐死他,可自己在庆功宴上的话还在耳边不去,他神色阴沉地猛甩开了手,一脸震怒,“你还有何可狡辩?” “臣并非狡辩,”苏子默满头冷汗,砰地跪在地上,心神紧绷道,“臣以阿姐发誓,此事绝非臣与南王合谋。臣自思绵薄,尚不足以让南王以军功相抵,恳请皇上明鉴!” “哦?” 苏子默咽了口唾沫,沉声道:“臣以为,以为南王并非是想救臣,而是想要拉拢阿姐!阿姐乃是御赐南王妃,南王交出兵符,已表忠心不二,心中必定只是为了圆阿姐一个心愿,此事子默敢以性命担保,阿姐决然不知。” 拓跋陵沉沉地看着他,将方才宴席之上,苏莞然的反应在脑中过了一遍,掌心摩挲着寒铁虎符,那狰狞虎目就在他拇指之下。 “……你认为,南王忠心不二?” “臣不敢妄言,”苏子默眼神变了变,紧紧盯着地面的影子,一动不动,“臣人微言轻,常年困于书画,所知并不多。南王为人阴沉,臣见识狭隘,不敢妄论忠心,只见他对阿姐格外照料,固有此想。” “可笑,”拓跋陵握紧拳头,“你以为这么说,就能洗刷你姐弟二人的嫌疑?” 苏子默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皇上,阿姐在府中过的何种日子,这几年,皇上应该心知肚明才对,阿姐睚眦必报,又岂会与一个让自己无法生育的女人和平共处?” 几年之间,苏莞然与顾闲静从不一同出门,出门偶遇也是做给别人看的,互相看不过眼,苏莞然碍于辈分,每每吃亏,在府中虽打理事务,却被人挑三拣四,隔三差五便要入宫哭诉。 这场戏,一演便是将近三年。 拓跋陵冷眼看来,总也得信上几分,语气不由得缓了,“苏子默,你应该知道,欺骗朕是什么下场。出了皇宫,朕依旧有一百种方法置你于死地!” 苏子默将头压得更低。 “行了,拿着你的东西,滚出皇宫!”拓跋陵扫了眼满屋子的画轴,“……现在就滚!” 苏子默几乎有些不可思议了,他惊诧地抬起头,拓跋陵却拂袖而去,苏子默摸着脑袋大惑不解地走出画阁,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可出宫了? “哎哟苏大人,恭喜啊!” 高士依旧笑吟吟的,竟比之前还要恭敬几分,拂尘一挥,便有宫女上前来,高士乃开口说话。 “大人在宫中住了将近五年,老奴也算是看着大人长大了,这些东西今日正好到了,算是大人的出宫之礼吧。” 苏子默讪讪笑着,好似刚出大劫,端起那托盘便往外走,“如此,多谢。” 他抬头,看着那曾经触手可及却远在 天涯的宫墙,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迈开脚步,眼圈慢慢红了,一路小跑着往宫门口跑去。 他可以出宫了,他自由了! “阿姐!”苏子默放声大笑,冲着前方背对着他的三人大声喊道。 年轻人可真有活力,高士笑着转身,却被眼前一张阴沉至极的脸吓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失声尖叫,“皇——皇上?!” 拓跋陵冷冷问:“他把笔墨都带走了?” 高士砰地跪在地上,还道是拓跋陵反悔了,忙不迭哭道:“那、那不是皇上几日前让人给苏大人找的吗?奴才以为这是要直接送给苏大人的,都怪奴才多管闲事,奴才这就找人把他追回来,皇上恕罪!” “不必了!”拓跋陵瞪他一眼,放眼看向宫道,冷哼一声,“区区墨宝,什么玩意,朕不稀罕。” 那您这回头是要做什么?高士愣住。 统共也不过小半个时辰,苏莞然却已经在宫道上等得心急火燎,对拓跋连城的感激和感动都慢慢变成了焦急与担忧,直到苏子默的声音在宫道上响起。 “阿姐!” 苏莞然眼睛一亮,回过头,条件反射地向前跑去,抓住姗姗来迟的苏子默便从头到脚的打量。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可是出了什么事?没有被喂什么奇怪的药丸吧?” 苏子默伸手捂住她的嘴,连连摇头,“行了阿姐,此地不宜多说,我们先出宫……子默想去看看京城这几年的变化。” 苏莞然也不想在这眼线众多的地方多待,用力抓住了他的手,不敢再松开,“好,阿姐陪你看。” 拓跋连城笑了笑,扶起顾闲静,“走吧,马车已经在外等着了,府中不是还安排了庆功宴吗?正好,也算这小舅子的接风洗尘宴。” 从今以后,苏莞然再无后顾之忧! 他也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取回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 顾闲静握了握他的手,又是好气又是无奈,“我的儿,这件事你该早点告诉娘的,唉,不过你就算那时候告诉娘,娘也未必会信,我……唉。” 再三叹息,顾闲静心中越发愧疚,拓跋连城对她摇头,“娘,事过境迁,不必再说了。” 几人相视一笑,再不多待。 黑怀与芸娘在宫门口等了许久,深秋日头渐渐短了,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些许,他们回头,却见进去三人,出来却是四人。 两人只怔了片刻,便默契地打开车厢,让四人上了马车,默不作声地驱赶马车,向着王府而去。 直到回了王府,苏莞然还担心地细细问着苏子默出来的情形。 苏子默已经长高不少,但因幼年体弱,常年卧病在床,不曾活动,较之拓跋连城一看便弱上不少,十足的书生气息,唯有那双眼睛,同苏莞然一样,灵动活络。 “出来倒还顺利,阿姐放心,”苏子默抬头看看南王府前的红绸,怔了怔,“这是……” 谁要成亲了吗? “这才是庆功宴的排场,”蓝玉从王府中走出,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戏谑道,“太妃,王爷,王妃,还有这位王府小舅子,酒菜都已经备好了,你们是要待在外面吹风,还是进去喝热酒?” 拓跋连城扶着顾闲静,怀疑地挑起了眉,“你在王府待了几个时辰,还有酒吗?” 苏莞然嗤笑,“没准是才把酒窖里的酒补上的,母妃,回头你可得记着算他的酒钱。” 蓝玉嘴角一抽,顾闲静忍俊不禁,回头却见苏子默讪笑着站在一旁,手中端着托盘,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拓跋连城勇武,蓝玉潇洒,唯有这苏子默体弱,顾闲静不禁想起自己被大火烧没的那个孩子,眼中浮起一丝怜爱。 “孩子,王府便是你的家,不必拘束,今日也是你的接风洗尘宴啊。”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兑现承诺 铺天盖地的红,鲜艳夺目的喜。 宾客满堂,都是南王府的亲近,高朋满座,其中却只有一个“娘家人”苏子默,苏莞然满脸尴尬地坐在左下角,身边是刚褪去盔甲换上常服、姿态懒散眉眼风流的拓跋连城。 暧昧打量的视线都足以将人淹没了,火灼似的,叫人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宴会开始良久,苏莞然一语未发,耳边都是拓跋连城与黑怀缓缓道来边疆战事的点点滴滴。 寒冬冷涩的武器,春日未发的杨柳,盛夏伏击的闷热,还有秋日思香的哀愁。 自然,也有红丘陵九死一生的危险。 苏莞然默默听完,说不上是忧是喜,她不比顾闲静,此刻已经时过境迁,虽说人都出现在了她面前,也听得默默垂泪,伤怀不已。 她眼中有泪,却始终落不下来,就像溶溶月色清辉泼洒在平静湖面上,波光粼粼,仿若浮了满池面的珍珠。 “怎么了?”察觉她异常的安静,拓跋连城不禁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 此刻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他们身上,微乎其微的动作也叫人不禁侧目,为之好奇,苏子默便是当先一个,睁大了眼睛想要看看自己这姐姐与姐夫的相处模式。 苏莞然冲他勾了下嘴角,借故伸手揉了下眼角,“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顾闲静看看外面,不觉惊讶,“这一眨眼怎么都入夜了,瞧我,今儿连城行军才到,该好好休息才是,莞儿辛苦这两日,也该睡个好觉了,大家便都散了吧。” 说着,顾闲静咳了声,执起苏子默和蓝玉的手,笑道:“正好今儿收拾出来两间院子,今后就给你们兄弟住了,本太妃也回明月楼,这卧云台就留给他们小夫妻吧!” 苏莞然大脸色爆红,“卧云台那么大,母妃要住便住,就是所有人都过去了也使 得。” “诶,使不得使不得,”蓝玉似笑非笑,“我等外男,岂能入王妃院中?” 苏子默眼睛明亮,只听三言两语和这暧昧气氛,便明白了七八分,眼珠子一转,也笑道:“阿姐累了,自去休息便是,想来姐夫一路辛苦,也不想在这里耽搁,对吧?” 拓跋连城对这“姐夫”二字十分喜欢,莞尔一笑,“小默此话,深得我心。” 呸,一个个都合起来打趣她。 苏莞然面红耳赤地站起来,脸色竟比那点着烛火的红灯笼还要好看,故意板着脸瞥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施施然走开。 “母妃说的是,我的确有些累了,芸娘,咱们去休息吧,晚上帮我按按胳膊,酸死了。” 芸娘捂嘴失笑,回头看看拓跋连城,无声跟上。 苏莞然速度不慢,逃命似的进了卧云台,推开房门的瞬间,脸色又红起来。 这布置得跟新房一样,深怕别人看不出来意图吗? 她扶额,伸手将桌子上的红蜡烛摘下,又伸手去掰扯那绸布扎着的大红花。 “干什么摘了?挺好看的,不是吗?” 苏莞然回头,门口正站着倚门而笑的南王殿下。 拓跋连城抱手侧立,低垂着眼帘,漆黑瞳眸映着房中喜庆的布置,目光直勾勾地定在了苏莞然身上。 苏莞然穿着月白荷花裙,外罩一件薄纱勾勒的雪缎子,轻若无物,就像仙子身上的霞衣一般,灯火一照,整个人便像被笼罩在青山漫雾之中,窈窕身姿都模糊了起来,唯有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叫人移不开眼。 她本该紧张的,可当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她反而没有方才众目睽睽之下的羞涩了,有的只是从容。 “你不累吗?还不去休息?”苏莞然转身,从桌上翻开茶杯,斟了两杯热茶。 言不由衷,这么明显的邀请,拓跋连城欣然受之 ,大步跨进门里,顺手便将门栓挂上,轻笑道:“许久不见,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不想走你可以把门打开! 苏莞然心中好笑,面上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将茶杯推到他面前,“小默的事情,谢谢你。” “谢?”拓跋连城本要坐下,闻言却顿住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桌沿游走,慢慢靠近了苏莞然,“我费尽心机,将他光明正大地接出来,为的可不是他。” 拓跋连城目光灼灼,眼底仿佛藏着星星,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苏莞然。 他是为了她。 若不是她,苏子默就是再有用,落入拓跋陵手中用以威胁自己的把柄,若无法从严防死守中救出,他就只有一个选择。 苏莞然默然,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酒气催发的殷红,心湖一荡,握住了他的手,“你那么轻易将虎符交出去,就不后悔吗?” 拓跋连城失笑,索性两手往下一按,压在她肩膀两侧,将人整个圈进怀里,感受日夜思念的温暖,轻轻地长吸口气,声音也不由得喑哑两分。 “早就承诺过的事,有何后悔之说?”拓跋连城收紧手臂,黏在她后背,酒意微醺,吐息过耳,“况且此时满朝文武都在看着我,将虎符交出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再者说,我带出来的兵,从来不是一个铁块说拿走就拿走的,而兵变……是最差劲的手段。” 他们听从的是拓跋连城,而不是虎符,何况,还是拓跋陵手中的虎符。堆里前孽,足够让他们警醒,谁才是可以跟随的人。 醉了的拓跋连城尤其黏人,苏莞然挣脱不开,索性往后靠了靠,仰起脖子,倚着宽阔结实的臂膀,忍俊不禁,“果然你早就留了后招,看来是我多担心了。” 不曾想拓跋连城却摇头了,他猛地将人拽起来,抱在怀里转了个 圈,将人放在身后的条案上,振振有词:“可虎符也是很重要的,它象征着名正言顺,本王牺牲如此之道才完成承诺,王妃就不应该奖励奖励我?” 苏莞然推了推他的肩膀,见推之不动,脸上越红,“什么奖励?” “你不知道?”拓跋连城挑眉。 苏莞然梗着脖子,眨眨眼睛装无辜,“知道什么?你说得不清不楚,我怎么知道?” 小狐狸,又想蒙混过关。 拓跋练成双臂一锁,胸膛紧紧贴着苏莞然,抬起她的手,慢慢放在自己的面具上,低笑道:“我的莞儿,你不要以为时间过去了三年,那一年之约本王就忘了。” 苏莞然心下一动,“你……” “摘了。”拓跋连城眼中燃起一簇看不见的火苗,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莞儿,摘了吧。” 摘了这面具,解开那层看不见的高墙,让他们真正走近彼此。 摘下面具,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可真到了这一天,苏莞然却有些犹豫了,目光迷离了几分,她有些气闷地伸手摸着他的面具,抿唇道:“我早就见过你了,是不是?” 拓跋连城眼中笑意越浓,“见是见过了,但某人呆呆的,却没猜出来那就是本王。想必这两年,你应该拿着金簪子去确认过了吧?” “庄主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面前,倒让我迟疑了,如今想来,果然是我心思太重,想得太多。” 苏莞然暗叹口气,一把将那面具截下。 剑眉入鬓,凤眸含霜,就像将山水中的万古月华都凝结在眸中,漆黑深邃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嘴角笑意犹如叆叇春风沁人心脾,脸颊上不自觉地泛着红色。 是酒意微醺,也是春意阑珊。 苏莞然有些入迷地看着,葇胰般的手慢慢捧上他的脸,倏然,一声嗤笑,“别说,颜色还真有点差别。” 拓跋连城尴尬,眼见着好好的气氛就要被毁了,顿时‘恼羞成怒’,手掌蓦地按住了她的后脑勺,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强势的吻通常带着几分侵略性,苏莞然笑声未觉,便被他逼回了嗓子眼里,柔软的唇瓣厮磨,纤细的腰上,一只手不停地点火,不知不觉便将她的整个身体都染上了粉红。 轻柔的衣裳不知在何时褪去,苏莞然小女儿家的羞涩并没有让她闭上眼睛,她想好好看看这个自己交付一生地男人。 拓跋连城知道她胆子大,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也敢这么坦然,眼中越发火热,似要将人拆吃入腹。 搂着她的腰腿,拓跋连城嘴角一扬,就这姿势一步步走进屏风后。 春意盎然,点燃深秋中夜,细微的轻吟慢慢传出,门口面红耳赤的芸娘捂着脸,悄无声息地挪出了卧云台,脚步飞快地奔向了明月楼。 琴棋书画都在明月楼中,顾闲静于大门口来回踱步,又是期待又是焦急,转身对上齐嬷嬷的目光,还颇有几分尴尬。 这是,芸娘轻快的身影终于从廊间窜出,口中大喊道:“成了、成了!太妃,成了!” “成了!”顾闲静情不自禁地跺脚,跟着念了一句,霎时间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还忙道:“快快,明儿个准备一碗莲子羹!对了对了,记得明早别让人去打扰他们,让他们,噗,好好的睡一觉!” 齐嬷嬷扑哧一笑,对芸娘挤眉弄眼道:“得,我看你们今儿也别回去了,就凑合在明月楼挤挤吧,免得坏了人家的好事,太妃要拿扫帚打的!” 顾闲静红了脸,故作正经道:“胡说,本太妃何时这般粗鲁了?还不快去睡,明儿等着我来教你们吗?” 说着,她转身便入了门内,窗纱上却印出一个笑成了掩口葫芦的影子。 “成了,哈哈哈……” 第二百四十五章 真相 这一夜,南王府彻夜无眠。 清晨,金红的晨曦点燃天阙,将池面照射地闪闪发光。 涟漪泛滥的莲池中,红鲤出来吐了个水泡,转瞬又摆动尾巴潜入水中。 静谧的院落伴着日头慢慢苏醒,院中的人也被暖意慢慢唤醒。 慢慢睁开了双眼,她茫然地望着床顶早就看过无数遍的龙凤呈祥,眼帘轻合,又看见了被单上的鸳鸯戏水,还有紧紧勒在自己胸前的、肌肉发达的手臂。 手臂上,还带着抓痕。 神识蓦然回拢,苏莞然猛地想起昨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未着片缕正紧紧贴着某个人……那结实坚硬的胸膛昨夜压得她喘不过气。 脸色爆红,想起昨夜自己仿若化成一滩春水,苏莞然蓦地颤了一下,抓起被子便将整个人都埋了进去,情不自禁地的惊呼一声。 “啊……丢死人了!” 今儿肯定不能见人了,混蛋拓跋连城! 被子上的手臂一紧,拓跋连城将头埋进被子里看她,手指沿着光洁的肩膀往前滑,“娘子想了半天,就想出来这句话?” 苏莞然还以为他睡着,冷不防胸前被人一碰,酸痛的身体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旖旎,下意识哼了一声,随即脸色更红。 “大清早的你干什么?”苏莞然气急败坏,裹着被子一滚,冒出头一瞪,目光却直了。 她忘了,拓跋连城也没穿衣服,此时此刻,那结实胸膛、宽肩阔臂上留下的咬痕、抓痕一股脑儿都现了出来,登时臊得头上冒烟。 天哪,这这这这这是她的杰作?! 拓跋连城笑盈盈地看着她,眨了眨眼,连人带被子一齐抱住,就像会撒娇的猫,蹭了蹭笑,“娘子昨夜真是……让为夫大开眼界,好凶啊。” “啊!”苏莞然羞恼无状,抓住他的手指就是一掰,“你还说!从今天开始,一个月内不准进房!” “嗷……啊?!”拓跋连城还没从骤来的疼痛缓过神,就被她接下来地一句话说愣了。 “下去!穿衣服!”苏莞然怒道。 这是恼羞成怒了,果然带刺的玫瑰不好撩,拓跋连城心神一转,忙抽手抱住她,低头在她肩背的曼陀罗刺青上吻了吻。 这刺青虽然是用来遮住肩上伤疤的,但的确很美,也很妖异,拓跋连城喜欢在上面流连,亲吻花蕊、花瓣,他盯着那曼陀罗看了片刻,又有些心疼。 他知道这花是怎么来的,正因为知道,才无比心疼。 “别生气了,我的好莞儿,”拓跋连城软下声音,俊美的脸上蓦地浮现出浅淡诡异的红晕,讪笑道,“我不说了,好不好?” 苏莞然恶狠狠地瞪着她,过了半晌,目光却渐渐微妙起来,颧骨轻轻抽着,忍笑道:“你……为什么脸这么红?” 话说得豪气,脸却红了? 拓跋连城一怔,目光忽闪,伸手捂了捂脸,无奈道:“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苏莞然眨眨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戴面具,该不会就是因为……会不受控制的脸红?” 难道不是看起来很给人压迫感? 让人觉得神秘? 或是伪装成脸上受伤让人放松警惕? 苏莞然瞪圆了眼睛。 “当然不是!”拓跋连城信誓旦旦,可且过须臾,又放下手,脸虽红气却壮,“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带着面具?” 想来也不能,苏莞然讳莫如深地瞧着他,眼底划过几分玩味,忽然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露出大半肩膀,撑着侧脸,纨绔地笑了起来,慵懒沙哑道:“哦,是吗?夫君。” 拓跋连城脸更红了。 苏莞然喷笑,“居然是真的……难怪,你要是这么去上战场,敌人怕是都不忍心下手吧?” 拓跋连城眼皮跳了跳,长臂一伸,再度将人搂 紧,身体若有似无地磨蹭着,深深地看着她,饶有兴趣道:“莞儿何不将被子都掀了?” 苏莞然:“……” 她明白了,一个人就算容易脸红,但也并不代表脸皮薄,相反,没准脸皮厚到可以称之为‘厚颜无耻’了。 “咳,”苏莞然想想自己沙哑的嗓子和无力的身体,讪笑道,“行了,别闹了,时间不早,该醒了。” “急什么?外面又没人敲门,”拓跋连城笑了笑,提了提被子盖住她的肩膀,顿了顿,却道,“你我既已经是真正的夫妻,我想有些事,也应该告诉你了。” 拓跋连城突然正经起来,苏莞然倒有些反应不过来,仍旧调笑道:“什么事情?吃饭要加几口咸菜?” 拓跋连城失笑,无奈而深沉道:“不,是一切事情,一切的……源头。” 一切,该从先皇驾崩的那一年说起。 先皇薨逝,皇子继位,然先皇乃是盛年暴毙,底下并没有立太子。 大统无继,朝纲混乱,皇子及诸王各有党派纷争,仓促之间,无人主持大局,大内混乱,京城之中,劫掠横出。 但凡帝位交接,边疆贼寇便会兴风作浪,但因此事传得极慢,宫中又有人刻意压制消息,中间或有反冲。 拓跋陵登基上位,不过数日之间。 然而,先帝内定的太子却并不是拓跋陵,而是他,拓跋连城! 当年拓跋连城深受先帝宠爱,众人皆知,即便年纪轻轻便被送去边关历练,私下却派了帝师跟随教导,为的,便是让他成为下一任帝王! 太子内定,继位遗诏业已经写好,加盖宝印,藏于宣政殿牌匾之后。 可是,这道遗诏却被当时还是皇子的拓跋陵给扣了下来。 “什么?”苏莞然震惊地看着他,“你是说……篡位?” 拓跋连城点头,目露冷意,俊美面容上竟透着一股恨意,“ 父皇暴毙,身旁别无旁人伺候,公皙淑慧把持中宫,拓跋陵勒令禁军软禁众皇子,只恨我当时征战在外,待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回到京城时,他已经坐在了宣政殿上!” 先帝诏书,除了先帝自己,还有三人知晓,可拓跋陵早就觊觎皇位,先帝一去,他便将这二人关押了起来,美其名曰保护,实在暗中威胁二人承认他才是继位人选。 大理寺卿如今已亡,礼部尚书有家室之累,不得不妥协,由是,更无人为证,能可证明继位诏书上写的是他。 拓跋陵执一家之言,又有礼部尚书与禁军、太后协助,稳坐皇位,一切已成定局。 其后,便出了拓跋玉之事。 拓跋玉与拓跋连城同在顾闲静膝下长大,自然最是明白先皇衷心与谁,他不相信先帝会将皇位交给毫无军功、放浪自私的拓跋陵,暗自兴兵,私下联络礼部尚书,但…… 礼部尚书早就屈服于拓跋陵。 话至此处,拓跋连城面上逐渐透出一丝锐利的冷意,数九寒天、深秋之冷,也不及他眸中凉意万分之一。 他哑声道:“玉儿被冠上谋逆叛乱之名,拓跋陵下令杀一儆百,竟将他自己的兄弟活生生烧死在皇城之外!母妃……也只寻到一捧死灰,就连骨灰都已经被风吹散。”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在天地之间,甚至连史书之上,都不曾记载他的名字,皇城百姓数万,却无一个,敢提起他的存在。 “我不甘心,”拓跋连城目光一凝,定定地看着他,“我不甘心玉儿就这么白白死了,也不甘心我在外征战多年,日夜受帝师教导,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却被奸宄之人骗去!” “莞儿,我只是要夺回属于我的东西,也要替玉儿报了此仇,你,明白吗?” 他不是谋反叛乱之辈,而是拨乱反正之人! 苏 莞然默默听完,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异常的平静,“所以,你忍辱负重这么久,就是为了慢慢夺回自己的势力,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是吗?” 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天朝皇帝,绝不愿意背负一个谋反叛乱的罪名!为了拓跋玉,为了先皇,更为了自己。 遥想当年,她竟还拿谋反之名调侃于他,苏莞然心中一阵愧疚,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 “我会帮你,”苏莞然毅然决然地看着她,斩钉截铁地立下承诺,“我会帮你,夺回你本就属于你的东西,死而无悔。” 死而无悔。 拓跋连城抿了抿唇,强悍的将军可以在战场之上横扫千军万马,此刻却抵不过一句“死而无悔”,轻而易举便被动容和欣慰一击而溃。 默默拥抱着怀中的人,拓跋连城在她颈项间轻轻蹭着,苏莞然伸手抚摸着他肩上的指痕,细想方才的故事,忽然动作一顿,“对了,你不是说知道诏书内容的,除了先帝之外,还有三个人吗?” “嗯。”拓跋连城懒懒点头,“是有三个人,怎么了?” 苏莞然一一细数道:“我只听说大理寺卿与礼部尚书是先帝心腹,想来就是他二人了吧?那第三个人是谁?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诏书内容的,如果他们都站在拓跋陵身边的,莫非就因为自己身边有个帝师?” 这种事,空口白话下来不足采信,总要有个证据,将来才好起事不是? 眼帘微启,拓跋连城默了默,道:“还有一个,是先帝身边伺候的女官,名唤……狸奴,是大宛进宫的公主,也是她,逃出皇宫,将诏书内容告诉了我。” “那她人呢?”苏莞然好奇道:“被你保护起来了吗?” 拓跋连城扯了下嘴角,正欲回答,却听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王爷,王妃,你们醒了吗?” 第二百四十六章 萧门拜帖 顾闲静本来是想让他们睡个好觉,便是一觉睡到次日半夜,也是无妨。 但无奈的是,总有人会想着法儿给他们找麻烦。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洗漱完毕,芸娘扶着苏莞然慢慢走向前堂,一夜云雨后的儿女似乎总是言语距离之间都带着让人脸红的暧昧,那弱柳扶风的慵懒姿态,更是让人议论不已。 苏莞然几乎不敢与旁人对视,顾闲静在前堂摆了一桌饭菜,蓝玉与苏子默都已经早早到了,齐嬷嬷正在布菜,抬头看了眼小步移动的苏莞然,掩嘴对着顾闲静说了一句什么。 顾闲静吃吃笑开,“老不正经。” 真是让人忍不住多想的话,苏莞然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看见,不自在地坐到了位置上,轻笑道:“母妃早啊。” “早早早,”顾闲静迭声轻笑,将面前一碗莲子羹端到她面前,“这段时间正好没事,王府也清闲,本想让你们好好休息,不想外面却有人下帖子,午后便要上门的,不得已才把你们叫醒……没打扰到你们吧?” 苏莞然捂脸,“母妃!” 拓跋连城轻咳一声,“娘,别说了。” 顾闲静了然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好好,为娘不说,免得惹你媳妇生气。行了,玉儿、默儿,过来吃饭,别傻站着。” 蓝玉与苏子默相视一笑,面不改色地坐下。 苏子默固有些拘束,幸有蓝玉在旁说话,倒还颇为和乐。 顾闲静喜笑颜开的看着面前三个儿郎、一个娇媳,胃口都不禁大开,笑得合不拢嘴,一会给这个夹一筷子萝卜,一会又给那个添一勺鱼汤,真真儿像是儿孙满堂的老高堂,叫芸娘等人都忍不住看着他们发笑。 一顿早膳下来,人有没有吃饱还是两说,臊是臊够了倒是真的。 刚要收碗,拓跋连城才提起正事,“ 是何人下的拜帖?”他才刚回到王府第二日,皇宫内外的眼睛都盯着他,这会儿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下拜帖,怕是有要紧事。 果不其然,蓝玉从怀中拿出一面帖子,道:“是刑部的帖子,慕其已死,慕别却逃了,你不是抓了个公主和敌将回来,他们要来问问情况。” 若是此事,直接下拜帖倒是合乎情理。 拓跋连城颔首,抿唇笑了一笑,“于秋儿的重要性远远比不上三王子于绝,那敌将也可以忽略不计,只是慕别……” “慕别逃到于阗了吗?”苏莞然好奇。 “慕别没有去于阗,叛国之人,本就受人轻鄙,何况这一战他还输了,他私下逃了,已经不知所踪,”拓跋连城端起茶杯,拇指沿着杯沿摩挲,“战败俘虏并无什么好审,萧安才这拜帖下得……倒是有趣。” 顾闲静看几人吃饱喝足便有些心不在焉,遂摇了摇头,“行了,知道你现在忙,我也不拘着你了,今儿我带默儿在府中到处看看,你们去书房吧。” 苏子默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苏莞然,“阿姐呢?” “阿姐去给你布置个画室,”苏莞然按按他的手,“阿姐知道你想出去走走,不要着急,这两日风头紧,过两日阿姐再陪你出去?” 这两日有人正盯着他们,这会儿出去乱跑,岂不是说他们在王府里过得还不错? 苏莞然但笑不语,她还不想这么早就同公皙淑慧拉开距离,这宫里的消息,对拓跋连城来说,到底还有用。 苏子默会意,暗暗应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同顾闲静在府中四处走动。 顾闲静本该有三个儿子,如今蓝玉补了拓跋玉的缺,苏子默怕是让她想起了流掉的那块血肉,因此一时间待他竟比蓝玉和拓跋连城还要好上几分,将来,更是将南王府都送给了他。 此 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下时,拓跋连城与苏莞然、蓝玉三人同入书房,打开拜帖一看,见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于阗奸细,陈年疾患,未曾尽除,恐成遗祸,拜请商量”。 “他们如今拜帖都敢直接送到南王府,看来是不惧与你相交了,”苏莞然合上拜帖,似笑非笑道,“这可是蓝玉的功劳,过几日你待上朝,想必会大吃一惊。” 蓝玉却不以为然,“他的实力早有铺垫,我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王妃夸得太过,小心某人吃醋。” 拓跋连城冷笑,“我吃你的醋?” 苏莞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嗤笑,“说起来,我还曾经以为你们……哈哈。” 蓝玉一脸莫名,拓跋连城倒是脸色一黑,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摇头苦笑,“你想得太多了。” “都怪小凝,给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苏莞然理直气壮地推卸责任,转念又问,“说起来,小凝这几年总也没有消息传过来,你到底将人送到谁那里了?” 自知道连苏钱庄的老板就是拓跋连城,苏莞然便不禁想起了小凝。 小凝离开府中的时候,形同活死人,手指尽断,背上遍布伤痕,当初若不是看在顾闲静与拓跋连城的面子上,她本该一刀将叶言心杀了。 至今午夜梦回,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后悔。 拓跋连城知道她担心,可惜连苏钱庄的事情自己这几年也未上心,一列消息都不曾到手上,只是道:“我让人送她去江湖寻访神医,想来时间过了这么久,小凝也差不多快回来了,你放心便是。” 江湖神医…… 苏莞然眨了下眼睛,“就像芸娘师妹那般的?” 芸娘出身名门,可似乎是害怕师门被牵涉进了皇权斗争中,始终不曾吐露她的师门到底为何,这些年倒是越发神秘了。 拓跋 连城挑了挑眉,玩笑道:“说不准,正好找到芸娘师门之中,也未可知呢?” 哪有这么巧的事,苏莞然摇头。 这时,黑怀从外面走了进来,敲了下门道:“王爷,王妃,萧大人到了。” 几人抬头,便见萧安才穿了一件软白外褂,腰缠金钩,脚系黑靴,竟是极简朴的常服,进门便弯腰大笑,“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大获全胜凯旋归来,下官代天朝百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一席话说得三人都有些怔愣,立功归来的确算是喜事,可也不用说得这么郑重其事,还行了个腰都快弯到地上的礼吧? 拓跋连城扶起他,若有所思道:“大人今日上门,便是为了这件事?” 萧安才脸色一肃,却后退两步,毕恭毕敬道:“三年大战,朝中众人心中七上八下,刑部与吏部查办贪腐之案,却碍于战时不好发作,今日下官来此,便是请王爷替臣等朝堂奏对,革除贪敛军饷之户部、兵部及巡防使三十二名!” 此话一出,拓跋连城的脸色登时暗了一分,“你让我现在去奏对此事,但你可知,此事对本王是祸非福?” 方才立功,转眼便要弹劾三十二名朝臣,拓跋陵会怎么想,十之八九是他要跟自己撕破脸了。 即是说,拓跋连城当真前去奏对,便意味着,对那朝中势力,暗夺会转为明抢。 苏莞然眯了下眼睛,看向蓝玉,“此事,你知道?” 蓝玉摊手,神情泱泱,“别说,此事我还真不知道。” 萧安才素以中立为上,一年左右,别的人都好拿下,偏这萧安才,看似亲近拓跋连城,却始终不曾表态要站在南王府一方。 他无论是偶遇还是上门拜访,无一次不是碰壁而还,萧安才与他打闷葫芦,三句话问不出一个是出来,蓝玉都有些无奈了。 没成想,拓跋 连城回到京城后,第一个上前找他帮忙,或者说,上前表明立场的,竟是就是刑部尚书萧安才! 萧安才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蓝玉,随即,竟猛地掀起衣摆,单膝跪地。 “朝野不平,冤狱四气,数年来,党派分立,当今圣上一无君德二无圣裁,萧安才只望有一位明君,能可荡平冤狱,清明世间,是以,下官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苏莞然与蓝玉同时瞪圆了眼睛,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这位刑部尚书大人也未免太夸张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竟然直接说了这大白话表忠心,岂不知这番话传出去,他怕就是个抄家灭族? 拓跋连城眸色一深,青黑色面具之下,脸色峻冷,深不可测,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沉重压力随之扩散,书房之中,呼吸渐敛。 萧安才一动不动,坚定地看着他。 许久,拓跋连城勾起嘴角,“大人,当真非常人也。但不知,大人何以会投靠于我?又何以认为,投靠本王,本王便会答应大人朝堂奏对?” 他并未让人起来,萧安才也不意外,沉声道:“王爷,刑部主刑罚刑狱,下官审时度势,昨日庆功宴上,王爷与太后,难道不是已经撕破了脸面?” “既然已经绝对针锋相对,又何必再虚与委蛇?”萧安才定定地看着他,振振有词道:“从王爷凯旋回京开始,这京城里的风,便已经大变,王爷,下官无所适从,却能看明白,唯有王爷,能够保天朝不败!” 他是直官,也是酷吏,追根究底,却是因为痛恨冤杀贪腐之一腔热血而已。 拓跋陵怠慢政事,底下出了多少贪污腐败、栽赃嫁祸,他看了这么久,终于看累了,看得愤怒不已,看得自己再也无法守住中立。 他不承认拓跋陵! 苏莞然与蓝玉对视一眼,缓缓站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中秋宴 萧安才是第一个入南王府表忠心的人,而接下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 南王拓跋连城的势力,已经不似三年以前,需要偷偷掩藏了,他们可以站在阳光下,将自己隐晦的野望、远大的抱负统统展现,因为,群龙无首的南王一党,那最重要的人,已经回来了。 苏莞然目送萧安才远去,忽地想起自己带人去除那监军的时候,刑部借给她的几套衣裳。 萧安才早就在暗暗帮助他们了,正如拓跋连城所说,有的人,不需要拉拢,自己就会良禽择木而栖。 源源不断的拜帖不停送到南王府,但拓跋连城的态度却是一如面对萧安才一般,没有接受,却也没有拒绝,尽在不言中。 事未到紧要,他不会给自己留下足以拿捏人的把柄,毕竟,谁知道那些送拜帖的人中,会否藏有拓跋陵的手下? 匆匆半月过去,很快,就要到中秋佳节了。 宴不绝席的拓跋陵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寻欢作乐,他早早准备了宴席,拓跋连城与苏莞然自然就在受邀之列,顾闲静照例‘抱病在身’。 奇怪的是,这次的宴会上还多了两个人,一个蓝玉,一个苏子默。 蓝玉以顾闲静义子之名入宫,苏子默则是以宫廷画师列席,苏莞然唯恐拓跋陵故技重施,叮嘱蓝玉寸步不离地守着苏子默,最好不要私下离开宴会。 “他们邀请苏子默,无非就是告诉我,不要妄图从他们手中挣脱罢了,”苏莞然脸色难看,伸手推开拓跋连城不停在她颈间磨蹭的脑袋,“啧,你干什么呢?别把我衣服弄乱了。” 拓跋连城哼哼地笑开,一双眼睛明亮地从头发丝里望出来,锦衣羽冠,风华正茂,就像将世间至美风月都融入了眼睛里,叫人只看一眼,便忍不住泥足深陷。 妖孽 。 苏莞然暗骂,将手上的面具拿起来,扣在他脸上,“行了,把面具戴上。”明明知道她受不了这张脸,偏偏还拿下面具故意在她面前晃,其心简直可诛。 拓跋连城轻笑,伸手抚了抚面具,“为什么,你不是喜欢这张脸?本王自认为长得还算颇为入眼吧?” 苏莞然被他都笑了,伸手在鼻翼中间横着划拉了一下,挑眉道:“你说的是你这张上面白下面黑的脸?” “……”拓跋连城无言以对。 他天天穿着铁甲在山顶河底摸爬滚打,烈日炎炎不能入帐,长达三年,哪里想过脸上皮肤的问题,这几日一照镜子,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不过这样正好,”苏莞然挑起他的下巴,戏谑道,“这样,除了我,大概也就没人看得上你了,是不是?” 拓跋连城一时间啼笑皆非,“变丑了,你不嫌弃?” 苏莞然故作深沉地长叹,“没办法,谁让我善良。” “苏、莞、然。”拓跋连城眼皮一跳,将人抱得更紧,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苏莞然忙伸手去推,忍俊不禁道:“别乱动,我今儿好不容易‘盛妆’打扮,回头要是让人看出端倪来,这场戏的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拓跋连城目光一凝,在她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上定了定,蓦地嗤笑,伸手摸着那刻意画得十分憔悴的妆容摇了摇头,陡然放轻了声音。 “分明在王府里被母妃宠得无法无天,这会偏要装作受了她多大的气,你还哭得出来?” “哭不出来也得哭,”苏莞然附耳道,随即灵机一动,“要不我等会就哭着进去?你说效果会不会好一点?” “那还是别了,”蓝玉在车厢外轻笑,“马上就到宫门口了,人家欢欢喜喜一个中秋宴,你顶着双泡泡眼委实太过扫兴,不知道的还以 为你是去砸场子的呢。” 拓跋连城无声点头,却道:“下次再偷听,回去抄两百遍《道德经》。” 蓝玉哂笑,“……谁偷听了,我这不是提醒你们说话声音小点么。” 苏莞然翻了个白眼,又闻苏子默在旁从容开口,“阿姐若是言之有物,这一关要过不难。” 拓跋连城眼波一动,“小默以为,什么样的话才算言之有物?” “自然是实话,”苏子默莞尔,望着那高大的宫墙,轻叹道,“自然是,他们最不想听的实话,才能彰显阿姐的价值,姐夫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们需要阿姐,以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小默深居简出,事事皆如局外人,倒是旁观者清,看得最为明白。”拓跋连城不置可否地说道。 说着,拓跋连城对着苏莞然挑眉,淡淡道:“今日必定是大酒宴,为夫便不能多奉陪了,娘子聪慧,想必知道该如何应付了?” “当然,”苏莞然扶了扶头上的金簪,冷笑道,“你在边疆三年,我在京城可也没闲着,等着看吧。” 宫墙之下,马车齐聚,拓跋王室的一应亲眷都已抵达,苏莞然等人下了马车,高士亲自接待,慢慢走向大殿。 这场宴会一如既往,不过是觥筹交错而已,宴至后半段,公皙淑慧下席回了慈宁宫,拓跋连城以不胜酒力为由装醉,随后也被扶到了偏殿休息,苏莞然随行,不过几步,便被慈宁宫中的采采请走。 蓝玉等人于殿外广场饮酒,借口吹风看着苏莞然被人请走,苏子默手上拿了块糕点递给他,却道:“皇宫里的宴会吃的是脸面,但你似乎不是很喜欢?” “你喜欢?”蓝玉反问。 苏子默遂摇头,“我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反正只是吃吃喝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是。只是外面太吵,不如这 假山边清净。” 蓝玉莞尔,饶有兴趣地打趣他,“你跟苏莞然倒不愧是姐弟,胃口都不错。” 苏子默嗤笑,转头看向偏殿,却见一个宫女从站在窗边往里看,蓦地一愣,伸手扯了扯蓝玉的袖子,“那个宫女,是不是在偷窥南王?” “谁?”蓝玉抬眼望去,却睁大了眼睛,只见那宫女推开了窗户,竟翻身而入,鬼鬼祟祟地又合上了窗。 坏了,刺客! 两人大惊,不约而同地向前奔去。 却说苏莞然,正要进慈宁宫,行至门口,脚步却一顿,莫名地看向宴会偏殿方向。 采采见她不动,忙回头上来牵她的手,水灵灵的眼睛眨着,低笑道:“王妃是不是在想念王爷啊?王妃放心,太后心情很好的,说了话就放王妃回去,王妃很快就可以看见王爷的。” 苏莞然心下一动,伸手在她鼻子上一刮,从袖子里拿出一串糖葫芦,“小东西,就你机灵。” 采采还是个孩子,但在皇宫里摸爬滚打,总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庆幸的是,她和芸娘交好。 苏莞然理了理衣裳,面上缓缓露出几许惆怅,跟着采采进了慈宁宫内殿。 内殿中,公皙淑慧正坐在屏风后,东日渐寒,这些年公皙淑慧也老了些许,鬓角白发服服帖帖地拿桂花油梳在后头,而后簪着一只清隽的芙蓉花,看起来倒是气色颇佳。 至少比起苏莞然那一脸愁苦,公皙淑慧看起来便要好上太多。 “这是怎么了?”公皙淑慧一脸惊讶,“莞儿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好,怎么姐弟团聚,难道不该高兴吗?” 上来就是试探,真以为她听不出来是吗? 苏莞然不动声色,慢慢行了个礼,低垂了眼帘,泫然欲泣道:“太后,我姐弟二人虽然团聚,可……可先前在子默在皇宫,我同他照常说话, 彼此倒还舒坦些。” 公皙淑慧做了起来,备极关怀,“难道子默在王府受委屈了?那孩子,身上好不容易大好了,难道又复发了不成?” “那倒没有,”苏莞然吸了下鼻子,委委屈屈地揪着帕子,“太后也是知道的,顾闲静看不惯我,子默是宫廷画师,她也不喜欢,天天想着法子想把我们两个赶出去,幸而王爷是真心在乎我们姐弟俩,才在王府勉强度日罢了。” 老生常谈,虽然让人厌烦,但也的确是最让人放心的状态。 公皙淑慧眯了下眼睛,意味不明道:“王爷为了让你姐弟团圆,颇费心思,自然是在乎你们的。” 苏莞然瘪着嘴,却冷哼道:“他虽是一片好心,可子默现在府中日日受那顾闲静的白眼,倒也算不得是一件好事。” “可哀家听说,王府今日颇为热闹,门庭若市啊,”公皙淑慧半真半假地疑惑道,“顾闲静难道在外人面前也要给你们脸色看?” 来了。 苏莞然抬起头,脸上的愁色缓了缓,却道:“说起这个,莞儿也很奇怪呢,前些日子刑部尚书来府里打听那于阗公主的事,说是还要查什么军饷贪腐案子,请王爷帮忙,王爷颇嫌麻烦,但也勉强答应了。” 公皙淑慧若有所思,“是么。” 这些个墙头草,果然人一回京城,便忍不住往南王府偏倒,哼。 “还有这些日子,朝中的臣子也都有想法设法想要进府的,王爷烦不胜烦,将人打发走了又来,因怕得罪人,怕人说他居功自傲,都不敢闭门谢客了。” 公皙淑慧冷笑,“他一个堂堂南王,还会怕几个臣子?” 苏莞然一叹,“莞儿也好奇呢,不过见他们来了这么多人,赔了多少笑脸,也没听王爷答应过什么事,倒是今儿晚宴上有人上前说话——” “有刺客!” 第二百四十八章 刺客狸奴 “有刺客,快抓刺客啊!禁军侍卫!” “拿水来,楚宁宫走水了,有人纵火!” 蓦地,一串惊慌失措的声音打断了苏莞然的话。 苏莞然怔了怔,慌乱地站起身往外看,便见外面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宫女太监都堵在门口,面面相觑极其不安地望着外面。 公皙淑慧正听到关键处,登时大怒不已,起身骂道:“哪里的刺客?竟敢到哀家的慈宁宫撒野!” 采采推门而入,红着鼻子慌道:“太后,好像不是咱们这边,是楚宁宫那边遭了小贼,听说是个大宫女想要行刺南王,禁军正满皇宫地搜刺客呢!” 连城?! 苏莞然一惊,心中焦急,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害怕地缩在内殿,心却已经飞到了宴会上了。 这皇宫大内,又是中秋佳节,哪里会突然冒出刺客?还正好是刺杀南王拓跋连城?苏莞然下意识地便想起了拓跋陵的脸,但随即,却又立刻暗暗否定。 这么个敏感的时候,拓跋陵若是让人在宫中刺杀拓跋连城,这不是落人话柄吗?他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难道是朝臣中的人? 公皙淑慧也没想到竟然拓跋连城遇刺,语气瞬间平静了下来,眯了下眼睛,“确定是南王遇刺客?前面宴会怎么样了?” 采采摇头,“太后,采采也是听他们说的,好像南王被人划伤了手臂,太医正在查看呢,听说宴会上的人都慢慢撤下了,幸好太后没有在那里,不然采采可要吓死了。” 公皙淑慧笑了一下,“胆小得跟米粒似的,怕什么?这里人这么多,还能杀过来不成?” 采采抿唇不语。 骚动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禁军来回警戒,但刺客似乎还是没有找到,苏莞然被人领去了偏殿,路上经过了失火的楚宁宫,楚宁宫的火势已经扑灭,但奇怪的是,宫外却站了两三排禁 军,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偏殿外,禁军围守,苏莞然到时,正好看见传志太医走出门来,忙上前问道:“连城怎么样了?伤得重吗?” 传志太医摆摆手,“只是皮外伤,幸好王爷虽然酒醉,但反应能力倒是不错,并没有伤着筋骨,王妃进去看看吧。” 苏莞然顿时松了口气。 好好的中秋宴会,竟是这般惨淡收场,走进大殿,苏莞然第一个看见的却不是拓跋连城,而是脸色极差的拓跋陵。 拓跋陵迎面而来,一见苏莞然便停下脚步,“王妃姗姗来迟,可是在慈宁宫中,太后可有受惊?” 苏莞然行礼道:“皇上放心,太后一切安好。” 拓跋陵颔首,甩了甩袖子,又大步走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莞然松口气,乃起身往里面走去,不过数步,便见拓跋连城整冠理发,正慢悠悠地将外裳穿上,嘴角挂着几分笑意,竟不像是遇刺,倒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一般,笑得格外高兴。 “连城。”苏莞然叫了声。 拓跋连城回头,走上前来,“你来了。” “你的伤口怎么样了?”苏莞然皱起眉,拿起他两条手臂看了看,只在右边臂膀上看见一道口子,拇指长,包扎的药布都没见红,“还好不是什么大伤口。” “小伤,过两日便好,”拓跋连城轻笑。 苏莞然奇怪地看着他,“你干嘛心情还这么好,难道被刺杀还能是什么好事?”话一出口,她便怔了怔,蓦地压低声音再问:“该不会,是你自己安排的人吧?” 拓跋连城失笑,“瞎想什么?我便是要用苦肉计,也不会选这么个破绽百出的地方,不过她选得时机确是刚好,”他往外看了看,“回去再与你细说,我们先出宫。” 这宫里是是非之地,不得久待,还是先出去为妙。 两人默不作声地离开 偏殿,往前方去喊蓝玉与苏子默,寻了两圈,那二人才慢慢走了过来,不知去了哪里,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苏莞然本想细问,但看四周巡逻的禁军侍卫,却还是忍了下来,四人一行速速离开了皇宫,直至回了王府,才放下心来。 “我先确认一下,”蓝玉站在书房门口,言简意赅道,“那女刺客确定不是你派的吧?” 苏子默讪笑,“偏殿人太多,太引人注目了,若是在那里被抓住,功亏一篑不说,南王府也会声名扫地,姐夫不会如此无智。” “你应该多像小默学学,多读两本书,少喝两口酒。”拓跋连城不无嘲讽道。 苏莞然嘴角一抽,“不过,怎么又是女刺客,该不会是刑部大牢里放着的那个七公主于秋儿又跑出来了吧?”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拓跋连城淡淡摇头,“应该不会,于秋儿第一次逃出去,是因为衙役大意,她如今身份曝光,看守的人不同以往,绝不可能。” 苏莞然总觉得他似乎过于镇定了,有人刺杀自己,便说明了有暗处敌人在作祟,他就算是临危不惧,也不至于如此轻描淡写吧? 她狐疑地打量起拓跋连城,拓跋连城盯着前方的笔山发起了呆,半晌都未动,兀自陷入沉思,似乎在斟酌着什么,颇有些举棋不定的意思。 夜色渐深,顾闲静闻讯而来,已经走到了书房之外。 蓝玉正要上去接人,才走两步,便见黑怀从房顶跃下,面色发青道:“王爷!人找到了,狸奴就在外面。” 顾闲静脚步一顿,脸色略沉了沉,温声问:“……是她?她怎么来了?” 狸奴? 那个大宛公主,给拓跋连城报信的先帝贴身女官?真是巧了,她前几日才听到她的名字,没想到现在人就出现在面前了。 苏莞然诧异地看向拓跋连城,欲言又止,拓跋连 城却并未注意,他急吼吼地走出书房,问:“人怎么样?” “不太妙,中了一箭,人在王府暗房,”黑怀抬头,看见苏莞然慢慢走到他身后,略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府医已经在救治了,王爷,可要请传志太医过来?” 苏莞然眨了下眼睛,“这个人很重要吧,既然如此,当然要请太医啊。” 没想到顾闲静竟不同意,“咱们王府又没有人重伤,把传志太医请过来,用什么理由?若是让人知道她的身份,王府就完了。” 怎么听起来顾闲静好像不大喜欢这个狸奴?苏莞然讪笑,缄口不言。 黑怀看向拓跋连城,想问他的意见。 拓跋连城目露沉思,想起肩上的伤口,心绪一时难宁,默了默道:“……暗中请传志过来,狸奴不会贸贸然入京,本王还有话要问她。” 顾闲静皱了皱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却又强制吞了回去,看了看苏莞然,轻哼一声,转身又回了明月楼。 苏莞然:“……”她这是怎么了? 蓝玉似笑非笑地扫视着拓跋连城,道:“时间不早了,我也不多休息了,南王殿下,您就自求多福吧。” 自求多福?苏莞然越加奇怪。 苏子默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拓跋连城,走到了苏莞然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嘴巴动了好几下,乃道:“阿姐,夜深了,早点休息,保重身体。” 这一个个是怎么了?苏莞然愕然,不过就是来了只猫而已,还能吃了他们不成?干什么一个个都苦大仇深的? 苏莞然一脸莫名。 “那个狸奴很恐怖吗?”虽然名字听起来挺可爱的。 拓跋连城摇了摇头,回神抓住她的手,轻笑道:“她是先帝身边伺候的人,仅此而已,走吧,我们该休息去了。” 拓跋连城越是强调仅此而已,苏莞然越是有些不安, 她盯着拓跋连城深沉的眼眸,不安地问道:“可是他们……” “没事,”拓跋连城轻笑,忽一矮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得意地挑了下眉头,“他们咸吃萝卜淡操心,找个机会,我就将狸奴送走。” 苏莞然脸色恶变,“你疯了!你手臂上还有伤,你放我下来!快放开我,伤口会裂开的笨蛋!” “别动,你再挣几下,伤口便真的要裂开了。倒时候,娘子可不要心疼。” “拓、跋、连、城!” “叫夫君!” 苏莞然心惊胆战地被他抱回卧云台,气闷地卸妆洗漱,一回头却见拓跋连城已经躺在了床上,面具掉在了床底,俊美惊艳的脸在昏黄灯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泽,酒意染红了脸颊,温柔而恬淡,同那戴着面具的阴冷南王判若两人。 若不是那“黑白分明”的皮肤太滑稽,苏莞然怕是会那样一直看下去。 无奈地摇了摇头,苏莞然捡起地上的面具,将他吊在外面的的双脚也移到了床上,一边感叹。 “你啊,这个爱脸红的体质要是不戴面具,不知道要勾引多少良家少女,啧,真是名副其实的妖孽,酒量还没有我好。” 拍了拍手,苏莞然又坐在床边细细瞧他,手指轻轻抚那发际下雏羽般纤长柔软的绒毛,无奈道:“……我又不是傻子,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说过了,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也不过是,仅此而已。 一夜无话,及至次日,天朗气清,温柔和煦的暖风吹动床帘,透明纱帐下,依偎拥抱的两个人面容模糊,晨初暖红光芒被琉璃瓦折射到两人身上,温馨而美好。 突然,底下的人动了动。 一缕阳光正好照射在拓跋连城的眼帘上,他抬起手遮了遮日光,慢慢低头,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人,微微一笑。 “莞儿,该醒了。” 今天有大事要做。 第二百四十九章 因为,我来了 苏莞然昨日睡得晚,今晨很是不大想早起,偏有人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就像在念上了瘾的咒语一样,扰得她没有半点睡意。 含糊地应了一声,苏莞然本能地抬起手,将发出那清润动听的嘴堵上,又换了个姿势继续躺。 拓跋连城哭笑不得挪开她的手,一翻身压在她身上,轻轻吻了吻那柔软的唇瓣,将手伸进被子里,意味深长道:“娘子还不醒?” 苏莞然神识蓦然清醒过来,一把按住被子,也顺便按住被子里那只作怪的手,耳根倏地红了,“你干什么?!” “为夫当然是在叫贪睡的小懒虫起床啊。”拓跋连城好整以暇,拿手却像泥鳅一样滑了下去。 苏莞然手忙脚乱地去抓他的手,冷不防被挠到了痒处,半笑半嗔地翻身躲避,“混蛋,大早上的,诶……你别乱摸,哎呀,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她,钻进被子里“大早上的,娘子好大的脾气,来,为夫给你降降火……” “唔,混蛋,啊……” 亲昵的调笑声不断响起,就着明媚的日光,门外的人听得烧红了脸,压低声音闷笑着。 芸娘对琴棋书画招招手,“咱们再等等,别打扰王爷王妃说话。” “那咱们要等多久啊?”琴丫头吃吃笑道:“该不会要好几个时辰吧?要不要先去告诉太妃,免得太妃饿着肚子等?” 芸娘暧昧地笑了笑,“你这丫头,瞎想些什么,王爷王妃今儿可有大事要做,才不会在床上腻着呢。” 书丫头不以为然,“今儿能有什么大事?王爷昨日遇刺,今日就该在府中好好休息,不见外客的。” “外客可以不用见,可府里的人总要见上一见,”芸娘敛了笑意,略有些沉重道,“后面暗房里的人半夜就已经醒了,府医正照看着,我想等会用早膳 ,怕是也会一起前来吧。” “啊?那个人啊……”众人对看两眼,眸中不自觉地染上了担忧。 天朝多美人,可再多的美人,宫内宫外,环肥燕瘦,却没有哪一个曾让拓跋连城年少轻狂时为之失神。 除了她。 可也仅仅是为之失神罢了,拓跋连城为之尴尬的,不是那份失神,而是她出现在天朝的来意。 她生于异域,有一张叫天下男子为之颠倒的面孔,还有一个让无数女子都羡慕的高贵身份。 她风情万种,一颦一笑便能勾魂摄魄,她一袭白衣,飘然若仙,带着大宛永不融化的雪山上最清冷迷人的雪香走进天朝京城,一露面,便让京城之中的天之骄子魂牵梦萦,恨不得倾尽全部身家,只为一亲芳泽。 她还曾是先帝给拓跋连城内定的太子妃,隐而不宣的未来皇后。 可惜,那张脸后来毁了,毁于她自己的手。 先帝驾崩那一日,她不曾在跟前伺候,因为她被人关到了拓跋陵的宫殿。不甘受辱,她趁着宫中大乱,想方设法地逃了出去,可是那张脸太出众了,她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让人觊觎,所以她划伤了自己的脸。 她划伤了自己的脸,只为了给拓跋连城送出先帝的消息,而后消失于众人眼前,就如昙花一现,惊鸿一瞥,当时惊艳,转瞬却如天山雪落进了凡尘,消散于无。 她是喜欢拓跋连城的,也对拓跋连城有恩,芸娘暗暗叹息,只是可惜了,当朝皇后绝对不可能是一个面容有损的女子,更加不可能是她。 因为,拓跋连城不喜欢她,就算他欣赏她超凡脱俗的美,可也不曾为她的美动心半分。 就连顾闲静,当初也极不同意这门婚事,因为她太美,太容易招来嫉妒和针对,对当时的拓跋连城来说,有害无益,也是因此,先帝才会暂时将她放在身边 充作女官,只等时候到了,便赐婚封太子妃。 可惜,先帝终究没有等到这个时候,而狸奴也错过了这个机会,拓跋陵毁了一切。 明月楼里,长桌之上摆满了膳食茶饭,羹汤齐备,苏莞然同拓跋连城姗姗来迟,才刚落座,便听顾闲静缓缓道:“狸奴醒了,连城,你饭后去看看她,若是没什么大事,就把人送回大宛吧,留在这里不安全。” 拓跋连城勾了下嘴角,算是默认。 苏莞然只做不懂,端起饭碗用膳,对面的蓝玉与苏子默面面相对,也不出声。 这也算是众志一同,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早膳才刚用完,苏莞然一跨出明月楼,便见对面款款走来一个卷发蓝眸的女子,比她高半个头,就像九天玄女飘然而下,高不可攀。 芸娘曾听人说,大宛百里高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美得让人震撼,但却不及她一个回眸。 她戴着面具,与拓跋连城的面具如出一辙,肤白胜雪,美眸含春,嘴角一弯,便是苏莞然,也忍不住想要揭开那面具看看,她相信,那张面具之下一定是一位美人。 她走到苏莞然面前,只是略略抬了下眼帘,似乎在打量苏莞然,并无轻蔑,也无亲近,仅仅是如寻常一般打量着一个陌生人,却天生带着一股高贵姿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少顷,又抬起头,看向她身后的人。 拓跋连城。 “阿城。”出乎苏莞然的意料,她的声音并不温柔,甚至有些沙哑难听,就像吞了火炭,烧糊了嗓子眼,再也发不出动人的声音。 苏莞然无来由地有些失望,人人都好美色,而自己眼中欣赏的美色有了瑕疵,就不免有些遗憾。 “你伤得不轻,”拓跋连城拦住苏莞然的肩膀,淡淡道,“休养几日,我会派人送你回大宛。” 狸奴却笑起来,眸如碧海蓝天 亮起了清辉,“我不会回去。” 拓跋连城皱眉,“你必须回去。” “阿城,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她叹了口气,让人的心都不由得揪紧了,却道,“你放心,你我无缘,我不是来破坏你们的,而是来成全你们的,那等求而不得却要强求的扭捏姿态,非我大宛公主之气度。” “那你来干什么?”苏莞然忍不住问道,话一出口,脸立刻红了,赶紧又道:“啊,那个,我就是好奇。” 狸奴眼波微动,似乎终于有些对她感兴趣了,垂眸笑道:“你担心吗?” 她当然担心,任何女人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曾结实这样一位女子,都要担心,可苏莞然梗着脖子,执拗地不想落了下风,偏要淡然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拓跋连城偏过头,无声失笑。 狸奴微微摇头,叹道:“我来这里,是因为先帝。” “我初入天朝,先帝待我不薄,视我为亲女,他死了,可是他的遗愿却没有实现,我不能坐视不管。莞儿……姑娘是吧?正如你有弟弟,我也有自己的亲人,我也需要为他搏上一搏。” “至于你们,”狸奴掩嘴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支翎羽,“这是我给你们的新婚贺礼,希望你们收下,在我的国度,这是一生一世只能送给一对有情人的东西。” 翎羽很漂亮,上面还镶嵌着美丽无暇的蓝宝石,就像她的眼睛一样美丽。 苏莞然别扭地接过翎羽,突然有种泄气的感觉。 “你向来超然,不为凡尘所扰,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忽然,拓跋连城再度开口,“你私自离开大宛,大宛一定会派人来找你,消息若是泄露,拓跋陵头一个便会将目光转移到南王府,你不安全。” 狸奴蓝眸中像是闪过了什么,苏莞然极力想要辨认清楚,可那双不同于中原人的眼睛太美,美 得不真实,她根本看不出里面的情绪。 狸奴狡黠地眨了下眼睛,意味深长道:“你从边疆回到了京城,最快要一个月,大宛的消息传到京城,至少要两个月,而我保证,时间不至两个月……” “而我更加肯定,不超过两个月,这天朝皇城,就要彻底变天了。” 拓跋连城目光凌厉,“你何以如此确定?” “因为,我来了。”狸奴转身,自信而沙哑声音响彻长廊,慢慢消失在长廊的那一边。 酸。 苏莞然凭空冒出一股酸气,拍开拓跋连城的手,抱胸回头,上上下下地端详起他来,尤其盯着那张面具危险地眯了下眼睛,“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发誓,我的心里只有你。”拓跋连城信誓旦旦道。 “……不是这个问题!”苏莞然嘴角一抽,突然有些问不出来了,但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道:“你这个面具……是自己做的,还是仿照别人做的?” 比如,某个公主? 拓跋连城玩味地摸着下巴,竟有些期待的样子,似笑非笑道:“若我是仿照别人做的,那你是准备让本王换个面具?” 苏莞然沉沉地、重重地叹口气,“我看起来像是个脑子里除了情情爱爱,别无旁物的二傻子?” 拓跋连城挑眉。 “我的意思是,你们戴着同样的面具,若是一人出了事,旁人会不会联想到跟你有关?” 苏莞然认真地看着他,“你说她看过先皇遗照,那昨日她入宫,竟大胆地在偏殿刺杀你,是为了帮你一把,对不对?” “是。”拓跋连城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所以呢?” “所以,我就想问一问,她昨日刺杀你的时候,有没有戴面具?若是有,你最好换个面具,若是没有……那她的行踪,十之八九已经泄露了。” “而我很好奇,她是故意,还是无意?” 第二百五十章 梅妖是她 若是故意为之,那她就是在刻意加快拓跋连城夺位的步伐,但手段未免过于激烈,如此不受控的一个人,只怕会坏事。 若是无意为之,那就只能说明此女美则美矣,狠则狠矣,但却实在不够聪明,已经给他们添上了麻烦。 拓跋连城未尝没有想到这点,只是他不提。 他为什么不提? 是为了不让顾闲静担心,还是,仅仅是因为不想让这个故人受到伤害?或者更阴险一点的想法,是因为他想利用她,所以昨夜他才会笑得那般开心…… 苏莞然看着似笑非笑的人,下意识觉得第三个可能性更大,但她委实不愿意将拓跋连城想得太阴暗。 那样一个美人,不甘受辱,委身于自己不喜欢的人,为了给他传达先皇消息,九死一生逃出京城,高高在上的公主,如今竟要遮头盖面不能见人,这需要多大的魄力? 狸奴仿佛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能够让人心生好感,苏莞然不仅没有讨厌她,反而颇为敬佩她。 拓跋连城无奈摇头,伸手敲了下她的额头,“不要胡思乱想,等她伤势好了,我便会送她回去,她已经脱离了这潭浑水,不该再搅和进来。” 苏莞然定了定神,“如此便好。” 拓跋连城勾了下嘴角,将目光投向了长廊尽头,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大宛使臣入京,奈何韶光易逝,至美之物,终究不可能长久,否则落了个稀疏平常,还算得上惊艳吗? 禁军调查刺客的行动越见频繁,搜罗京城的禁军几乎将每个角落都翻了过来,人人都说拓跋陵对拓跋连城备极关怀,但却只有极少人知道,拓跋陵是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撒下的弥天大谎被揭穿,所以不计一切代价也要找到那个在皇宫里意图接近拓跋连城,却被当成刺客捕捉的宫女,他甚至不知道那鼻梁上带着刀 疤的女子是怎么潜入皇宫的。 皇宫内外,数日混乱,拓跋连城却好整以暇地在王府里接待着贵客。 狸奴的存在对王府的人来说已经不是一个秘密,她戴着与南王相似的面具,如一缕清风游走于王府之中,任何人与之擦肩而过都要不自觉地驻足不前,就连顾闲静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日,苏莞然才戴着苏子默去京城大街小巷走过一圈,常年居于屋中的苏子默,所见所闻都是书上那些华丽的幻想,真正步入繁华闹市的时候难免有些激动,连手头的画笔都放下了。 才一回府,苏子默便被齐嬷嬷请到了明月楼,苏莞然伸着懒腰要回卧云台,走过一个月洞门,却见那水池边坐着一个人。 老远便能感觉到那股清冷气息,比深秋近冬的晚风还要冷,苏莞然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冰雪化成的美人看了许久,不禁上前问:“你不冷吗?” 为人再怎么清冷,身体总也是人类吧?这才穿一件薄衣,她看着都冷。 狸奴抬头,一双蓝眸带着笑意,手指着水池里的莲叶道:“不冷,你看这莲叶,都枯了。” 秋季莲花是有一季花期的,但整个王府的莲花大概都聚集在了卧云台,外面又能看到什么好花? 苏莞然轻笑,发了次好心,“难得看你对什么感兴趣,你喜欢花是吗?要不要去卧云台看看?那里莲花都开了。” “我知道,”狸奴轻笑,眸中清亮如许,却又让人看不透里面真实的情绪,“我已经看过了。” “啊?”什么时候看过的,难不成她竟然私下去过卧云台? 苏莞然心中顿觉几分不对味,索性在她身边坐下,问道:“你,什么时候看过的?” “很久以前,在阿城出征之前,我来过王府,也看过你,你比我想象中的好看。”狸奴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仔细 地估量着什么,奇怪的是,苏莞然却没有觉得任何不适。 苏莞然嗤笑,“我哪里好看了?比起你来,不过俗人之姿罢了。” “过谦了,”狸奴莞尔,“你就像那莲花一样,在月夜下随风而动,很有灵气……月亮的灵气都被你夺走了。我很丑,我脸上有一道疤,皮肉外翻,难看得很。” 苏莞然哑然,狸奴始终带着面具,她险些忘了狸奴已经被毁容了。 “对不起啊,我刚才忘了你……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狸奴却摇头,“不,不用道歉。我更喜欢现在的脸,只要拿下面具,那些觊觎的视线就会移开,你不觉得很好吗?这样人也安全了许多。” 这样听来,未免过悲了。 可见古来红颜多薄命,也是有道理的,生得美,未必就是好事。 苏莞然心下暗叹,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侧脸,蓦地察觉出一股深沉的悲伤,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道:“别在这儿坐着了,不如去我的卧云台坐坐?我给你选件斗篷。” “给我吗?”狸奴似乎有些惊讶。 “我觉得你冷。”苏莞然振振有词。 狸奴失笑,蓝眸中总算有了寻常人都可以看见的欢喜,“好啊,中原人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可以选颜色吗?我喜欢白色,就像大宛雪山一样的白。” 豪爽,苏莞然笑道:“就喜欢你的直接,走!” 未曾料到苏莞然竟然将狸奴带回卧云台了,芸娘等人都愣了愣,待听到要给狸奴再找套衣服和斗篷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 “去啊,”苏莞然伸手在芸娘面前挥了挥,好笑道,“记得找白色的,多拿几件过来,我们去亭子里等你了啊。” 芸娘讪讪点头,一边招呼琴棋书画去准备,一边看着苏莞然与狸奴感叹,“当年宫中人人都说狸奴是魅惑人心的妖孽,我还不信,现在看 来,倒是有几分相信了。” 竟然连苏莞然都对她上了心,这……希望别出什么乱子吧。 二人同入了莲亭,中原的亭台楼阁都已风雅精致为美,过了小桥,四面环水,莲香沁人心脾,闻之心情舒畅。水面折射的光华将莲叶的影子都照射到了平台上,隐隐绰绰,带着难以言表的诗意。 苏莞然最喜欢的便是这小巧的角落,而本来要看莲池的人却望着头顶的凤凰花灯愣了神,良久不曾言语。 她躺在躺椅上,听着花灯下坠着的宫铃清脆作响,轻声道:“这是京城花灯会的灯王,寓意凤凰浴火重生,吟啸九天,我做的,你觉得如何?” “很好看,”狸奴伸长了手去摸那铃铛,却实在够不到,忍不住叹息,怀念般道,“当年初入京城,我第一次听闻京城花灯会,也曾做过一盏灯,名唤流风回雪。” 苏莞然笑容一僵,一段记忆从脑海深处蓦地蹿了出来。 她记得,拓跋连城曾指着花船失神,轻轻感慨。 来此花灯节者,人人都想拔得头筹,然而有人心中纵有巧思,却无人欣赏,也是枉然。” 他还说:“七年前,曾有一灯,名唤……流风回雪,灯面轻盈,雪丝飞舞,飘若留仙裙,雅登太白诗,最是让人过目难忘,只恨此灯未到尽头,便落入河渊,了无踪迹。” 她问他,那是谁所做,他又说那是一名异域女子,他说她美艳绝俗,有‘梅妖’之媚,仰慕者众多,但此女已如昙花一现,杳然红尘了。 他说这些话时,似乎还沉浸在过往的美好当中,目光映着漾漾柔波,让苏莞然记了许久。 苏莞然尴尬地低下头,拿起茶杯,眼帘轻合。 原来,他说的就是她,原来那个时候他是在怀念狸奴啊。不过毕竟是有恩的故人,又为他牺牲那么多,还是这样出尘脱俗 到惊艳的美人,让人过目不忘也是理所当然…… “咱们倒是极有缘的,”狸奴又笑,“当年我便想做凤凰浴火,可有人说,凤凰意义尊贵,我若是做出来的,别人怕是会说我别有用心,便叫我做了流风回雪。” 苏莞然嘴角都有些僵了,“啊,是么,那还真是巧啊。” 正说着,苏莞然眼角一瞥,恰好看见芸娘她们带着好些衣服走了过来,忙站起来道:“欸,衣服到了,你看看喜欢哪一件,这斗篷就只这件白狐的,色泽倒是纯粹,正是这个天气该穿的。” 狸奴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你是个好人,难怪阿城会喜欢你。” 阿城啊,先前不曾注意,真是亲昵的称呼,看来他们当年关系很好啊。 苏莞然讪笑,由着她挑选,目光却不住地游移,似乎有些走神。过了片刻也不听见动静,苏莞然不禁瞟了眼狸奴,却见她看着当中一件白衣愣住了。 苏莞然看向那件白衣,依稀记得是自己嫁妆里的某一件,自己这两年放着却没动了,遂挑了挑眉,“你喜欢这一件?” “啊?”狸奴看向她,好似走了下神,目光在那白衣上扫了眼,嘴角上扬,“嗯,我喜欢,这件衣服给我吧,还有那件斗篷,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冬了。” 苏莞然隐约觉得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可细看还是看不出什么,便暗暗记在心里,让芸娘带人去换衣服。 “真是的,”人一走,苏莞然便又颓倒在躺椅上,叹息道,“你慌什么,反正人要走了。” 正想着,却听门口侍卫的声音慢慢传了过来。 “王爷,您回来了。” “嗯。”拓跋连城清润的声音随之响起,苏莞然睁开眼,脸上一喜,起身向他走去。 才过桥头,将要到时,正前方的门突然被推开。 狸奴飘然而出,“莞儿你看……” 第二百五十一章 信任 霎时间,三人都愣住了。 拓跋连城脚步定在廊上,目光微沉地望着狸奴。 狸奴讶异的目光在拓跋连城身上停了停,转而又看向苏莞然。苏莞然尴尬地笑笑,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空气燥热了起来。 就像有什么奇怪的战火,正在灼烧。 苏莞然咳了声道:“正好你回来了,不如咱们三个……一起吃个饭?” “不,不用了,”先拒绝的竟然是狸奴,她笑了笑,将斗篷披在肩上,轻声道,“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休息,谢谢你莞儿,有了这件衣服,我一定不会冷了。” 苏莞然优雅地笑了笑,狸奴身为异国公主,也左手置于胸前,行了个奇特的礼节,看起来倒是颇为敬重,反让苏莞然自觉方才有些高姿态了。 但还不等她说什么,狸奴便已经迈步离开,与拓跋连城仅只一个眼神交流,并无别的话,倒像是在刻意拉开距离。 “她怎么来了?”人一出了院子,拓跋连城便忍不住问道。 “方才我和子默回来,看她一身单薄的衣服坐在外边,好歹是个伤患嘛,就带她进来选件衣服咯,”苏莞然不以为意,“人家好歹是一国公主,身为南王妃,我总不能亏待了她。” “言之有理,”拓跋连城眼帘轻敛,“此事是我疏忽了,她是大宛公主,本王应当恪尽礼节。” 啊?苏莞然莫名,这话说得这么正式吗?身为故人,关心一下也没什么吧?干什么要特意拉远距离,也太不自然了吧? 苏莞然狐疑不决,拓跋连城旋即却又突然转身,“说起来,书房里还有几件要事要处理,莞儿先行用膳,不必等我了。” 说完,也不等苏莞然答话,抬起脚便走。苏莞然只来得及说一个“等等”,那人就跟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 “……” 芸娘整理了衣服从屋里出来,见苏莞然呆立在 桥边,四周也不见狸奴的身影,怪道:“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王妃不是说了要留人吃饭吗?” “嗯……是啊,”苏莞然回神,牵强地笑了笑,伸手扶了下耳侧的头发,眼帘一垂,“芸娘,你且备饭吧,我出去送送她。” 说着,人也风一般地飞了出去,芸娘看得一脸莫名,摇摇头叹,“莫非是苏家姐妹情太弱,莞王妃也想交个女孩儿朋友了么,唉。” 这样想想,王妃还真的有点可怜呢。 然而可怜的王妃此刻却正小心翼翼地跟着拓跋连城,拓跋连城素来警醒,但这次却好像心中藏事,竟然半点都没有察觉身后有人在跟踪。 只见他脚步奇快地绕过走廊,穿过庭院,却在月洞门前突然停住了。苏莞然一个急停,提着颗心躲在柱子后,深深吐出口气。 好险好险,差点就暴露了。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本还以为是拓跋连城发现了自己,不想却看见月洞门的另一方慢慢走出一个人,心中蓦地一声咯噔,身子莫名变得沉重起来。 是狸奴。 狸奴好像意料到了他会跟上来,所以早早等在了这里,抬起头,嘴角带着一抹苏莞然始终看不破的笑意,静静注视着拓跋连城。 他们都带着相似的面具,面具之下,都是一张美人脸,就连身高也差不太多,虽然隔着月洞门,却还是让人觉得……仿佛天生一对,远远不是叶言心可以比得上的般配。 苏莞然微微皱眉,忍不住放尖了耳朵,仔细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莞儿说你过得不好。”许久,拓跋连城终于吐出一句话,却叫苏莞然哭笑不得,她可没这么说过,她只是说她穿得少而已。 狸奴倒是颇明事理,轻笑道:“莞儿说的是我冷,我没有过得不好,她是你的王妃,你可不要让她误会啊。” 拓跋连城拳头微 紧,又沉默了良久,才慢慢开口道:“这件衣服,是我不小心放进莞儿的嫁妆里的,并非刻意……” “这件衣服不该出现在卧云台,早在你奔赴边关时,就应该丢掉它,”狸奴叹息,“我们大宛人长得快,当年这件衣服便是恰好,现在穿到底有些小了。” “毕竟,已经过去了七年。”拓跋连城笑了一下,“当初迎娶莞儿的时候,我只是想着要给她尽量多的嫁妆,没料到下人将这件衣服也放了进去,是我的疏忽。” “过去的东西,就应该放在过去,只有那些还在累积的爱恨才会需要铭记。阿城,你我都已经长大了,时间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无情,我们还是朋友,是兄妹。”狸奴道。 苏莞然靠在柱子上,微微偏了偏头,视线落在那件白衣上,心口渐冷。 默了默,她抬起脚,离开了廊下。 “当然,”拓跋连城心中似有大石落下,长舒口气道,“我只是不想你误会。当年父皇让我筹备你的生辰,让我送你一件衣服,我想你入京是穿的那件异域白衣再不曾拿出来穿过,便命宫里做了这件衣裳,倒是被你嫌弃了。” 狸奴掩面失笑,蓝眸满怀暖意,“兄长大度,念我当年无知,没有与我计较。不过,这件衣服可不能再放在卧云台了,否则莞儿若是知道真相,怕是要误会的。” 拓跋连城却笑道:“她不会。” “她会,当年见过这衣服的人不少,”狸奴上下打量着他,有些惊讶,“兄长已经娶妻了,竟连恋人之间小小的嫉妒心都不明白吗?难怪这么多年过去,我都没个小外甥。” 一声轻咳,拓跋连城侧头,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似乎有些忍俊不禁,看向狸奴时又道:“若在府里过得不如意了,尽可去卧云台寻我,父皇的事,我还没多谢你。” “哦?那 你上次还对我那么凶?”狸奴挑眉。 拓跋连城无奈,“上次我本暗中调兵遣将,十分危险,你却突然出现,万一我保不住你,又怎么对得起父皇?” 狸奴敛了笑容,默默看着他,蓝眸突然盈满了惆怅,伸手摸了下脸上的面具,“阿城,看到你们过得很好,很快乐,我很开心,我祝福你们。” “……终究这件生辰礼物,你还是收下了,”拓跋连城想起当年年少轻狂时候的事情,忍不住摇头,“这也算是了结了当年之事。” 终究不过是有缘无分罢了,人之常情,无奈何也。 深吸口气,狸奴突然笑了起来,初升皎洁的月色下,她笑得竟有几分放肆。 “既然如此,从此你我便以兄妹相称!他日你登基,我便代表大宛继任女王,与你永结邦交,”说着,她退了半步,站在月洞门的另一边行礼,“愿我两国,永为睦邻。” 拓跋连城正色,也退后半步,伸手交叠,掌心向己,往前一推,缓缓低头,“得大宛继任女王相助,拓跋连城在此起誓,他日若我主持大局,必与大宛永结睦邻!” …… 三年前入宫那一夜,芸娘送给她了一件白衣,同狸奴身上那一件很像,她很喜欢。那还是京中近来盛行的新款,她说那看起来仙风道骨超尘脱俗。 拓跋连城也很喜欢,感慨到都说出“一生难忘”的话来了。 “白衣飘飘,缓带轻裘,若手执一拂尘,脚踩莲花靴,身背白云剑,额佩象牙玉,众人成行,随风而过,仿若仙娥下凡……美得让人一生难忘。” 什么新款,来来回回的款式不就那么几样,翻来覆去的穿罢了。 苏莞然将那白衣从箱子里取出来,扔在桌上,瞪了片刻,又将之塞回了箱子里。难怪他喜欢那件白衣,原是他又想起了狸奴。 “可惜了,人家当你是朋 友,是兄长,”苏莞然憋闷地躺回床上,将人缩进被子里,“一生难忘又如何?你就梦吧,人家大宛公主还是要回国的,难道给你做妾不成?” 心烦意乱地瞪着面前的一片黑暗,只听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芸娘敲门道:“王妃,晚膳已经备妥,王爷已经在等着了。” “我不吃!”苏莞然掀开被子大吼,“本王妃今日累了!什么都不想吃,你让他一个人吃吧!” 撑死他算了!朝三暮四,旧情难忘,你个混蛋! 芸娘默了一下,疑惑地侧过头,看着拓跋连尴尬地笑了一下,“王爷,王妃好像心情不好,要不王爷您先自己用晚膳?” “不必了,”拓跋连城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将手放在门上,转头看向芸娘,“今日卧云台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休息吧。” 芸娘会意,拓跋连城径自推门而入,扣上门栓,施施然坐到了床边,伸手拉了下她的被子。 “娘子何故不用晚膳?让为夫一个人坐在饭桌上,岂不寂寞?” “寂寞什么?”闷在被子里的声音有些低沉,苏莞然故作冷硬道:“你脑子里想法多了,边吃边想,不就不寂寞了?大不了,你可以去请别人嘛。” “请谁?”拓跋连城挑眉。 苏莞然不语。 拓跋连城无奈,沉重的身体就跟千斤陨铁一样突然压在被褥上,险些让苏莞然喘不过气来。 “你干嘛!?”苏莞然一把掀开被子。 却见拓跋连城笑吟吟地看着她,“莞儿只听了一半就走,不会觉得可惜吗?” 苏莞然惊了惊,随即神色更加深沉,“我的性格本就如此决绝。你若要好时,我豁尽性命与你好,你既然挑明,那我也就直言不讳,算是信任。” “嗯哼?” “我只问你……”苏莞然捏紧拳头,“你娶我,是不是觉得我跟她……有些相似?” 第二百五十二章 诚实犯错 明月楼中,细镂屏风。 顾闲静手中拿着针线,膝上放着几片霜白色的薄丝,丝绢上正绣着半枝残梅,梅朵片片,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该凌寒绽放,凝结出娇艳瑰丽的红梅树。 梅花动人,绣梅之人却吓人。 她的整张脸都是黑的,绣花针险些扎进自己的手指,鬓角一只墨绿翠翘勾出凤尾,尾巴上带了点点深沉,就像凤凰欲怒,转眼便要张开喙羽啄人,颇为凌厉。 她看着满脸疑惑的拓跋连城,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好半天,才终于将脸色缓和了下来,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刺绣,拿过拓跋连城的手,慈爱地问道:“所以,我儿是怎么回答的呢?” 拓跋连城眨了下眼睛,“娘……” “你可别告诉娘,你点了头,”顾闲静伸手,手指沿着那盏黑白分明的脸划过,目光复杂,“我儿……领军打仗,胜过千军万马,想来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犯糊涂吧?” 房中诡异地静了片刻。 拓跋连城尴尬地低下头,“但,说谎不是更加不好吗?万一她以后知道了……再说那只是开始,现在孩儿心中眼中,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语毕,他甚是无奈地抿了下唇,想不通当初两人那般针锋相对,相见两厌,怎么也不可能是因为全心喜爱才将人娶回府中的吧?真正喜欢上她,也是在入府之后…… 忽地,他突然察觉到了哪里不对,握住自己的手似乎力气更大了,那素来温和的用来烧香拜佛的手竟好像僵住了。 拓跋连城迷惑地抬起头,不偏不倚,正好同顾闲静那一脸不可思议对上,无论是目光还是脸色都明晃晃地戳着两个字:你蠢?! “娘?”拓跋连城嘴角一抽,“你这是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顾闲静蹭地站了起来,一把掐住他的耳朵。 “嗷!娘你干什么?消消 火别生气,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君子动手、呸,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拓跋连城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反应,耳朵已经被拧了两圈,甚至条件反射地将身体转了一圈,气得顾闲静几乎要揍人。 “我干什么?嘿你还好意思问我干什么?!” 顾闲静一把将他掼在位置上,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将手中佛珠砰的一声摔在桌上,“娘倒是要问问你,你想干什么?啊!你前一刻把狸奴带进家里,啊后一刻你就跟人家说自己娶人家是因为她让你想起了狸奴?!” “你这脑子是打仗打傻了吗?娘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傻儿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知道啊?这个时候就应该撒谎、撒谎!你以前撒谎不是撒得挺干脆的吗?现在就是跪搓衣板也不能承认啊傻子!” 拓跋连城正色,“娘,我可是战神南王,绝不可能跪搓衣板!” 顿了顿,他又摸了下鼻子,讪讪道:“再说,感情问题上,还是不撒谎得好吧?” 顾闲静险些被她气得一个倒仰,手指着拓跋连城半晌没说上话来,末了,终于气得拍案,“糊涂!婚姻大事岂能掺杂三心二意?你一边娶她一边又想着别的女人!莞儿那可是暴脾气!活该你被她赶出来,我看你以后也别想回去了!” 拓跋连城一惊,顿时慌了一下,“这么严重?” “这还是轻的!”顾闲静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得亏她现在没娘家,不然早跑了!” “不行!”拓跋连城几乎是蹦了起来,“她不准走,我……儿子这叫人把门堵上!” 说罢,拓跋连城抬起脚就要往外跑,顾闲静不忍直视地“哎哟”一声,抚了抚额,赶紧快步上前把人拽回来。 “你去哪儿?给我回来!哦,你把人家气哭了还不够,还敢把人家锁在屋里?你信不信莞儿翻 墙走了?你怎么这么能耐呢?” 拓跋连城心急如焚,但好歹不是失去理智,被拉住的瞬间便想清楚了,怔了片刻,神色突然黯淡了下去,垂头丧气地想起来苏莞然那时一脸震惊的模样,那般倔强的女子,竟一瞬间落了泪,心下顿时更慌了,一脸委屈的看向顾闲静。 “娘,您教教我好不好?” 顾闲静先前爱子如痴,这会儿到底没改过来这个习惯,一见他委屈便有些无奈,气闷不已地坐回了位置上,深深沉沉地叹了口长气,“这叫什么事啊,你真是,唉,让娘怎么说你好。” 她轻轻剜了他一眼,见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想来是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会儿竟有些惊惶无助的味道。 说到底,年轻男人汲汲营营与权力争锋,大概也从没有想过儿女情爱之间的微妙。 ……还有便是缺心眼了些。 不过到底是自己生的儿子,缺心眼也得忍啊。 顾闲静心头狠狠滴了两滴血,才深吸口气,叹道:“也罢了,这儿媳妇来得不容易,你不要,娘还舍不得呢。” 她默了默,垂眸细细想了许久,忽然站起了身,从镌刻了儿孙满堂的椸驾上取下一件织锦灰的外穿大褂穿上,回头又瞪了他一眼。 “你在这儿等着,为娘先去探探口风,看看你把人气成什么样子了!” 苏莞然还从没在她面前哭过,她几乎都忘了这女孩也是个性情中人,所以乍闻苏莞然竟然被气哭了,顾闲静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被震撼到了。 拓跋连城忙跟上去,“娘,我也去!”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就别添乱了!”顾闲静将他推了回去,叹道:“这会儿人家正气得不想见人,你还往上凑,非等她被你气出毛病才可啊?” 心虚地低下头,拓跋连城还是跟了上去,扶着顾闲静,小心翼翼道: “娘,孩儿就在门外听听,绝不进去,真的。” 顾闲静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听见什么话都能忍住?” 拓跋连城默了默,指天发誓,“听见什么话都能忍住,绝不进去!” 那也行。 小两口的事情终究要他们自己解决,顾闲静也想让他听听自己办了什么糟心事,意味深长地看了拓跋连城一眼,而后对守在门口明显笑得脸色红润的齐嬷嬷道:“嬷嬷,去厨房准备一碗莲子羹,送到卧云台。” “是,太妃。”齐嬷嬷忍俊不禁地看了眼拓跋连城,捂嘴走了。 拓跋连城颇为尴尬,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怎料到结局竟然这么惨淡,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啊。 顾闲静施施然走到了卧云台,守在门口的侍卫远远便看见了他们二人,目光惊奇地在拓跋连城身上顿了顿,忙又低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随即入内,迎面碰上琴棋两人坐在回廊鹅椅上,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饭菜,怔怔地不动。 顾闲静脚一顿,“这是怎么回事?” 二人一抬头,见是顾闲静与拓跋连城来了,忙起身见礼,抬眼若有似无地瞪了眼拓跋连城,低声道:“回太妃,刚才也是午饭时间了,可我们送饭进去,却被王妃赶出来了。” 气到饭都吃不下了,倒也在顾闲静意料之中。 拓跋连城脸色却变了,“芸娘呢?” 琴丫头撇嘴,“王爷,芸娘正和书画两个人在门口苦劝呢,王妃门都不开,咱们也不能强闯不是?” “现在知道担心了?”顾闲静泰然自若地挑眉,扫了他一眼,迈步走向卧云台正中央,嘴角露出几分玩味,“做事也不过脑子,什么话都敢说,这次吸取教训,这种事再有第二次……” 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顾闲静意味不明道:“莞儿可是连中刀将死都不落泪 的人,你啊,还看不清?” 这一次,可以说是事情发生在过去,拓跋连城心是好的,虽然好心办了坏事,但到底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再一次,怕是顾闲静要来探口风的机会都没有。 拓跋连城心头越加沉重,带着面具的脸也越发阴沉,还未靠近新房,芸娘等人就被他吓了一大跳,还当他是要来找苏莞然的麻烦。 “太妃,王爷,你们这是……”芸娘拦在前面,狐疑地打量着两人。 顾闲静轻笑,忙道:“别担心,连城今儿惹了王妃生气,我来看看王妃怎么样了,还是不肯出来。” 原来是这样,芸娘松了口气,又不免暗暗翻了个白眼,道:“王妃正生气呢,哪里肯这么快容易过去?芸娘跟着王妃偌久,实是知道的,王妃性格决绝,眼中实是揉不得沙子的,这回怕是气得狠了。” 这话明显是说过拓跋连城的,顾闲静却也不怪,但笑不语,上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紧闭的房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卧云台莲池里不断蒸腾的湿气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冰冷,拓跋连城忍住想要将门推开的冲动,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黑曜石一般的目光,越发深沉。 恍惚间,却又似有一丝担忧闪过。 门后的人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她将头埋进被子里,朱钗环佩扎的人头疼,索性一股脑儿抓了扔在床下,紧抿的唇几乎咬出了红印,压低的眼帘藏住了眼底的血丝,心就像被谁紧紧抓住了,难以呼吸。 砰砰。 有人敲门。 她以为还是芸娘,条件反射道:“别敲了,我不吃东西,只想一个人睡会儿。” 声音带了几分异样沉闷冷漠,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听在有心人耳中,难受不已。 不想,却听外面传来个温和的关怀,“莞儿连娘也不见?娘可饿着肚子,想来莞儿这里蹭个饭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太妃开导 婆婆来敲门,苏莞然就是再不愿意,也得让人进来。 可也只让她进来。 “……娘等一等,莞儿收拾一下。” 她长叹口气,翻身而起,将被子叠好了,又将地上的朱钗翠钿等首饰都捡了起来,朝水一面的窗户也打开通了通风,而后才抹了抹脸上的泪,堆起笑容打开了门。 琴棋两人趁机将饭菜送了进去,苏莞然也不抬头,侧身道:“娘,进来吧。” 她独自坚强已经成了习惯,并不是喜欢哭的人,甚至觉得落泪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因此倒有些不好意思见人了。 顾闲静下意识看了过去,头一眼却只看到了那头素净无华的长发,还带着几分凌乱,有几缕发丝紧贴面颊,珠白面孔上,眼角却染着红。 难得露出了几分楚楚可怜,却是整个人的锐气都不见了,就像被风吹雨打后的美人蕉,霎时间变得形容萎靡,独于风雨中撑持,却是岌岌可危。 顾闲静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忙叫人下去,拉着苏莞然坐到了饭桌上,拿帕子心疼地擦了擦她的眼角,“你这孩子,有什么火发出来就是,干什么要哭成这样,瞧瞧,往日的小辣子这会都蔫了。” 苏莞然鼻子一酸,强将泪意忍下,一语不发地开始盛饭,放下了饭碗乃道:“娘也知道狸奴的事情?” 顾闲静瞬间哑然,门外的拓跋连城也是心中一阵尴尬。 说来这事也不怪他们,这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少,正因知道的人太多了,因此反倒没有多少人注意。 不过是因为狸奴身上背的罪名,所以京城之中无人敢再把她和拓跋连城放在一起说话罢了,但他们都忘了,苏莞然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而是江南水乡的女孩儿,入京城时,这段京城人口中的‘遗憾’早就成了‘禁忌’。 “这个事情,娘……知 道是知道,”讪笑着端起了饭碗,顾闲静用眼角余光扫着苏莞然,见她嘴巴一颤,心头也忍不住一颤,赶紧又补充道,“不过这个事情早就过去了,先皇虽有好意,但是毕竟此事未成,而且为娘也是坚决不认同这桩婚事的!” 苏莞然拿着筷子,夹了一颗米往嘴巴里送,显然心不在焉,又问道:“这么说,芸娘她们也知道?” 芸娘等人登时流了一背的冷汗。 顾闲静无奈,语重心长道:“先别说这些,吃饭吧。吃了饭,娘再告诉你,当年的事。” 当年的皇宫,其实没有苏莞然想象中得那么惊险,青葱少年再如何出格,不过是带着玩性,就连狸奴入宫,引得所有人趋之若鹜,但也不过是觉得她漂亮,好看。 倾国美色,自然惹人心动,人生爱美,皆为常情。 可狸奴并不是自愿入宫的,她只是在履行公主的义务。入宫之后,所有人都想方设法地亲近她,就连当时的皇后公皙淑慧都十分地喜欢她。 拓跋连城也喜欢她,就像玩伴那样的喜欢。那个时候的拓跋连城还不是孤僻阴沉,因先皇宠爱,所以他矜贵而傲然,而狸奴恰恰也是冷傲凌冽之人,两个人只见到没有别的人那般亲密。 宫中数年,二人仅算熟识,她的美值得人赞叹,拓跋连城却更欣赏她的性格。 而后拓跋连城少年带兵,最开始几年都有几个月时间回京,二人对先皇有意撮合倒也看得明白,因此久别重逢,难免就有了被逼着亲近之意,随即便出了那流风回雪花灯之事。 但此后,随着众人渐渐长大,拓跋连城的军事才能逐渐被激发,长留边关,四处征战,连顾闲静都未见她几面,更不要说狸奴了。 然而皇室婚姻,从来都不是看哪个相处得长,便选哪个。 当时人人都以为这门婚事 已经定下,就像人人都以为皇帝迟迟未立太子,东宫空置,就是为了等待拓跋连城带着旷世军功回来,继承大统。 但随即,便发生了先皇骤然暴毙,拓跋陵宫变,狸奴被困。 狸奴与拓跋连城其实只是互相欣赏,或许也的确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只是奈何——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无意自处,狸奴心高气傲,一怒之下回到了大宛,陈兵边境,将天朝追击之人杀了个片甲不留,从此就连‘缘’也彻底断了。 但她心中却感念先帝,先帝待她如待亲女,这一次,拓跋连城在边关大捷,又立军功,她知道拓跋连城必然觉得时机已到,会开始公开联络朝臣,渐与皇室争锋,因此,她回来了。 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可以证明先帝遗诏内容的人,她说想帮先帝完成遗愿。 “就算不是,又能如何呢?”顾闲静坐在床边,语重心长道:“莞儿,他们两人早就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连城方才便说了,他眼里心里只有你,之前,不过是不想与你说谎,故如此点头。” 话虽如此,苏莞然心中还是压着一股难言的燥郁,脸上蒙着阴云一片,“他可以早点说。” 顾闲静默了一下,目光越发柔和,却又问道:“我的儿,你要他与你什么时候说?” 苏莞然眼波一荡,潋滟水色一闪而过,“成亲之时,他就该说明白!我……他若存了弥补过往的心思,大可直言,既然瞒住了,又为何现在要说?为何不一直瞒下去?瞒到我死……” “莞儿!”顾闲静声音猛沉,飞快地扫了眼她背后的窗户,凝重道:“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苏莞然也反应了过来,却还是默然不语,不见悔意。 她本就是如此决绝之人,如果拓跋连城一开始便告诉他他怀有二心,她无话可 说。 可他现在却说了,现在把人接到了府里,告诉她,他们之间的幕幕重要时刻,都带有狸奴的影子,然后,再告诉她:是,当初娶你,的确是因为你有几分像狸奴。 岂不可笑? 同为女人,顾闲静知她心中所想,狸奴太美,即便脸上多了那刀疤,也依旧很美。 思来想去,她只剩下最后一问,“我的儿,有句话,你别别怪为娘说地难听,你们成亲的那段前后,连城没有对你下杀手,还不顾我的拦阻,送去那些嫁妆……便已足以说明他喜欢你了。” “他是我的孩子,我最明白。”顾闲静专注地看着她,沉声道:“若他不喜欢你,你不可能活着进府。” 浑身一震,苏莞然哑然,怔怔地看着顾闲静。 同拓跋连城相遇到现在的一幕幕,初见时的冲突,再见时的怀疑,赐婚时的不善,嫁入王府后诸般不堪的处境。 是了,那个时候,她还是‘奸细’。 若是拓跋连城告诉她,自己同狸奴有联系,谁能保证她不会将这消息告诉皇宫?狸奴是什么人?大宛的仇人! 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南王府早就不复存在了。 拓跋连城没有做错,他甚至明知道她的身份,还说出‘夫妇一体’,救她助她,甚至为她和顾闲静冲突。 他做得很好了,苏莞然深埋着头,手指却握得越紧,她知道他不得已的苦衷,可……她心里就是难受,想起他们在月洞门前那个浅浅的拥抱,她的心就像堵着什么,呼吸不畅,浑身无力。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在吃醋,在嫉妒,就像一根无形的刺,紧紧扎在心中,她却拔不出来。 因为那是过去,是已成定局的事实,是无论拓跋连城还是狸奴都没有做错的事实。 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矫情的时候。 苦涩一笑,苏莞然慢慢点头 ,“我明白了,娘,我会慢慢想明白的。” 顾闲静却还是不放心,“如果你还是介意狸奴,那就娘做主,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去!” “不,不必了,”苏莞然反握住她的手,深吸口气,勉强笑了笑,“狸奴一片孝心,太妃必然也是感动地,否则不会为她解释。莞儿,也是极敬佩她的,这王府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让她待着吧。” “娘,他们若真的有意,在哪里又有区别呢?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我介意的,只有站在门外的人最清楚,只有他最清楚,苏莞然回头,看着窗上一排影子中,最为高大的那一个,无声摇头。 顾闲静叹息着离开,只觉白来一趟,废口气之功,不过论其缘由一二,心结却仍未解。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可以发现苏莞然并不是全然无法交流。 关门,合扉,顾闲静长叹口气,回眸看着默然无声站在廊间的人,微微摇头,见他还想在这里站着,忙伸手将他拽走,压低了声音。 “行了,今儿才刚闹腾起来,让她静一静,莞儿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你这会子冲进去,是要让她再气哭一次不成?再说,人家都睡了。” 拓跋连城的确有心要入内,但顾闲静所说并非没有道理,他只能离开了卧云台。 人一走,那紧闭的门却反而打开了,苏莞然走了出来,看着卧云台的院门,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回头问芸娘,“是我,无理取闹了吗?” 芸娘摇头,扶着她走了进去,按在床上轻声道:“这件事,王妃没有做错。便是当初不好说,后来也该说了,只是王爷……志不在儿女情长,总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 志不在儿女情长? 是啊,他的志气在王位上,那个本该属于他的皇位,就连狸奴,当初想必也是为了他的皇位而准备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何为国母 前院的消息,不久便传到了狸奴的耳中。 齐嬷嬷送来饭菜,又替她换了伤药,口中不停道:“太妃说了,让公主不要伤心,我家王爷和王妃感情历来很好,定然不会因为公主而生矛盾,公主在此安心养伤,王府会好好保护公主的。” 齐嬷嬷谨慎地看了看她,太妃让她传这句话的意思,想必狸奴聪慧,应该会明白。 一来,是告诉她,拓跋连城与苏莞然之间感情坚定,不会因为小小风浪而产生问题,令她不必自责;二来,也是提醒她,到底男女有别,她和拓跋连城之间曾经到底存在了虚有其表的婚约,今后还是保持些距离为上。 这也是人之常情。 狸奴穿好衣裳,宝石一般的蓝眸中闪过笑意,“想必拓跋连城现在一定苦恼得很,我听说中原夫妇吵架,有一个极为好解决的方式,他可有用过?” “啊?”齐嬷嬷有些惊讶,什么方式她这个京城人都不知道,大宛公主反倒明白? “跪搓衣板啊,”狸奴歪了下头,天真地问道,“我听说父王当年和母后就是这样的。” 齐嬷嬷:“……”这话直接说出来好吗? 狸奴浑然不觉,起身拿起金钩玉带束在腰上,嘴角含笑,伸手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的小小池塘,不觉好笑,“当初的事情,现在的事情,其实已经是两个世界了。天真已去,礼崩乐坏,人心思乱,你们的王妃心胸也该大度些。” 齐嬷嬷不觉眉头一皱,却听狸奴又叹,“现在这个时候,王府若是不能更进一步,就只能是万劫不复了。如果现在,还不能一致对外,让连城分心,给拓跋陵抓住了把柄,那……”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齐嬷嬷已经听得十分明白,心下登时一沉,忙低头行了行礼,沉声道:“多谢公主提醒,嬷嬷会将此话转告给太妃。” “转告给太妃?”狸奴回头,无奈笑开,纯白的脸颊在日光下近乎透明,让人不由心悸,“不,这话不能让太妃知道,而是要转告给王妃,这事,还需快到斩杀乱麻,越是拖沓,越是说不清楚。” 她顿了顿,又道:“我到了中原这许多年,你们中原的女子,到底不够大气。难道女人,就一定要为小情小爱所困住吗?” 转告给太妃,顾闲静一定日也担心得睡不好觉。 这话得转告给王妃,苏莞然知道该怎么做。 齐嬷嬷只犹豫了一下,便拱手相拜,转身退出了房间,却没有关上大门。 齐嬷嬷伸出局外,看得最是清楚,也多少听出了狸奴这几句话中的含义,二话不说便走向了卧云台。此刻卧云台的人应该已经都起了,齐嬷嬷长驱直入,直接见到了在亭中赏荷的苏莞然。 “嬷嬷?”苏莞然讶异地看着齐嬷嬷脸上的沉重,十分不解,“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情了吗?” 齐嬷嬷笑了一下,低下头,便将方才狸奴的几句话说了出来,苏莞然越是往后听,脸色越是有些淡漠。 待齐嬷嬷说完,直起身体静静看着她的面色,苏莞然才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个狸奴,果然不愧是敢带兵领将反击天朝的公主,竟然用激将法逼我见面。不过……” 她站起身,照着水面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眯了下眼睛,“我还不能拒绝,否则,岂不叫人小看了我的气度?” 不过,她和她的确不一样,什么家国大义,她生于困难之家,若是真的有闲工夫在乎这些,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狸奴,却是天生的公主,国家大义成了她骨子里的东西,所以就算不愿意入天朝,她也愿意履行自己的公主责任。 她承认,在这一方面,她的确比不上她。 但,在拓跋连城的问题上,她, 寸步不让! 所以这个激将法,她还不得不接! 芸娘一脸莫名,就要跟上,齐嬷嬷却一把将人拉住,摇头道:“且不必了,让她自己去吧。” 芸娘担忧地看着大步离开的苏莞然,到底还是有些担忧,“可是,就让她这么去,没事吗?” “放心吧,公主的脾气,你我都在宫里待过,难道还不清楚吗?”齐嬷嬷似笑非笑道:“她是公主,尊贵无比,入宫时冷傲无比,直至现在,时事多磨,却还会是比任何人,都要厌烦莫名缠身的感情。” 就像当初对待拓跋陵,她若不是厌恶至极,也不会挥刀自损。 她是大宛来的雪莲花,清清白白来,也要干干脆脆的走,绝无半分拖沓。 所以她和苏莞然,的确有那么几分相似。 若要解开苏莞然的心结,避而不见又有什么用?话,还是要当面说个明明白白才好。 苏莞然抿着唇,快步走向了后院,那长廊似无尽头,雕梁画栋美不胜收,两侧精致的红漆鸳鸯口悬灯笼,昨日已经燃尽的蜡烛尚未被换下,堆叠出一捧雪白凝脂。 将至后院,她的脚步却慢慢缓了下来。 “王妃来了?”不想,狸奴却自己走了出来,手中还端着一盘冷茶,她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张带着伤疤的脸,从眼下横切的刀痕似乎稍入一分,便会将她的脸整个毁去。 可她的气质依旧高贵优雅,苏莞然望着那张美丽也恐怖的脸,突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心中记挂的、惦念的情绪,其实就像那伤疤一样,实在微不足道。 狸奴贵为公主,千方百计九死一生来到了这里,不是为了和她陷入那情爱纠葛,而是为了更大的事,国家大统的继承,百姓黎明的安生,两国永世的邦交,而不是拘泥于小结。 那道伤疤,就是最为决绝的证据,自己…… 苏莞然脸色微变,忽地反应了过来,少年情怀,男女相交,未必都如她想象中那么缠绵悱恻,狸奴与拓跋连城坦坦荡荡,所以两人说话根本不避讳着她,就是为了让她看见这份‘坦荡’,所以,拓跋连城才敢点头。 “既然来了,就坐下吧,有些话,我想和你说清楚,你若不肯听,离开便是。”狸奴语气淡淡,不冷不热,好似没有任何情绪。 苏莞然深吸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狸奴替她斟满茶水,见她一语不发,索性自己先开口,“我与齐嬷嬷说的话,的确是激将法,但,的确有那么几分真意,不过,我明白你。” “这件事,其实跟你没有关系。”苏莞然艰难地说道:“是我自己太过冲动,若是齐嬷嬷对你说了什么,还请你不要在意,她并非恶意。” “你先不必说话,听我说完,”狸奴打断了她的话,“首先,还请王妃明白,我与拓跋连城虽有婚约,但两人之间并无感情,更类兄妹,将来,我上位大宛女王,心中所存,唯有大宛子民,两国邦交。” 苏莞然嘴角一抽,突然感觉到了几分身为‘公主’特有的高高在上,目光微变。 狸奴却仿若未察,又道:“其次,这次入京,是为了完成先帝托付,不是为了争一个了然无趣的面具男。” 了然无趣的面具男?苏莞然惊奇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连城还算无趣吗?” 狸奴不以为意地瞥她一眼,嘴角不着痕迹地滑过笑意,“他能有什么趣,本女王要娶男人,也是要娶一个对自己百依百顺,不会与我夺权的贵族,而不是一个野心勃勃手掌军权的王爷。” 苏莞然彻底瞪大了眼睛,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所认为的一切都颠覆了,“你……娶男人?” 狸奴漫不经心地一笑,“我若助南王晋位成功,他自 会出兵助我登上大宛女王之位,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今后永成兄妹之邦。女王,自然是娶男人,若是有漂亮的女人,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说得太过惊世骇俗,苏莞然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她发现,自己可能将狸奴的性格想错了。 “南王妃,”狸奴站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找你来,其实不是为了向你解释我跟他从来没有过任何关系,而是想提醒王妃……” 倏地,空气一沉,狸奴目光微冷,“不要挡住本公主荣登女王之路。” 苏莞然:“……” 满室寂静,苏莞然睁大了眼睛,看着狸奴的目光简直称得上震惊,好半晌才将张开的嘴巴合上,嘴角抽了抽,试探着问道:“你就半点不留念他?” 可算是问出了她心里最大的担忧了。 狸奴却扑哧一笑,慢慢直起身,目光清冷,神色从容,缓缓问道:“莞儿既为王妃,将来便是皇后,皇后为国母,你可知,何为国母?而我为公主,将来若为女王,你又可知,何为公主?”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带着几分鄙夷,但细看狸奴的表情,却又没有半分倨傲,苏莞然心下怪异,一时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只得点头。 “为一国之母,心有万民,辅佐皇帝主持后宫,为皇帝……分忧解脑,不致其为公事日理万机,还要为后宫内宅殚精竭虑。而公主……” “《公羊传》有言‘天子嫁女子于诸侯,必使诸侯同姓者主之",故谓之公主。天王盛宠,最后十之七八还是为和亲而准备。”狸奴不紧不慢道:“王公侯伯子男,次于王者,一出生,就背负上了属于‘公主’该有的宿命。” 她顿了顿,蓝眸一敛,藏住眼底的锋芒,“这宿命中,从来都不包括自由,固,我不做公主,欲做女王!” “而皇后,堪比女王否?” 第二百五十五章 释清误会 皇后与女王,目标从来不一致。 狸奴之名,乃是化名,在大宛,她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其意为“尊贵天神的孩子”。 苏莞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盯着那从大宛飞来的雪莲花,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既是在告诉她,她们之间没有冲突,而应该是合作,也是在告诉她,她看重的东西,对她来说,微不足道。 她是在用公主的身份、尊贵的出生对她展示自己的报复,也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不要用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给他们添堵。 说到底,她不过是在告诉她,无论是出身,还是追求,或是将来,她们都不同。 拓跋连城就算是个傻子、瞎子,也不可能将两个人真的看成一个人! 苏莞然站起身,静静同狸奴对视,许久,忽地抬起手,慢慢行了个礼,“公主见谅,是莞儿冒犯了,不敢打扰公主休息,莞儿告退。” 说完,她竟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狸奴眯了下眼睛,慢慢来到房中的大屏风边上,敲了敲屏风上的铃铛,莞尔一笑,“兄长,小妹这次帮了你大忙,接下来,可就看兄长自己的了。” 话音一落,屏风之后,便见拓跋连城抱手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块绢帛递给她,“多谢。”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跟了丧去,打开绢帛看了看,狸奴满脸代笑地将绢帛贴身收了,对着快要出门的拓跋连城轻笑,“兄长可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将来愿意出兵十五万助我登位!” “知道了!”拓跋连城带笑的声音远远传来。 狸奴摇头失笑,随即又走到一边,将自己那套染血的衣裳翻开,拿出里面的奏折,嘴角一扬,“说起来,大宛使团也该入京了才对。” 拓跋连城速度不慢,但还是快不过落荒而逃的苏莞然,等他追到卧云台的时候,苏莞然已经满连通红地 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任芸娘怎么拉扯都不成。 “王妃,王妃啊,”芸娘满心担忧,“您这是怎么了?您别这样,小心憋坏了,快把被子放开,王妃!” “你别管我了!”苏莞然打死不松手,在被子里大吼,“信誓旦旦地过去,结果……丢死人了……” 她的声音郁闷得很,想起自己之前对顾闲静说的“他们真的有意”这句话,一个悔恨感便油然而生。 得,自己以为是三个人的纠葛,结果到头来只是自己的独角戏,那两个人都是心怀天下的主,跟她想得完全不在一条线上!自己这不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么,丢人啊! 外面的动作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苏莞然也未察觉,知道门扉合上,床边一沉,有什么人坐了上来,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心中怦怦地跳动,脸色更红。 许久,那人才终于开口,“别藏了,咱们说说话,你打算躲我一辈子?” 苏莞然打定主意,死也不动。 拓跋连城失笑,干脆连人带被子一把搂紧怀里,脑袋不停蹭着,撒娇般道:“娘子真的不想见为夫了?为夫还想和娘子商量一件重要的事呢。” 时间过了很久,苏莞然才闷闷地问:“什么事,你说。” “面对面说,显得比较尊重。”拓跋连城挑眉。 苏莞然摇头,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拓跋连城无奈至极,索性手脚并用,干脆将人抱得更紧,乃道:“你要是不愿意看见为夫,那就听为夫说。” 苏莞然心下一动,手指攀着被褥的边缘,挣扎良久,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低低地回了个“嗯”字。 拓跋连城唇角一勾,拿下面具,深邃的眼眸此刻清亮无比,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了几许痴迷般的温柔,却还未说话,脸颊先红了起来,以至于他开始回忆过往时, 都有些莫名害羞的味道。 他回忆的不是狸奴,而是苏莞然。 他道:“初见你时,为夫曾想,这小女子长得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可惜不仅口舌凌厉,就像个泼妇。” 话音才落,苏莞然的声音就变了,“你说谁泼妇?!” “嗯,对了,就是这个声音,”拓跋连城戏谑道,“好凶的声音,南王在京在野,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我大呼小叫,但我才靠近一点点,你的整张脸却都红了,强装镇定,倒有几分可爱。” 莫名尴尬,苏莞然嗫嚅道:“我倒是觉得你很可恶。” 拓跋连城不置可否,又继续道:“后来拓跋陵赐婚,我笃定你是奸细。所以派人查访,查得苏子默,却是在外休养,而你和他在皇宫门前见面,我还很生气。心想这不是我的南王妃么,怎么能去见别的男人?” 这不是吃醋? 苏莞然眨了眨眼,偷偷从被子里冒出一点点,盯着那张白里透红的俊脸看了起来。 拓跋连城脸虽红,但皮子却很厚,稍一不慎,便容易被他那看似赧然实则极具侵略性的面孔欺骗,苏莞然偷偷咽了口唾沫,“我记得后来……” 后来拓跋连城中了春药,他们在山上险些上演一出那啥。 “是啊,”拓跋连城不无感慨,“那天我看你一身是血,明明受了重伤,却还像是不知道痛的跟我动手,几乎不敢还手,怕一不小心伤了你,我便没媳妇了。” “胡说八道,”苏莞然翻了个白眼,“你还把我掀翻了呢!” “那不是被你气急了吗?”拓跋连城轻咳一声,继续往后说:“而后我去苏府看看你的反应,却看见你倔强地站在众人中间,父亲疾言厉色,继母阴毒暗藏,你只要向我低头,我就可以帮你。” 他默了默抵着他的脑袋,道:“只要你那时愿意跟 我低头,也许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苏莞然:“……想得倒美,本王妃岂是那等甘愿屈服于淫威之下的人?” “正因如此,”拓跋连城轻笑,“正因这样,所以,我又很生气。我南王的媳妇,就算在娘家,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了,所以我几乎把我放在王府的老本都掏了出来,拿给你当嫁妆。” “那连苏钱庄呢?”苏莞然眨眼。 拓跋连城双眉一挑,“你猜?” 名字这么明显,若是猜不着,这脑袋瓜怕是就被气傻了。 苏莞然当然猜着了,就在知道他便是庄主之后,苏莞然便自然而然想起了自己笑那钱庄名字不好听,未料不过数日,那苏钱庄便改了名,还叫她惊讶了好久呢。 脸色微红,苏莞然忍不住想笑,但转而想到了狸奴的话,又忍不住有些心虚,“狸奴她……真不愧是公主啊,跟她比起来,我的确有些小肚鸡肠了。” 拓跋连城目光一肃,神色俨然,“不。” 苏莞然看了看他,“狸奴贵为公主,是皇室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有胸怀有抱负,还有胆量,更有能力,我有什么?” “你有的东西很多,只是你自己从来不在意。” 拓跋连城低沉一笑,黑曜石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极其专注,让人不觉脸红。 “你也有胸怀抱负,娘伤你而不计较,连天朝南王都敢握在掌中;你还有胆量,敢箭指刁民、独闯敌营、孤身犯险,还敢假装山贼袭杀朝廷钦差;你能力若不出众,南王府如何能在公皙淑慧的监视下,成功伫立斡旋?”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出自她手。 苏莞然眼波荡漾,手指掐紧了被褥,将不停上扬的嘴角挡住,却没有挡住那双动容双眸中的潋滟晶莹。 拓跋连城心中暗暗得意,果然娘说得没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带一点……咳, 美色,事情还是很好解决的。 于是拓跋连城又道:“莞儿,我的王妃、将来天朝的国母只有你一个。” 苏莞然的感动瞬间凝固了,眼睛慢慢冷了下来。 拓跋连城察觉异常,微微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你偷听。”苏莞然深吸口气,语气笃定。 拓跋连城呆了一下,眼底飞掠几分尴尬,瞬间站了起来,一本正经神色俨然,指天发誓,“我没有,我发‘四’!” 好啊,原来躲在暗地里偷偷看她的笑话,居然又敢拿到她面前来说,了不起啊南王殿下! 苏莞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一把掀开了被褥,拿起床上的枕头,突然,脸色骤变,铁青发绿,用尽全力朝他扔了过去,“拓、跋、连、城!你给我……出、去!” …… 顾闲静端着饭碗,嘴角抽搐地瞪着前方,拓跋连城无比尴尬,只顾埋头吃饭,不敢抬头。 突然,顾闲静叹道:“唉,可怜的娘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啊!” “噗!咳咳咳咳!”一不留神,拓跋连城咳了个天昏地暗,逗笑了在一旁看好戏的齐嬷嬷。 好不容易见了人,入了房,没过两个时辰又被人轰了出来。 堂堂南王大概还从没这么丢过人,饶是如此,偏还有人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给他送来了一个搓衣板。拓跋连城脸色铁青,拿着搓衣板瞪着黑怀,咬牙切齿道:“这是谁干的好事?说!” 黑怀吞吞吐吐地后退半步,“好像是……卧云台。” 蓦地睁大了眼睛,拓跋连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次?” “是卧云台!” 拓跋连城阴沉着脸,沉吟良久,拿着搓衣板去了卧云台。还未进去,便听到有人在说说笑笑,听这声音,似乎正是狸奴与苏莞然两人。 二人说到兴头上,便见拿着搓衣板进来的拓跋连城…… 第二百五十六章 使团入京 笑声一停,抽气声渐起。 众人愕然,苏莞然端着茶杯的手略略一偏,茶水顺着手指滑落,口中还含着一口清茶,整个人却已经呆住了。 琴棋书画震惊地看着他,芸娘弯腰拿茶点的动作都有些僵硬了,门口两个侍卫更是大胆地伸长了脖子,恨不得将眼睛都瞪出来,闻讯而来的蓝玉和苏子默面面相觑。 我的天哪! 战神南王拿着搓衣板走进了卧云台?! 拓跋连城在苏莞然面前站定,目光阴沉,神色暴戾,苏莞然神色紧张地咽下了茶水,几乎以为他手中拿的是凶器,准备来杀人灭口了。 “你……”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孰料,哐啷一声,搓衣板被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苏莞然手中的茶杯也掉在了地上,条件反射地蹦了起来,一把抱住了拓跋连城,满脸惊骇,“殿下不可啊!” “噗!”狸奴没忍住,一口香茶喷了个彻底,突然趴在桌子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本公主只听说过这场面,这还是第一次见呢,哈哈哈……王妃快别拦他,让我瞧瞧他怎么跪,姿势好不好看?” 苏莞然同样忍笑忍得辛苦,涨红了脸苦心劝道:“你干什么呢?丢不丢人?” 拓跋连城愣了好久,突然反应了过来,却连脖子都红了,声音嘶哑地问道:“这,不是你送过来的?!” “我疯了给你送这个?”苏莞然扫了眼地上的搓衣板,简直不忍直视,赶紧将拓跋连城往凳子上按,伸手对芸娘使眼色,“快快快,快收起来,我又不是母大虫,现在还用不着这个!” 话音未落,芸娘手中的茶点盘子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捧腹大笑,琴棋书画等人终于也忍不住,笑得极为夸张,有人跌在地上,有人靠墙大喘气,蓝玉的声音几乎要从门口传到里头来了。 拓跋连城气急败坏 ,“都住嘴!” “哈哈哈!” “再笑本王扣你们工钱!” 苏莞然早已笑得是生气不接下气,却还抽空嗤笑道:“工钱我管着呢,你咋呼什么?谁让你要、噗。” 拓跋连城捂脸,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深吸口气,一眼瞪向狸奴,“这是你的杰作?” 狸奴眨眨眼,蓝眸尽显无辜,好一派纯良,“兄长可不能冤枉我,有证据吗?再说就算是我,兄长大不了将它丢远点就是了嘛,干什么要拿过来,咳,岂不叫人误会?” 众人笑得越发大声了,拓跋连城一声长叹,无奈至极,气得伸手去拧苏莞然的腰,“苏、莞、然,都是你惹出来的事,你还好意思笑。” 苏莞然深吸两口起,“也不想笑,但就是忍不住啊哈哈……” 拓跋连城:“……” 卧云台中,凝脂气氛尽皆。 碧波荡漾,水莲成双,狸奴笑看着那凑到一起调笑的两个人,默默摇头。 忽地,黑怀从门外闯了进来,脸上竟有些惊色,“王爷!大宛使臣入京,扬言夏禾公主为天朝所掳,已率十万大军陈兵边境!” 一语出,满堂静。 苏莞然的声音像是被卡在了嗓子眼里,下意识想起来的,便是拓跋连城或许又要带兵出征了,其次才想起来,那个‘夏禾’公主,不就是狸奴吗? “无妨,”谁想,狸奴却极为淡然,道,“我早就料到有今日,那使团都是我的人,边军也是先王留给我的,他们只是为了保证我的安全。” 她既意在女王,就不会孤身犯险。 苏莞然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在皇宫闪过一面,拓跋陵必然已经察觉,若是如此,的确有兵陈关或许才最有用。但……” “我方自战场回来,拓跋陵不会再让我去第二次,否则就要将兵符再次交予我,”拓跋连城笑了 笑,“所以,他会派自己的人带兵前去,如此一来,拓跋陵在京人手便少了很多。” 苏莞然挑眉,“公主这算盘打得倒是不错,既能保护自己,又能消耗敌人的力量,一石二鸟啊。” “既然有心复仇,自要有备而来。”狸奴气定神闲。 …… 大宛使臣突入天朝,以“使者”身份而来,还如此大张旗鼓,带着陈兵,拓跋陵虽然震怒,却不能动手。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交战时还对使者下手,岂不是可以挑起战争?天朝如今的国库,可是耗不起的。 是日,晌午,天朝加开午朝,拓跋连城应召入宫。 宣政殿上,百官朝臣齐聚,文官与使臣争执,武官与皇帝争执,拓跋连城不苟言笑地站在左班将臣之中,一本正经地上前,振振有词道:“皇上,大宛来者不善,我朝何时掳她公主?他们分明是故意挑拨,臣请兵符,带兵灭之!” 此言一出,朝堂声音划然一静,喧嚣争吵仿佛在瞬间被抹去了痕迹,死寂般的沉默染就每个角楼,只有那金玉一般的声音清脆地落在他们心上。 拓跋陵心神一紧,宫中刺客之事还在查访,那个面上带伤的女子究竟是不是狸奴,他原先还不确定,但如今大宛使臣入京,反倒让他坐实了这个想法。 她一定就是狸奴! 她为何在这个时候入京?为了当初受到的逼迫?还是因为想要来撼动他的皇位? 想起那日她化装成刺客袭杀拓跋连城,拓跋陵目光越发冰冷,她分明是想趁机挑拨离间,为的就是让拓跋连城以为是他派人刺杀,逼使拓跋连城与他为敌! 而拓跋连城,心中难道就半点不曾怀疑吗? 拓跋陵惴惴不安,打定主意,兵符绝不能再交到他的手上,目光一转,冷道:“皇弟三年征战,出声如此,殊大不易,既才刚回京, 何必急着再行领兵?此事,交给别人吧。” 大宛使者围着一圈络腮胡子,天朝话说得倒极为顺溜,怒道:“我等来此,只是为了寻找公主,没有兴战的意思。只要归国归还公主,我们就立刻撤兵,离开这个地方,绝不伤及天朝军民一分一毫!” 新人礼部尚书莫保林眯了下眼睛,“已经陈兵边境,这样的话,还有说服力吗?” “为何没有说服力?”大宛使者惊奇地看着他,“我们不想打仗,我们只想找到公主,你们如果不相信,我们愿意留在京城当你们的人质,直到找到被掳走的公主。若是要开战,我们何必派遣使者和谈?” 他说得信誓旦旦,并不像是作假。 便是作假,也不应该会以自己的生命当把柄。 大宛有汗血宝马,还有绝美丝绸,更与各国通商从政,若真的打起来,就算有战神,他们也未必能够夺得上风。 一来,是因为他们才从战争中过来,举国拮据三年,旧年皇宫的用度都已经缩减了;二来大宛奸诈,自古开战都不是一国开战,而是要挑起其它国家群起而攻之。 想到这里,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又惊又疑。 拓跋陵目光一闪,抬手案下纷纷议论,道:“大宛使者千里迢迢,必然不会是为了戏耍天朝,或真是天朝哪里的人贩子抓走了公主,我天朝愿意倾囊相助。” 使者高呼一声,上前叩首,“天朝皇帝,万岁万万岁,您真是个好心人。”他抬起头,狡黠地笑道:“放心,不找到公主,我们是绝对不会离开的,战争也就不会起了。” 而‘找到’公主那一日,天朝局势早就已经是天翻地覆,步入新的局面了。 拓跋连城‘不甘心’地退了回去,一语不发,拓跋陵倒是心神放松了下来。 既然是人贩子拐走的,那么只要找到狸奴,杀 了便是,而后将事情推到人贩子身上,找几个替死鬼或可了事,一切都能静静抹消。 说着,拓跋陵便让人带使臣去外使驿馆休息,而后便派兵部尚书选调人手前去边关戍守,于是拓跋连城在兵部的要员便去了两名。 户部与光禄寺主管财政,拓跋陵必然不会松手,但国库空虚,户部也没有什么大用,每年的税收虽然不是连苏钱庄可以比拟的,但连苏钱庄也没有拓跋陵这么奢靡耗费啊。 皇帝内库早就已经用完,如今的国库,与皇帝私库,没什么两样,要与不要没什么大的关系。 六部中,吏礼刑三部已逐渐被拓跋连城掌握,其余三部中也只有一个工部可用,可工部管得是国家工程,争权斗利的战斗力显然比不上王卓、萧安才、莫宝林。 至于光禄寺、大理寺、太常寺等,这些年早就无所事事,拓跋陵上位素无功绩,倒是养了一大群闲人,还未上位,拓跋连城就已经在心里立下了裁撤名单。 拓跋陵可以依靠的,最重要的还是天子直属的禁军,和禁军暗中看守的各大臣家属。若是他能够拿下顺天府,再按中以莫城旧部支援,未尝不能克制禁军…… 不动声色间,拓跋连城细数彼此力量,嘴角缓缓带上笑意。 午朝过后,拓跋连城仍旧回了王府。 至于傍晚,萧安才又来到了王府之中,这次商讨的,还是那于阗公主的事情。 “皇上在楚宁宫召见我等,透露出想见于雅正和于秋,似乎有意以于阗三王子为人质,迎娶于阗七公主为皇妃,以此换得于阗俯首称臣,以及,充盈国库。” “战败之国,本该如此,”对此拓跋连城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有一点,他很好奇,“迎娶于秋儿为皇妃,他真敢?” 苏莞然忍不住开口,“战败国的公主……下场不好看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争权斗利 战败的公主,以囚车入京城,即便成了皇妃,那也是皇宫里最低贱的存在。 因为她只是一个人质,一个于阗俯首称臣的象征,虽然拓跋陵美其名曰“迎娶”,实际打得什么主意,众人心知肚明。 不过是贪心又起罢了。 “他想将于阗当成自己的藏宝阁,”拓跋连城冷笑,“于阗三王子的确对于阗很重要,但要于阗就这般俯首称臣,未免也太小看他们了。” 于阗若是能够俯首称臣,他们何必打仗打了三年?以为两个国家是在过家家吗? 苏莞然对军事不大理解,即便这三年来,有书信来往,但有些军事机密与考量,拓跋连城却是守口如瓶的,她有事无聊了,拿着那些信件看了许久,多少也琢磨出来了几分道理。 “那要如何,他们才会俯首称臣?”苏莞然挑眉,“直接打到人家的都城吗?” 萧安才愣了愣,随即失笑,“王妃所言极是。若要一个国家俯首,就必须打到这个国家的君君臣臣都知道怕,知道疼,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否则,首鼠两端三天两头的闹腾,这样的臣服,不要也罢。” 战场之上,从来如此。 这次他们能够坚持三年,除了有拓跋连城之外,还有便是事情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拓跋陵终于肯拿出兵符。而更重要的是,连苏钱庄这些年的底蕴够厚! 但,再厚的底蕴,也终有耗尽的一天。 武器、粮食、药材等军资的运送和耗费,以及战后城墙、堡垒、角楼的修复和完善,更甚至于士兵的补给、救助、家人补贴等等,连苏钱庄就是吞天大物,也终有尽头。 还连上国库那三瓜两枣,并从于阗那收缴的战利品,笼统归于一处,也只是坚持到将于阗打出天朝,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能够坚持三年,还多亏了国内没有什么大 的天灾人祸,否则又是一笔耗费。 而若要报于阗侵国掠民之仇,五年内已经不大可能,或者五年后,天朝兵强力壮,武器精进,粮草满仓,国库充足,有富国强民之策提升国力,有君臣和谐之朝同仇敌忾,再说报仇让于阗俯首称臣之话不迟。 现在只是“打退”,终究还不是“打败”。 攘外必先安内,内部尚且争得头破血流,谁有心思主动派兵再去进攻他国,扩土开疆?能守住天朝不乱,就已经大庆幸了! 拓跋连城想到此处,虽然手中形势逐渐大好,但国家之衰败却日益严重,再好的心情也都冷了下去,不仅皱眉,“拓跋陵异想天开,你们不必阻止,由他去闹,只是这最后的结果,怕是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任他胡闹,对我们未必没有好处。 苏莞然暗暗点头,努力记住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狸奴说得不错,她将来或许就是皇后,皇后,乃是国母。身为一国之母,若是国家交往的基本道理都不懂,那还当什么国母?不如退而求其次做个空无大脑的宠妃。 但,她可不想看着拓跋连城跟别的女人恩恩爱爱,还等跟别人争宠斗狠。 她在苏府不曾好好读书,为了苏子默,被人疯子泼妇的咒骂,如今看起来有了几分贤名聪慧,可脑子里知道的东西还是很少。 上午同狸奴谈起风花雪月,狸奴身为外邦人,尚且能够出口成章,锦绣字句令人瞠目,自己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在淮南还是指着别人一通上不了台面的臭骂。 她若是当上皇后,将来万一写个懿旨都写不好,那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再说了,多学点东西,没准以后还能给拓跋连城出出主意呢。 从书房出来,苏莞然偷偷叫来芸娘,把门关上,小心翼翼地抱手行了个大礼,“芸娘,还请—— ” “使不得!”还未等苏莞然弯下腰,芸娘便直接将人扶了起来,惊疑不定道:“王妃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断断不可下跪啊!” 苏莞然默了默,“我没有要下跪,就是想请芸娘帮我一个忙。” 芸娘狐疑道:“什么忙?” 苏莞然脸上有些滚烫,压低声音上前,“你能不能教我做个……咳,我是说,正正经经的王妃?” 芸娘愣了一下,“可是,王妃现在不就是王妃吗?” “不是这个意思,”苏莞然有些着急,拉着她的手往屏风后走,沉声道,“你看我啊,现在当王妃也没有什么规矩,你当初教的那些也就勉强在王府里用,将来……进了宫,怕是让人看笑话吧?” 芸娘怔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忙起身看看外面,才回头认真地看着她,“王妃可是想让芸娘教您怎么当……皇后?” 这要求虽然有些言之过早了,但真等到那一天,就怕再学就有些晚了,苏莞然只好腆着脸点头。 这的确是个问题,芸娘打量苏莞然。 苏莞然赶紧正襟危坐,抬头挺胸,让自己看起来自信满满,不露出素常的散漫。 苏莞然不喜欢戴厚重的头冠,只一两只朱钗,但身为皇宫,简朴可以,那凤冠却是不轻的,出入都不能轻易撤下。 苏莞然走路也极快,可穿了皇后的凤袍,又重又累赘,每一步都必须走得端庄,眼珠子不能乱飘,怕是走两步就要摔一跤。 苏莞然如今在府中说得开话了,言辞便没了许多忌讳,可就像那“死”啊“毒”啊一类的词,是决计不能轻易出口的,否则传出去便是一个恶毒阴险,管她是不是无意,三人成虎,谣言杀人啊。 仔细一看,芸娘不由得有些无语,叹道:“王妃,这行坐礼仪倒不是极其难学,身为皇……的规矩,奴婢也可一一教给你 ,但芸娘得劝王妃一句,就算这些连上琴棋书画您都学会了,还有一件,您也得斟酌。” “什么?”苏莞然问。 芸娘默了默,道:“纳妃。” 一宫之后,当有皇妃,皇妃之下,尚有美人。 身上积蓄的力气一松,苏莞然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点头,“我知道,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还请芸娘教我,我不想给他丢脸,我怕我自己做得不够好,让他被人耻笑。我毕竟是拓跋陵赐给他的,也怕将来他的臣子不满意我,借故逼他……换人。” 芸娘目光一凝,“只要王妃能够诞下麟儿,便不会有这个可能。” “但,若是不能呢?” 苏莞然苦笑,她从知道他的目标开始,从自己下定决心要帮他开始,苏莞然就已经在暗暗做下准备,只是她不甘心,所以她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才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芸娘哑然,苏莞然屡次三番重伤中毒,身体能否再有怀孕能力,的确让人担心,就连她日夜服侍在苏莞然身边,也不敢对此打包票。 两人默然良久,忽听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同时一惊。 “谁?” 门外的人默了片刻,“是我,莞儿,母后让我带你去前堂用晚膳。” 对了,晚膳!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苏莞然对着芸娘打了个眼色,而后轻哼了一声,“先等着,你家娘子正在换衣服,不准偷看啊!” 拓跋连城挑眉,抱手靠在门上,“只是去用晚膳,你换衣服作甚?盛装出席以贺大宛陈兵边境?” “别乱说,”苏莞然飞快地换了件外裳,而后一把打开门,眼中闪烁着细碎的笑意,伸手在那带着面具的人下巴上轻轻一勾,“走吧,厨房可有备下红烧肉?” 举止放肆。 拓跋连城却嘴角一样,长臂一伸直接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侧头在她唇上一吻,“别 吃太多,小心晚上睡得太好,我抱不动你。” “啊?” 苏莞然怔了一下,而后脸上刷地红了起来,好像瞬间披上了一层火红晚霞,娇艳可爱,恼羞成怒地去抓他手指,“不要脸,什么话都说!” 拓跋连城大笑一声,灵巧的收手抛开,苏莞然一跺脚一冷笑,提起裙子便追了上去。 芸娘在后面敢看着苏莞然的动作,不觉摇头,“看来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芸娘便开始在私底下同苏莞然细说宫中皇后的仪态与规矩,每日都抽出半个时辰学习起坐蹲走。 也是从这一日,拓跋连城发现,不仅京城里开始大刀阔斧地寻找刺客与狸奴,苏莞然也破天荒的拿起了她向来不喜欢的琴棋书画,而不是没事就躺在躺椅上吃东西赏荷花看话本。 拓跋连城惊奇地同顾闲静说道:“莫非莞儿同小妹待过几日,转性了不成?” 顾闲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那颗榆木疙瘩的脑袋上一戳,摇头苦笑。 这孩子,在其他方面都聪明得很,怎么偏偏在这方面什么越来越迟钝呢?难道真是因为抱得美人归,乐傻了不成? 而后没过两日,顾闲静和齐嬷嬷也悄悄加入了“训练皇后”的阵营之中,而拓跋连城因正忙着同前朝臣子交一事,他竟不曾察觉。 争权斗利,如火如荼。 狸奴为了同大宛使臣接触,也深陷苦恼之中,门外多了多少眼睛,她想出去几乎难如登天,一露面怕是就要连累王府,因此竟也没有察觉。 及某日,天朗气清,惠风拂耳。 拓跋连城与众臣入宫,吏部尚书王卓弹劾工部尚书中饱私囊,贪墨白银两百万两,联合诸御史上奏,跪于前庭,请求拓跋陵‘忍痛割爱’,以除奸佞,以壮国库。 另,有大理寺卿上奏,于阗王子请求面圣。 第二百五十八章 联姻壮势 对拓跋陵来说,拔除工部尚书,‘忍痛割爱’未必,除去奸佞是顺带,以壮国库倒是求之不得。 工部尚书痛哭流涕,到底没能够免去被摘去朝冠、脱下朝服,当庭被打入刑部大牢的结局,拓跋陵急需军队! 尤其是在拓跋连城回来之后,他看着朝中六部三寺六科等人员的换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前礼部尚书提出的建议除了破坏掉他辛苦策划的计划,对南王府没有半分伤害! 而现在,即便交出了兵符,拓跋陵依然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每每想起拓跋连城凯旋回朝,探子来报南王府再不复往日门可罗雀,几乎每日都有朝臣拜会,官阶无论大小,他才真正害怕起来。 更何况,狸奴出现了。 狸奴才是最大的危机,她与老礼部尚书、前大理寺卿亲耳听着先皇遗照,如今也只有她还在京城。 至于老礼部尚书……早已经在三年前就逃之夭夭,他就不信那个时候的拓跋连城会同他合作! 可惜,他忘了蓝玉这个催发老礼部尚书所有愧疚感的导火索,也看轻了拓跋连城那状若阴沉不懂世故的面貌下,长袖善舞的身姿。 拓跋陵不动声色地看着下方朝臣,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拓跋连城真的与大宛公主再度牵连上了,那自己则必须也找一个助力。 于阗乃是败将,更有一子一女在他手中,手下奇兵不少,乃是最适合的人选。 即便,他们闯入了自己国家的边境,对自己的子民烧杀劫掠,但那又如何呢?保不住皇位,他们又怎么算得上是自己的子民? “传!”拓跋陵当机立断,令人将于阗王子传上宣政殿。 浩浩殿堂,巍峨雄壮,龙盘虎踞在京城中央,于阗王子虽有耳闻,亲眼见倒是第一次。于阗偏居一隅,虽然也建有王宫,却到底没有天朝一般,祖上占 据了大片广阔的中原。 他从大理寺被提了出来,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铁链,漆黑的链条一节扣着一节,好像有千万斤重,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拿沉闷的撞击声。 拓跋连城听得却很舒服,看来大理寺卿在经历过于秋儿死里逃生一时后,已然将防卫措施又提高了一等。 于雅正身上还带着伤,虽然经过包扎,但绷带上的鲜血依旧渗人,狼狈不堪,形容苍白。禁军将他压到了宣政殿,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注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拓跋连城。 这个擅出奇招的战神南王让他败得凄惨,怕是从今往后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了。 “大胆!”有人怒道:“见到我皇,为何不跪?!” 说着,禁军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只听扑通一声,于雅正便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他想站起来,却又被狠狠按住了肩膀,一脸的狷狂不羁,不屑地扫了眼座上君王。 “拓跋陵?”嗤笑一声,于雅正冷道:“你天朝的君王也不过如此,一个被俘之人,也要如此大费周章,怎么,这么怕我?” “放肆!战败之人,何敢言勇?我皇乃是天之骄子,又岂是你一皆王子可以直视!” “杀我国民,占我国土,辱我百姓,于阗到底是边陲小国,未受教化,恬不知耻,这里可是天朝的土地,不是你于阗的驯兽场!” 顷刻间,又有许多怒声袭来,拓跋连城略抬了抬眸,目光扫过带着怒意的拓跋陵,回头冷笑,“王子殿下如今已经是我国俘虏,生杀予夺皆在王令,还敢如此大言不惭,莫非是在欺我皇大度?” 拓跋陵大度?! 先前怒骂的人登时哑然,讪讪地想起了那宫里稍有冲撞便命不久矣的诸多宫女太监,楚宁宫的丫头换了多少波了,只怕拓跋陵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连军资都压在手中自己用,他要是大度,这户部大概就从来没有抠门一说了。 不过这些话,众人皆是藏在心里,不曾开口明言。 拓跋陵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很是从容地接受了这个称赞,端坐皇位龙椅之上,目光自双九阶梯睥睨落下,神色不善,居高临下地笑了起来,眸中的阴狠若隐若现。 “于阗三王子,可知中原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朕,今日应你所求,你若不识抬举,便回你的大理寺地牢,朕,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事实证明,这句话到底还是有效果的。 于雅正登时怒了,目光阴沉,“你把我们兄妹关在大理寺,究竟意欲何为?” 拓跋连城莞尔,意味深长地看着那白玉台阶,目光一动不动,景色却好似浑然未入眸中,黑漆漆的,让意欲探究的人看不真切。 拓跋陵勾起嘴角,一股谑意油然而生,俯视着下方跪地挣扎的于阗三王子,眸中光华暗了暗,“你乃战败之人,朕自然等着于阗使臣入京,请求递交国书割地求和了,毕竟,天朝以和为贵,朕还等着……同于阗联姻呢。” “哈,”于雅正大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越发轻蔑,“我们既然已经做好准备上战场,就从来没有想过可以活着回去,什么割地求和,父王不会派人来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拓跋陵皱眉,拓跋连城忽地慢悠悠转过身,不动声色地端详着于雅正的神色,倨傲不驯,就像于阗方有的奇兽,他多年前看过一次,张牙舞爪,犬齿交错,凶狠的兽性似乎随时都能扑上来,将敌人撕成碎片。 他是真的不怕死的。 但于阗老王可没几个好儿子,此番必定会想方设法将人救走,他若真的但既然不怕死,为何又要活到现在?多半,是为了一个人。 “皇上,臣弟有一言。” 银黑色面具下阴沉一闪,才从战场上下来的战神,身上似乎还带着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煞气,让听者心下一动,手指更紧,拓跋陵面不改色道:“何言?皇弟请说。” 拓跋连城还未开口,那于雅正突然嗤笑,“你们这朝堂可正奇怪,明明那上面坐着个皇帝,下面又站着个皇帝,莫非你们天朝竟然还有两位皇帝?那么朝臣,又要听谁的呢?”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大胆!无知小儿,口出狂言!” “蛮夷之地,不知礼数,此‘皇弟’非彼‘皇帝’!” “挑拨离间之词,我天朝臣民岂能容你污蔑朝堂安宁!皇上,臣请将此人与那七公主杖毙闹市,将头颅送回于阗,以彰我天朝之威!” 他们越是愤怒,于雅正嘴角的笑意愈大。 自古功高震主,何况还有兄弟阋墙?他抬起头,看着皇位上的拓跋陵,嘲讽之色越见浓郁,很有不怕死想将人气疯的气势,可惜,又轻而易举地被拓跋连城化解了。 “国无二君,我天朝当然只有一位皇帝,帝王之德威,犹如赫斯,乃是九五之尊,一呼百应,万万民合该服之。而臣忝为皇者之兄弟,固为皇弟,始终臣子,可怜蛮夷之地,有王子之尊,却认识不通礼仪,竟在此大放厥词,贻笑方家!” 拓跋连城不温不火的说着,声音却渐渐盖过了那恼怒不休的骂声,整座宣政殿,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凝重起来。 神色晦暗,拓跋陵默不作声地扫了眼拓跋连城,强颜笑道:“连城何必生怒?于阗王子想是第一次入我京城,见识狭隘也是有的,好在……他在这里的时间还长。” “皇上圣明!” 拓跋连城提高了声音,横了眼蠢蠢欲动的于雅正,忽而话题一变。 “皇上雄韬伟略,臣弟万不能及。正 如皇上所说,天朝乃是好礼好德之邦,不以征战论天下,是以臣弟极为认同皇上意与于阗联姻之事!愿排一出秦晋之好,以昭皇上化干戈为玉帛之美意!” 于雅正本欲再出言挑拨些什么,乍闻此言,倒愣住了,“联姻?” 战事方停,赔偿未说,便要联姻,岂不可笑?那牺牲的将士岂不白白死了?如此形同儿戏的政治,委实让人莫名。 不过……他要和谁联姻? 于雅正大惑不解,礼、吏、刑三部尚书却好似早有默契,竟也纷纷奏言附议。随即,便是越来越多的人上前附议,纵有御史大呼不解,也被身边的同僚很快按住,摇了摇头。 如今天朝早就开始礼崩乐坏,谁还会在乎这些呢? 拓跋陵当然看得出拓跋连城是在趁机转移话题,不过他倒是欣然受之。 “连城与诸位大臣能理解朕,朕心甚慰,既如此,这件事便就——” “你们要和谁联姻?!”于雅正突然大吼一声,目光冰冷,“我父王不会答应的,你们以为于阗像你们一样软弱不堪吗?做梦!” 拓跋连城一声冷哼,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看好戏一般,嘴角露着阴冷,“当然是,和于阗七公主,于秋儿了。” 心中一声咯噔,于雅正被一股莫名气势突然压得喘不过气来,震惊地看着他,怛然失色,“秋儿,秋儿?不准,我不准你们动七妹!我不准!”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拓跋陵仿若看一个死人般看着他,“念在你断了一臂的份上,来人,将于氏兄妹带进皇宫锦园,好生照顾。” 锦园,禁院,曾为前朝御花园,而后被天朝袭破,顷刻荡为寒烟,重修而立,乃是一座用来惩罚不听话的妃嫔之地,看似繁华,钉头磷磷,实则内中,寒气逼人。 拓跋连城垂眸,抱拳行礼。 “皇上英明。”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宫中召见 意欲拉拢于阗,强娶于秋儿,却又将人送到那般欺辱人的地方,一泄私愤。 愚不可及啊。 负手走出行政殿,拓跋连城抬头一看,崇墉百雉,高不可攀,禁军尽忠职守,护守宫墙。可碧瓦朱甍虽然华美,大兴土木留下的后遗症却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拓跋陵素喜行宫殿宇,皇宫城,如今边缘处尚且还有数百人在施工,户部与光禄寺之人几乎上吊寻死,他却极好享受,而今还想将于阗拉到自己身边。 可于雅正此人刚不服私,当是士可杀不可辱之人,他又极为看重自己那个妹妹,拓跋陵先行的两步,便是自己将自己的路堵死,将来纵然联姻,于雅正不服,于秋儿含恨,于阗又岂能为他所用? 若他猜得不错,于阗前来救人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若是截在手中,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如今的天朝……还是不要再兴战乱的好。 闭了闭眼,拓跋连城向着皇宫大门而去,萧安才快步上前,几乎与他光明正大地走在了一起,笑道:“王爷对今天的朝会,可还满意?” “有何不满意的,”拓跋连城冷冷淡淡地说道,“不过是顺利进去,顺利出来罢了,倒是咱们的皇上,得了个大便宜,倒是该极为满意,是不是?” 萧安才笑了笑,却又见王卓也走了过来,听他笑道:“只是可惜,我看那于秋儿也是个刚烈女子,皇上怕是要吃个闭门羹了。” 拓跋连城轻笑,“吃闭门羹不要紧,要紧的是不小心栽到了美人身上,唉,我等岂不是罪大恶极?” 另两人一怔,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视线却不约而同地撞到了一起,眸中深沉的期待,不言自明。 拓跋陵素好女色,喜食丹药壮阳,若是死在女子身上,倒是自作自受了,只是,免不了拓跋王室要多一个笑谈和耻 辱。 拓跋连城心中却是另有想法,于秋儿的性格宁死不屈,却只为自己的兄长服软,在边关不眠不休地追了他数日,就是为了救出自己的兄长。 那兄妹之间的情义的确感人,单单是为了彼此或许……她会妥协。 而拓跋连城要的,正是她的妥协。 回到南王府,拓跋连城伸着懒腰,迎面见苏子默抱着两幅画从卧云台出来,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也是晶亮,不禁挑眉,“怎么,你姐姐又夸了你的画?” 苏子默脸上一红,“不是我阿姐,那什么,姐夫你今儿会来得正好,快进去看看吧,太妃正要给府里人做新衣,就差你没量身高了。” 说完,苏子默侧着身,小心翼翼地抱着画便跑走了,好像深怕他会抢了那画看似的。 “傻小子,”拓跋连城玩味地笑起来,这卧云台最近就只有两个人,不是苏莞然,自然就是狸奴了,想到自己的小叔子竟然对狸奴有意,拓跋连城也不知是感慨还是可惜,慢悠悠道,“少年春心萌动了啊。” 走进卧云台,放眼一看,便见水中亭台之上,莲池包围之中,一堆女子围在一起,桌上放了十几匹绫罗绸缎,看起来每一皮都会价值不菲,色泽偏艳而又不俗。 苏莞然站得最高,踩在凳子上,就像个叫卖的货郎,脸上也是红扑扑,兴奋不已。 “这可是我从库房里搜出来,再过不久就新年了,大家自己选一匹布过去做衣裳……欸等等,那匹青黑色带幽绿的是连城的,月白带粉的是母妃的,其余随便……不是,等等,也给我留一匹啊!” 她话还没说完,琴棋书画和芸娘、齐嬷嬷等贴身丫头都各自拿了布匹离开,已经各自看了起来,苏莞然哭笑不得,索性坐在了桌子上撑着下巴叹息。 “可都是好料子,衣服要是做得不好看,正 月里可不准穿出来啊!” “王妃这话说得可就没道理了,”齐嬷嬷大大方方地怼了回去,“你只说好看,可各人好看的标准却是一样的,我若觉得艳色好些,你又觉得俗了,你若觉得素色好些,我又觉得淡了,怎么好?” “就是就是,王妃既然将料子给了我们,就该由着我们用,是不是啊姐妹们?” “是!” 众人异口同声,苏莞然猝然失笑,抱着最后几匹布料叹气。 “好吧好吧,随你们了,只要能够见人,随你们怎么折腾。也不必拘泥行事,咱们王府出去的女人,甭管十一二还是七八十,都要羡煞旁人!” 众人再度哄堂大笑,正在这时,一个清冽爽朗的声音插了进来,“可本王又不会做衣裳,王妃是要替为夫做一件吗?” “是王爷啊!” “王爷下朝了,快去准备茶水。” 叽叽喳喳的笑闹声随着拓跋连城的走近散开,苏莞然还是坐在桌子上,脚踩石凳,偏头笑看着他,“我的手艺,母妃可是不敢恭维的,你要是不怕出丑,那倒也无妨。” “我不怕,”拓跋连城手杵着她左右两方,似笑非笑地低着头,轻缓的呼吸扑在她额上,声音忽然变得低沉暧昧起来,“素手做新衣,堪为君子配。我很欢喜。” 苏莞然失笑,“什么君子,你说的是你?” “当然,”拓跋连城理直气壮地看着她,一丝不苟地回答,“为夫对别人可能不够君子,但对娘子还是足够君子的。” “哦?”苏莞然挑眉,“那给你一个月时间分房睡?” 理直气壮瞬间垮掉,拓跋连城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浑身好像都软了下来,没力气似地沉沉压着她的身体,整个黏了上去,“那还是流氓一些好。” 小别胜新婚啊,怎好意思让他独守空房? 苏莞然忍俊不禁,伸手 轻拍他的后背,“行了,还不快坐好,等会芸娘她们都不敢过来了。你总得让我想想这衣服该怎么做吧?做得不好人家笑话你没什么,要是笑话本王妃,哼哼,你就给我睡书房去。” “这么凶,”拓跋连城还是黏着她,嘴角下意识上扬,闭眼喟叹,“娘子小心本王真被你吓跑了怎么办?” “有本事,你背着王府一起跑?”苏莞然不以为意。 拓跋连城挑眉,正要说什么,却听芸娘在外咳了一声,道:“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刷地睁开眼,拓跋连城站直身体,目光一沉,“是哪一宫的公公?” “是高公公,可带了皇上和太后两人的口谕,皇上说是请子默少爷入宫布画,太后则想问问‘秦晋之好’的事情。”芸娘依旧站在外面,面色较之方才又沉了一分。 “什么秦晋之好?”苏莞然站在地面,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裳,漫步走了出去,“子默人呢?已经在准备了吗?” 芸娘点头,而后看向了拓跋连城,苏莞然不知所以然,也只好将目光投向了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沉着脸,指腹摩挲着扳指,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半晌乃道:“拓跋陵欲与于阗联姻,迎娶于秋儿,此事朝堂已定,我在朝上说……要为他们排一出‘秦晋之好’。” “是曲目吗?”苏莞然好奇。 “不,”拓跋连城定定地看着她,“是木剑之舞,以百剑成阵,以壮士为舞,就在他们成亲当日献上。” 苏莞然手指一颤,芸娘也是脸色大变,两人对视一眼,目光深不见底,却都看见对方脸上那晦涩惊骇的表情。苏莞然收紧手指,默了默,问:“那你,要带狸奴进宫?” “嗯。”拓跋连城点头。 “好,”神色一肃,苏莞然笑了起来,将脸上的 沉重尽数敛去,恍若未曾听出拓跋连城话语中的弦外之意,坚定而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我知道该怎么说,你放心,可是子默……” 拓跋连城嘴角一扬,“只怕公皙淑慧不会轻易答应,你尽力便是,不必强求,我尚有计划。至于子默你不用担心,宫里有人会帮他的。” 宫里有人帮忙就好,苏莞然松口气,至于前等大事,以拓跋连城谨慎的性子,必然会留有后招,苏莞然倒是并不意外。 她转过身,伸手轻轻搭住芸娘的手背,忽然间换了一身气势,端庄肃穆,眉眼淡然,不怒自威,就如那亭中浴火而生的凤凰,开始展露出她应有的高贵。 拓跋连城目光闪动,“莞儿?” “走吧。”不着痕迹地往后看了一眼,苏莞然心下得意,却不回头,径自走出了卧云台,往那纠缠已久地战场而去。 照例,宫里仍派了马车来接,苏莞然与芸娘静坐其中,公公牵着马车调头,慢慢将人带向皇宫。马车辘辘远去,在地面压出微不可查的痕迹,藏青色的垂幔轻轻晃动,坐在里面的清丽容颜若隐若现。 拓跋连城慢慢关上大门,继续他名不副实的‘闭门谢客’,转身,却看见了等在身后的顾闲静,“母妃,您不是在陪着蓝玉?” “蓝玉去找小默了,我本打算去卧云台看看,结果……”顾闲静叹了口气,神色担忧,“好端端的,怎又把人叫进去?好不好都是她一个人应付,能否叫人去宫外等着?” “不必了,咱们的人不好去接触,”拓跋连城上前扶着她,安抚性地笑了笑,“娘放心,这次的事情应该不会有意外,慈宁宫那边还信任着她,咱们在府里都消息便是。” 顾闲静无法,只得回正屋等着。 可惜他们却怎么都没料到,二人才刚入宫,就险些回不来了…… 第二百六十章 公主受宠 从王府到皇宫的路并不远。 先皇珍爱皇子拓跋连城,还未成年,便已经开始替他修建王府,且还不准离皇宫太远。 丹凤朝阳,朝阳城楼之上还立着两只铜筑金漆的金凤,凤尾冲天,凤翎欲扬又止,日光一朝,仿佛整只金凤就将一飞冲天。 苏莞然和苏子默下了马车,不约而同抬头看了眼你高高在上的金色凤凰,静守的公公没有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末了,苏家姐弟还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进去吧,有劳公公照顾小弟了。”苏莞然紧紧抓着苏子默的手,谨慎道。 高士淡淡笑开,“王妃放心便是,今日皇上是诚心邀画师入宫,乃是为了大婚策划布置,得需几幅喜庆的佳作,进去的可还不止子默少爷一个呢。” 若真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 入了宫门,苏莞然同苏子默在长长宫道口分开,苏子默跟着高士进了画阁,而苏莞然与芸娘则跟着采采往慈宁宫而去。 采采还是跟以前一样多话,天真一如既往,仿若永远都不会改变,可是在公皙淑慧身边当差,哪有人会不改变呢? 苏莞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个不停,慢慢从话中甄别着有用的信息,听见某个使团的时候,心下顿时一动。 “听说公里要办喜事啦,皇上还把未来皇妃带到宫里待嫁呢!那个于秋儿运气真啊,竟然一进宫就是皇妃,好多人都要从良人做起呢。” “前儿外使驿馆里面还来人入宫拜会了呢,听说是要找一个大宛的公主。公主诶,芸娘,听说那公主当年可是倾倒皇宫,连皇上都喜欢得不得了呢,太后也整日挂在嘴上,我真想看看她啊。” “对了芸娘,太后最近心情不大好,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逗太后开心啊?” 口若悬河地说了这一大堆,采采忽地回头,对着芸娘眨了下 眼睛。芸娘淡淡笑开,“我们采采只要好好关心太后,守着太后,太后自然就会开心了啊。” “真的吗?”采采挑眉。 “当然是真的,”苏莞然嘴角一样,同芸娘对视一眼,“采采要是真心对一个人好,那个人一定可以感受到的,采采这么可爱,太后定然会更加喜欢的。” 采采满意地笑了起来,“采采当然是一心只为太后想啊,采采就是这样的人。” 年纪轻轻,心眼倒不少。 苏莞然但笑不语,垂眸看着皇宫冗长的宫道,两侧宫婢埋头见礼,巡逻禁军一丝不苟地走过身边,整齐划一的地方充满了阶级森严的规矩,与她最初所希望的未来,相差甚远。 她还是喜欢自由的江南水乡,不过,若是宫里有她喜欢的人,能够被人服侍着养老,也不错。 但在那之前,得想办法让拓跋连城顺利进行他的计划。 正感叹着,苏莞然忽然听到了一声惊呼,从左前方的宫道里仿佛有什么人咒骂着,骚乱不小。几人讶异,干什么人竟然敢在宫道上打闹?禁军都不管的吗? 苏莞然停下了脚步,看了眼好像也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采采,采采摇头。正此时,那骚动的源头却突然冲出了宫道,竟没有穿鞋,头发之上也不带朱钗,素面朝天,可眉眼之间天生一段多情却是怎么掩藏不住,只是这股多情,现在多了一股子肃杀。 竟是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娇媚女子,那张脸让苏莞然愣了一下,“于秋儿?” 冷不防被人叫住名字,于秋儿也愣了一下,就这空档等功夫,于秋儿又被几个太监按住了。 “啊!”于秋儿大怒,抬起脚就冲那太监踹了两脚,而后眼神凶狠地冲着苏莞然奔了过来,眸中恨意滔天,“都是你!是你们!拓跋连城,我要你不得好死!啊!” “王妃小心! ”采采和芸娘下意识护住了她,采采皱起眉,气场突然强大了起来,“禁军,还愣着干什么!把人抓起来!” 禁军犹豫了片刻,那于秋儿已经嚎叫着冲了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然抓住了苏莞然的手臂,“我要你死!” 苏莞然脸色也很是难看,想起现在还不曾回府的小凝,登时大怒,“你要我死?本王妃还想弄死你呢!” 说着,她抬起一脚便踹了上去,竟瞬间将人踹倒在了地上,太监赶紧按了上去,一人怒道:“把人给我按住,送到楚宁宫去!不识好歹的东西,皇上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也不想想你那老子哥哥,再不听话,咱家便再剁他一只手!” 于秋儿悲痛愤怒地一声嘶吼,却被太监堵住了嘴,一双满怀恨火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们,可挣扎的动作却渐渐小了,终止绝望一笑,任由自己被太监抬起来,往那楚宁宫中……承宠。 苏莞然深深喘息着,眼中没有半点怜惜。 只要想起小凝的惨状,她就恨不得将她全身骨头打烂!她可不是白起善心的人,入侵他国的罪人,夺去了多少性命?留下了多少孤儿寡母?万死难辞其咎! 有惊无险的小插曲一过,芸娘和采采都松了口气,那送人的太监讪笑着上来,对着苏莞然一拜,“方才是咱家办事不利,惊扰王妃了,王妃您没事吧?要不要咱家请个太医进来?” “不必了,”缓了缓脸色,苏莞然又复端庄,盈盈一福身,优雅从容,颇有大家风范,“公公辛苦,莞儿还要去慈宁宫,就不打扰公公了。” 那公公暗暗松口气,打量苏莞然一身气质,竟不比公家的公主皇妃差到哪儿去,暗道果然不愧是南王府的女主人,这气度就是不同一般。 “那咱家就赶着回差了,王妃请。”公公侧身让过。 苏莞 然微微一笑,伸手扶着芸娘,好似还是受了些惊吓,这个人有些后怕的感觉,缓缓远去。 即过了宫道,采采才回头,望了眼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岔路口,轻轻长叹,“人家又不愿意,好好的把人送进楚宁宫,又有什么乐趣?这种事,难道不是两厢情愿才好吗?” 芸娘瞥了她一眼,“采采,慎言。” “好好跟着太后吧采采,”苏莞然若有深意道,“跟着太后,你是如何清白地进来,就能如何清白地出去。” 采采目光一动,对着苏莞然抱了抱拳,“采采记住了。” 慈宁宫渐行渐至,苏莞然深吸口气,看着越来越近的慈宁宫,只觉突然秋意无边,寒瑟随风。 还未走近这慈宁宫,苏莞然似乎又感觉到了那股难以言喻的寒凉,这慈宁宫好像天生就带着一份阴气,裹挟着华美外表下的无情冰冷袭面而来。 也或许是因为里面的人,同芸娘对视一眼,随即分开,苏莞然慢慢来到慈宁宫正殿之前,躬身请道:“臣女苏莞然,求见太后!” 或许是天气渐冷的缘故,公皙淑慧没有什么精神,让请个人进来,半个时辰不到,却已经是昏昏欲睡,依靠在罗汉榻上,手指轻轻支着脑袋,带着些许皱纹的脸上,眉间微蹙。 苏莞然进去时,正看见一束明光照她的脸上,略显灰暗的房间,公皙淑慧就像回光返照一样,面上布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也老了。 苏莞然愣了愣,才突然想起,比起顾闲静在王府其乐融融,这个住在深宫大院里的太后虽然身份高贵,心机深沉,却被重重叠叠的规矩拘束着,纵然千呼百应,细想却是整日无聊。 难怪成天想着找南王府的麻烦。 苏莞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蹲身见礼,“莞儿见过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赐 座,不必站着了。”公皙淑慧被宫女扶着坐了起来,手指揉着凌厉的眉角,端庄和蔼的面上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疲惫。 “多谢太后。”苏莞然嘴角含笑,怪怪地入座,而后却眨了下眼,“太后,您今儿好像精神不大好,可是秋日长了喜欢睡觉?” 公皙淑慧挑眉,“你怎么知道?” 苏莞然低下头,轻声回道:“因为莞儿素日无事,也都喜欢睡觉。” “你倒是闲,”公皙淑慧笑了笑,目光沉沉地定在她的脸上,忽然发现她的神情似乎透着几分颓靡,倒有些垂头丧气的味道,“你这是怎么了?南王府里的日子还没有习惯?” “太后说笑了,莞儿自然该习惯了,”苏莞然叹道,“莞儿并不是为了南王府,而是因为这宫里。” 公皙淑慧目光一深,指套不紧不慢地在软靠上轻轻摩挲着,不动声色道:“这宫里能有什么事?哀家倒是不知道,莞儿还有闲心担心这个。” 这话,似乎有些别的意思。 苏莞然目光一闪,却假装没有听明白,无奈地将之前在宫道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这于阗国的公主未免太嚣张了,在我天朝皇宫里还敢这么放肆!皇上若不是为了国家大义要跟于阗联姻,她一个侵略他国的公主,哪里能活到今日,哼!” 事发突然,苏莞然是凑巧撞上,公皙淑慧却漫不经心地冷笑一声,毫不意外。 “你年纪小,自然不知道,那于阗就是个白眼狼。当初太上皇与于阗定下休战盟约,谁想天朝才刚撤兵,于阗便撕毁盟约,挥兵北上,欲来个釜底抽薪。若不是太上皇英勇,如今的天朝还不定是怎样的而结局呢。” 苏莞然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听听后续,但公皙淑慧却突然话题一转。 “大宛,也是一丘之貉。” 第二百六十一章 和柳代木 怎的有突然提起了大宛? 苏莞然本以为这次进宫,公皙淑慧必然是为了打听南王府的消息,没想到她突然说起了大宛,难道,她是想打听南王府是否有和大宛使者接触的消息? 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诧异,苏莞然脑经转得极快,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同样一脸愤愤不平。 “太后可是说大宛陈兵边境的事,实在太可恨了,枉两国邦交多年,自己国家的公主被人贩子拐跑了,那就该去找人贩子嘛!干什么要陈兵边境?竟如此不顾两国情谊,实在可恶。” 公皙淑慧眼底飞掠一丝不屑,伸手慢慢端起了手边的茶杯,把玩着茶盏,并没有饮用,仿佛只是用茶杯来暖手,许久,她方才道:“国家邦交,从无定数。你强我弱,我国中有万万民,为民生计,自然要居安思危,防备强国。” 苏莞然愣了一下,又听公皙淑慧继续道:“若是能够趁着强国积弱之时咬他一口,能为自己获利,当然再好不过。所谓两国情谊,大概只有同仇敌忾的时候,才能派得上用场。” 国之邦交,利益至上。 苏莞然哑然,没想到公皙淑慧会突然感叹出这段话,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不言。 放下茶杯,公皙淑慧又将话题转了过去,“说起大宛公主夏禾,哀家倒是想到一件事情,”她抬了下眸子,笑吟吟地看向苏莞然,“你可知,此女与南王府曾是青梅竹马的亲密恋人?” 苏莞然一脸震惊,心下无语。 什么青梅竹马的亲密恋人,还没到那种地步吧?公皙淑慧张口就来,欲意何为简直再明显不过了,苏莞然只得陪着演戏,努力将自己‘不敢置信又带着愤怒、惊疑不定又有些担忧’的复杂情绪表达出来,神色莫名扭曲。 整张脸皱得像是个大包子,眼皮都在抽搐了,活像是被 人打了一巴掌。 若是拓跋连城看见她此刻的表情,怕是噗嗤一声便会被逗笑,演得用力过度,表情都狰狞了啊! 公皙淑慧倒是看得很满意,兴许是精神不济的缘故,也无心细究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睛竟为何半点波动都没有出现,又继续说了下去。 “当年先皇有意撮合大宛公主与南王,两人也是情投意合情深意笃,只可惜大宛公主竟然在先帝驾崩后私逃出国,还打伤了宫中侍卫。皇帝大怒,派人追之,怎料到她竟然挥兵抵抗,这些年过去,皇上也就不计较了,恢复了邦交。” “你说,这样的人,会被人贩子拐走吗?”公皙淑慧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这……当然不会了,那,难道大宛使者在说谎?”苏莞然一时间搞不懂她的意思,不知是要打探消息,还是要闻讯意见。 公皙淑慧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指在她那额头上轻轻一推,失笑道:“你这丫头,还没听懂哀家的话吗?大宛使者莫名其妙,为什么要闹个谎话出来,还要把自己抵押在国境?” 话到此处,苏莞然就如醍醐灌顶,豁然明白了过来,“太后是说,这大宛公主真的而不见了?大宛使者来京,难道这人竟然跑到京城来了不成?” 苏莞然反应甚大地站了起来,想了想又坐了回去,心神一动,忧心忡忡道:“太后特意叫莞儿进宫,难道她……她是来找南王的?她要抢我南王妃的位置?!” 可算是反应过来了,公皙淑慧暗道自己忍着睡意连番暗示,看来不枉。 她笑了笑,忽然慈爱地伸出手,摸了下苏莞然的脸颊,道:“孩子,你知道,哀家是最看重你的。那大宛妖孽生得再美,终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苏莞然凝重地点了点头,“太后放心,从今日起,莞儿一定认真盯 着王府,绝对不让这个女人钻空子!” “这,还不够,”公皙淑慧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她不是个笨人,一定会主动联络拓跋连城,最近南王府人来人往,即便闭门谢客也有人不断敲门,哼,这其中,难保不会有人替她传递信息。” “那怎么办?”苏莞然慌了神。 公皙淑慧深深地看着她,“这就要问你了,有个女人,心心念念想要抢你的王妃之位,她的身份又比你贵重,若是大宛求婚,南王府也不得不应,你说,要怎么办?” 当然是找出来,然后,除掉她! 事关己身,苏莞然露出冷色,手指慢慢捏紧,“我不会让她靠近南王府的,谁也别想暗传消息,若是被我找到……” 话不说尽,丝丝缕缕的杀意就如浮游般在每个角落弥散。 公皙淑慧不动声色地看着苏莞然脸上的煞气,暗想王府里面应该是没问题了,只要王府里面没有人,那外面的所有事情,便都好搞定。 苏莞然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公皙淑慧却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情。 “南王在朝上说,要给皇帝的婚宴排一出‘秦晋之好’,但不知这‘秦晋之好’究竟为何物?” 手脚一紧,苏莞然面上露出几许笑意,清澈的眸子眨了眨,真诚地看着公皙淑慧。 “听说是军中剑舞呢,为了祈求平安,也未了彰显国威,还可以鼓舞士气的。王爷今日特地同莞儿说过,还说要为皇上重新排演,免得皇上失望呢。” “剑舞?”公皙淑慧眉头一紧。 “是木剑,”苏莞然恍若未觉,有些向往道,“听说木剑上还刻了好些吉祥话,莞儿入宫前,王爷可还让人去请木匠,不知是怎样的威武阵仗,才配得上皇家婚宴……” 木剑吗? 公皙淑慧沉吟片刻,手指压着软靠上的刺绣,默了 默,道:“其实何必这么麻烦,耗时费力,再说这皇家婚宴过不了半个月就要交予内务府和礼部大办,依哀家看,南王方从战场回来,不必如此劳累,就以原先的剑阵,配以柳枝便可。” 苏莞然脸色一僵,“……柳枝?这,会不会显得不够霸气侧漏?” “‘春风多可太忙生,长共花边柳外行’,既然是秦晋之好,要那利器作甚?”公皙淑慧不容拒绝地笑道,“就杨柳吧,春思杨柳,诗意绵绵,更如万物复生,和和气气的,多好。” 公皙淑慧主意已定,决计不会给利器近身皇帝的机会,苏莞然蓦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公皙淑慧戒备南王府甚久,只怕风吹草动在她眼中都是风刀叶剑,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能够安排人进宫,已经不易。 如此,只能接受。 苏莞然笑道:“太后不愧是太后,果然比王爷那武夫想得周到,莞儿回去一定将这话转告给王爷,到时皇上大婚,必然会惊艳众人!” 即默,出宫。 苏莞然与站在门口的芸娘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看来彼此都进行得很是顺利,那接下来,就只有苏子默那里了。 苏子默一入画阁,便看到了好多画师,分成两班此地而坐。 高士亲自引他入座,还亲自从一旁的小徒弟手中奉上笔墨纸砚,让两班人都不觉为之侧目,却还没有探究明白,便有一溜太监上前,各自拿了一张纸条上前。 高士这才走到最前方,目光扫过众人,笑盈盈道:“诸位想必都看到自己手中的题目了吧?皇上说了,谁若是画得最好,谁就能得到白银二百两,大婚大日,大人手中的画便能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高士言简意赅,底下的人却有些为难,有人道:“高公公,可是我手中这题目‘雪牡 丹’并无实物,画出来未免不尽人意啊。” 这莫名其妙地,便叫人突然作画,一没灵感,二也不知从何做起啊?若是犯了拓跋陵的忌讳,没准便会吃个瓜落,这可如何使得? 苏子默倒是不觉什么,他在画阁待了好些时间,所画所作,都是自己曾经想见而不曾见的景象,说到底,也不过都是空有想象,因此虽然看起来年纪最轻,倒是最有自信的那一个了。 但高士显然也想到了这为难之处,不慌不忙地甩了下拂尘,笑了笑。 “皇上精益求精,因怕诸位力有未逮,所以特命咱家拍了这些小奴才过来,一是为了帮诸位大人磨墨,二便是为了带诸位大人去可以看的地方瞧瞧,诸如御花园、太液池、前三宫、太上三洲等地。” 众人忙点头,顺便拍了个马屁。 “正是正是,皇上果然高瞻远嘱,臣等钦佩不已。” 苏子默:“……” 高士不动声色,恍若未闻,提高了声音,“这画诸位有时间可作,半个月已然足够,诸位,这就请吧。” 说着,众人络绎起身,高士来到了苏子默跟前,“苏大人,咱家正好有空,不如就由咱家带你去御花园走走,如何?” 只怕,又是为王府的事来打探的。 苏子默绷紧心神,面上却露出了诚惶诚恐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多谢高公公。” “应该的,走吧。” 二人至御花园处时,慈宁宫的苏莞然和芸娘也刚好走了出来,而就在南王府,拓跋连城更衣覆面,躺在菜车之中,也从后门溜了出去。 菜车从后门直入大道,又入了南边的菜市场,未过多久便停住了。 拓跋连城下车一看,见人烟稀少,一壮士持剑伫立,眉眼深邃,目光如电,正在酒楼角落处对他抱拳,长舒口气,“南王殿下,大宛使者古陵华,已在楼上恭候多时。”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大宛国书 大宛近几年倒是极为太平,太平到可比天朝尚书之中的当朝商司居然有时间游厉四海,遍尝百味,将生意都做到南王府头上了。 古陵华修身玉立,剑眉朗目,温润而泽,一身雪衣若有流风拂动,荡出水波一般的纹路,碧波清潭后,却是一把带着缺口的长剑。 剑身带血,可见刚刚才杀过人。 身为天朝南王,拓跋连城此时此刻合该将人抓起来,等会顺路便可将人送进顺天府,但看到躺在地上那瞠目结舌的人,拓跋连城极快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一丝不苟地坐在了位置上,看着平台上还在舞剑的人,挑了挑眉,“特地找本王过来,就是为了看你舞剑?” “诶,能看本商司舞剑的人,可难,”古陵华嘴角一扬,漫不经心地将剑又插进了剑身之中,嘴角划过冷意,目光灼灼,态度倒是温文尔雅,好像一个乖巧听话的学生,“王爷,下官此次可是以大宛使臣来京,还请王爷高抬贵手,切莫怪罪我这杀人之罪啊。” 无趣的试探。 拓跋连城皱眉,“行了,快说吧,说完了本王还要去一趟顺天府。” 他顿了顿,静静看着慢吞吞走到对面坐下的古陵华,眯了下眼睛,“我与莞儿前往淮南的时候,你便已经认出我们,还是,你是故意等在彼处?” 古陵华倒是半点不脸红,泰然从容地承认了自己当初设下的小陷阱,“不然王爷以为,那么大一个城镇,怎么会没有药罐呢?” 拓跋连城都禁不住有些好奇了,“目的,便是为了今日?” “确切的说,是为了明日,”古陵华喟叹道,“在下其实乃是天朝人,只因母亲带了一点大宛贵族血统,因此面向也颇深邃,类大宛人。数年前,在下在各国走商,大宛公主找到了我,要我帮忙,与你联络。” “难怪,”拓跋 连城恍然大悟,“我本就好奇她到底是怎么三番两次入大宛京城的,原来是你在背后支持。” 说着,他的目光一厉,冰冷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从袖中拿出一直金钗,重重地放在桌上,“那么,这样说来,小凝也在你的手里了?” 古陵华摸了下鼻头,忙起身给拓跋连城倒茶赔罪,“王爷息怒,这也是无奈之举。在下本非邦交之臣,好不好,被逼上位,也只能在其位谋其事,为防万一,总要有个保证不是?” 拓跋连城意味深长地眯了下眼睛,“你担心本王临阵反悔?” 将金钗收回袖中,古陵华笑眯眯地看着他,商人谄媚不见多少,风流纨绔之气倒是油然而生,“王爷别生气嘛,先听外臣说完如何?” 拓跋连城抬了下下巴,矜傲冷漠地凝视着他,一语不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古陵华咳了一声,正襟危坐,调整了一下表情,却常常地叹了口气。 “在下也是无可奈何啊,”古陵华道,“毕竟公主身份尊贵,大宛与天朝如今局势紧张,我们虽然陈兵,但战神在前,总有几分担忧不是?因此外臣,只能出此下策,出尔反尔……暂且扣住小凝。” 当初,拓跋连城将小凝抬给了古陵华,虽然连苏钱庄势力遍布,但拓跋连城知道战争将起,整个钱庄必然都将目标放在了战场,谁还有时间顾及小凝? 倒是古陵华,他在淮南之路上自己攀上关系,而后再来京城,与花灯会上寻上自己。先时拓跋连城不知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自己是连苏钱庄的庄主。 如今想来,没准就是狸奴告诉他的。 古陵华借口做生意相结交,实则乃是背着狸奴的命令,特来观察京中局势。拓跋连城彼时心中一动,便将小凝交给了他,作为交换,连苏钱庄愿意在丝绸 生意上让步一成。 虽是一成,但已经是个天价。 古陵华求之不得,当然点了头,不曾想,时间早过,小凝却始终没有出现。 古陵华打量他带着面具的脸,怎么瞧都瞧不出表情,只得摇头苦笑,“王爷何必生气,三年征战,公主及我古陵家私下也资助了不少军资,也算是我们为和王爷合作付出的诚意,不是吗?” “这等诚意,本王惶恐,”拓跋连城古井无波,不温不火道,“三年军资,确实靡费,但连苏钱庄让出贵国边疆两处商道,贵国从中获利,应该不止三年军资吧?更不用说……阁下还偷偷走私茶叶粮盐。” “噗!”正在喝茶的古陵华登时失态。 慌慌张张地擦了嘴边的茶水,古陵华尴尬地看着拓跋连城,“王爷可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边关商路,本就是国之脉络,本王岂能不派人驻扎?”拓跋连城嘴角微扬,好整以暇地看着略显狼狈的古陵华,“不过,这般你来我往,算是双赢,本王可以不计较,甚至将来,还可以让两国商路由暗转明,降低税收,将商路再扩远至西域。” “哦?”古陵华商心一动,眼睛蓦然大亮,“可否给在下一份天朝的官碟?” 拓跋连城一默,目光下意识地微妙了起来。 古陵华忙回神,咳道:“在下毕竟是天朝人,自然是想认祖归宗的。” 拓跋连城静静地看着他,看得古陵华脸色一红,又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若是计划成功,天朝必然百废待兴,咳,如此大好市场,在下只是想从中谋取一点小利,小利哈哈……” 商人本性如此,拓跋连城笑了笑,竟反倒放心了些。 “可以。”他道。 古陵华激动地险些坐不住了,若是有了官碟,将来天朝百废待兴,以商促人,他必能在天朝大展拳脚!他同 拓跋连城对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王爷既然如此有诚意,那外臣也不就有话直说了”古陵华正色沉声,“在下从商,最讲诚信,但身为外臣,小凝之事……外臣仍只能让王爷多等些时日。”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封加盖了大宛宝印的国书,摊在桌上。 “王爷明鉴,无论有何计划,我大宛与公主,必将全力站在王爷一方!陈军十万,定也分毫不侵天朝寸土!也请王爷在事成之后,定要履行诺言,辅佐我王室公主,再助军二十万,拿下女王之位。” 拓跋连城嘴角慢慢上扬,伸手在桌面脆声一拍,锋不可挡,若有气吞山河之势,言之灼灼,不由分说,按住了国书,声音顿沉。 “朕,准了。” 与此同时,御花园中,正在苦思构图的众画师或三两成行,或只影独钓,高士命令小太监准备了瓜果茶点,与苏子默两个人独出于外。 不同于别人,托拓跋陵的福,苏子默看了眼手中“云幕遮”,脑子里瞬间便想到了偌大皇宫到了傍晚蓦然无趣而静谧的远空晚霞。 高士倒也不奇怪,只是看着外面那群还在努力找灵感的人颇觉无语,“好歹是公众画师,吾皇出的题目有这么难吗?” 苏子默轻轻笑了笑,意味不明道:“高公公这就是明知故问了,他们揣测的哪里是画作绣文,应该是皇上的心思才是。” 大战方止,于阗的接洽使者恐怕还在路上,结果未明,便要急匆匆地举行大婚,看起来是以和为贵,抬了于阗,奈何过于急躁,结果未必就能如想象中那么美好。 所以,这场婚宴是好是坏还未可知,如何拿捏画画的力道,着实难为诸位只擅作画,不善揣摩人心的画师了。 高士不置可否,却又问道:“苏大人不怕吗?” “我无所谓,”苏子默不以为 意,“反正以我的资历,一定不会排在最前面。” 这话倒也是,高士笑笑,苏子默却突然转过头看着他,“高公公年纪也大了,一直在御花园守着也是不必,不如回太监所休息吧。” 谁想,高士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竟蓦地苦涩了起来,叹息般摆了摆手,眼睛里竟似有泪花闪过,“苏大人,咱家可不能走开,否则若是皇上想起我来,咱家赶不过去,那就……唉。” 拓跋陵喜怒无常,时不时便会对下人打骂动手,苏子默也不是没有见过。 “公公辛苦了。”苏子默不由叹道。 高士哂笑,“辛苦倒也罢了,只盼将来能落个好下场吧。咱们这些在宫里当奴才的人,老了还出不了宫,将来没准啊,就永远出不去了。” 这话听得很有几分绝望,苏子默无言以对,忽然,前方赏花的人突然一声大叫,惊恐的声音惊破了御花园的静谧,骇得所有人心神大变。 “有刺客!禁军抓刺客来了!” “什么?!” 众人脸色铁青,乍见前方画师颠沛逃跑,一个断壁青年满身是血地冲了出来,如狼般的目光左右扫视,瞬间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糟了!锦宫离这里太近,苏大人快走!”高士反应极快,瞬间抓住苏子默就要跑。 可于雅正已然状若疯魔,一路飞檐走壁绕过禁军,不管不顾地寻死,根本不容他逃跑,电光火石间,人就像离弦之箭一样冲着他跑了过来! “老阉祸!我妹妹在哪里?!” 他在宣政殿上看见过高士,此刻目标极为明确,高士怛然失色,不想后背突然传出一阵巨大的推力,高士头脑发懵,直接被推开了三四米之远,瞬间和于雅正拉开了距离。 高士头昏眼花地被扶了起来,抬头便见苏莞然睁大了眼睛,脸色惨白地站在御花园入口。 “子默!” 第二百六十三章 禁军南王 御花园中,一片大乱。 禁军重重包围,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都被踩进了泥土中,百花凋零,黄叶坠地,沉重的呼吸回荡在每个角落。 “谁敢靠近,我立刻要了他的命!” 于雅正目眦尽裂,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刀刃紧贴少年的脖子,一丝血痕从颈间滑落,高士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软硬兼施地威胁道:“于雅正!你最好小心些,咱家已经派人去请皇上了,你千万别伤了苏大人,否则皇上一定饶不了那于阗七公主!” 苏莞然险些整个人都软了,推开禁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却被芸娘一把拽住。 “王妃小心,不可靠近啊,否则子默少爷危矣!” 苏莞然怒不可遏,目光死死盯着苏子默的脖子,整个人都在发抖,蓦地一把拉住了芸娘,压低了声音,惊慌失措道:“你快出宫,坐马车、不,让禁军带话去南王府,快!” 芸娘犹豫了一下,但看苏莞然并没有失去理智,只得转身跑开,用尽全身力气往外跑去。 她年纪已经不轻,从御花园到宫门还有很长一段路,这一来一去没有半个时辰怕是回不了,倒是传话到楚宁宫的人先到。 楚宁宫中,凄婉呜咽的声音带着难以言说的悲伤,伴着不规律的喘息,慢慢散开。 但见那龙床之上,于秋儿被两名太监按住了双手,柔弱的胳膊不断挣扎,美色尽显,绝望和痛恨弥漫了整张脸,嘴角甚至还带着淤青。拓跋陵双手揉捏着她的腰腹,语出调戏。 “朕闻于阗与中原不同,极好艳色,”他低声笑了笑,“今日一见,倒是名副其实,可美人儿身上带着伤,啧,美中不足啊。” 于秋儿咬牙,齿间竟有血丝隐现,“禽兽……你也配,当王?你这个……啊!” 拓跋陵眯起眼,“朕配不配,可不是你一个 俘虏说了算,好好当你的玩物。” 拓跋陵正在兴起,不妨却听外面传来了禁军的声音,“皇上,大事不好,于阗三王子趁送饭的时候逃出锦宫!在御花园中劫持了苏大人!” “等着!”拓跋陵不耐烦道,掐住于秋儿的腰用力撞了几下,忽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匆匆了结,拿着于秋儿的亵衣擦了身子扔开,侧头看了眼门口,“……哪个苏大人?” 门口禁军正在心中暗骂他为君不仁,突闻此话,倒愣了愣,而后便见拓跋陵边穿衣服边跨出殿内,冷着脸问:“朕问你是哪个苏大人,耳朵聋了?” 禁军心神一怵,忙答道:“呃,是进宫作画的苏子默苏大人,目下禁军正围着他们,于雅正口称要见皇上和七公主,否则便要和人质同归于尽。” “又是那个小兔崽子,”拓跋陵不知是在骂谁,脸色阴沉地默了默,回头道,“把于秋儿带出来,找件衣服给她穿上,速度快点!” 于秋儿无力地被人拖了起来,被迫穿上一套宫女服。 宫女服挡不住脖子和手腕,那惨烈的痕迹尚且留在她的身体之上,让人一看便知道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禁军下意识低头,额上流下了冷汗。 于秋儿双脚发软,根本无法行走,乃是被两个大太监扶着左右手臂,好似举着离开的,脑袋无意识地耷拉着,一路被带向御花园。 拓跋陵边走边理着衣裳,玄色长衣,黑龙耀天,轮廓俊朗,若不是眉间一点阴毒坏了气质,旁人只怕多会赞叹一句俊雅不俗。 他还未走进御花园,便听见了苏莞然的怒吼,“你敢伤他,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喝!好大的脾气。 拓跋陵竟一瞬间被逗笑了,抬脚慢悠悠地走进御花园。 皇宫大门,芸娘喘息着,正央求禁军前往南王府报个信,奈何 禁军还有片刻时间才到换班时候,还是有些犹豫不决,芸娘急得心急火燎,几乎快哭了出来。 忽地,禁军一怔。 芸娘未及反应,身体便被往后一拽,带着面具的南王殿下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一见芸娘脸色惨白,豁然变色,“莞儿呢?!” “王、王爷、哎呀!”芸娘猛拍大腿,泪水霎时间从皱纹中流出,“王妃没事,可是子默少爷被劫持了!王爷快去御花园救人啊!” 拓跋连城心中一紧,来不及问是什么人劫持了苏子默,脑子里下意识便闪过了拓跋陵的脸,速度极快,风驰电掣般奔向了御花园。 于此同时,御花园中,拓跋陵冷漠的声音让苏莞然浑身一凉。 “不过是一个画师,朕宫中从来不缺画师,你要杀他,请便。” 这话一出,不仅苏莞然,所有人的心都瞬间冷了下去,高士嘴角颤了颤,似乎想说些什么,看了眼岌岌可危的苏子默,却终还是沉默。 苏子默倒是没有什么惧怕,或许是曾经在生死关头度过太多次了,他发现自己竟然很是镇定,只是被迫仰着头,呼吸急促了些。 “皇上,不行的……”苏莞然怔怔然摇头,“子默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急什么?”拓跋陵啧了一声,轻飘飘地瞥了瞥她,看着神色癫狂的于雅正,又将目光落在了苏子默身上,皱了下眉头,“在我皇宫行凶,对朕的臣子动手,看来你还是没有吃够教训。” 苏子默扯了扯嘴角,“可不关我的事——” “闭嘴!”于雅正目光一冷,手中钢刀更近一分,血色倏地染红了整片衣襟。 他是当真不怕死啊,拓跋陵笑意微敛,脸上的表情慢慢冷了下来,“把于秋儿带上来。”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宫女被人拖了上来,苏莞然定睛一看,于秋 儿神识不清的抬起头,那一身明显的痕迹,真是让人想忽略都难。 于雅正眼睛一红是,疯狂嘶吼,“七妹!?” “哥……哥?”于秋儿仿佛恢复了些许清明,可待看清那被围困住的身影,神情越发凄厉苦涩,“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是秋儿的错,对不起……” 恨意几乎将他烧成灰烬,于雅正悲痛欲绝,看着体无完肤的于秋儿,哀哀痛绝,“妹妹,你放心,哥哥会救你出去的,一定会的。” “救她出去?”拓跋陵阴冷地笑了起来,“你是要救她的手出去,还是脚?或是心肝脾肺肾?” 呼吸一窒,于雅正惊疑地瞪着他,“你……” “你的刀,再近一分,”慢慢抽出禁军长刀,拓跋陵将于秋儿纤细的手指拿在手中,莞尔一笑,“朕,便剁她一根手指。” 苏莞然目光一动,却忽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对面。 禁军之后,花园之中,拓跋连城换了禁军的衣裳,低着头,紧紧站在左侧一角,默默凝视着苏莞然。 拓跋连城轻轻摇头,混乱与紧张中,谁也未曾注意到那禁军中多了个带着面具的年轻人,苏莞然目光一闪,突然大吼。 “于雅正,你于阗未免太无耻了,侵犯他国领土,劫持无辜之人,对吾皇都敢不敬,就不怕天朝发兵灭了你于阗吗?!” 于雅正正举棋不定,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将于秋儿救回,苏莞然一声大喝,瞬间打断了他的的思路,连拓跋陵都被吓了一跳。 “你天朝打了三年,若还打得起,我于阗奉陪!”于雅正咬牙切齿道:“可要我于阗王室受辱,却是做梦!” “你倒还有几分王室气概,”拓跋陵眯起眼,“可若朕,偏要羞辱你们呢?你于阗杀我多少天朝将士,数万万人琉璃失所妻离子散,怎么,一点羞辱就受不住了? ” 众人:“……” 这话说得太不像他的风格,以至于连拓跋连城都愣住了,没想到拓跋陵心中多少还有点家国情怀。可既然有些家国情怀,又为何会让国家败落直于阗都敢袭关了? 这是宁愿国家落败到自己手中,也不准亡于外国的意思? 于雅正气结,“你敢?!” 拓跋陵气笑了,猛地抓紧于秋儿的手臂,将那袖子撕拉一声撕开,“你看朕敢不敢!” 拓跋连城挑眉,看来拓跋陵还是没有放弃纳妃和利用于阗的想法,事到如今,还是如此刚愎自用,尚未发现,自己的末路已经快要到来,实在可叹。 于秋儿惊呼一声,香肩半露,肩膀上的牙印清晰可见,羞耻地低下了头,“啊!” “妹妹!你个混账!” 苏莞然看着拓跋连城慢慢靠近着于雅正,脸色微变,蓦一转身,捂住于秋儿的嘴,同时抬脚便在她的脚上踩了一脚,“别吵!吓到我弟弟,老娘跟你没完!” 拓跋陵嘴角一抽,果然市井中说苏莞然‘疯子’之名不假,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于秋儿是他的皇妃内定人? 摇了摇头,拓跋陵竟难得没有计较,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还在流血的苏子默,却蓦地一怔。 于秋儿沉呼,下意识看向了于雅正,目光也陡然睁大了,闷哼着提醒,“唔!唔唔!” 于雅正不觉危机当头,只以为是苏莞然又对于秋儿又做了什么,气得几欲跳脚,握着钢刀的手臂有些颤抖,“你别碰她!贱人!” “贱人?” 倏地,冰冷声音在耳边作响,骨节分明的手猛然抓住了钢刀。 于雅正倒吸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眼珠子慢慢往左边看去。 拓跋连城目光阴沉,死死握住刀刃,另一只手,猝然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御花园的气氛,陡然冰冷到了极点。 第二百六十四章 暂别狸奴 御花园遇袭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合宫上下,慈宁宫派人紧急调动太医入宫。 司花苑的人苦着脸打理御花园,禁军拾捡兵器入手,私逃出来的三王子手脚加了千斤铁球,拓跋陵下令,直接挑断了他的脚筋,仍旧关进锦院,就算有幸回国,从此也彻底断了于雅正继承王位的可能。 于秋儿被锁在后宫,有大太监轮流看守,拓跋陵这次发了狠,将人交给了宫里的调教嬷嬷,直至将人调教得知道什么是‘规矩’后,才让兄妹见面。 太医入宫,以为有谁重伤垂死,入了楚宁宫一看,却只看到了手心带血伤及皮肉的拓跋连城,和脖子带血险伤喉咙的苏子默。 认真说来,都是轻伤。 苏莞然却双眼通红,好像哭了百八十个来回,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又看看右边,不知该去守着哪一个才好。 心中只剩下对于阗王室的恨意,从于秋儿伤害小凝,于雅正伤害苏子默,她和于阗王室就注定不可能和平相处! 将来若是有机会,她定要于阗为今日所为付出惨重代价! 拓跋陵却是气定神闲,见苏莞然左右为难,慢吞吞饮了茶水,起身来到了苏子默面前,“让你画的‘云幕遮’,可有想法了?” 那个时候,谁还顾得上他的画啊?没有哭着叫救命已经是最大的镇定了好吗?!苏莞然咬牙,正要上去说什么,却被拓跋连城拉住了衣袖。 也罢,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上去触霉头得好。 她低下头,看着拓跋连城手上的伤痕,几乎将手中切成两半的伤痕,看起来尤为可怕,苏莞然不仅深深地吸了口气,等太医慢慢包扎完了,才抬起他的手问:“疼吗?” “无妨,”拓跋连城微微动了下手指,调侃道,“幸而不是右手,不妨碍本王吃饭。” “你还有心情说笑!”苏莞然瞪他,见 他不以为意,几乎能想象到面具下那张脸上的微微得意,心下不由一软,低声道:“好好的不去抓刀背,偏要去抓刀刃,万一上了筋脉可怎么好?你也太不小心了。” 拓跋连城扫了眼那边低着头同苏子默说话的皇帝,忽地凑上前,伸手勾着她的下巴捏了捏。 “担心什么,你夫君的本事,你还不知道?” 苏莞然一惊,抬手将他手拍开,脸颊一红,“别闹了,想想等会儿回去怎么和母妃交代吧。” 顾闲静要是知道今日这么惊险的一趟,怕是要吓得脸色惨白,回头又得念好久的阿弥陀佛。 那厢苏子默仰着头让太医包扎,脖子上翻开的伤口看起来有些可怖,好在并不严重,太医动作却很是谨慎。拓跋陵问话,太医本想让开,拓跋陵却抬手让人继续,如此,苏子默也只能半仰着头同他说话了。 “云蒸霞蔚,烟火漫天,衬托广夏细旃,美不胜收,如临仙境,”苏子默讪笑,“皇上以为如何?” 想法倒是不错,拓跋陵冷冷一笑,丝毫不掩饰自己那恶劣性格:“于秋儿的哥哥险些杀了你,你倒是用心甚良,不含怨怼吗?” 苏子默面不改色地恭维道:“有皇上和南王、阿姐配合相救,微臣已经无事,又何必怨怼呢?七公主既然将是皇上的妃嫔,那便是微臣的主子,微臣岂能怨怼主上。” 出去住着,这嘴皮子功夫倒是不减。 拓跋陵直起腰,看着那边正窃窃私语的南王和南王妃,嘴角一扬,转过身道:“高士,等两人包扎好了,便送人出宫,让内务府送些补品到南王府。” 高士垂首侍立,尖声道:“是,皇上!奴婢恭送皇上!”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不觉一怔,正要站起来送人,拓跋陵却已经离开了楚宁宫,苏莞然一时莫名,“他怎么了?”别是看出什么 了吧? 拓跋连城沉吟片刻,看向高士,高士擦擦头上的冷汗,道:“皇上今儿先是被搅了好事,又见苏大人被人伤了,心情不大好,还望王爷、王妃体谅。” “身为臣子,自该体谅。”拓跋连城一板一眼道。 说完,他又看向了苏子默,太医已经包扎好了,叮嘱了些许注意事项,正要告退。拓跋连城盯着苏子默看了半晌,忽然说道:“子默的侧脸,倒是很像一个人。” “甭管他长得像谁,”苏莞然无奈,“走吧,咱们快点出宫,今日我们是走了霉运了,先是被于秋儿冲撞,又被于雅正威胁,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 尤其是他,次次入宫都没好事,苏莞然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拓跋连城仿若心有灵犀一般,笑看她一眼,“看来娘子最近大概要去明月楼烧烧高香才好咯。” “贫嘴!”苏莞然失笑,转而走向苏子默,伸手轻轻摸了下他的脖子,心疼得不行,“你呢,痛不痛?我看你脸都白了。” 苏子默摇摇头,“不痛,阿姐,走吧。” 皇宫之中,一日之中姐弟两人都犯了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碰了瘟神,久待不好。三人的确不想多待,便直接出宫上了马车,一路默不作声地回了王府。 刚一入内,便见顾闲静双眼含泪地迎了上来,三人好一通安慰才终于没让她掉眼泪。 自那日后,三人倒是清净了许多,朝中纵有许多事,一时片刻也烦难不到他们头上。狸奴与古陵华暗中策划,意欲转暗为明,来到了卧云台告别。 “现在就走?”苏莞然正给拓跋连城换药,闻言一怔,“可是距离大婚还有小半个月,连城的‘秦晋之好’都还没有排出来,你出去宗也不能去那禁军包围的外使驿馆吧?” “放心,”狸奴信誓旦旦道,“托兄长洪福,古 陵华在京城中还有几处秘密据点,要保护我的安全,并不难。” 拓跋连城却道:“在这王府,你方是最安全的。” 狸奴摇头,讳莫如深道:“我去外面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大宴那日,一切自有定论。” 话至此处,已无转圜余地,狸奴心志坚定,纵是拓跋连城也劝不下,只得点头,派人将她送出王府。 苏莞然不解,“到了现在,不是越稳定越安全吗?她此刻出去,必然危机重重,没关系吗?” “她有自己的抱负,自然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拓跋连城沉吟道,“公皙淑慧那里,你只管让书丫头每日报备并无异常便可,一切,只要到了大婚那日,便可结束。” 他们培养势力、蓄养钱财、培育人才,拉拢朝堂势力,又逼得拓跋陵不得不与于阗勾连。可于阗与天朝方才打过仗,这个时候联姻,就算满朝文武答应,百姓万民也不会为之感动。 “于阗杀了我们多少人,皇上一句‘以和为贵’就想化消恩怨?我看分明是见色起意吧!” “就是啊,现在说以和为贵,那当初干什么要阻挡?直接打开城门让人家长驱直入不就好了?” “可怜我的儿啊,就这样白白牺牲了!” 反对声浪一波高似一波,但皇城却毫无反应,反倒是有些文生儒士颇为赞同,言“上战伐谋,攻心为上”,正是将于阗握在掌中的好时机,也可觉了不少后患嘛。 又说:“锐士保家卫国,就是为了国泰民安,若是能够不打仗,联姻就联姻,有什么大不了的?” 诸如此类,议论纷纷。 苏莞然听在耳中只觉厌烦,极其厌烦,府中不许谈论此事言辞,在外边便是听到了也当做没有听到,不准在卧云台谈论这些闲事。 如今,朝中局势已经是水火敌对之势,谁也让不了谁,越 是这个时候,王府若是不小心传出了什么,越是容易出纰漏。 众人心神惴惴,都在等这天朝皇上、于阗七公主的喜宴到来。 就像磨刀霍霍的刽子手,等这上断头台,挥刀断罪! 秦晋之好的剑阵就府中箭场里训练,那拿着柳枝的铮铮硬汉换上魏晋名士的风流扩袖,发髻高竖,长长的马尾又平添几分英勇爽气,前一刻还在相互调笑的人,下一瞬脸色骤冷,肃杀之气让人精神不自觉紧绷,屏住了呼吸。 沉默良久,苏莞然叹道:“这样不行,你看看他们这一脸煞气,一看就知道不安好心。柳枝柔软,你得让他们的表情再软一点,就像,就像……” 站在观舞台上,苏莞然摸着下巴想了良久,还是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只好看向自己的小弟,“子默,你来说。” 子默随手一指身后喝酒的蓝玉,道:“就像二哥一样,酒意微醺,面带笑意,好像喝醉酒的风流文士,冯虚御风,御剑而行。” 蓝玉愣了愣,不由挑眉,“哦?原来我这么潇洒帅气?” 苏子默轻笑,“也多虑。” 蓝玉:“……” 苏莞然闷声失笑,拓跋连城摸了下下巴,拍手叫停,对下面指挥众人的黑怀道:“去,把王府酒窖里的佳酿抬出来,本王今日请诸将士喝酒!” 众人将士大喜,“多谢王爷!” “喝完了继续练,不到深夜不准停。”拓跋连城又淡淡地补充道。 众位将士:“啊?不是吧!” 台上之人登时笑开,时间便在这样一日日的流逝中,走到了皇室大婚的那一天。 满城张灯结彩,皇宫内外喜气洋洋,红毯铺地,红树银花随处可见,朝臣百官带着家属慢慢入了皇宫,贺礼堆满了麟德殿偏殿、 礼炮齐鸣,三跪九叩,纵身六十米的广场上摆开了极大的舞台。 鸿门宴,开场。 第二百六十五章 风声鹤唳 顾闲静仍旧留在王府,黑怀与王成带人守在王府之外,以防发生动乱,有人趁乱攻击王府。 看似一如往常的王府中,早就是戒备森严,风声鹤唳。 顾闲静隐约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看着面前的三儿一女,每个人皆是正装肃穆,她突然有些恍惚,心脏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苏莞然拨弄了一下头上的金钗,又调整了翠翘的位置,而后再拿出了一把通体沉黑的匕首,缠在了手臂上,以备不时之需。 拓跋连城笑了笑,没有戴任何的武器,却将衣袖里的软甲绑得更紧了些。满是笑意的脸上,细看,竟能从眉心中看出点点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不安。 蓝玉束好了发冠,又将白玉珏拿了出来,挂在腰上,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指尖把玩着两只银针,若无人拿着他的手细看,必定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而苏子墨,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是换了身看起来喜庆点的衣服,准备好了空荡荡的五脏庙,一脸惊吓地看着那三个人,表情和顾闲静几无不同。 “咳!”顾闲静轻轻提醒了他们一下,慢慢从齐嬷嬷手中的托盘里拿出了四串佛珠,一一分给他们,“为娘知道你们今夜有重事要做,为娘也准备不了什么,就只有这个,给你们保平安的,定要带着,不准摘下。” “谢谢娘。” “多谢太妃。” 苏莞然知道她担忧,忙上前将人扶到位置上坐下,轻声道:“娘不必担心,若没有完全把握,我们什么都不会做。” 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不能一举功成,他们才不会以身犯险。 可顾闲静还是担心,最担心的就是苏子默,“他们都带了防身的东西,你呢,你带了什么?” 苏子默尴尬了一下,“这个,我……” “娘,”拓跋连城微微一笑,指指他身上的衣裳,道 ,“他身上的衣裳,加了一层天蚕丝,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闻言,众人登时睁大了眼睛,苏莞然兴奋地上前,抓住苏子默的衣裳来回打量,“不是吧?这么厉害?看不出来啊。” 蓝玉也很是怀疑,“要不要拿刀试试?” 苏莞然蠢蠢欲动,“这,不大好吧?” 芸娘吃笑,“好了,王爷、王妃,两位少爷,时辰快到了,再不走,怕是要入宴迟了。” “唉,是该走了,”顾闲静虽然不舍,但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都不忍心放弃,只能一搏,遂站起身,伸手推了推他们,“快去吧,早点回来,为娘等你们。” 她顿了顿,又道:“都要回来啊。” 拓跋连城伸手握住她的手,坚定而认真地看着她,“娘,我们会回来的,一个都不少。” 马车缓缓驶离王府,天空不断炸开的烟花带着浓浓烟雾,几乎遮住了明亮的月光,黑压压的压在人头顶,顾闲静不知为何,胸口一阵发闷,几乎有些站不住了。 “太妃……太妃?”齐嬷嬷推了推她。 顾闲静猛地回神,才看见宽阔的马路上,车水马龙,人人摩肩接踵,也被这漫天的烟花所侵染,喜乐如常,唯有她,一颗心却沉到了无底深渊。 齐嬷嬷轻叹,“太妃,进去吧,让人看见了不好。” 顾闲静点了点头,知晓有人看着,无法久待,只能回头,却在踏上台阶的瞬间,又一回头,看向了街上巡逻的顺天府士兵,怔了片刻,“是了,这样大的日子,顺天府尹肯定忙得停不下来。” “是啊,唐大人这官做得也实在委屈。” 顾闲静无奈,“罢了,进去吧。” 马车已快入皇宫,苏莞然今日穿得普通青花色衣裳,唯在头发妆面上动了心思,那红的、带凤凰的、牡丹的衣裳自是不能在今日穿的。 中宫有太后而无皇后,一是因为公皙淑慧不想分出个人与自己争权,二便是拓跋陵也不想要个人来管自己。而朝臣昏庸者众,早些时候虽有人提出,奈何没有多少人附议,只能作罢。 而自那之后,每每宫中嫁娶,拓跋陵都喜欢让妃嫔穿凤衣,时凤冠霞帔在民间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船上的,宫中倒是开了先例,而后民间便影从云集。 就此一点,拓跋连城倒是很感谢拓跋陵,若非如此,当初苏莞然也穿不了金凤穿霞耀九天。 眼见就要到皇宫了,苏莞然打开马车后门,看着那拿着柳枝的众多“风流名士”,因冠帽飘逸,大袖长发,风一吹,众多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的男子都自带了仙风缥缈,将两旁路人都吸引了过来。 苏莞然关上窗户,莞尔笑道:“若不知者,定以为这是哪个谄媚邀宠的佞臣意图谗上搏关注。” 拓跋连城挑眉,长臂一伸便将人收进怀里,好似醋意大发,压低了声音,紧贴着她的耳侧摩挲呢喃,“娘子看别的男子做什么?难道本王生得不够好看?” “哪有自己说自己好看的?”苏莞然笑他,手指缓缓推开他的面具,顿了顿,“你,要不要亲我一下?” “嗯?”拓跋连城诧异,“这么主动?” 苏莞然很是的安定地看着她,说了句极丧气的话,“没准以后就亲不了呢?我们得把每次相聚都当成离别,这样才情深意笃长长久久,就当最后潇洒一会咯。你到底亲不亲?” 还有逼着人亲人的。 拓跋连城深吸口气,暗道幸亏自己现在心宽体胖大度为怀,若搁在当初见面的时候,怕是要气得颠倒,但,这也不代表他现在不生气。 “亲!” 狠狠地吻上苏莞然的唇,拓跋连城脸颊竟比苏莞然还要先先红一步,倒把苏莞然逗得忍俊不禁 。 此刻进入宫墙的马车甚多,但芸娘纵观前后左右,却自有这马车显得特殊,忍不住红了脸,同身边驾车的侍卫对视一眼,尴尬地无声笑了起来。 马车之后,一百风流晋士眼观鼻鼻观心,余光却和自己身边的人对了一眼,眸中暧昧笑意甚是盎然。 苏子默悄悄合上帘子,微微叹息,“阿姐在苏府的时候,连笑声都少有,而今倒是笑得多了,有时候我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好像突然年轻了很多。” “喂喂,难道你姐很老吗?”蓝玉嗤笑。 “不是年龄和外貌,是她的心,不似以前沉重了,”苏子默低着头,倏又抬眸,见蓝玉手中还拿着那根银针打量,顿时好奇起来,“这银针有什么不同吗?我看你一路都在看这个。” 蓝玉挑眉,突然间银针递给他,“给你。” “啊?”苏子默不解地看着他,却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银针。 “小心,针上有毒,你可以别在手上,已被不时之需。” 蓝玉嘴角一弯,两个梨涡便又挤了出来,若不是身高骨骼摆在那儿,乍一看倒像比苏子默还要小一圈。他看着苏子默那稚嫩的脸,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抓了一把,“你还没成年吧?” 苏子默眨了下眼睛,神色淡然道:“我只比阿姐小五岁。” “王妃嫁给王爷的时候,快十八了,如经过了四五年,也有二十三了,”蓝玉掐指一算,突然笑起来,“那你也十八了,也是个成年人,身量看起来说是十五也差不多。”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子默还是明白他的意思。 蓝玉沉沉地叹口气,“那银针上的毒可以让人暂时陷入假死状态,三个时辰后恢复。我是说,如果今天晚上出了什么意外,你就拿这针给自己来一下,没准可以逃出生天。” 苏子默:“……一定要这 么悲观吗?” “成大事者,虽然不拘小节,”蓝玉撩开帘子,看着皇宫外的禁军,“但,若是能够活下去,还是尽量活下去得好。你可拿好了,这玩意可是我从皇宫内库里的尊龙鼎换来的,差点被禁军发现呢。” 银针本是轻若尘埃,可忽然间,苏子默的手臂竟然有些抬不动了。 “你又重操旧业了?小心姐夫生气,”他顿了顿,又担心道,“那阿姐他们也有呢?” “他们你就放心吧,”蓝玉似笑非笑地压低了声音,“你阿姐车前的芸娘,前两日去见了自己的师门姐妹,那可是,可以活死人的神医门啊。” 苏子默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再要问什么,蓝玉却竖起手指,扫了眼外面。 果然,便有太监高声喊道:“南王府王爷、王妃到!请入内!” 深吸口气,一行人慢慢走出马车,苏莞然抬起头,那城头上金色凤凰的尖喙上挂上了两盏极尽华美的琉璃六角宫灯,就像两只眼睛,明晃晃地在夜里,默默凝视着所有人。 再往下看,又是宫灯如龙,太监上前引人入内,对着他们恭敬行礼,脸上带着被这热闹气氛蹿腾出的喜色,苍白皮肤上的谄媚笑容却又带着莫名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别紧张,”一只手轻轻拉住了她,拓跋连城低下头,黑曜石般的眼睛格外清澈坚定,“不过是一场婚宴,我们只是嘉宾而已,不要怕。” 是啊,不能怕,一怕,就容易露馅。 怦怦乱跳的心渐渐沉静下来,苏莞然仰起头,宫灯乱红光芒将她的脸映衬得越发温暖,记忆中那些狠厉冷漠,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拓跋连城心下一动,手指慢慢收紧,嘴角一勾,“怕也没关系,到我怀里来就好。” 苏莞然吃笑,拍拍自己的手臂,意味深长道:“我不怕,死也不怕。” 第二百六十六章 无耻圣旨 “哎哟王妃,这可是皇宫,今儿还是皇上的大日子,那些不吉利的话,不可说。” 带路的太监深怕自己惹祸上身,忙回头提醒了一句,在身后那执着柳条的长长队伍上顿了顿。 苏莞然吐了吐舌头,就像害羞的小女娃,躲进了拓跋连城的手臂里,“知道了,多谢公公提醒。” 太监愣了一下,复又笑起来,大方道:“王妃果然与众不同,不像宫里的人,活气得很呢。” 说着又看向他们身后,“前面就是麟德殿了,到时自有宫婢带王爷、王妃、苏大人和蓝玉客卿入内,咱家就带后面这些伶人去乐班子那儿,内务府特地给他们也准备了地方吃喝,说是犒劳呢。” 拓跋连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辛苦了。” 太监抹了下额头,暗道这态度哪里像是在道谢,倒像是在威胁人似的,讪讪道:“不辛苦不辛苦,咱家应该的,诸位请。” 太监退去,自有宫婢上来迎接,蓝玉与苏子默这次破例入了内殿,就在坐在左下首座两排靠后的位置,正好紧贴着廊柱,既能看好戏又不用像拓跋连城与苏莞然一样得端着,算是个再好不过的位置。 拓跋陵还未到来,苏莞然在位置上坐定,稀稀拉拉的臣子都在麟德殿中入座,也有人站了起来,同相识的人说些闲话。 拓跋连城左手下便是刑部尚书萧安才,他老神在在地打量着满朝文武,目光不自觉地同殿中某些人对上,眨眼却又错开,最后又自然而然地转过头,看向了拓跋连城。 “王爷,早先便听闻王爷在府中排演一处魏晋名士风流剑阵,不知下官今日可有幸一见?” “本王既立下承诺,要为皇上排演,自然不会错过今日,”拓跋连城笑了笑,看向他身边的妇人,“这位想必就是夫人吧?听闻夫人乃是将 门虎女,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那妇人额角生了些许皱纹,但精神气却极好,与萧安才也是极为恩爱,也笑道:“王爷过滤了,那都是旧年的年历了,现如今,京中何人不说王妃贤名?淮南抗灾之时,王妃奋不顾身,可在京中一时传出佳话呢。” 苏莞然不好意思地红了下脸,“莞儿没给殿下添麻烦,已经是万幸了,京中之人最喜夸大其词,夫人切莫当真。” 拓跋连城挑眉,倒是大言不惭,“为夫倒是记得娘子颇为英勇!” 此言一出,萧氏夫妇登时笑了,“王爷王妃如此恩爱,当真羡煞旁人啊!” “你还说,也不嫌臊得慌,”苏莞然却有些紧张,宫中宴会参加过数次,但这却还是第一次同臣妇打交道。 不过,她也松了口气。 到底大户人家,刑部尚书为人耿直而向善,做事也爽朗干脆长袖善舞,就连其夫人地性格都偏豪放的,看重脾气秉性,那等轻言辱蔑之人,显见家教就比不上萧夫人。 想来这也是夫妻相了。 如他们这般打打闹闹,一时好了,蜜里调油,一时不好,横眉瞪眼,想起来倒有些笑人。可不知,在萧夫人眼中,年轻夫妇正该如此。 几人说说笑笑,当皓月照亮照亮大地,天朝皇宫在一片喜庆中变得寂静,轻歌曼舞都已停下,缓带轻裘的女子恭敬地跪在地面,额头几乎触及地面,百官朝臣叩首于殿前,唯有拓跋连城站得笔直。 “臣等恭迎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拓跋陵带着冀善冠,黄素罗外笼罩着双层纱面,饰以二龙戏珠与珍珠绿宝石,带着金色火焰,似要灼灼燃烧。 四团龙长服圆领的袍身宽大,明黄色压低,在空旷大殿的灯光中,显得他越加独树一帜,仿佛笼罩着一层明光。彩织团龙张牙怒目 ,神色狰狞而威严赫赫,日纹左而月纹右,革带上挂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白玉青龙玉佩。 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却极稳当,直至坐到了龙椅上,手还绰有余裕地拿着玉佩把玩,饶有兴趣地扫过满堂文武,缓缓道:“平身吧,今日大喜,诸位不用拘礼,随意便是。” 说是不用拘礼,但若是谁真的不去拘礼,那说不得,明儿个就有御史参他两本犯上不尊了。不过,就此请来说,“礼”之一字,早已无人在意。 这次皇室成亲,大概是天朝历史上最为可笑的婚宴了。 皇室重礼,然而此次,却直接忽略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直接进入了请期,还未通知女方族中长辈,便先将于秋儿弄到了床上,如今…… 众人致谢起身,静静落座,高士一甩拂尘,拿出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于阗七公主,年有十七,生性温婉,面貌端庄,淑仪典范,堪为良配。朕奉天诏,为填两国渊薮,令百姓免于战事之苦,纳起为贤淑妃,赐印策,入主贤德宫!钦此!” 众人表情扭曲了一下,但还是恭恭敬敬道:“皇上英明。” 生性温婉?眼瞎吧! 面貌端庄,分明姚娆! 淑仪典范更加笑死人,敢骂天子无耻的人,能成悍将女,未必淑仪妃啊! 苏莞然下意识同身边不远的女性萧夫人对视一眼,眸中颇有几分厌恶,随即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这道圣旨前面最多只能算是膈应人,后面一半几乎有些恶心人了,分明见色起意,且还是霸王硬上弓,还有意利用于阗,做法激烈而毫无皇家典范,竟还弄出个“为填两国渊薮,令百姓免于战事之苦”? 脸皮实在有够厚! 但拓跋陵不是笨蛋,自己主政是个什么样,他不是不明白,众人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也心知肚明。 但那又如何呢?他是皇帝,是真龙天子!谁敢置喙? “如此良辰吉日,岂能没有好歌好舞?”拓跋陵权当没有注意到众人瞬间的默然,似笑非笑道:“来,先起歌舞助兴!” 皇帝发话,底下的人自然要听从,当即便将方才停下来的舞乐都继续起来,琴音寥寥,鼓声突突,箜篌调和其中,到时别有滋味。 出朝臣等列次上前祝贺,贺词虽是千篇一律,但也到底将气氛调动了起来,拓跋陵喜不自胜,摇头叹道:“可惜了,区区妃子,无以请动太后,否则太后也当看看这宴席才好。” “皇上一片孝心,太后必然明白。”工部侍郎道。 “嗯,”拓跋陵含笑,“但却给朕送了份大礼,只不知何时才能上来,朕拭目以待。” 拓跋连城 工部尚书下去之后,工部尚书之位一直空缺着,拓跋陵似乎不想太容易定下这个位置,工部左侍郎虎视眈眈,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尽量攀攀关系。 苏莞然坐在左下第一排第一座第二位,不得擅动说话,只能偶尔吃个酒含块小肉,津津有味地看着歌舞。 只是,今儿的肉好像有点问题,苏莞然咬了两口,又夹了块甜糕,还是觉得不对味,咬了半口又放下,心中莫名有些慌乱。 还是太紧张了吗?苏莞然无奈,到底不如萧夫人稳重,自己还是要多历练历练才好啊。 这样想着,她便转过头想去看看萧夫人,却不想萧夫人也正看着她。苏莞然怔了一下,萧夫人目光一闪,轻笑点头,回头对着萧安才说了句什么。 萧安才嘴角一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结论未免也下得太轻率了吧?” “哪里轻率了?”萧夫人瞪她,压低声音道:“我是过来人,你细回忆,当初我不是如此?我可还学过医的 ,难道还没你看得明白?只是这时机,唉,怕是不好。” 萧安才与她对视一眼,拿起酒杯挡住自己的嘴角,“此事要紧,找机会试试。” “知道。”萧夫人点头。 苏莞然只当那两人在说夫妻的悄悄话,也没多注意,回头却见拓跋连城也站了起来,正同拓跋陵庆贺,自己赶紧也拿起了酒杯,顺便扫了眼后面两个不知道在比划什么的蓝玉和苏子默。 “皇兄纳妃,用心良苦,臣弟敬佩不已,特献上寿山寺开光佛珠三十串,以彰显吾皇胸怀,恭祝皇兄与贤淑妃情深意笃,恩爱长久。” 开光佛珠?还能更抠点吗?够不够十两银子?! 高士眼皮一跳,颧骨抽了抽,底下的萧安才与萧夫人更是险些喷酒,同对面的王卓一家对视一眼。 忍笑,无论如何,必须忍住! 但是礼物都送来了,拓跋陵总不会大骂一句“太便宜了给朕换掉”,只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拿起酒杯,“皇弟有心,朕甚是欣慰,且坐下观礼吧。” “多谢皇兄。”拓跋连城同苏莞然仰头倾杯,而后坐下。 苏莞然俯身瞬间,低声笑道:“可以啊你,是不是从明月楼里捡的?” “母妃还心疼呢,”拓跋连城挡住了唇边的动作,戏谑不已,“这好歹也有几两银子了,佛祖的面子,还不够大?” 投机取巧,心眼太坏了。 苏莞然忍俊不禁,而后对后面扬了扬下巴,低声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刚才就不安分。” 苏子默讪笑道:“没什么,就是皇上令画师交的画,我同二哥品评,看见我送进宫的‘云幕遮’好像排在第一位,得有二百两白银呢。”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同时挑眉,下意识看向对方,眸中笑意越浓,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同时闪过。 去了十两,回来了二百两,嗯,赚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大宛贺喜 宴入佳境,酒香扑鼻,轻歌曼舞,悦人耳目。 苏莞然掐指一算时间,想来也差不多到了重要嘉宾出场的时候了。 “怎么样?”她用手肘撞了一下拓跋连城,“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吧,他们还没来吗?” 是差不多了,拓跋连城拿着酒杯,虎口的厚茧摩挲着酒杯,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了紫宸殿门口,“不急。” 既然已经做下约定,自然就不会耽搁。 苏莞然也只得静下心,才拿起酒杯,突听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太监,立在众人面前,俯身道:“启禀皇上,大宛使者入宫贺喜,人已至殿外!” 大宛使者? 拓跋陵目光瞬间深了,国家尚且陈兵在外,他们竟然还敢进宫贺喜,这是当真立身不左,还是有意试探呢? 不过人都已经来了,也不能将人挡在外面,拓跋陵道:“宣。” 苏莞然神色一肃,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殿门。 乐声仍旧不停,丝竹管弦之声让人心旷神怡,而伶人舞者却已经退下。朝臣公卿鸦雀无声,目光或惊或疑或喜地看向了殿门,未过多时,便见大宛使臣带着两名副使款款而入。 副使中,一名带着面具的女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殿中有了片刻的死寂,拓跋陵猛地睁大了眼睛,倒吸口凉气,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霎时间头皮发麻,面色发紧,“夏禾?” 古陵华轻轻地“哦”了声,含笑上前,俯身见礼,“大宛使臣古陵华见过天朝皇帝,此番入宫,一是为了向天朝皇帝贺喜,二是为了感谢天朝皇帝,帮助我们找到公主,还请天朝皇帝笑纳贺礼。” 笑纳?拓跋陵没有当即下令将他们碎尸万段已经用了极大的理智! 但是与他不同,朝中无论何种立场的臣,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大宛使臣入京,十万骑兵陈兵边关,便是为了寻找 公主,但现在在公主既然找到了,那边关之危十之八九是可以解了!毕竟,那可是大宛公主! 拓跋陵脸色奇差,缓缓坐了回去。 古陵华依旧弓着身,但笑不语,但狸奴却没有半点恭敬姿态,她依旧抬着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拓跋陵那张豁然变色的脸上,嘴角缓缓勾出一缕浅笑,勾魂摄魄,犹如世间最美丽的雪莲绽放,让人有了瞬间的心神恍惚。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对视一眼,目光中闪过几分冷意。 “天朝皇帝,”许久,狸奴终于开口,其声却好像带着寒风朔雪,让拓跋陵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我等带着诚意而来,天朝皇帝不准备让我们平身吗?” 拓跋陵拳头一紧,沉着脸,整座麟德殿的气氛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阴冷沉重,若有似无的诡谲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似乎终于有人发现,今日这场宴会,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你大宛陈兵尚在边境,今日却要入宫贺喜?”拓跋陵心思急转,杀意缓缓在眼中凝聚,视线余光不由自主地扫向了拓跋连城,见他不动声色,点漆眸子深不见底,心中更为紧张。 除了她!必须除掉她! 狸奴轻笑,“天朝皇帝,我国使臣乃是为了寻本公主而来,至于陈兵……想来天朝皇帝应该没有忘记,先帝驾崩后,吾本应该按律回国,却险些被人扣押的事情吧?” 众人讳莫如深地敛眸。 这件事虽然众人不提,但为官多年,却是知道的,当初拓跋陵见色起意,强留大宛公主,却没想到,一个公主宁死不屈,竟然划伤自己的脸逃走了,还挥兵回首。 这般作为,拓跋陵自然死都不能承认,否则当着文武百官,他的颜面何存? “当初不过是些小人不听号令,趁乱惊扰了公主,”拓跋陵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朕本有 意送公主回国,只是父皇刚刚驾崩,朕有心无力,未料想公主竟然打伤侍卫离开了皇宫,朕还一路派人随后护送,这‘扣押’之事未免言过其实。” 他冷冷一笑,“倒是公主,先皇待你不薄,将你视为亲女,竟然连为先皇跪孝一日都不肯,便私逃出宫,而后更是挥兵相像!此举可又对得起先皇!” 苏莞然嘴角一抽,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小人”身上,明明是故意追杀,竟然扭曲成了“随后护送”?果然要当上位者的人,脸皮都得厚一点。 “天朝皇帝御下不严,若是本公主出了事,大宛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真是因为吾心中念着先帝,所以才要回国以示安全,”狸奴不冷不热道,“不成吗?” “强词夺理!来人呐——” “我大宛已经准备退兵,天朝皇帝莫非是想主动兴战?”狸奴目光一凛,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拓跋陵却好似没有听见,固执己见地仍要叫人,不想才出声,礼部尚书莫宝林便站了起来。 “皇上不可!今日乃是皇上大喜之日,大宛使臣乃为庆贺入宫,我天朝不可损了风度啊。” 拓跋陵目光一冷,“尚书大人的意思,倒是本王没有风度了?大宛其心诡恶,岂能轻易信之!” 莫宝林嘴角一抽,心想你有没有风度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面上却道:“臣不敢,臣只是为了皇上的一片苦心考虑,何况,皇上办此婚宴,不就是为了平息战事、以和为贵吗?再若兴战,未免落人话柄啊,还请皇上三思!” 拓跋陵顿时哑口无言。 苏莞然偏了偏头,先扫了眼一脸严肃的两个人,而后才对拓跋连城轻笑,调侃道:“古陵华的手都有些僵硬了吧?真可怜。” “那是他活该,”拓跋连城看着针锋相对的拓跋陵与狸奴,压下唇边的笑意,“算是 他毁约的一点小小教训。” 苏莞然抿唇,心中暗暗点头。 正在这时,萧安才也站起了身,“皇上,战事方已,不可再起。何况公主已经答应退兵,我等只要派人护送观察,便可证明其言是否属实。” 说完,他看了眼有些下不来台的拓跋陵,又加了一句恭维,“臣知道皇上爱民如子,所以才会事事谨慎,此乃我天朝之福。” 脸色稍霁,拓跋陵暗中几乎咬碎自己的后槽牙,却不得不道:“爱卿所言,朕以为……不无道理。” 拓跋连城嘴角一勾,同萧安才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 萧安才乃道:“既如此,皇上不妨看看大宛的贺礼究竟为何,我朝与大宛世代邦交,情深义厚,合该再续前缘,先皇在天有灵,必然也会欣慰皇上此举。” 一字一句离不开先皇,逼迫拓跋陵不得不点头,萧安才此计极妙。 但,今夜之后,只怕也彻底被拓跋陵嫉恨上了。 拓跋陵神色晦暗地看了他一眼,许久,方再将目光移向了尚还单手贴肩行着大宛觐见礼仪的古陵华,声音里依旧还带着无尽的寒气,“平身,赐座……高士,将贺礼收入内务府。” 古陵华嘴角抽搐,总算可以直起身了,“多谢天朝皇帝。” 高士让小太监前去接手贺礼,可小太监上前,抬手接了大宛副使受众的木盒时,狸奴却再次开口。 “大宛寻人而来,乍然听闻皇帝大婚,未及备好重礼相贺,因此特特写下了一张礼单,将来回国,再将贺礼送来天朝,以示邦交之好。” 众人:“……” 什么礼单,这就是欠条?! 拓跋陵嘴角一抽,下意识想到了拓跋连城送来的佛珠,怎么,今儿人人都要当铁公鸡,一根鸡毛都懒得拔是吗? 苏莞然垂眸,将自己震惊的目光藏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来庆贺皇帝大婚,竟然带一张欠条,看来狸奴对拓跋陵深恶痛绝啊。 “除了礼单,还又一物,”狸奴缓缓又道,“乃是当年吾从天朝皇宫带走的东西,说来,也是先皇在驾崩前,亲自交予本公主的,想必天朝皇帝一定极有兴趣。” 此言一出,拓跋陵的脸色顿时又白一分。 不行,不能让她说出来!拓跋陵猛地握紧了拳头,哑声道:“既是先皇所留,还请公主私下交予朕便可。” 狸奴冷哼一声,竟没有拒绝,施施然坐回了古陵华身边。 他们的位置加在了龙椅右手之后,正好同拓跋连城与苏莞然相对,中间虽然隔着莫宝林,却不碍眼神交流。 狸奴淡然从容,似乎根本没有拿当年的事情来做文章的意思还,倒让拓跋陵反愣了一下,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她。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心中不免生出些别的意思,恐又想起当年拓跋陵强留大宛公主一事来。 这时,却又见那小太监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采采,小太监站定,头垂得更低,“皇上,太后送来贺礼一份。” 公皙淑慧送东西的时机刚好,拓跋陵心中惴惴,横了眼高士,“也收入内务府。” 采采低笑,福身道:“皇上,太后有言,这份贺礼飞在宴会上打开不可,才能合了锦绣良缘四个字。” “那就呈上吧。” 拓跋陵有些不耐,想将这场婚宴尽快结束,可又碍于颜面不好开口,更加不敢自己走开,放狸奴在此处,只等宴后,再来清算。 苏莞然端起酒杯,目光扫向外面慢慢走进来的一人,动作一顿。 外面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于秋儿。 但,却好像已经不是她在宫道里见到的那个于秋儿。 她宫装华美,神色寂寞,在簇拥的宫女下缓缓步入众人眼中,目光却像失了魂的人偶,只能任由身边的嬷嬷摆布。 第二百六十八章 剑阵指君 短短半个月,于秋儿好像已经换了个人。 拓跋陵都惊讶了一下,看着停在面前的冷艳美人,挑了挑眉,“这是……” “太后说了,身为贤淑妃,必得对得起贤淑二字,”采采笑道,“秋儿姑娘生在于阗,在宫中闹出诸多笑话,有失礼数与体统,太后为国民计,略为调教,不知这份大礼,皇上可喜欢?” 将一国公主,明明白白的称之为“大礼”,不过也同拓跋陵一般,将之视为玩物,足见公皙淑慧对于阗之蔑视。 于秋儿缓缓闭了下眼睛,却没有像苏莞然上次见到的那般,再多说一个字,仿佛已经认命了,再不敢抗。 苏莞然心下明了,必定是于阗三王子在手,于秋儿才会不得不臣服,虽说是罪有应得,但她心中却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拓跋连城忽然侧头,担忧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就像不见月色的星空,包裹着她所有的不安,“你的脸色不大好。” “是吗?”苏莞然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摇了摇头,“大概是方才紧张,多喝了两杯酒,放心,我不喝了。” 拓跋连城定定地看着她,伸手替她顺了顺肩上的头发,莞尔一笑,“不是说了,害怕,就到我怀里来?” 苏莞然脸一红,抿了抿唇,却真的将肩膀靠了上去。拓跋连城嘴角一扬,顺手便将人纳入怀中,亲昵之状,让观者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在他们说话时,拓跋陵已经让人端了一把椅子放在龙椅旁,于秋儿被人扶着一步步走上去,默然无声地被按在了椅子上,视线好巧不巧,正好望见了拓跋连城与苏莞然两人。 蓝玉看看上面,又看看自己身前,侧头对苏子默道:“奇怪,我怎么觉得那于秋儿在盯着王爷和王妃?” 苏子默倒是不意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若不是姐 夫悍勇,打退犯关于阗,又将人俘虏到京城,她怎么会成为于阗皇妃,她记恨姐夫也正常。” 于秋儿视线紧逼,拓跋陵若有所觉,却不在意,心中只想着该怎么除掉狸奴。 拓跋连城更是将之视若无物,伸手抱着苏莞然,贴着耳朵调笑着什么,苏莞然挑眉,手肘在他胸口轻轻一敲,姿态亲密无比。 不觉间,朝中气氛好像越来越奇怪了,说话声也渐渐消停,就连舞乐之声都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 “可以了。”苏莞然道。 拓跋连城点头,扫了眼被狸奴转移视线而心不在焉的皇帝,目光微沉,站起身来,“皇兄,皇兄可还记得为庆贺皇兄大婚,臣弟特还说过要排一出‘秦晋之好’?如今臣弟已经演舞班子带了进来,恳请皇兄一赏。” 拓跋陵回神,看了他一眼,堆起笑容,“朕早闻南王府这半个月柔乐不绝,辛苦皇弟了,朕还私下里期盼了好久,总算等道今日,就请皇弟将人请上来吧。” “能为皇兄排演此阵,连城并不辛苦,”他抬起头,眸中带着笑色,“皇兄,臣弟此舞,必能让皇兄终身难忘。” 流畅的乐曲不知何时停下,再起,却是一段单声古秦,铮铮寥寥,旷古苍茫,将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变得肃穆庄严起来。 随之,那极为宽阔的演舞台上,十排十横,整整齐齐走上了一百名穿着深衣大袖、儒冠高髻的男子,一步一停,伴随着古琴之声,最终占据了整座演舞台。 一段编钟突然加了进来,但见伶人从扩袖中极稳极缓地抽出一段秋黄柳条,衣带当风,口中轻吟陶潜《拟古》,古朴之气扑面而来! 拓跋陵见惯了女子细腰蛾眉,轻挪慢移,还是第一次看见男子跳舞,且还是这么多人,但见他们举止轻缓,配着曲调,犹如一段上古文风轻抚而过 ,倒是让他眼前一亮,蓦然想起在弘文馆同众兄弟读书之事,有些恍惚。 于秋儿目光微动,晋朝名士之风本该疏朗清净,但不知为何,她却感觉到了一阵莫名沉重肃杀。 就像她在战场之上见过的那般,战鼓声声,奔雷隆隆,两军交战,生死相向。 礼部尚书莫宝林似笑非笑,他乃正经科举出身,最是明白,陶潜虽好居田园,却也是“猛志常在”之人。 虽舞田园乐,却藏猛志心。状似闲居客,神乃虎狼人。 如是拓跋陵能够不沉迷于酒色争权,或许细想,便能想明白,拓跋连城为何要用军中锐士排演陶潜之诗,而又为何,公皙淑慧要让拓跋连城将“剑阵”变成“柳条阵”。 可惜,他现在已经想不到那么多了,他心心念念的,还是如何除去狸奴。 苏莞然慢慢抬起眼帘,同对面的狸奴对视一眼,而后默默移开视线,仍旧看向了那剑阵。有人随着礼乐摇头晃脑,品评点头,迭声道好,有人却不知为何,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皮慢慢发麻。 乐声中,箫声如剑,忽然刺入! 旷然悠远的柳枝阵,忽地散开,一百人分成了三等,一等进殿而舞,一等殿外盘桓,一等却如孔雀开屏般散开,将禁军隔绝在外。 近前一看,拓跋陵才看见舞者脸上还如魏晋名士一般擦了粉,肤白唇朱,倒个个都是美男子,一甩手,犹如飞瀑投白练,一拧腰,好似名柳随风转,一聚,柳枝如剑刺中地面,一散,箭身如弘,横扫八方。 “好!”拓跋陵忍不住拊掌,“皇弟别出心裁,果然大好!不比宫中伶人月师差到哪里去!来人,赐酒!” 他吃惊于拓跋连城的用心,又不禁心存几分轻慢,堂堂王爷,竟做此伶人之事,还如此得心应手,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拓跋连城恍若未曾 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皇兄喜欢便好,臣弟在此祝贺皇兄与贤淑妃恩爱长久,早生贵子。” 拓跋陵虽然宠爱了许多女子,但后宫之中却子嗣极少,公皙淑慧日日为此担心,欲派御医检查,却又担心损极他的颜面。 然此事,拓跋陵却不以为然。 他是子嗣稀少,却并非身带恶疾,何况,不要子嗣,也是他自己的坚持。他如今正当壮年,兄弟阋墙之事尚未忘却,又怎么会再早早给自己弄个儿子出来,将来再弄一出父子争权? 拓跋陵算盘打得极好,因此根本不在意别人说的子嗣问题,笑了笑,淡然道:“皇弟有心了。” 说着,他扫了眼于秋儿,嘴角闪过冷笑。 让于阗的女人生出天朝的孩子?他还蠢到这个地步,何况,不过是一介玩物,哪有资格诞下皇子。 于秋儿脸色铁青,却不是因为拓跋陵眼中闪过的不屑,而是因为拓跋连城。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好整以暇的拓跋连城,滴血的心突然间变得苦不堪言。 若不是因为他,若不是为了他……她怎么回去边关!三哥哥怎么会落得今日下场!都是因为他,可他竟然,祝自己跟别人早生贵子? 于秋儿咬紧牙关,恨怒交织,勃然失色,脸上激动的红色如潮水般退去,变得惨白颓然,到了现在,她也该看明白了。 本既是两个路人,本就是两个敌人。 那张脸再惊艳,那副面孔惊鸿一现,却连一个余光都未曾给她,他的目光凝住在一个人的身上。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想起那令人作呕的楚宁宫,忽将目光投向了拓跋连城怀中的女子。 苏莞然。 名正言顺的南王妃,天朝京城中人口相传的恩爱夫妻,淮南子民赞不绝口的苏莞然。 手指渐渐收紧,于秋儿狠狠咬了下嘴唇。忽然,于秋儿 看见拓跋连城抬了抬眼帘,目光同坐在前面几位不认识的臣子错过,好似只是随意一扫,又收回了视线。 她怔了下,想去看看这些人有什么不对,一转头,却看见右边慢慢站出来一个清丽佳人,脸上也带着面具,却只遮住了鼻梁以上,未见全貌,其倾国之色已让人怔然失神。 狸奴之美,列国闻名。 于秋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大宛国的公主站在这里,她方才竟然没有发现! 狸奴也看见了她,但视线却没有在她身上多留片刻,于阗之国力,与大宛不相上下,但一场仗打了三年,再强的国力都会被削弱了,她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于秋儿神色复杂,同是公主,她是座上嘉宾,自己却成了皇室玩物,丢尽于阗王室的颜面,只要救出哥哥…… “南王这一出‘秦晋之好’,倒是难得一见,”狸奴毫不心虚地赞叹,神色玩味地对着拓跋陵道,“当年先皇在九州会宴之上令作古唐霓裳羽衣舞,至今仍是令人难以忘怀,先皇有盛世之志,只可惜,驾崩之时,未能得偿所愿。” 此话一出,拓跋陵手中的被子啪嗒一声便落在了地上,神色竟露狰狞! 拓跋连城沉静不语,轻轻抚着苏莞然的手指,两人神色不变,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三部尚书默然,紧绷了精神。 秦晋之好,舞姿壮阔,声色凛然,细软的柳枝忽如长剑般在手心缠绕,抬头时,数道隐晦深沉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拓跋陵的身上。 于秋儿眼睛一瞪,心头狂跳,似乎看出了什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孤冷悠长的曲调带上几分诡异,肃杀而危险,拓跋连城缓缓将手中酒杯拿了起来,移出桌外,就要松开手指。 苏莞然深吸口气,却见殿外演舞台下,禁军匆匆。 “且、唔!” 第二百六十九章 喜从惊来 一声震呵,惊破房梁。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苏莞然的身上。 胸口忽然翻江倒海,脑子瞬间空白,苏莞然蹭地站了起来,手心后背满是冷汗,却还未站稳,又蓦地弯下了腰,吐了个天昏地暗! 突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蓄势待发的将士震醒竟而一乱,狸奴霍然变色,被古陵华一把拉回了座位。 “情况有变,公主谨慎。”古陵华低声快道。 拓跋连城脸色大变,将酒杯“砰”地放在桌上,一把搂住苏莞然,“莞儿?你怎么了?太医,传太医——” 拓跋陵也愣住了,将方才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起声正要说话,那传过两次话的人又快步跑了进来,大声道:“皇上!于阗将军关林与于阗二王子于风等六人,深夜入城,已至宫门之外!请求见驾!” “什么……”拓跋连城脸色大变,扶着苏莞然的手指蓦地一紧。 于秋儿霍然起身,眼泪夺匡而出,“二哥!” “于阗使者?!”拓跋陵愣了愣,脸上却瞬间闪过了喜色,目光极快地扫了眼狸奴,而后迅速调整表情,沉下了脸道:“于阗来得倒是快……国事为重,朕欲与于阗商战败赔偿,大宛使者不便在此,来人,送他们回外使驿馆,严加保护!” 狸奴与古陵华脸色微变,却并不害怕,十万大军在外,拓跋陵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况且,京城中还有个南王拓跋连城,虽然,狸奴看了眼对面正捂嘴难受的苏莞然,悄悄儿松口气,“既如此,外臣告辞。” 禁军突然增加,幸好,她提醒得及时,否则,他们变成了瓮中之鳖了。 将士舞剑,此刻已经阵法大乱,面面相觑地站在殿上。 他们都知道,计划断了。 “这秦晋之好,朕很是喜欢,看过一次足够回味一生,现下自去领赏,散了吧。”拓跋陵看了 眼于秋儿,危险地眯了下眼睛,“闲杂人等都退下,贤淑妃入座,不得随意出声。” 否则,你知道于雅正是什么下场。 他眼中的威胁太过明显,于秋儿恨到极致,却只能压抑住全身沸腾的怒火,憋屈地走回座位上,目光阴沉地凝视着麟德殿那精美绝伦、宏伟高大的殿门。 外殿的臣子也都纷纷散去,拓跋陵尤觉不够,嘴角一扬,又道:“南王妃既然身体有恙,皇弟便带他去偏殿等候太医吧。” 事已至此,久待无益。 拓跋连城当机立断,垂首时个几位大臣使了个眼色,乃道:“臣弟多谢皇兄体谅,臣弟这便带着莞儿去往偏殿,只是于阗多诡,还请皇兄当心为上。” “朕知。”拓跋陵淡淡道。 萧夫人突然站了起来,“臣妇身体也有些不适,如此朝中大事,臣妇等不可久待,也去偏殿等候吧。” 拓跋陵自然点头,萧夫人这才上前,一手扶住苏莞然的手,手指轻轻搭在腕上,慢慢走向偏殿。 一路上,便见那演舞的伶人都在往外走,很快,殿中除了六部尚书、三公六科等臣外,便再无旁人。禁军络绎包围住了麟德殿,严肃而冷漠,手中紧紧握着长刀,杀气腾腾。 苏莞然走了几步,才觉身体舒坦些,侧头看了眼拓跋连城,那阴沉的黑眸看起来几乎要吃人了。 “还有机会,”心疼这两个月的辛苦,苏莞然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别着急。” 拓跋连城看了看他,无奈叹息。他当然知道还有机会,他只是在想要尽快扫除留下来的破绽,还有,该怎么把狸奴他们送出去。 入了偏殿,苏莞然在窗边坐下,萧夫人也跟着坐了过去,拓跋连城本想落座,见状只得站着,不无庆幸道:“幸好你提醒得及时。” 苏莞然讪笑,“我还没来得及提醒呢,结果起身太 急,反而把自己呛着了。” 拓跋连城一愣,“你不是装的?” 萧夫人扑哧一笑,两人莫名,萧夫人摇头,将苏莞然的手放下,又是好笑又是担忧地看了眼络绎进来的贵妇们,压低声音迅速说道:“王妃不是装的,是有喜了。” 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萧安才一样,竟然敢将“鸿门宴”计划告诉自己的娘子,蓝玉与苏子默挡在前方,愣了愣,倒吸口凉气,回头惊诧地看着苏莞然。 两人蓦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苏莞然脸色刷白,血液骤冷,“你说……什么?!” “是真的,”萧夫人声音更低,“我原先还说这个时机不好,现在看来,却是刚刚好,这孩子,救了我们一命。” 贵妇们已入偏殿坐下,有人跃跃欲试欲往这边走,但看那凝固的气氛,却一时不敢上前。 拓跋连城愣了良久,好像许久都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脑海里有些空白,那些弑君、谋位的计划顿时消散一空,成了微不足道的存在。 苏莞然有喜了,有喜,就是怀孕了,也就是说他也有孩子了,他的孩子,他…… “我……要当爹了?”后知后觉的狂喜笼罩全身,拓跋连城懵懵懂懂地反应了过来,漆黑的眼睛里好像点亮了繁星,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倏地,苏莞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惨白无色的脸映入那双狂喜的眼,眼中藏着一抹骇然,“太医快来了。” 惊喜之色登时凝滞住,拓跋连城欢喜的一颗心蓦地冷了下去,一股凉意油然而生,从脚底,顺着血液,传到了头顶,升起阵阵寒麻。 “连城,太医来了,她也会发现的,”苏莞然嘴唇轻颤,“她要是知道我还能怀孕,我们……就都走不了了,孩子,也保不住的。” 她不能怀孕。 她若是怀孕,便说明芸娘和她至始 至终都是在瞒着公皙淑慧,公皙淑慧只消脑袋一转,重思过往,很多事情便能逆推出来,包括狸奴或许早就和拓跋连城接触,包括拓跋连城已经知道了先帝遗诏,甚至包括扩剑舞夺位之局! 她会杀了他们,一定会,就像在寿山对顾闲静动手一样! 前殿没有传出什么声响,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好像有一只手在轻轻晃动着,夜风无端呼啸,幽咽可怕,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提着灯笼宫女太监动作极快地从门口走过,好像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们,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着张开爪牙,将他们撕成碎片,而太医不久之后就会到来。 萧夫人额上沁出一丝冷汗,起身看着外面的禁军,“王爷,王妃,你们还是找个理由出宫吧。” 可她话音刚落,蓝玉便沉声道:“太医来了。”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苏莞然蓦地站了起来,面如死灰地看着踏入偏殿的太医。 拓跋连城一把将她按下,目光一沉,对萧夫人道:“烦请萧夫人替我们拖延一阵,只要片刻时间就好。” 萧夫人咬了咬牙,点头道:“好!” 说着,她便身体一偏,一下子倒在了愣住的苏子默身上,“哎哟哎哟”的叫起来。蓝玉抽了下嘴角,上前拦住太医,“太医快给萧夫人看看,夫人看起来十分难受,急不可待啊!” 太医本打算先替苏莞然诊治,未料想萧夫人突然挡在面前,犹豫了一下,见拓跋连城道:“王妃方才之事积了食,如今已经好多了。” “好好,那就请萧夫人到这边来,让下官替您号脉。” 苏莞然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可是时间已经不予许她疑惑了,拓跋连城抓住她的手,直接便往外面走去,眼中阴晴不定,“我先送你出去,芸娘和马车就在宫门口,你速速回王府。” “那你呢?”苏莞 然忧道。 “我要等,”拓跋连城沉着脸,“于阗深夜入宫,意图不明,于阗三王子嫡王位继承人,如今被俘,只怕于阗有变,若是处理不好,边关还会再生战乱。” 苏莞然默然,于阗使者用了将近两个月时间到天朝京城来,看起来速度极慢,但却又选在深夜入宫,表现得极为着急,如此矛盾,事故必不是出在天朝。 自古皇王之争,不忿国土领域,每朝每代都不曾逃过。 于阗这两个月,想来形势也已经变化了很多,拓跋连城之担忧理所当然,苏莞然神情凝重。 看来接下来,该王府紧张了。 抿了下唇,苏莞然抬头看着修身玉立的男人,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腹。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躲过今日,也不能躲过明日,公皙淑慧迟早会发现的。留给王府的时间,不多了。 二人速度极快,两句话的功夫,眨眼便已经走到了门口,可脚还没有踏出去,一个半大女子就带着数名太监挡在门外。 禁军铠甲拦在了殿外,玉街洁白,反射着若隐若现的月光,采采满脸无奈,“王妃,太后让王妃……把完了脉,再出宫。” 脚下一软,苏莞然猛地撞在了拓跋连城的背上,拓跋连城条件发射地将人护在身后,灯下黑处,那青幽面具闪过一丝怒意,“看太医,还要带着禁军?” 采采手脚发软,心下打怵,“王爷,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正在把脉的太医手下一动,抬头看向萧夫人,“咦?夫人这脉象看似平稳,何以方才起伏如此之大?夫人患有心悸之症?” 萧夫人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尴尬地对着太医笑,“也说不准。” 太医:“……” 苏子默喉结一动,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蓝玉目光微变,视线忽然扫过两侧,竟见偏殿两旁,竟也慢慢站满了禁军! 第二百七十章 老王病危 公皙淑慧也是生过孩子的人,有些事,萧夫人敏感,她也同样敏感。 一听见前方生变,她便急急忙忙派人打听,待听到苏莞然在宴会上干呕之后,整个人都晃了一晃。 如今苏子默又已经离开了皇宫,公皙淑慧多疑,绝不可能全然信任苏莞然。 所以,便有了现在这一遭! 苏莞然尽力保持着正定,可看见外面那些冷肃可怕的刀刃,却还是险些喘不过气来。身体好像又开始难受起来,苏莞然握住拓跋连城的手都有些僵硬,声音也莫名沙哑。 “我只是吃多了东西,这会已经大好,太医还在给萧夫人把脉,就不必劳烦了,”她慢慢地眨着眼睛,平静地看着采采,“太后辛苦,何必关心这些小事?” 采采默了默,忽然屈膝行了一礼,走进殿内,回头看了眼分列两旁的禁军,乃道:“王妃,采采只是一介宫女,是听太后下命令办事的人,尚且不是能够命令别人的人,还请王妃见谅,今日……您若不让太医把脉,怕是出不了宫的。” 若是把出了喜脉,也同样出不了宫。 拓跋连城无动于衷,也不知道听没听见,眸色越来越深,黑不见底,犹如无望深渊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采采扫了眼殿中寂静无声的众人,语重心长又道:“王爷,进去吧,不要在外面站着了。站久了,不好看。” 站得久了,便是没什么,也终会成为有什么。 苏莞然目光一凝,咬了咬牙,拽着拓跋连城的手,“连城,太后也是一片好心,还是等号完脉,你我一同出宫,也免得母妃担忧啊。” 拓跋连城回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慢慢转过身,往殿内最里面走去,余光却回头看了看门口的禁军,微微皱眉。 放在窗边坐下,那厢太医便起身道:“萧夫人放心,您今儿应该只 是受了惊吓,至于这心悸之症,实非在下所长,若有需要,不若还请传志太医一诊为妙。” 传志? 苏莞然眼睛一亮,拓跋连城却比他反应更快,大声道:“既然如此,便去请传志太医入殿,给萧夫人看看如何?心悸之症,可大可小。” 采采一怔,那太医摸了下胡须,却道:“只是现在皇宫不可随意进出,怕是不成啊。” “是要皇上答应,才能让传志太医进来吗?”忽地,苏子默问道。 太医诧异道:“可现在皇上正在和于阗谈事情,怕是……” “那高公公呢?”苏子墨又问。 太医嗫嚅不语,“其实这心悸之症也没必要这么着急,不若等萧夫人回府——” 话音未落,萧夫人突然一声惨叫,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拓跋连城与苏莞然下意识看了过去,却见小人面色扭曲,一把抓住太医的手,痛呼呦呦,“我的心好痛,啊!好痛啊!” 太医被抓得有些踉跄,惊骇地看着痛得神色狰狞的萧夫人,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又痛起来了?” “太医,你快给我扎两针止痛,我快不行了!”萧夫人急促的喘息着。 “这……但下官不善此道啊!”太医变色。 嘴角一抽,萧夫人目光一冷,“你扎不扎!” 太医一颤,“下下下官尽力而为!” 众人:“……” 苏莞然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呼心痛的萧夫人,愣愣地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明显看见拓跋连城轻轻呼出口气,终于放下了心。 采采默了默,目光闪烁,道:“既如此,只怕旁人办事不牢靠,那采采便去前殿问问。” 苏子默将萧夫人交给蓝玉照顾,也站起来,紧张道:“采采姑娘,小臣可否同行?小臣与萧夫人一见如故,见她如见亲娘,实在担心得很。” 萧夫人:“……”你亲娘知道了怕是会揍死你。 采采也被他这句话给镇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呃,好啊。” 说着,两人便一同出了偏殿,太医被硬拽着给萧夫人扎针,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扎。常言说“宁喝十副药,不扎一根针”,这怎么还有人求着给扎针的?莫名其妙。 苏莞然却仍是紧张,“高公公会帮忙吗?”顿了顿,她又异想天开地问:“这宫里可又偷偷溜出去的密道?” 他若帮忙,此劫可过去,他若不帮忙,他们便岌岌可危了。 成败尽系于一个从未被考虑进去的人,保持着微弱的希望,凝重的气氛散布整个皇宫,让人不由想起了先帝驾崩的那一夜。 合宫上下,人人自危。 拓跋连城紧紧抱住她,故作轻松地低笑道:“高士不是笨蛋,能在拓跋陵身边周旋的人,不会太傻,他不是已经有意向南王府示好了吗?” 但他还是没有确定,他会不会帮忙。 苏莞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将他的手臂抱紧怀里,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沉思良久,拓跋连城紧紧盯着外面严阵以待的禁军,眉头深深蹙起。 禁军从来只听皇命,就算他是南王,有个战神称呼,在军队中威望颇高,但在这宫中,禁军却是拓跋陵手中最大的保障,他不会允许禁军一心二主。 可…… 若是禁军一直听命于他,无论多完美的计划,对他们来说,都不安全。若是,能够先行掌握禁军的话,或许结果就能大不相同。 “禁军。”无意识地低喃,拓跋连城目光一深,“只要掌握了禁军,其实根本不用如此麻烦……这次,我还是太冲动了,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什么?”苏莞然仰头,在他下巴上蹭了蹭,奇怪道:“我问你话呢, 你听见了吗?” 忽地回神,拓跋连城敛了心思。 “麟德殿的事情她必然已经知道了,这宫里到处都是人,就是有密道,我们也出不去,”拓跋连城嘴角勾了勾,露出了个戏谑的笑容,云淡风轻地看着惊惶的苏莞然,将她整个人都圈进了怀中,“别怕,不会有事的。” 如此心不在焉,看来计划失败,他多少还是有些难过。 苏莞然闭上眼,后背严丝合缝地靠着他的前胸,明月终于从云层中露出了头,溶溶月色纯如白练,穿过万里苍穹,凝在了窗边,将那相依偎的两人包裹在温柔的明纱之中。 时间缓缓地过去,前殿还是没有半点声响传过来。 禁军站在大殿两旁,于阗二王子年已而立,面容普通,粗浅几句,看不出深浅,倒似身边格外平静的将军关林气势逼人。 苏子默与采采拖小太监进去通报,小太监对着高士耳语两句,高士诧异,紧接着眉间便拧出了个小小的疙瘩,“你再多跑两趟。” 说完,他仍旧盯着下方侃侃而谈的于阗将军。 小太监一脸莫名,却还是按照他的话做了,过了片刻又进来一趟耳语,如此循环。 关林在下方那振振有词,“两国结亲,我于阗并未收到任何的礼书、聘物,天朝皇帝,此于理不合吧?” 拓跋陵反驳的话语总是很简单,他淡淡地笑了笑,不屑地问道:“战败之国,朕没有找你们要赔偿,已经是万幸,如何对待俘虏,还要闻讯你们的意见?” “于阗将军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的国家了吧?朕有意化干戈为玉帛,劝你们还是不要不识好歹,否则,朕不介意出兵伐于!” 拓跋陵两句话便将人气得脸色涨红,关林浑身颤抖,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二王子于风上前,先是扫了眼一旁泪流满面的于 秋儿,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转而却又变得漠然,道:“我于阗擅入他国,愿意付出代价,割地求和,赔以岁贡,便是……便是七公主,也可和亲联姻!” 于秋儿浑身一颤,“二哥?” 残忍地别过头,于风声音沉痛,“秋儿,身为公主,地位尊崇,享尽荣华富贵,本就背有百姓期待,为了国家和平,你……既然已是贤淑妃,再回于阗,如何面对于阗皇室?” 绝望惨笑,“公主……” 原来,她被舍弃了。原来,这就是“公主”。 “就这样?”拓跋陵还不知足。 “于风还愿意交出贵国叛将慕家老小!”于风心一狠,又道:“只求天朝皇帝归还我国三王子,我父王闻听战败,怒极攻心,天不假年,如今已是岌岌可危,只想再见老三一面,恳请天朝皇帝成全!” “什么?!”于秋儿大惊失色,“父王、父王他怎么了?” 于风看了看他,竟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父王让我告诉你,若你还当自己是于阗人,便为于阗多想想,日后……切不可冲动行事,让你三哥……蒙难。” 于秋儿眼睛一红,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起身跑出了麟德殿,却无人关心了。于阗使者心急如焚,天朝君臣却顿时兴奋了起来,不过碍于脸面,未曾出声罢了。 拓跋陵眸光大盛,兴奋地往前倾了倾身体,胸口砰砰跳动,“这就是你们快两个月才到京城的原因?” “是。” 原来于阗王快不行了,那么,于阗也快乱了才对,若是趁乱拿下于阗…… 心下一动,拓跋陵正要开口,却又见那传话的小太监跑进来。 小太监今日跑了太多趟,让人想不记住都难,见他又到了高士耳边细语,拓跋陵登时不满起来,“有什么话大大方方地说!在朕面前咬耳朵,不要命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高士暗助 小太监满脸惊恐,砰地跪在了地上,嘴里发苦,今儿可真是倒了大霉,怎么什么事都让他碰到了,晦气。 高士眼皮一跳,忙上前道:“回皇上,是偏殿臣妇中有人犯了心悸,岌岌可危。” 心悸? 拓跋陵惊讶,“谁?” 高士看了眼刑部尚书,“是萧夫人。” 拓跋陵发现自己问了也是白问,目光一扫下面的臣子,却没发现哪个露出惊慌之色,想了想,将目光放在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上,“萧大人的夫人可有心悸的毛病?” 怎么可能! 萧安才想起自家夫人在家挥舞红缨枪的英姿,面色古怪,“嗯,这个……好像是有。” 拓跋陵乐了,“令夫人有没有心悸的毛病,难道大人自己还不知道?” “这个,呃,臣忙于公务,甚少回家,”萧安才脑筋急转,忽地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一变,蹭地蹦了起来,拍着大腿嚎道,“啊呀!没错呀!我夫人就是有心悸的毛病啊!恳请皇上快传太医!再晚臣就要没老婆啦!” 噗! 于阗使者嘴角一抽,这天朝的官员就这么忙于政事?连自己老婆有没有心悸的毛病都不知道?一看就是夫妇不合! 拓跋陵疑惑地看了看他,高士目光微变,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双手,后颈一阵阵的发凉,声音莫名心虚。 “皇上,奴婢听说萧夫人现正疼得死去活来,怕是耽搁不得,不如奴婢亲自去走一趟,以彰皇上爱护臣民之心,今日是皇上大婚,也不好犯了忌讳!” 好在拓跋陵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对,点点头允了,“让传志速来麟德殿,带匹快马,勿要耽搁萧夫人的病情。” 萧安才这才收起了夸张的表情,忧心忡忡地坐回了位置上,抬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好险好险,差点没反应过来,幸好夫妻间默契常在。 这厢高士得了 命令,速度倒也不慢,几步便走了出去,见苏子默对他行礼,忙抬手将人拦住,“今儿算是咱家还你的,苏大人请回偏殿等待。” 守着,高士已经快步跑进了夜色。 采采望着高士的背影,转而对苏子默笑了笑,“听闻上次御花园,苏大人救了高公公一命,今儿果然派上用场了。” “哪里,因缘巧合,好人有好报罢了。”苏子默笑了笑,对她话中的试探不置可否。 而麟德殿中,拓跋陵看着下方抱拳垂首的两个人,沉吟良久,俊朗面容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贪念,却道:“使者远道而来,必然辛苦,朕看不如先去外使驿馆休息如何?至于三王子于雅正,不如明日等你们见了面,再议不迟。” 两人也没想过一谈得手,倒也没有过多纠缠,他们以为,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胜即胜,败则败,不过是赔钱赔地,等他们恢复实力,再打回来便是。 只是,他们大概想不到,拓跋陵想要的,远比他们想象中多得多。 偏殿堂下,萧夫人看着自己手臂上慢慢扎下的针,脸色难看地别过头,这会儿当真有几分难受了。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一语不发地靠坐在窗边,许久,忽听外面传来动静,采采将灯笼交给禁军,与苏子默一同走了进来,走到了萧夫人身边。 “夫人放心,传志太医已经快进来了,是高公公亲自去请的呢。”采采笑眯了眼。 萧夫人讪讪点头,“那就好,辛苦采采姑娘了。” 采采摇头,未过多久,高士果然带着传志一同入内。原来传志早就在外面就听到了皇宫里的动静,一直在宫外徘徊,高士一出去便将人抓住,直接便带来了偏殿。 见他进来,太医登时一喜,“太好了传志,你可来了,快给萧夫人看看,萧夫人她、咦?” 但见萧夫人神清气爽地 站了起来,扶着自己的手臂道:“嗯?奇怪,怎么传志太医一来,我这心悸的毛病就好了?” 太医:“……” 高士只带人进来,便又去前面伺候,是以传志虽然来得急匆匆,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怔怔地站在中间,盯着萧夫人上下端详,“这,夫人真的没事了?” “传志!”忽的,拓跋连城清冷的声音突然传遍了整个偏殿,“让老太医给萧夫人拔针,你过来,给王妃看看,她积了食。” 只是积了食,也需要叫他? 传志不紧不慢地上前,见拓跋连城动作轻柔地抬起苏莞然的手臂,目光黑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低声道:“王妃积了食,方才在宴会上有些干呕,太后也甚是关心,你替她看看。” 神色一凝,传志放下药箱的动作慢了一拍,“太后可要下官去回话?” “应该不用,”拓跋连城沉吟道,“去了也无妨,今夜先看看。” 先过了今夜,再说。 传志默了默,点头替苏莞然诊脉,采采上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过了片刻,便见传志收回手,摇头道:“哎呀,这王妃素日喜荤,胸中又有郁气凝结,是以才会伴随着干呕,王爷不用担心,下官开两幅散气养神的药便好。” “嗯。”拓跋连城颔首,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揽着苏莞然站了起来,对采采道:“如此,本王与娘子可否回王府了?” 采采福身点头,“夜黑风急,宫中虽有掌灯,有些地方却还是暗淡无光,王爷、王妃,一路小心。” 公皙淑慧的确不是那么好偏过的,苏莞然对着采采感激一笑,而后看向正捂着自己的手臂一脸心疼的萧夫人,“萧夫人,莞儿便和夫君先出去了,子默、玉儿,还不走?” 今夜功亏一篑,来日想要带这么多人进宫可就难了。 先帝遗诏已毁,除非 逼使拓跋陵退位让贤,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可拓跋陵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将皇位传给拓跋连城? 所以,他们只能出此下策,借着大婚之日,带人进宫,设一出鸿门宴,来一出项庄舞剑,大宛公主作证遗诏真容,礼部、刑部、吏部三部尚书联手支持,顺利夺位! 可惜,都被于阗毁于一旦! 想到此事,苏莞然便是满心的不忿,静静走在宫道之上,本该欢欣鼓舞的皇宫,如今却莫名压抑。 那大红色的灯笼挂了一路,绸缎如鲜血一般刺目,站在绸缎前的宫女和太监却是一脸沉色,夜色浓重,望不见尽头的前方像是藏着猛兽,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飞扑而出,将人撕碎。 拓跋连城却是异常平静,或者说,从头到尾他都很平静,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四人两排,一语不发地绕过行政殿。 那一百伶人早就被遣散出宫,如今,或许已经回了王府,那么顾闲静应该也知道宫中的变化了才对。 拓跋连城想要加快速度,可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紧张,忽地,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冷,回头看向蓝玉。 蓝玉聪慧,莞尔一笑,“王妃今儿好肚量,喝了不少酒吧,难怪会吐出来,啧,回头可不要让太妃瞧见才好!” “不就是两杯酒么,”苏莞然好似不以为意,重重地哼了一声,“再说我也没真吐,我那时被于阗使者吓到了而已。” 两人只交流了一两句,又来到了宫门后的广场,宫门之外,芸娘竟与黑怀站在一起,两人脸上都露着焦急之色。 不动声色地出了宫门,芸娘激动地上前,“王妃,你没事吧?” “没事,”苏莞然压低声音,“此地不宜久留,速速回府。” 说着,她回头看向拓跋连城。拓跋连城负手而立,笔直地站在门前,就像守 候在宫门前的石狮子,身披清寒,万古不变的伫立着。 “你还要回去吗?”苏莞然问她,“他们无论做下何等结论,后日早朝,一切都会明朗,你何必一定要过去?” “我必须过去,”拓跋连城轻笑,伸手将她扶到马车里,结实有力的手臂撑住车厢,嘴角扬了扬,“我是天朝南王,保护天朝是我的责任,我又岂能置于阗不顾?” 虽然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可他并不气馁。 苏莞然深深地凝视着他,忽将手中佛珠褪下,带在了他的另一只手上,而后缓缓放下了帘帐,道:“我让黑怀在这里等你,早些回来,别让我和娘担忧。” 帘子挡住了外面的光亮,偶有一丝明光穿过,射入马车,也只看到了一双紧紧交握的手。手指纤细,皮肤细腻,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折断,却又莫名坚定地捏着拳头。 清澈的双眼,一眨不眨地凝注着前方,眸中却什么都映不出,只有一片黑暗。 无来由的恐慌。 回到南王府,时间已经很晚了,但王府之内还是灯火通明,门前挂着的夜灯下站着王成,手中紧紧握着长刀。 他紧张地迎上来,却只接到了三个人,心下登时一沉,“王爷呢?” “进去再说,”苏莞然手指轻颤,用连自己都惊讶的平静语气说道,“把马车牵到后面,母妃还在前堂对吧?” 王成点头,顺手推开了大门,“太妃不肯睡,还在等着。” 苏莞然径自入内,绕过照壁,登入前堂,果见顾闲静从堂上走出,几步迎了上来,双眼通红,“我的儿,你们可回来了,娘快担心死了,你们……连城呢?” 连城呢?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苏莞然竟忍不住心底一颤。 “放心吧,娘,”苏莞然深吸口气,温柔地笑了起来,“我们全身而退,他也很快就会回来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要当爹了 至后半夜,拓跋连城终于回到了南王府。 只是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高士。 高士擦着冷汗,将人送到了门口,转身就要离开。抬脚就要登上马车,末了却是一顿,转过头有对拓跋连城施施然行了一礼,谦卑恭敬,怀沉报嘉。 宫中大喜,婚假七日,内务府裁夺着这数日宫中自有,明儿个皇上应会召见于阗使者,说了公卿尚书不必入,敢问王爷可要进宫?若要进宫,我也好给皇上报备一声。” 明日,于风与关林应回去见一见于雅正,只是于雅正先是断了一臂,后又割了脚筋,形同废人,见了只怕火气大盛,只是受制于人,于阗使者必定当即按下怒火,然而他们已经放弃了于秋儿,若再将于雅正接走,只怕会重演战乱之祸。 不过…… 拓跋陵也未必会答应让人将其带走,慕家兄弟只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尚且没有下落,于阗使者的诺言便是空口无凭,更不要说岁贡等词。 于阗有转身毁诺之先例,此番谁敢信他,何况拓跋陵本就是多疑之人。 想到此处,拓跋连城不动声色地眯了下眼睛,黑沉沉的目光中仿若无底深渊,静静凝视着皇宫的方向,缓缓道:“这七日既为皇宫婚假,臣弟又何必进宫搅扰,高公公不必报备了,本王也打算在府中好生休养几日。” 正好趁着这几日,想办法将狸奴与古陵华送出大宛。 高士闻言点头,笑盈盈道:“咱家记住了,王爷请进府休息吧。” 拓跋连城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视线同高士落在一起,看着那张谄媚笑脸,勾了勾春,似乎没有以往那么厌烦了。 高士愣了愣,尚未看清那笑容是否真实,转而拓跋连城却已经是神色冷硬,嘴角平压,薄唇吐出几个冰冷的字,“高公公,辛苦了,多谢。” “哪里哪里。”高 士讪讪,有些惊讶,却又不明白拓跋连城为何要谢他,待回了车上,马车轧过地面,待向皇宫,将将欲至,乍然明白过来。 南王殿下……莫不是在拉拢他?因为自己帮了苏子默? 高士心下意动,掀开帘子看看静谧的街道,眼前却又闪过不到两个时辰后,自己又要抹黑起床到楚宁宫外伺候,目光黯淡了一分。 且能在拓跋陵身边好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高士远去,拓跋连城转身便入王府,府门前排列整齐的金色铆钉在灯下闪闪发光,照壁之后一片明光,琴棋书画提着灯笼,苏子默与蓝玉也在院中等待,苏莞然与顾闲静忙不迭地迎上来。 “儿啊,”顾闲静迫不急待地拉住他的手,眼睛微微泛红,“你可回来了,担心死娘了。” “娘不必忧心,”拓跋连城好整以暇,抬眼同苏莞然对视一眼,扶着顾闲静却往堂上去,边道,“更深露重,娘何必在此地等待,回明月楼歇息吧。” 苏莞然在看到拓跋连城的那瞬间,整个人都像是软了一下,忍不住松了口长气,上下打量着拓跋连城的神色,见无异样,方才放心下来。 她看看天色,也才发觉时间已经不早,连忙对一旁的齐嬷嬷道:“嬷嬷,娘等得也累了,扶她去休息吧,我们还有些许要事要商量。” 齐嬷嬷犹豫了一下,看向顾闲静。 顾闲静只是要确认拓跋连城无恙,此刻见人回来,心里大石落下,紧绷的精神一松,顿觉疲累起来,倒也的确累了,便只点头,“也好,知道你们今晚怕是睡不着,有事商量,我也不在这儿等着了。” “只是一点,事情既然过去了,无论如何,明儿个且记得好生休息。” 她着着看了眼苏莞然,热切地叮嘱道:“尤其是你,注意身子。” 苏莞然一哂,忙对齐嬷嬷使 眼色,又对顾闲静道:“娘放心,等会我就吩咐众人,明日不得打扰,一定让大家睡个好觉。” 顾闲静这才放心去了。 人一走,琴棋书画才都散去,黑怀与王成到了前面,只见堂中剩下四人,次第落座,两两相对,一语不发。他们也不意外,直接走了进去,拓跋连城的目光瞬间凝聚在了他们身上。 “怎么样,”拓跋连城脸色凝重,坐下问,“人都安排妥当了?” 不等那二人说话,蓝玉先轻笑了一声,“他们都在箭场席地而睡,说妥当也妥当,说不妥当也不妥当,只看明日城门一开,出不出得去了。” 他们本就是军中锐士,根本就不是什么伶人,计划一断,自然不能再在城中多待,否则时间一长,难民会让人看出破绽。 “今日狸奴在殿上虽然没有将话说完,但拓跋陵肯定已经知道她的意图了,不仅将士们要撤出京城,就连他们也要离开,但……” 苏莞然默了默,目光投向了蓝玉,蓝玉叹道:“但大宛外使驿馆,已经被禁军看守起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何人动手,最终,拓跋陵都会怀疑到你的头上,那么我们在京城中……就危险了。” 这是无争的事实。 拓跋连城心下更沉,要在禁军的眼皮子底下动手,的确麻烦,而且这里还是京城,人多眼杂,拓跋陵虎视眈眈,南王府外眼睛重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上报给皇宫,根本无从下手。 束手无策。 气氛一时静默,苏莞然见几人神色萎靡,寂冷月下的寒意撩拨得手臂上寒毛直竖,不由得揉了下胳膊,缓缓道:“此事不急于一时,明日我们先将将士们送出去,至于狸奴哪里,在想办法,拓跋陵总不至于明日便对他们下手,逼近大宛还陈兵边关呢。” 陈兵边关…… 拓跋连城微怔, 目光闪烁了一下,起身道:“莞儿说得没错,先各自去休息,蓝玉,明日你护送将士出城,务必亲眼看着他们出去。” “知道了。”蓝玉点头。 “至于大宛哪里……” “让我去吧,”苏莞然忽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大宛公主可是我的‘情敌’,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眼下她落难,我怎可不去‘落井下石’一番?” 拓跋连城微微一怔,眉间轻蹙,正要说什么,却见苏子默突然站了起来,红着脸道:“那,那……我也去。” “诶,别说,他们两个去正好!”蓝玉拊掌大笑,“他们正好借着太后的名义上门‘挑衅’,动作闹得越大,太后和皇帝就越不好动手。” 否则,前面太后的人才去驿馆闹过,转身驿馆的人就出事,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忍不住怀疑太后。 可别忘了,今晚,狸奴可是当着百官朝臣的面同拓跋陵起过争执! 拓跋连城目光沉了沉,伸手将人提了起来,若有所思,“此计划虽好,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知道他在担忧什么,苏莞然伸手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道,“我们,别无选择。” 苏莞然信誓旦旦,觉得这计划再好不过,还可趁机消除一点今夜太后产生的怀疑。但一想到方才府医所诊断出的结果,又是欣喜,又是无奈。 若是公皙淑慧找她入宫再探脉,又该如何? 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若是日子长了,肚腹慢慢显怀,只要出门,就必定会被发现,后果依旧不堪设想。 回到卧云台,芸娘等伺候着洗漱,苏莞然更衣后躺在床上,缓缓呼出口,转身想看看拓跋连城,不想拓跋连城却突然抱住了她。 手臂很结实,力道却不重。 安静的房间里,出了轻微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 响。 皓月凝光穿过琉璃瓦,仿佛被泉水涤荡过的清辉泼洒在地面,映入苏莞然的视野,某种一片清亮。 许久,苏莞然突然笑乐出来,她伸手抚摸着拓跋连城的臂膀,后颈处沉重的呼吸撩拨得她浑身发热,轻微的含咬和那在身前游移的手指逗得她耳根泛红。 “干什么呢?”苏莞然斥道,却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 拓跋连城低低地笑了两声,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自带了几分低沉喑哑,就像他在黑暗中却仿若带着温度的目光,莫名暧昧,以至于气氛都瞬间旖旎了起来。 “睡不着,”拓跋连城将头埋进她的脖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宽厚的大掌慢慢挪到了苏莞然的小腹上,不敢用力地按住,“你不是也睡不着?” “若不是你乱摸,我早就睡着了。”苏莞然不以为然。 “不,”拓跋连城却笃定她在撒谎,叹息道,“莞儿,你睡不着,你的心跳得很快。” 苏莞然脸一红,干脆转过身来,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俊美到惊艳的人目光正盛,堪比月色夺目,叫人忍不住心跳得更快。倏而,她嘴角一扬,手慢慢放在他的胸口,压低了声音,“你不也是一样?” 目光越见灼热,计划失败后的挫败感仿佛瞬间散去,拓跋连城忍俊不禁,眨着眼睛看她,就像个得了礼物孩子,炫耀般道:“你怀孕了。” 苏莞然挑眉,“所以呢?” “我要当爹了。”拓跋连城手臂一紧,眼帘低垂,看向被被褥遮住的黑暗空间。 苏莞然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慢慢抬起他的下巴,状若调戏,举止轻挑,言语戏谑,“美人,你要当爹了,高不高兴?” 拓跋连城嗤笑,也捏着她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叫我夫君。” “是,夫君,”苏莞然闭了闭眼,“但,我不高兴。” 第二百七十三章 绝不放过 宴会之上,这孩子的确救了他们所有人一命。 但下了宴会,这孩子却又险些要了他们所有人一命。 勉强躲过,回到家中,但又安知宫中不会再行试探?若是公皙淑慧要让她进宫,她无法拒绝,若是进宫后,又有太医把脉,她如何能够掩藏住这复杂的小东西? 所以,她不高兴。 她不知道这孩子来得是太巧,还是太不巧,就当下而言,这孩子便是危险本身,随时都能逼得狗急跳墙。 拓跋连城沉默下来,将苏莞然慢慢纳入怀中,紧紧抱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缕明月光,沉沉道:“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这孩子,你,南王府,所有人……我都会保住。” 翌日,清晨。 顾闲静年纪大了,昨夜虽然睡得晚,今日还是起得颇早,自个儿往厨房去了,让那厨中伙夫都吓了一跳,“太、太妃?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厨房是什么地方?俗话说“君子远庖厨”,不就是因为厨房里血腥气重么,这杀鸡宰鹅的,让人看了便忍不住远离。 顾闲静居然跑到了这里来,懒懒散散这准备午膳的众人立刻站直立正,面面相觑,心惊胆战地看着彼此。 顾闲静看出他们的不自在,轻轻笑道:“你们自去忙便是,我来看看厨房里的菜。” 看菜?看菜干什么?她不是应该去看佛经的吗? 众人一脸莫名,顾闲静也不管他们,往厨房里走一圈,忽地眼睛一亮,盯着角落里一只乌鸡眼睛大亮。 “厨师,今儿正午把这鸡给炖了,加些山药、红枣、桂子、人参,少许辣椒、盐、醋,熬两个时辰,定要炖得软烂,连骨头都能克化了的才好,懂吗?” “啊?”旁边的伙计疑惑了一下,“可是王妃那边遣人来说的,这乌鸡是要给太妃补身子的。” “给我补什么身子 ,我身子好得很,莞儿她……”声音戛然而止,顾闲静突然想到苏莞然怀孕的事情必须保密,不该告诉下人。 默不作声地扫了眼好奇的伙计,顾闲静正色,“我今日要斋戒吃素,不食鸡汤,王妃昨日感染了风寒,这只鸡炖给她吧,记得我说的话,可别乱加东西,懂了吗?” 伙计见她认真,忙迭声点头称是,提着刀就走了出去。 故作正经地咳了声,顾闲静转身回头,慢慢步出了后厨,脸上笑意渐浓,“这下好了!过几个月,我也可以抱孙子了!” 齐嬷嬷见她一脸兴奋,却忍不住泼了盆凉水,“只是王妃身子弱,这会儿怀孕,不大是时候,而且,还不好拿安胎药。” 笑意一敛,顾闲静叹口气,喜色顿时变成了担忧,“安胎药倒也不是不好拿,派个人夜里出去买,混在菜车里送进来便是。只怕身子大了,藏不住。” 众人心照不宣,只怕心中都有此担忧。 顾闲静想起宫中那人,想起当初自己陪嫁入太子府,其后入宫,在公皙淑慧身上所见过的种种雷霆手段,还有自己那个还未出世便已没了地孩子,全身都忍不住发抖、发寒。 齐嬷嬷若有所觉,“太妃?” 缓慢地吸了口气,顾闲静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好似暗暗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某种一派坚定,“没事。” 公皙淑慧,你们母子已经夺走了我两个孩子,我就算拼尽性命,也决不能再让你夺走自己的孙儿! 将至正午,厨房里的鸡汤已经炖得软香可口,浓郁的味道让人食欲大开,伙计派人将饭菜端了往各个院里送,芸娘也正好带着人过来。 芸娘被那鸡汤香气引诱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笑道:“李厨师的手艺是越发好了,今儿这汤炖得比宫里御膳房还炖得香呢。” 厨师脸上一热,“ 芸娘说笑了,咱们哪里比得上御厨,这汤还是太妃让炖得,小的只是略微发挥一下,呵呵。” 听见“太妃”二字,芸娘瞬间明白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将鸡汤装进食盒里,让几个丫头带着离开。 出长廊,入正厅饭堂,正好看见王府中一众贵人落座,苏莞然正侧头同顾闲静说些什么,脸上露出苦笑,被顾闲静伸手戳了一下,“药不苦,当水喝便是,这前几个月最是危险,可得好生养着。” 苏莞然无可奈何,只能向拓跋连城求救,谁想拓跋连城却满脸认真地附和道:“母妃此言有理。” 苏子默也帮腔,“阿姐还是听太妃的吧。” 蓝玉嗤笑,“免得王爷闹得你半晚上睡不着觉。” “你!”苏莞然脸色爆红,抓起一颗花生米朝他扔了过去,“就你能耐,赶明儿我就和母妃去外面给你挑选娘子,看你还敢贫嘴!” “诶别!”蓝玉身子一歪,看向拓跋连城,“我可还不打算成亲,王爷你还不管管你家王妃,可别让她乱点鸳鸯谱!” 拓跋连城挑眉,“我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是吧娘?” 顾闲静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莞儿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玉儿年纪也到了该议婚的时候了,素日可见见哪家姑娘的合眼缘,也不拘什么身份来历,只要是个好姑娘,为娘便给你下聘去!” 蓝玉忍不住哀嚎,“娘啊!” 众人扑哧一声失笑,芸娘和魏嬷嬷趁着这时候,已将饭菜都布好了,见他们其乐融融,好似昨夜的沉重死寂就如幻觉一般,也不插嘴,静静站在一旁看着。 顾闲静将那鸡汤给苏莞然打了一碗,催促道:“来,先喝点汤,你昨日吹了半夜风,芸娘说你流了一背的冷汗,先去去寒气。” 顾闲静满腔热情,目光不时扫向她的肚子。 先时彼此误会 ,她怕的就是苏莞然怀上孩子,知道她中毒后,还高兴了大半晌。但现在误会解开了,细细一想成亲也有好几遍,别说怀孩子了,就连同房都是最近才开始,顾闲静早就急得不得了。 这下好了,竟而真的怀上了! 顾闲静喜不自胜,一想起这孩子昨儿个还救了儿媳一命,越加觉得这孩子是个福将,还未出生便觉讨喜得很,硬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这可是她头一个大孙子,必得好好保护着,那宫里的事,顾闲静巴不得苏莞然不要多管。 奈何顾闲静心中虽然想得极好,但宫中那人心中疑虑却始终没有消失,一场惊险的试探,正在慢慢成形…… 午饭过后,蓝玉便带着将士出城,直接送去了莫城,而苏莞然则收拾好了,同苏子默一同出门,前往了大宛外使驿馆。 顾闲静本不想让她奔波,可如今局势紧张,驿馆里的情况到底如何了,他们丝毫不知,如不探个究竟,莫说拓跋连城,就是顾闲静自己都放不下心来。 她最担心的,便是拓跋陵对狸奴动粗,而狸奴熬不过刑法,会将拓跋连城供出来。 顾闲静在皇宫待得久了,杀人不见血的方法见得多了,狸奴到底是公主之尊,有些折磨怕是受不了的。 而就在苏莞然走进外使驿馆的时候,皇宫之中,拓跋陵也派人将锦院里的于雅正提了出来,好生梳洗,另择太医治伤,另送外使在皇宫暂居之地——宣德阁。 宣德阁中,于雅正换了一身天朝衣裳,头发也高高梳起,一只木簪夹住乱发,从边关到京城一路狼狈,从监牢到锦院一路耻辱,让他的目光再无往日的意气风发,只有满腹的冰冷与仇恨。 可再愤怒又如何? 于雅正看着镜子里一身天朝装扮的自己,伸手慢慢捂住自己的断臂之处,旋即低头,又 看向自己坐着的轮椅。 他废了。 彻彻底底的废了! 他本是高高在上的王子,本是于阗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三王子于绝,可是现在,他成了拿不起长枪、提不起钢刀的废人,连走路都要靠着轮椅和拐杖! 战场之上,生死无尤!他可以输,但士可杀不可辱! “拓跋皇室……我不会放过你,绝不会放过你!” 仇恨的声音在阴冷的大殿中响起,于雅正目眦尽裂地想起于秋儿被从锦院抓走的场景,那个时候,于秋儿还在他身边照顾着,还为他包扎着伤口,他们还信誓旦旦地说着一定会回到于阗。 然后,转眼,他便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被阉人抓走,看着大门合上,自己想要去救,却只能在地上匍匐着嘶吼,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想起于秋儿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场景,于雅正整张脸都扭曲狰狞,许久,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转过身,转着轮椅,听见殿门口传来了开门声,声音又疾又快,伴随着开门声出现的,是他熟悉的呼唤。 “三弟?是我啊!我来接你回去了,三弟!父王他快不行了,于阗内乱将起,你……” 浑身一震,于雅正眼中迸发出寒光,犹如苍鹰一般,猛地看向了屏风之外。 “二哥,我在这里。”转过屏风,于雅正一脸阴沉地走了出来,将兴冲冲跑进宣德阁的于风登时惊在当场。 “三弟?!”于风怒不可遏,浑身颤抖着冲到了于雅正面前,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混账,混账!他们怎敢如此对你?!” 于雅正扫了眼外面,看见了禁军一闪而逝地回眸,面带嘲讽的不屑,目光越加冰冷。 他抬起手,抓住了于风的手,按住了他的怒火,却道:“二哥,我明白你的来意,但是现在,我想请二哥帮我一个忙。” 第二百七十四章 使馆之变 宣德阁外有禁军把守,宣德阁内有宫婢伫立。 于雅正、于风坐在殿前,说话并没有背着他们,但目光却都含着警惕之色,于风脸上更是愤慨心疼。 他在知道于雅正断臂的时候,就已经是多少料到了这一趟必然凶多吉少,自古战败者十死九残,他并不意外。 只是他还是愤怒,恨不得立刻冲到了拓跋陵面前,将他千刀万剐! 于风蹲下身,难受地摸着他的双腿,“都怪二哥,若是二哥早点来,都怪我来迟了……” “二哥别这么说,”于雅正泪光闪动,转瞬却又消散于无,他伸手将于风扶起来,用力握住他的手臂,“二哥能冒着危险来这里,小绝已经很开心了。我本就抱着有来无回的想法,而今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万幸。” 于风站了起来,却又不忍地别过头,许久才叹道:“是二哥无能,父王病危,五王子狂妄自大,竟敢在此刻佣兵作乱!二哥之前一直和王后忙着镇压反乱,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是我无能!” 于雅正心下一暖,于氏王族与拓跋王室不同,于阗王室嫡庶分明,其兄友弟恭绝非一般,朝堂平静,只出了五王子那么个反逆,否则也不会短短几年就可以发展到敢同天朝这个庞然大物宣战。 本想着,此战过后,便回去继承王位,却没想到,会落得如今下场。 不愿多想,于风沉叹口气,扫了眼两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宫婢,眸中闪过几分冷意,又道:“二哥之心,我明白,二哥必然已经尽了全力,弟弟不怪二哥。” 于风咬牙,红着眼睛发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将你换回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们带了金银、布匹,还甘愿贡献十二座城池,一定可以将你带回去!” 但是,哪有那么容易。 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于 雅正知道,拓跋陵急急忙忙迎娶于秋儿,却绝不仅仅是为了那几座城池金银,他贪心若此,想要的必然更多! “二哥,你听我说,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目光沉了沉,于雅正定定地看着他,“拓跋陵不会这么容易让我走的,想要离开京城,除了靠你们,还要靠另一个人。” “谁?”于风低声问。 于雅正敛眸,拿着他的手,在手心慢慢写了一个字——南。 南王府?拓跋连城?! 于风震惊地看着他,于雅正却将他的手合上,认真而专注地说道:“二哥,相信我,这个人很聪明,知道该怎么帮我们。” “但是,我们现在被人监视着,”于风神色复杂,“小绝,二哥没你聪明,这……要让帮忙,总要有能够打动人的筹码才好。” 言下之意,于风不知道该用什么打动他。 于风的确有些木讷,否则刚才看见于雅正坐在轮椅上,也不会说出“他们怎么敢”这种话了,对待战败之国的阶下之囚,有什么不敢的。 但看他这般模样,于雅正忍住笑了笑,好似又能看见当初的恣意张狂,他叹了口气,声音又低一度,于雅正靠近他耳边。 “二哥,这件事你不必偷偷摸摸,你是于阗使者,代表于阗而来,最好的筹码,就是于阗。你要救人,自然要四处游说,这是必然,毋庸置疑。” 于雅正说得信誓旦旦,于风定了定神,却突然又奇怪起来,“但他怎么会答应?” 就是拓跋连城抓的人,拓跋连城为何要答应救人?这不是很奇怪吗? 于风想不通,于雅正请笑了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无尽的讽刺与嘲弄,“他当然会答应,只要你答应,支持他。你只管去问,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帮你周旋。” 南王野心,昭然若揭。 可于风还是有些疑虑,直到离 开皇宫,仍旧抓耳挠腮地十分苦恼。他还是想不通,如今大宛使臣和于阗使臣都在京城,就算要帮,也是帮大宛使臣吧?那不才是最能让他们相信的人吗? 但可惜,拓跋连城不能轻易对大宛外使驿馆动手。 苏莞然下了马车时,正好看到大宛外使驿馆前禁军交班,两边人马都看到了苏莞然,齐齐一愣,但不知为何,竟然没有阻止。 于是苏莞然和苏子默便光明正大地走进来大宛外使驿馆,一路趾高气昂,一看就是找茬去的。 禁军副统领眯了下眼,抬手叫来一个小将去门口守着,看看她们到底再谈些什么,但小将还没走近,便听到一声怒骂,“放肆!本公主乃大宛使者,你一个七品官家的庶女,见到本宫还敢不跪!” 小将脖子一缩,陡然听到那倾国绝色的冷艳美人开口,倒先吓了一跳。 都说大宛公主口齿伶俐、狠不饶人,果然如此,听听这声音,险些把房梁都翻了! 禁军副统领也颇感诧异,仔细一听,却冷不防听到一个更尖利的冷笑声,“公主好大的脾气,但可别忘了,这可是天朝京城,是天子脚下,可不是你大宛,敢呵斥本王妃,未免太嚣张了吧?怎么,莫非你还奢望南王殿下会来看你不成?” 哦,禁军副统领嗤笑,原来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 当初先皇欲将大宛公主夏禾与皇子拓跋连城指婚,此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自大宛公主逃出天朝后,众人便不再说,但现在公主又来了,众人免不了又要想起这件事情。 禁军副统领不以为意,也就不曾多在乎,那小将听得也没意思,闻听里面吵得不可开交,索性也悻悻地抱手走了。 苏莞然的声音几乎震碎房梁,“本王妃还是劝公主悠着点,多急着天朝礼仪,昨儿在殿上,公主的举止便很不得体, 我家王爷可也甚是看不惯呢。” “呵,是你家王爷看不惯,还是你看不惯,嗯?”狸奴冷笑,“虽然我跟连城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但一想起他娶了个低贱庶女,你也配和我比?本公主便是毁了容,也比你好看一万倍。” “哼,这是自恋。” “错,这叫自信。” 两人骂语越加犀利,越是在外面听着,众人越是觉得没准下一刻两人就要打起来了,但若是在里面看,众人怕是要瞪圆了眼睛。 只见他们幻想中正指着对方鼻子破口大骂的两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二楼上,半盘着腿,伏在条案两边,相视一笑,拿着笔墨正写着什么。 苏莞然抬了下眼帘,将手中纸条转了个方向,微微一笑,道:“我劝你最好听话点,早点滚出天朝,否则别怪本王妃心狠手辣!我可是太后的人!” 狸奴挑眉,蓝眸映着纸条上的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纸条之上,赫然写的是:我怀孕了,大家平安,你暂时不要离开驿馆。 在驿馆之中,出了任何事,都可以是禁军的原因,换而言之,也就是拓跋陵的责任。可若是离开了驿馆,不在禁军保护之中,一旦狸奴出了什么事,也可说是意外。 此时此刻,离开驿馆对狸奴来说,才是最危险的。 但狸奴在意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头一句。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伸手摸摸她的肚子,先是低声道:“真的呀?几个月了?” 而后又高声道:“哼!王妃好大的能耐啊,以为什么太后很了不起吗?本公主背后还有十万大军呢!” 两根指头晃了晃,苏莞然索性也压低声音道:“将声势闹大,越大越好。” 语毕,又扬声大骂,好似十分气急败坏似的,怒吼道:“十万大军又如何,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你区区十万大军,还能抵得过我 整个天朝!” “原来如此,懂了,”狸奴莞尔一笑,陡然站起来,抓起一旁的花瓶,“砰”的一声摔了个稀巴烂,扬声对外道,“没想到天朝皇帝如此小气,我大宛使者来此贺喜,他竟然想要对我们动手!” 苏莞然满意地点点头,也猛地将桌子掀翻,大声道:“皇上仁慈,你大宛来贺喜居然还打欠条,也好意思?丢不丢人啊!哎呀!你竟然敢动手!你以为我怕了你是吗?” 紧接着,便见两人拿住什么摔什么,看见什么踹什么,二楼之声便是霹雳哐啷一阵乱响,间或夹杂着几句骂声。 将守在门口的古陵华和苏子默震惊到不敢眨眼。 门下的禁军终于被惊动了,禁军副统领大吼着:“公主、王妃请冷静啊!”一边飞快地往上冲。 苏莞然与狸奴见状,默不约而同地将头发一揉,什么簪子发饰都往地下一扔,狸奴更是直接将面具扔了,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古陵华和苏子默愣了好久,才猛地反应过来,也跟着扭打在一起。但一动手,古陵华自觉还没有使上多少力,苏子默便下意识痛呼起来,痛得直抽气。 古陵华惊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那禁军副统领已经冲上前,大怒道:“放肆!” 说着,一掌将古陵华推开,而后鱼贯而入,看着满屋狼藉登时嘴角一抽,忙不迭上前将那打得难分难舍的两个女子分开。 但见苏莞然与狸奴被拉开后还满脸愤怒地怒视着对方,好好两个女孩打得乌发蓬散,咬牙切齿,活像要跟人拼命似的。 “这……”禁军副统领面色难看,咬了咬牙,却抱拳道,“王妃,公主,两位也是身份尊贵之人,怎么能如此做派!” “我本来就是疯子!”苏莞然冷哼。 狸奴也不遑多让,“本公主就是看不惯疯子!” 众人:“……”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关林拜访 禁军副统领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看向苏莞然,“王妃,这里那是外使驿馆,王妃还是不要再此多留,还是请回吧。” 苏莞然高调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本王妃愿意来这儿啊?” 不愿意来谁逼你了?先前趾高气昂走进这里是他们眼花了不成?禁军副统领冷漠地扫了眼满地狼藉,“……嗯,看出来了。” 狸奴伸手捂了捂脸,待摸到了脸上的伤口,忙将地上的面具捡起来戴上,警告道:“本公主奉劝王妃,这次算是本公主手下留情,本公主还没在天朝玩够呢,你要是再敢来我这里胡闹,本公主撕了你的嘴!” 苏莞然怒道:“你有本事撕一个?!” “王妃!”禁军副统领头上冒汗,“还请不要让末将为难。” 苏莞然怒火未熄,但看禁军副统领那一脸认真,撇了撇嘴,好似意犹未尽般瞄了眼狸奴,转过身便要离开。 不想才走到门口,就看见那被禁军小将扶着的苏子默,冷汗涔涔,面无血色,苏莞然登时脸色大变,忙上前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伤了?!” 禁军副统领冷冷地瞥了眼古陵华,却见古陵华见势不妙,竟然干脆利落地转身,直接躲到了禁军背后,而后像个猴子一样转身,跑了。 禁军副统领:“……”你个怂货! 苏子默讪笑,“没事,就是刚才摔了一下。” 他身体从出生便羸弱,如今也不过是余毒尽去,根骨到底没有恢复过来,古陵华见苏莞然只带他一人过来,还以为是个什么高手,没想到轻轻一折,手骨竟然直接错了位。 苏莞然心疼不已,“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算了算了,我们先去附近找个医馆看看。” 说着,两人就要往外走,才下了楼,却见高士突然出现在了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哎哟,这不是南王妃和苏 画师吗?方才皇上听闻有人在外使驿馆闹事,莫非……” 禁军副统领扫了眼苏家姐弟,上前道:“高公公见谅,是今日王妃来找大宛公主,不曾想二人互生口角,臣等阻止不及,这才闹出了笑话,是臣等失职。” 这话说得好,看起来是自己大包大揽,实则却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苏莞然身上。 苏莞然听罢,脸色自然变了,看起来有些惊吓,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一副想要解释却无处下口的样子,心中却得意地乐开了花。 就是要你告状! 高公公没有半点意外,苏莞然早在踏入外使驿馆的瞬间,消息便已经往皇宫里传了,他出现在这里,也是宫里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高士笑看了她一眼,却见苏莞然身边的苏子默满头冷汗,手臂怪异地扭曲着,愣了一下,“这苏画师被打了?” 苏子默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我不小心摔了。” 他如此急切否定,倒多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 高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侧过身道:“王妃,这夏禾公主毕竟是大宛国的使臣,邦交情谊还摆在这,宫里派咱家来问问因果,但这情况……怕是要王妃自己进宫去解释一下才好,正好可以请太医给苏大人正正手骨如何?” 早已料到的情况,苏莞然自然没什么可说的,顺势点头。 高士又看向了禁军副统领,副统领心领神会,也道:“末将愿一同前往,厘清缘由。” 说着,一行人便往皇宫而去,而在南王府中,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于阗将军,关林。 关林乃是从正门而入,还下了拜帖,门口的人传了话进去,却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人出来。他倒也不着急,施施然竟有从怀中拿出一封拜帖,再次派人送了进去。 守门的人都有些无语,但昨儿个拓跋陵才娶了 于秋儿,两个勉强算是联姻状态,这个时候,谁也不好对于阗使者请慢,只好又将拜帖送了进去。 这次,拓跋连城倒是不得不见他了。 黑怀出来传话,“王爷本不想见你,若不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哪里容得你于阗人在府门前逗留,传出去还叫人说咱们王府蓄意破坏联姻,哼,进来吧。” 关林听完了这些表面台词,神色从容地走了进去,跟着黑怀入了书房。 到了书房,黑怀的态度大变,全然不见方才之跋扈,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主位上,正是穿着白衣的拓跋连城。 尝闻天朝南王素来阴沉,脸衣服也是穿得黑衣,战场之上铠甲森森尚且看不出什么,但如今在书房一看,若不是青黑色面具还在,段看那背影,可称得上是鹤身松骨、风度翩翩了,让人下意识便想到了光风霁月不争炎凉的君子。 这样的南王,似乎跟传说中大不相像,想起三王子的话,关林似乎明白了什么。 往日阴沉,是为了彰显自己不擅交际,以免落下个“笼络朝臣图谋不轨”的罪名。 今日明朗,却是因为朝中势力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往南王府倾斜,其心昭然若揭,何须再隐藏? 倒不如说,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有人来支持他,好顺理成章的谋夺帝位。 三王子果然料事如神,看来此行应当不会太过艰难,关林沉了口气,正色入内,抱拳见礼,“外臣关林,见过南王殿下。” “关林,”拓跋连城扬眉,慢慢放下手中用来装模作样的书,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落在他身上,不紧不慢,悠悠然道,“本王记得你,两个月不见,关将军近来可好?” 好个屁! 关林脸色一黑,他把三王子、七公主弄丢了,回到王都没有被扒层皮还是祖辈功德护着,这次若不是打着戴罪立功的旗号出 来,没准现在还在城门口守门呢! 想到导致如今境地的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人,关林那暴脾气险些又压制不住了,不过还好,领兵多年,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硬气,什么时候该放低姿态。 尤其是现在,他有求于人的时候。 “王爷神勇,外臣节节败退,边关三年,外臣将永铭一生!”关林沉声道。 黑怀挑眉,喝?听这语气是还没被打服气?还想再打? 拓跋连城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上扬,饶有兴趣地端详着他面上表情,“关将军百折不挠,这一点,本王倒是颇为佩服。” 嘴唇紧抿,关林暗暗咬牙,心中不停念着“大局为重”,而后道:“实不相瞒,外臣今日来此,实是有事相求,还请王爷成全。” 拓跋连城无可无不可地敛眉,“将军不如先说来听听。” 愿意听就是好事,关林心下一喜,上前一步,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于阗老王缠绵病榻,时日无多,王都有王子作乱,只想再见三王子于绝一面,以补思亲之情。” “外臣代二王子前来,可以于阗起誓,三王子几成废人,无能继承王位,但我王还是不愿舍弃他,愿以十二座城池及千万金银交换我王子,并投向降书。只要贵国应允,即刻便能派兵入主城池,我于阗保证,分好不动。” 还有十二座城池?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那十二座城池里,似乎正好有于阗边境要塞大罗?里面还住了不少于阗权贵?甚至还有一个才出生两年的小王子,是否?” 一座要塞,四通八达,易守难攻,别说十二座城池,就是二十四座普通城池,都不一定敌得过一座要塞。 最重要的是,通常要塞之中,士族聚集,富商层出不穷,更还藏着一座……军火库。 有趣了。 关林面不改色地点头,“的确如此,十七王子 于旻也在交涉之中,但这件事,我们原本只说与了天朝皇帝知晓。” 用一座大罗要塞和一名根本不被看重的庶十七王子,来交换一个嫡三王子,即便这个三王子现在不良于行,但也并不是完全站不起来。 拓跋连城缓缓勾起嘴角,眸中散发异彩,却又飞快地隐没在面具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那双眼睛,就如一泉死水,让人莫名紧张起来。 “既然是只能说与皇兄的事情,关将军此刻却来告知于本王,似乎,不大合规矩吧?” “虽然不合规矩,”关林忖度着,默了一下,乃道,“但无论是外臣,还是二王子乃至老王,都只知道天朝有一个战神南王,南王殿下若肯帮忙,于阗必将站在王爷这一边!” 本以为如此说,拓跋连城必然会开心,但不知为何,他的表情突然冷了下去。 霎时间,整个书房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关林如坠冰窟,后颈寒毛直竖。 见他许久不答,关林索性单膝跪地,恳切道:“王爷,于阗开出的条件,足以换回一个无法继承王位的三王子,还请天朝看在于阗老王行将就木时一片慈父之心,帮助二王子,救出三王子。” 呵。 忽地,拓跋连城笑了声,可奇怪的是,关林却觉得周身压力更沉,几乎让他抬不起头来,目光微变,心中的戒备更深。 一股危险的感觉,油然而生。 拓跋连城缓缓起身,姿态睥睨,冷冷地注视着关林,“本王乃是天朝南王,其上,有天朝皇帝,但不知外使方才那句话,是为何意?” 关林咽了口唾沫,“外臣……的意思是,关某对王爷更为敬重。” “哦,不是于阗吗?”拓跋连城脸色冰冷,“外使打得好算盘,为了救出自家王子,竟到本王府中来挑拨离间,也未免太过大胆!黑怀!将人轰出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太医诊脉 于阗使者求入南王府,一再相请,二入拜帖,却还没在府中待上片刻,便被人托着手脚给扔了出来,丢尽颜面! 消息迅速传开,更成一时笑谈。 “这也太可笑了吧?那关林莫不是脑子有问题,跑去拜访南王府?” “才打过仗,这兵仗上的仇还没来得及清算呢,自己就跑上去找抽,哼,活该!” “你们都没看见,我亲眼看到那使者在王府门口骂骂咧咧的,啧,灰头土脸的,真是丢死人了。” 消息也很快传到了皇宫。 传话的小太监小跑着到了楚宁宫,远远便见高士正同慈宁宫里的大宫女采采在说着什么,小太监笑嘻嘻地凑上去,却猛地听到一声惊叫。 说话声立停,小太监还没来得及说话,高士和采采已经一齐冲了进去。 “怎么了这是……”高士面露惊色,一掀帘子,却猛地又听到了几声抽气声,坐在窗下的苏子默整张脸都扭曲了,太医也面露为难。 苏莞然脸色铁青地站在旁边,目光冷冷地,却不是盯着太医,而是瞪着苏子默,“是古陵华?” 坐在主位上的拓跋陵将手中奏折一扔,拧紧眉头,不耐地扫了眼禁军副统领,“你们是怎么办事的,人都打起来了你才进去,朕让你看着他们,不是让你进去收尸!” 跪在下方的禁军副统领满头大汗,“是臣失职,臣知罪。” 古陵华是大宛使者,高士猛地反应过来,忙拉着采采往外面退,不想拓跋陵却将目光投向了他,“什么事,说!” 高士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扫了采采一眼,采采会意,遂上前盈盈行了一礼,有些稚嫩的圆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回禀皇上,太后有旨,请南王妃入慈宁宫一见。” 拓跋陵轻轻地“嗯”了声,随意挥手道:“莞儿先去慈宁宫,等会再过来接人。” 苏莞然同 采采对视一眼,手指冰凉地握了握自己的手腕,默了默,行礼告退。 一出楚宁宫,两人便往慈宁宫而去,速度却并不快,苏莞然心脏砰砰地加快了跳动,努力呼出两口气,才问:“采采,慈宁宫还有其他人吗?” 采采看了她一眼,目光扫向她的小腹,叹了口气,“王妃,其实当初苏子默离开皇宫,你就该带着他,一起离开京城的。” 苏莞然目光一凝,嘴唇颤了颤,“明白了。” “王妃不舒服吗?”采采忽道:“王妃的脸色不好看,若是不舒服,记得早些说啊。” “嗯,”苏莞然看了看她,心下一定,“昨儿受了惊吓,的确有点风寒。” 两人渐行渐远,没多久,禁军副统领被罚了一年俸禄,丢回去站岗,满脸苦涩地走出了楚宁宫。 禁军只忠于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所以尽管他的所为本是太后的吩咐,但拓跋陵要罚他,他也只能认,不能拒,还要说一句“谢主隆恩”。 楚宁宫中,年轻太医满头冷汗,看着面前瘦弱的淤青肿胀的臂腕,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皇上,这……苏大人骨骼细瘦,臣无能,把握不准力道,怕伤了肌理,还是换个太医吧。” “换个太医?”拓跋陵冷笑,“你已经是太医院最擅长跌打损伤的太医了,你还要朕换谁?你若是没用,趁早滚回你的草庐!” 年轻太医面色一白,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恕罪,臣……不是臣不善此道,而是苏大人自小是毒生之体,这骨骼本就比别人发育的细瘦些。况且这肌肉已经肿胀了,臣才用了两分力便……便已经疼痛如斯,微臣实在不敢用力,臣看……不如请个会正骨的武将过来,或者更能把握分寸。” 这话说得足够委婉,但听在别人耳中却变了味道,分明就是在说苏子默吃不 得疼! 拓跋陵怔了一下,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啧了声道:“没用的东西。”却不像是在说太医。 苏子默惨白的脸上蓦地出现一抹诡异的红,“太医只管治,我不乱吼就是了。” 太医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苏子默尴尬不已,拓跋陵瞧着两人,却不先说换太医的事,而是问道:“你这伤,果真是古陵华弄的?” 又在借他试探阿姐了。 苏子默敛眸,心想这伤倒是伤得敲到好处,正好可以将这出戏演得更真实一下,彻底洗刷掉苏莞然的嫌疑,便道:“是他,但他也不是故意,只是急于保护大宛公主,我怕他打阿姐,便拦了一下,也没想到会这样。” “就你这身板,连那古陵华的肩膀都不到,你去拦他?”拓跋陵嗤笑,心情颇好地站起身,睨着他,“她们为何会打起来?” 苏子默也要起身,却见拓跋陵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一盘的龙案边上,从桌子里拿出了个小盒子,突然坐到了自己对面。 他想了想,干脆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也懒得起身招呼。 “也不是什么大事,”苏子默嗫嚅了一下,好像那理由十分难以启齿,目光飘远了,“就是有人说,大宛公主曾与……南王有旧,阿姐又刚好在府中受了委屈,太妃故意拿这事刺她,阿姐气不过,所以……冲动了。” 拓跋陵伸手捏了下他的手臂,苏子默登时脸色发青,拓跋陵却似笑非笑道:“这么说,她们是在争风吃醋?” ……混蛋。 “是啊,”苏子默慢慢将手臂往自己面前收。 拓跋陵将手中把玩的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白色药丸,将药丸推到他的面前,又道:“太妃当年倒是不怎么喜欢夏禾的,现在到是用她来刺激苏莞然了,呵,倒是有趣。” 瞳孔一缩,苏子默看着那药丸,疼得烧灼般的手臂 忽然像是失了感觉,周身冰凉。 下意识瞄了眼地上跪着的太医,苏子默咽了口唾沫道:“皇上不请太医起来吗?” “又不是朕要他跪着的,把药吞了,”拓跋陵理直气壮,饶有兴趣地眯了下眼睛,又问,“她们说了什么?” 苏子默诧异地抬起头,脸色近乎僵硬,“敢问皇上,这是……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 “既然如此,那还是皇上自己留着……吧。” 最后一个“吧”字,几乎只是动了动嘴型,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因为拓跋陵的目光渐渐冷了。 拓跋陵盯着苏子默,就像是一条毒舌,慢慢吐出蛇信子,潜伏在猎物身边,虎视眈眈,声音陡然冷了下去,不容拒绝,“朕说,吞了它。” 太医侧过头,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暗暗叹息。 高士目光复杂,略带几分可惜地看了眼苏子默,皇帝不准备放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心慢慢沉了下去,苏子默垂下了头,无伤的手却在轻颤,咬了咬牙,干脆利落地拿起药丸闭眼吞了下去。 拓跋陵这才满意地扬了下眉头,支着手臂微微笑道:“朕想知道她们说得每一句话,每一句,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是奸细。 冷汗透背,心沉湖底,看不见前路的宿命好像又回到了自己身上,苏子默忽地想到了苏莞然,想到了那座即便在夏日炎炎时,也无端透着冰冷的慈宁宫。 不知道阿姐现在怎么样,是不是成功过关了,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慈宁宫中,苏莞然的整个身体都是冰冷的。 老太医的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脉搏细微的跳动就像催命线一样,慢慢靠近自己。抬手捂住嘴角,苏莞然轻轻地咳了两声,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惊慌地抬头看了眼那正襟危坐、不苟言 笑的天朝太后公皙淑慧。 公皙淑慧略微勾了下唇,“莞儿不要紧张,风寒虽然不严重,但想来王府府医医术并没有御医好,哀家也是怕府医不尽心,毕竟你那府中,还有个太妃不是?” 苏莞然讪笑,“多谢太后,莞儿如今的处境,也只有太后肯体恤了。” 公皙淑慧似笑非笑,并未搭话。 太医慢慢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苏莞然,苏莞然便又连着咳了好几声,老太医于是换了一只手,又继续诊脉。 公皙淑慧此刻却好似有些等得不耐烦了,突然问道:“太医,南王妃的症状如何?” 苏莞然淡淡地捂了捂嘴,似乎嗓子眼里有些难受,又不想在外人面前出丑,只得端着架子,故作优雅内敛,未曾失了仪态,从上方看去,倒有几分温婉可人、仙姿佚貌却病弱缠身的姿态。 公皙淑慧疑惑地看着她,见她如此淡定,脸上不由得闪过几分踌蹴。 老太医收手沉吟,半晌乃道:“南王妃脉象顺若流水,入指圆滑,就如游珠过臂……” 是滑脉! 公皙淑慧脸色陡然铁青,苏莞然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后颈,死亡的阴影铺天盖地而来。 完了,怎么办,该死的拓跋连城,他不是说会搞定的吗!? “若无病痛,这倒是是好脉象了,但,唉,可惜了,”蓦地,老太医话题一转,“南王妃白膜侵睛,舌苔发黄,子悬之症在侧,因此是大不妙啊。” 此话一出,不仅苏莞然愣了,就连公皙淑慧也呆住了,采采瞠目结舌,忍不住问道:“怎么个大不妙法?” 老太医有些怜悯地看着苏莞然,“老臣曾听闻王妃有过中毒之症,如今看来,怕是伤及脏腑,近一年来,肠胃是否时常不适?” 苏莞然反应极快,捏着嗓子一掐! “呕……” 公皙淑慧:“……” 第二百七十七章 废话 大约没想到苏莞然竟然说吐就吐了,公皙淑慧方才缓和的脸色登时又变得难看起来,却又不得不撑起关怀来。 “快来人,给南王妃倒水漱口,再挑一件合适的宫装过来。” 老太医愣了一下,目光忽闪,叹道:“看来果然如此了。哎,王妃想必也听过一句老话,少年见血,多不长久,王妃这身体可实在经不起折腾了,若是可以,还是在王府中好生调养才是。” 苏莞然呕得眸含水光,似若秋波,看着极为楚楚可怜。 她脸色发苦,眉目间似乎藏着莫大愁绪,惆怅地叹口气,“多谢太医提醒,可莞儿何尝不想好生调养呢,是那府中有个恶……唉,只恨我没得个好命罢了。” 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却又不敢哭出声,借着漱口的机会擦了擦眼泪,在眼角狠狠地揉了两下,直揉红了皮肤才抬起头,带笑看了眼公皙淑慧。 “幸好,还有太后关心莞儿,不然莞儿和小默,不知过得怎样生活呢。” 公皙淑慧心中顾虑打消,在看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孩,心中竟多了几分怜惜。她也是女人,虽然出身尊贵,但当年在先皇太后手下也曾吃了不少委屈,现在想起来,多少也还是有些委屈。 先皇太后顾忌天家颜面,倒还不曾多为难她,那顾闲静一个下等丫头,又不懂什么叫知书达理,南王府也不像皇宫这般严苛规矩,怕是更加不懂得收敛。 这样一想,也不怪今日都病成这样,还被气得出府找夏禾打架了。 人一旦念及同理心,纵然那人有千万般不是,也总会下意识替她找理由解释起来,何况,敌人的敌人也是朋友。 公皙淑慧虽然不可能将苏莞然当成朋友,但却多少生出几分怜爱之心,叹了口气,挥手让太医下去配药,而后道:“你这孩子 ,也不怪你命苦,实在是咱们做女人的,生来不易,能忍则忍,不能忍则乱大谋。” 苏莞然抿了下唇,“太后可是觉得今日莞儿冲动了?” 岂止是冲动,你是坏了大事。 他们本来想趁着朝中风声小了,便派人暗中收拾了大宛使臣,没成想苏莞然今日这么一闹,还说什么收拾他们,只怕他们风寒咳嗽,他们都得小心着些了。 那边关的十万陈军,始终是个隐患。 公皙淑慧本该生气,但此刻,公皙淑慧竟奇异地没有斥责她,反冷笑了一下,谈起了顾闲静。 “顾闲静此人,肚量狭小,为人卑鄙,当年哀家也有意让她伺候先皇,可她说什么‘奴婢卑贱,岂敢高攀’!” 公皙淑慧越发老了,越来越喜欢回忆曾经的事情,越是回忆,越是激动,也越是痛恨,“谁料她竟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头日里与哀家说绝无此心,第二日便爬上了龙床!” 想到此处,公皙淑慧的呼吸登时急了,采采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太后息怒,切莫为往事动气,不然采采带太后去御花园放风筝嘛!” 公皙淑慧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就你一天过得无忧无虑,哀家现在哪里有闲工夫放风筝,你想放,在这院子放便是。” 采采抿了下唇,“可是太后一个人待在这宫里太寂寞了,采采不想太后在这里。” 公皙淑慧眼波一动,握了握她的手,“你这孩子,要不是运气好,哪里能活到现在……罢了,你且下去,带南王妃去拾捡几服药,对了,前面御膳房不是送了两碗养胃的鸽子汤过来吗?先带莞儿用了,再出去不迟。” 苏莞然受宠若惊,“莞儿多谢太后!” 在前方喝了鸽子汤,再出了慈宁宫,苏莞然方才长长地呼出口气,看向采采,奇怪道:“今儿太后是怎 么了?” “太后没怎么呀,”采采笑看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是分辨不出有何情绪,反问道,“王妃可是觉得今日的太后温柔了很多,有些不太像‘她’?” 苏莞然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采采勾了下嘴角,“王妃,人的心肠是会变硬,可人一老,心肠也会变软的。” 苏莞然惊愕地看着她,那昨日还想着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公皙淑慧心肠会变软?那寿山寺上的刺客莫不是闹着玩的呢?苏莞然决然不信! 她不相信,一个在皇宫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太后,会在登临高危、朝中局势渐渐倾危、皇帝卧榻有他人酣睡的时候,竟然反而会“心软”,绝对不可能! 采采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凑上前低声道:“王妃怎么忘了,而是您自己教我的,要让奴婢心中有太后。” 苏莞然微怔,又听采采道:“太后到现在,还没几个亲近地孙女孙儿呢,王妃素日多进宫来坐坐,替陪着太后消遣,太后想必对王妃也会有几分眷念的吧?” “然后,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不是为所欲为?” 说完,采采天真的一笑,抿唇跑进了库房。 苏莞然却定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库房门口,竟不知不觉间,背心忽然发凉,秋冬寒风凝于眼底,好似没有半分温度,有的,只是震惊和讶异。 这个采采……原先竟是这种性格吗?看似单纯无邪,但却是最让人害怕的那种人。 最容易让人付出真心,却又最为薄情,轻而易举地便能‘利用’真心‘为所欲为’。苏莞然捏了下胳膊,喃喃道:“这种人才最适合做奸细。” 而苏莞然,正因为她自小极少面对真心,才会格外珍惜真心。 幸好,她现在也算是他们这边的人,只要采采还念着自己和芸娘暗助她的 事,只要南王府在朝中局势不落下风,采采就不会背叛他们。 否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心下一定,苏莞然又扬起笑容,看着抱着燕窝、阿胶的采采几步跑到了面前,正要说什么,却见她沉了脸,压低声音道:“王妃还是快些出宫的好,我险些忘了,那碗鸽子汤是药膳,我不确定里面加了什么,只听说都是好东西。” 她顿了顿,又道:“那还是太后特意叫人炖好的,没准……是为了以防万全。” 咯噔一声,苏莞然笑容僵住,脑子瞬间空白。 楚宁宫中,苏子默努力回忆着大宛外使驿馆中,苏莞然所说的每一句话,无非就是攻讦谩骂,指摘贬低,思来想去,也并无任何不妥,只是他脑子被那颗药丸弄得一片凌乱,说话的声音几乎都在打颤。 因此,当拓跋陵突然握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拧的时候,苏子默竟是蒙的,身体痛得无法呼吸,表情都抽搐了,惨叫声竟下意识吞回了肚子里。 只是一瞬间,痛得好像丢了三魂七魄。 太医在他人中上掐了许久,苏子默才终于清醒过来,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手臂直打颤,“好痛……” “痛吗?”拓跋陵悠闲自得地饮着茶水。 “废话!”苏子默失去理智的大吼。 啪。 杯盖与杯身轻轻一碰,无形压力骤然蔓延,拓跋陵冷冷地注视着他。 苏子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才发现那一直跪在地上的太医眼珠子都快点瞪出来了,高士手中的拂尘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楚宁宫中,鸦雀无声,仿佛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苏子默屏住呼吸,这会是真的要三魂出窍了,诚惶诚恐地抬起头,视线却从拓跋陵的手移动到鼻子就不敢再往上瞧,咽了口唾沫,欲哭无泪,砰地跪在了地上。 “皇上恕 罪,臣、臣只是一时冲动,不是故意的……” 依旧无人出声,但高士却默默地跪在了地上,从额头处滑下一滴冷汗,砸中地面。 许久,拓跋陵忽然放下了杯子,慢慢站了起来,停在苏子默面前,看着他腰间挂着的青龙白玉,平静地问:“还痛吗?” 太过于平静,苏子默反倒不敢抬头,且已经能做好被一脚踹开的准备,喏喏道:“皇上不愧是皇上,动作快准狠,下手干脆利落,臣的手臂只是有些酸麻,不、不痛了。” 拓跋陵弯下腰,阴影遮住了苏子默面前的光芒,看着他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微微挑眉,“朕有时真的很好奇,有一种人,明明胆小如鼠,却敢口出狂言,是舌头生错了地方,还是眼睛不会看人?嗯?” 苏子默蓦地抬起了头,拓跋陵气场冰冷,嘴角含笑,却是满眼的肃杀冷绝,阴鸷骇人。他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脸色越来越白。 正此时,门口忽然有人迈步走了进来,一见此中情景,登时愣住,却又极快地反应过来,沉声道:“臣弟连城,见过皇兄。皇兄这是……怎么了?” 苏子默陡然吸了口气,急促而沉重,下意识回头,看见的却不止一人。 “阿姐,姐夫……” 苏莞然表情僵硬,方才她和拓跋连城偶遇,来得好巧不巧,正好听到那句“废话”。连拓跋连城现在都不敢对着拓跋陵说一句“废话”,苏子默竟然当着臣下的面呵斥拓跋陵?! 一瞬间,苏莞然的手有些痒了。 我乖巧可爱的弟弟啊!到底是谁带坏了他?千万别让本王妃抓到! 与此同时,远在前往莫城路上的蓝玉突然打了个喷嚏,险些惊了马,忍不住回头看看京城的方向,微微一笑,“这才走半天不到就开始想我了啊,有家的感觉真好。” 第二百七十八章 南王坦白 只可惜,他回家的感觉,怕是会不太好。 此是后话,暂且押后不提。 且说当下,楚宁宫中,苏子默后悔不迭,他自小拘束惯了,好不容易有了自由活动的身体,整日没事就走街串巷四处的看,看得多了,也不像以前那般警惕,竟然这般口无遮拦。 拓跋陵慢慢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子默,一抬眼,却又望着拓跋连城笑了起来,回身端坐在龙椅之上,抬了下手,“连城这时候进宫,想必有要事相商,先坐吧。” 他只让拓跋连城坐,并没有说让苏莞然也坐,苏莞然心中虽然着急,却只能站到拓跋连城身边,心如火灼地扫着苏子默。 也顺便心疼一下那边跪得腿脚发麻的太医和高士,这两个可说是沾染了无妄之灾了。 还有自己…… 伸手轻抚小腹,苏莞然想着采采的话,狠狠咬了下嘴唇,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在拓跋连城肩膀上戳了一下。拓跋连城正欲说话,蓦地一顿,抬头扫了她一眼。 苏子默眨眨眼睛,仿佛心有灵犀般,见苏莞然脸色不太对,忍不住也要开口说些什么,不想却被一道凌厉视线狠狠扫过,登时不敢多言,讪讪地低下头。 深藏功与名,拓跋陵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苏莞然,“南王妃这是怎么了?脸色似乎也有些不大好。” 苏莞然咳了两声,“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是今日似乎有些风寒,让皇兄见笑了。” “哪里,”拓跋陵淡淡一笑,转而又看向了拓跋连城,丝毫没有将苏莞然的暗示放在眼里,“连城方才想说些什么?” 这就完了?不让她坐下?或者直接让她提早出宫? 苏莞然按下眼底的惊疑不定,一会儿怀疑是公皙淑慧刻意试探,一会儿又想是拓跋陵故意挑她的刺,或者,视线一飘,苏莞然看向苏子默…… 她就是被 自家弟弟连累了。 苏子默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着苏莞然,扯了下嘴角,无声丢出两个字,“抱歉。” 苏莞然瞪他一眼,见他眼睛微红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顺势看向他的手臂,还是那么肿胀,但似乎,姿势看起来更顺畅了? 已经正骨了吗?轻轻松了口气,若说苏莞然现在心中除了全军覆没之外最担心的是什么,想来就是苏子默的身体了。 她真的不想看见苏子默缠绵病榻的样子,那触目惊心的鲜血,死寂般的沉睡,每一幕,都是她曾经的噩梦,现在,她终于可以慢慢放下心了。 将来就算南王府有变,别的不说,至少将苏子默送出京城她还是做得到的。 这样想着,苏莞然忽地反应过来现在是自身难保,又紧张起来,紧张兮兮的看向拓跋连城。 却听他道:“于阗使者关林一日之内送上两份拜帖求入王府,意欲请臣弟送三王子离开京城,哼,皇兄,这于阗使者不安分,言语之中颇有挑拨之嫌,就如那于雅正在朝堂上一般,不知皇兄会如何处置?” 苏莞然怔住,拓跋陵也有些表情发僵。 旋即,拓跋陵眼底倏地一沉,神色凛然,一双冷目之间,疑惑一闪而过,却冷哼道:“关林此人胆大包天,战败于我国,竟然还敢在此于阗与天朝联姻之际挑拨离间,实该严惩!” “不过,”话语一顿,拓跋陵忽然眯了下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拓跋连城,“连城为何要将事情告诉朕?” 拓跋连城神色一肃,竟站起来,义正言辞地捏紧了拳头,“臣弟与皇兄既是君臣,也是兄弟,先皇既让臣弟辅佐皇兄,臣弟必然倾尽全力!” 好光明正大的理由,可惜,拓跋陵不可能相信。 拓跋连城带着面具的脸上并无表情可见,但那双阴沉的眼此刻却一瞬不瞬地 直视着拓跋陵,激动而诚挚,语气却缓和些许。 “况且,于阗使者三番两次挑拨离间,臣弟十分不耐,将人赶了出去,但又担心他们到了皇兄面前恶人先告状。皇兄可不要忘了,大宛尚且陈兵在外,谁知道于阗会不会也在某个地方藏了兵马?” 话至此处,气氛陡然一变。 苏莞然似懂非懂地看向拓跋连城,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有些地方,始终未曾看清,仿佛蒙着一层迷雾。 拓跋陵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臣弟以为,于阗图谋不轨,与我天朝战争三年,仇恨累积若深,岂能如此轻易放下?臣弟将于雅正和贤淑妃请回京城,他们必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而后侵关扰边再掀战争,未尝不可能。” “否则,臣实在很难理解,一个已经作废的王子,何以需要城池要塞、健康王子来交换?于雅正若真有这个价值,当初臣也不会成功将他带回京城。” “他们入京,必是蓄意生事,即便抱着联盟、联谊、连亲之意,也定然会想方设法将京城搅弄一个天翻地覆,以便他等浑水摸鱼!” 拓跋连城振振有词,目光越来越凝重,极其认真,让拓跋陵也不自觉地拉直了脊背。 苏莞然却有些疑惑,真的是这样吗?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关林为何要光明正大的送拜帖,难道不是私底下更有利? 不过南王府之外,可处处都是眼线,每日有什么人前去拜访,根本不可能逃过拓跋陵的眼线,这几乎是个人尽皆知的“规矩”。他这般光明正大的去,拓跋连城怎么可能会答应他?倒还真有点故意做给人看,好挑拨离间的意思在里面。 但,还是哪里不对。 苏莞然冥思苦想,忽地,腹中莫名一痛。 霎时间,什么想法都空了,苏莞然一把按住拓跋连城的肩膀,再 次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是以臣请皇上,即刻派人去于阗边关调查,谨防于阗使者在京城中的活动,以及……嗯?”肩上一沉,拓跋连城抬起头,看见了苏莞然面无血色的脸,目光一变,“莞儿?” “我没事,咳咳。”苏莞然揉了下额角,低头又咳了两声。 拓跋陵似乎终于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淡淡道:“南王妃若是身体抱恙,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苏莞然迫不及待正要点头,目光一扫却看到了还跪在地上的苏子默,姐弟两个同样都没好脸色,忍不住迟疑了一下,“多些皇上关心,莞儿无碍……王爷,你的话还没有说完。” 早点说完早点走啊呆子! 拓跋连城心有所觉,顿了顿,说话神顿时加快,“皇兄,臣弟担心他们会在京城造谣生事,若不能确定他们的来意是善是恶,臣恳请皇兄,万万不可交出于雅正。” 他本就不准备交出于雅正,区区公主算什么,于阗皇室嫡子才算是皇位正统继承人,只要他能牢牢将人掌控在手中,别说是伏兵,就是于阗,他也能握在手中! 只是,这个建议由拓跋连城提出来,到底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拓跋陵不动声色,很好地演示了自己的情绪,暗忖片刻,又道:“此事,朕知道了。连城忠肝义胆,乃是天朝大幸,至于于阗使者,哼,朕知道该怎么敲打他们。” 拓跋连城松口气,“皇兄果然英明,既然如此,时间已晚,臣弟就不打扰皇兄用晚膳了。” 说罢,他侧头看看地上的苏子默,为难道:“皇兄,小默他不懂规矩,若是冲撞了皇兄,还请皇兄看在臣弟的面子,让臣弟带回去好生训诫,莞儿最是心疼他,臣弟……” “你这个小叔子,人瘦得像竹竿,倒有那么几分莫名其妙的勇气,”说起苏子默,拓 跋陵语气不由一变,似笑非笑,若冷非冷,凌厉的目光带着几分不满,平静道,“真是被宠坏了。” 苏莞然眼皮一抽。 她家弟弟一向很乖的好不好? 拓跋连城扯了下她的袖子,让她把那愤愤不平的眼神都收起来,才道:“皇兄有所不知,小默自小身体不适,长年累月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是以莞儿的确对他上心些,说话做事失了分寸,还请皇上见谅。” 苏莞然几番欲言又止,但看拓跋连城神色如常,到底还是闭了嘴。 她很担心苏子默再次被扣在宫中,方才若是可以,她几乎就想要带着苏子默跑出皇宫了。 “既然,连城都这么说了,”倏地,拓跋陵站了起来,施施然走到了苏子默面前,声音一沉,“站起来。”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齐齐挑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会还要坚持挑错儿吧? 苏子默也有些发蒙,低头起身,却听拓跋陵又道:“还疼?” “呃……”苏子默动了动手指,惊奇地发现不知何时起,手指竟然已经能够正常活动了,只是肌肉有些麻肿,原先那股时刻伴随的锥心之疼却没了,讪讪道:“多谢皇上体恤,臣已好了许多。” “那就好。”拓跋陵道。 众人惊诧地看着他,不料,却听他又道:“既然好了许多,五日后,给朕画一幅‘万马齐喑’送进宫,无比神韵皆在,朕要送给于阗以作聘礼,懂吗?” 万马齐喑,百战将军皆无言。 这哪是聘礼?分明是震慑和敲打! 苏家姐弟:“……”刚刚错骨的手,就算正了骨,怎么给他画万马齐喑?这分明是刁难! 拓跋连城:“……”如此轻易就要揭过这件事,看来拓跋陵还没放弃控制于阗,倒也是一件好事。 拓跋陵恍若未觉,迈步走出楚宁宫,“太医下去,高士,摆驾宣德阁。” 第二百七十九章 李氏医馆 青底描金的马车离开了皇宫,车棚上坠下的流苏绕了一圈,嵌刻的宝石在车顶熠熠生辉,华丽精致,让人倾羡。 禁军目不斜视,副统领同下属交谈过后,步出皇宫,那马车已经成了拳头大的小点,就要消失在朱雀大道的尽头,拐进右二街,从街道过去,再过一条甜水巷,就是南王府。 副统领皱了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沉沉地叹了口气,想起拮据的内府,无奈摇头。 当今圣上看似仁和,行事却极其极端残酷。相反,那个一贯以阴沉可怕着称的南王拓跋连城,对待下属却极其护短,居府数载,府中未出一例苛待下人之事。 为何,当初不是南王殿下继承皇位呢? 说来,当初的传位圣旨也没有人真正看过,兴许…… 副统领两片厚唇紧紧闭在一起,暗忖半晌,忽地打了个激灵,脸色难看地拐进了小巷子,走近路前往大宛外使驿馆。 禁军的主人只有皇位上的那个人,无论他是谁,他不该胡思乱想,此为不忠! 马车招摇过市,让人侧目,贩夫走卒用艳羡不已的视线看向那马车。如此华丽,如此尊贵,就连赶车人的衣裳都比寻常人家好上百倍。 可马车里的人并不开心,马车停在甜水巷外的李氏医馆之外,苏莞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拓跋连城紧随其后,看病的人很多,但一看见他们,立刻就让开了。 苏莞然他们或许不认识,但拓跋连城和他脸上那张面具可是在京城中出了名的,何况这个地方距离皇宫并不是很远。 苏子默静静跟在身后,看在苏莞然惨白脸色,将要吐出的话到底吞回了肚子里。 罢了,他已经拖累阿姐够久了,不必说了,他日,就以外出游历的理由…… 沉吟间,医馆之中忽然起了骚动,医馆的老板年纪很大,突然冲了 出来,不下心颠碚了两下,吓得旁人胆战心惊,幸而,拓跋连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大夫受宠若惊,一时间竟忘了道谢,反而僵在当场。 拓跋连城皱了下眉头,迅速道:“烦请太医替我家娘子探探,她方才喝错了东西。” 大夫这才反应过来,忙让徒弟领着苏莞然入内,放下了帘帐,拓跋连城整个人都在颤抖,阴沉的双眼比那张面具还可怕,大夫战战兢兢,恐怕出了什么大事,忙伸手探脉。 苏莞然紧张地捏紧手臂,脸色雪白,不知为何,竟有些虚脱,若不是拓跋连城按着她的肩膀,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坐在此地。 压抑的气氛让老大夫脸色很难看,但过了片刻,她的脸色又好了起来,疑惑地看着苏莞然,“王妃,您这是……” “我知道,”苏莞然连忙打断他,嘴唇泛白,陡然压低了声音,我方才喝了一碗鸽子汤,里面加了药材,但我不知道加了什么药材。” 话不多说,老大夫为人处世,居于皇城脚下,皇宫里的秘闻要事多少听说过一些,什么该听什么该说也明白,登时眉间又拧成了疙瘩。 看南王妃的态度,他这怕是无端惹上了一个大麻烦,唉。 “去把师父的银针拿过来。”大夫心中沉重,到底还没忘了济世救人的本分。 小徒弟喏喏应声,到外面去拿了银针,大夫此刻乃问:“敢问王妃,如今身体可有不适,肚子疼不疼?身上可曾发寒?” 苏莞然被吓得有些傻了,只记得自己在楚宁宫闹了下肚子,冷汗又流了满,战战兢兢道:“先时是有些抽痛,却只有一下,身上也有些回寒,大夫,我——” 大夫突然抬手,苏莞然会意闭嘴。 拓跋连城手指微紧,一直未曾出声,目光却好像一把钢刀利刃,寒光泠泠,仿佛下一刻,就 要抽刀断命,将人凌迟。 小徒弟送了银针便离开了房中,老大夫轻声道“冒昧”,而后拿起苏莞然的手,在手指上轻轻扎了一下。 昏暗中,拓跋连城的目光定在了银针之上,但过了很久,却什么都没发生。银针没有变黑,眼色还是冰冷鲜亮,苏莞然咽了口唾沫,“大夫?” 老大夫松了口气,“不是毒就好。” “若是相克之药呢?”拓跋连城哑声问。 那双眼睛直勾勾的,仿佛已经做好了大喜大悲的准备,可细细一看,又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让人捉摸不透,只觉寒意透骨。 老大夫收收心,安抚道:“王爷放心,是药三分毒,这话虽然不错,但若是以相克成毒,一碗鸽子汤怕是不够,须得每日一碗,得过半月之久,或许能有效,若要急用,剂量必得极大……” 说到这里,老大夫声音一顿,挑眉问道:“敢问王妃,那碗鸽子汤的药味,可重?” 苏莞然愣了一下,慢慢抬头,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再低头,有些讪讪。 “其实我喝汤的时候,只觉得那汤鲜香可口,倒是没有注意到药味……好像是,不重吧。” 若是重,自己早就察觉了,也不至于让采采来提醒她。 拓跋连城:“……” 老大夫一哂,轻咳一声,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给王妃开一副上好的安胎药,几十年的老方子,必将今日药性清洗干净。” 拓跋连城提心吊胆地从皇宫里出来,在马车上听到苏莞然在慈宁宫饮下药的时候,险些踹开黑怀策马回府,整个人都像是才在棉花上,不上不下,昏昏沉沉,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鬼雾中,都险些做好失去孩子的准备了。 或许是他将公皙淑慧想得太过狠毒,以至于现在,竟有些不敢相信。 “那先前王妃为何忽又腹痛症状 ?” “今日王妃,吃得多吧?”老大夫善意问道,而后笑吟吟地起身,走出了小屋。 众人:“……” 苏子默大松口气,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僵在位置上的苏莞然,也转身走了出去。 蓦然间,苏莞然脸颊通红,听见拓跋连城深深地吸了口气,越加尴尬起来,嘿嘿笑道:“这不是保险起见么,白惊吓一场,让你见笑了,呵呵,呵呵……” 搭在肩上的两只手忽地往下滑,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曲,抬起了苏莞然的下巴,拓跋连城居高临下的低头,漆黑眼眸中透出一缕无可奈何的笑意,深邃迷人。 他低下头,在苏莞然额头上轻轻一吻,紧绷的神经慢慢松缓了下来,仿佛身体上一直压着的巨石突然散去,疲累的身体无处安放,骤然垮下,伏在苏莞然背上,长长地吐出口浊气。 “你啊……” 不知道该怎么说,拓跋连城收紧手臂,半晌才接出下一句,“你做得对,下次也许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苏莞然心头温热,转过身,伸手撑着他的肩膀,眨了眨眼,“但,事情解决了吧?” 虽然不知道老太医为什么会被收买,但如今公皙淑慧已经没有了怀疑她的理由,那至少说明,那长鸿门宴后,南王府暂且安全了。 接下来,他们才好认认真真地救人。 拓跋连城站直身体,顺手将苏莞然也扶起来,声音染上几分笑意,“宫里的事情结束了,宫外的事情,也不会僵持太久。” “嗯?”苏莞然惊讶了一下,却没有出声再问,这里毕竟人多眼杂,风声紧。 两人走出小屋,看病的百姓自发让开道路,目光惊讶又激动地看着他们。小徒弟已经挂了几服药上来,小心翼翼道:“王爷,王妃,师傅说了,这药可以治风寒积食的,一日三碗,小火熬煮一个时辰便可。” “多谢,”苏莞然昂首挺胸,优雅从容地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两银子放在柜台上,将小徒弟本打算拒绝的话堵了回去,“这是诊金,南王府不会无端占用民计,请收下吧。” 小徒弟脸色发红,看着面前明眸善睐的少女,险些有些说不上话来。 苏莞然将养几年,当初瘦瘦弱弱的身体已经渐渐丰盈,美人尖,玉珠额,弯柳眉,桃花眸,凝脂鼻,丹朱唇,面若银盘,靡颜腻理,双瞳剪水,亭亭玉立,仪态大方得体。 南王妃的气度,贵气自然,却不高高在上,温柔近人,却又让人不敢亵玩。 而拓跋连城,素来便传的是不近人情,可今日一身白衣,风度翩然,昂藏七尺,浑然天成的威仪与气度让人凭生敬畏,也是一表人才。即便戴着遮了大半张脸的面具,但看那双深邃朗目和斧削般的分明轮廓,也让人心生向往。 “这南王和南王妃真是平易近人啊。” “可不是,平日在街上那些作威作福的差役可都神气昂扬的。” “这就叫气度和修养,可别说啊,我觉得比宫里那位还要——” “不要命了,这里是皇宫脚底,要是被禁军听到这句话,你死可以,别连累大家!” 细碎的交谈声很快平静了下去,苏莞然同拓跋连城笑了笑,转而去找苏子默,却见那老大夫正在替苏子默按压手臂。 她上前看了看,“子默,怎么样了?” “苏大人这手臂伤得有些严重,”老大夫沉吟道,“但好在太医给他及时正了骨,不过正了骨也该擦药散散淤血才是,就这么出来,未免也太不负责任。” 老大夫言语之间竟对宫中御医颇有几分不屑,拓跋连城挑眉,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翰墨医馆。 应该不会这么巧,神医山庄学徒广布天下,但也没有这么老还出来挂单的。 第二百八十章 浑水摸大鱼 等苏子默手臂上的肿痛消了些,三人才终于离开了李氏医馆。 回到王府的时候,正值晚膳,苏莞然只用了些羹汤,而后便回了卧云台,顾闲静想她今日累了,倒也没有多留。 只是一齐入了卧云台的,还有王成。 苏莞然一入卧云台,便迫不急待地问起今日于阗使者上门的事情,拓跋连城直言不讳,将关林的话连同黑怀将人扔出去的事都说了出来。 末了,他又笑道:“他们的算盘打得很好。” 苏莞然有些惊讶,“关林尚且不说,二王子于风莫非也同意了?” “于风若是不同意,关林又怎么可能在这个关头擅自行动?”拓跋连城负手而立,视线落在那田田荷叶上,莲池骤波泱泱,将月色揉碎在江面,他的眼中仿佛眼泛起了涟漪。 王成疑惑地看了看他,却见苏莞然也站起身,伸手碰了下挂在梁上的凤凰浴火花灯,目光微微放远,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关林是故意放出来的靶子?” 拓跋连城挑眉,回头看着她,“怎么说?” “不是吗?”苏莞然玩味地抿唇轻笑,抱手直视那双但笑不语的人,缓缓道:“关林故意出现在这里,逼你与之见面,你明知道宫中那位会怀疑,却还是见了他。而你见了他之后,却又转头将事情捅给了拓跋陵,看似在表忠心……” 谁会相信拓跋连城对拓跋陵有忠心? 苏莞然嗤笑,“你将人赶了出去,却并没有拒绝合作。实际上,是在混淆视线,为了刺激拓跋陵,对不对?” 她说得信誓旦旦,仿佛已经扒开拓跋连城的脑子,看清了他的想法。 宫铃叮铃作响,火红的凤凰在业火之中挣扎,最终一飞冲天,吟啸九天之上,傲立群峰之巅。 拓跋连城目光一柔,微微点头,“是。” “为了什么?”苏莞然问。 “自然是为 了救人,送上门的帮手,不用白不用,”拓跋连城目光幽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勾唇轻笑,“何况,这也的确是个……与于阗结盟的大好时机。” 苏莞然沉默片刻,“你想一箭双雕,可皇城禁军随处可见,你我行动受限,谈何易事?你又能如何?” “阻碍在前,自然该扫清阻碍。” 拓跋连城上前,将肩上的披风脱下,罩在她的身上,意味深长道:“不着急,时机到了,自然船到桥头自然直。” 苏莞然眯了下眼睛,却见拓跋连城的视线越过了自己,落在了身后,“王成,你去城南放两把火。” “啊?”王成惊讶,“城南那边都是外使驿馆,不知王爷要烧谁?” “这京城如今的驿馆中,除了大宛和于阗,难道还住了别人不成?” 王成愕然,苏莞然目光一闪,蓦地明白过来,“王成,去吧,动静做得大些,只是别伤了人。” 啊?放大火,还要不伤了人?那该怎么放火? 王成摸着下头皮,悻悻看了看两人,不明所以地告退。 待人走后,苏莞然才转身,看了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背影,嘴角一扬,“鸿门宴失败,看来你也做了深刻的反省,是吗?” “那是自然,胜败乃兵家常事,败不可耻,一蹶不振方为无能,”拓跋连城揽着她,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冠玉面庞,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声音充满了磁性与暧昧,“禁军,迟早都是我的,早一日晚一日,有何区别?” “看不出来啊,”苏莞然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满意地看着那张脸慢慢红了起来,乃道,“本以为你是想转移视线救出狸奴,谁知你还想和于阗联盟,现在又打上了禁军的注意,莫不是……” 微微一顿,苏莞然凑上前,在他耳边呢喃道:“还想浑水摸大鱼?” 沉声一笑,拓 跋连城忽一矮身,将苏莞然打横抱了起来,挑眉自得,“你夫君聪不聪明?” “聪明,”忍俊不禁,苏莞然伸手捏捏他的鼻子,却又摇头,“只要于阗不再背后捅你刀子,以及宫里那两位没有那么多精力关注你。” 拓跋连城别有意味地敛了敛眸,“于雅正只会与我合作,因为我还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而拓跋陵……那就是在与虎谋皮,未伤人,先伤己。至于宫里那两位,他们,这几日,有他们忙的咯。” “哎呀,你亲点抱!” “嘶,我的手指,苏、莞、然!” “你居然敢吼我?我可怀了你的孩子!” “……好娘子,轻点可好?” 于阗,背叛成性。 这是拓跋陵落下的判语。 于雅正却浑不在意,天朝已然礼崩乐坏,拓跋陵继位之后,每年向于阗索要的进贡成倍增长,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在国内增加税赋,劳民伤财,大动国本! 天朝若不是个拓跋连城支撑着,早就被拓跋陵败光了。盟约之书,岁贡不过万千耳,到了拓跋陵手中,却成了万万不止,到底是谁先背叛? 如今,拓跋陵却也好意思义正言辞地到宣德阁来警告他“勿生二心”? 伸手揉了揉腿脚,于雅正拿过拐杖,慢慢站起身,几乎就在站直的瞬间,又结结实实地摔倒在了地上。拳头狠狠砸中地面,于雅正咬牙,拿过拐杖,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练习走路。 即便断了脚筋又如何,即便只能用轮椅和拐杖走路又如何? 他依旧事于阗三王子!依旧是王族之中最有能力继承王位的人!拓跋陵,你最好不要给我机会,否则今日之辱,他日我必将加倍奉还!拓跋陵! 昏暗的天色在不知不觉间点亮,鱼肚白在天际出现,启明星耀出明媚光华,铺陈的金色霞光洒满大地。 龙盘虎踞的皇 宫慢慢苏醒,宣德阁门口,换班的禁军揉了下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坐在院中的于雅正。 这……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禁军想起昨日皇帝在宣德阁发火,险些将这废人王子的脖子掐断,最后还是宫婢看不过去,在皇帝走过,将瘫倒在地的于雅正给扶了起来,登时脸色一黑,一脚踹向倒在门口睡觉的小将。 “给我起来!”他粗声粗气地训斥道:“谁准你们将人扶出来的!不要命了是吗?连个残废都看不好,我要你何用!” 目下天色渐亮,寒秋将要入冬,保不齐什么时候第一场雪就下来了,小将夜晚睡意太浓,根本不关心屋中人的死活,自然也不会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屋子。 乍然一惊,小将震惊地看着坐在院子里的于雅正,而后恼羞成怒,反指着他怒道:“谁让你离开屋子?废物,净会给我找麻烦!” 骂完了,才对禁军道:“大人息怒,我这就将人带回去。” “行了,”禁军皱了下眉头,目光警告地扫了眼小将,“注意你的态度,废物虽然是废物,但别忘了人家头上还有个贤淑妃,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虽是如此说,禁军却也不见得对于雅正有几分尊敬,只怕自己白惹了麻烦,毕竟人家还是于阗三王子,保不齐就什么时候离开天朝回到于阗了。 小将心下不以为意,不过一个质子,那贤淑妃虽说挂了个妃名,在后宫却连个良人都能上门挑衅,根本不足为惧。 禁军让小将下去,自己守在门口,倒没将人往屋子里赶,只是看着他身边的拐杖很是好奇。 独臂,又断了两脚脚筋,竟然还能一个人走到这里,可惜了。 思忖不下,散落的日光穿过老数,斑斑点点在地面投下杂乱无章、大小不一的棋点,宫婢送饭入内,于雅正拿起筷子 ,倒没苛待自己。 禁军见他面色沉静,靠在门上挑眉,冷不防,那废人竟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悚然一惊,禁军皱起眉头,却听外面突然传来了于风的声音,“外臣与贤淑妃乃是得了皇命,可以进去探望,你们还不让开。” 没过多久,便见于秋儿与于风走了进来,于秋儿瞪了眼禁军,“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出去!” 禁军笑了,“贤淑妃初入皇宫,怕是不知道,天朝禁军,从来只听皇上的命令,别人,就算是太后,也没资格命令我们,何况……区区妃子?” 禁军面露不屑,显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于秋儿登时大怒,“放肆!你一个禁军,也敢对本宫大呼小叫!” “臣奉劝娘娘,说话做事还是谨慎些好,”禁军眯了下眼睛,“莫不是三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要商量,所以才急于驱赶臣?” “你——” “七妹!”于雅正与于风同时出声。 于秋儿目光闪烁,自己处境不堪,拓跋陵将她丢在宫里便没有再传入过楚宁宫,她既是庆幸,却又担心。 本想趁此机会同于雅正说些话,奈何经过昨日一役,于雅正身边的禁军竟然都换了人,明摆着是加强了监视,如今就连私底下说话都不成了。 形势不妙。 “坐下,”于雅正冷着脸,扫了眼那嚣张的禁军,为置一词,随即又看向于秋儿,看着那一身华丽宫装,和与之不相配的苦怒脸色,叹了口气,“秋儿,这里不是于阗王宫,你说话做事必须谨慎。” 于秋儿似要说什么,于风白了她一眼,冷冷道:“你三哥护不了你了,你就不能自己给我们省点心?” 目光一冷,于秋儿低下头,心脏好像被人抓紧了,酸疼不语。 于雅正轻轻摇头,“二哥,别说了,你在外面……怎么样?” 第二百八十一章 禁军乱了 他想问的是南王府,于风立即正色,斟酌片刻,却冷哼一声。 “还能怎么样?如今我们正在同天朝皇帝谈判,一个要塞和王十七子还不够,他竟然还想派人入住于阗王宫,这岂不是变着法儿地想奴役我于阗!” 于风没有收敛声音和表情,毕竟这种事情,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要生气。 自家和邻居打了架,输便输了,该赔的赔,该让的让,结果邻居得寸进尺,竟然想派人住在自己家里掌家?!于风当时没有破口大骂,已经算是休养极好了。 于秋儿闻言,那压抑阴沉的怒火登时又控制不住,拍案一怒,“他是把我于阗当成比丘之国,可以任人拿捏不成!” “咳,”于雅正无奈,“七妹!” 于秋儿撇了撇嘴,只好换了个话题,问于风,“那现在呢?还在僵持吗?” 于风沉默了一下,目光同于雅正对上,道:“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继续谈判,关林那小子心急,竟然直接跑到了南王府求助,活该被人扔了出来。” “他被拓跋连城扔出来了?他是使者啊!”于秋儿震惊不已。 “战败之国的使臣,虽战争没有扩大到举国出动,却已经是战败之国,这使者又有几分重量?” 于雅正沉沉地吸了口气,“关林冲动了,南王与我大战三年,仇恨居高,绝不可能帮助我们,他去,反倒会被人误以为是在刻意挑拨离间,只会让南王更加愤怒,只怕形势对我们越加不利了。” 于秋儿哼了声,想起那宴会上的“秦晋之好”,语焉不详道:“挑拨离间,若真有嫌隙,就是咱们什么都不说,他们照样会斗个你死我活。” 啪! 于风震怒,“于秋儿!你的嘴是没把门的事吗?!” “二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呵斥,于秋儿也怒了,一腔委屈都成怒 火,“你吼我干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七妹!”谁想,这次竟是于雅正黑了脸,“这里是天朝皇宫!不是我们于阗,你就算胡言乱语也该有个限度!没有人再宠着你惯着你了!” 于秋儿陡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三哥,连你也!” 于风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于秋儿!若不是你跑到了天朝来胡闹,若不是你求着你三哥私自离开京城到了边关,小绝会变成这样吗?到了现在你还不知道自省,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给小绝找麻烦,你知不知道昨天你三哥差点被人掐死!” “什——”于秋儿倒吸口凉气,“是谁?” “还能是谁!”于风黑着一张脸,“你若是还不知道收敛言行,将来小绝出了事,你就别怪我王后不留情面!” 见三人蓦地争吵起来,禁军有些无语地别过头,这贤淑妃已经相当于阶下囚了,竟然还这么嚣张跋扈,什么话都敢说,看来今晚十之八九是要吃些苦头了。 只是,他没看到,就在他移开视线的时候,于雅正将一张纸塞进了于风手中,旋即迅速对于秋儿眨了下眼睛。 于秋儿会意,登时委屈地哭了出来,“你不是我二哥,我讨厌你!” 哭着,人也快步跑了出去,顺便将那禁军撞得倒在地上,摔了个人仰马翻。于风轻咳一声,按住笑意,转身沉沉地叹了口气,又看向于雅正,“三弟,你昨夜没事吧?” 他的目光在于雅正脖子上那一圈青黑上顿了顿,于雅正却摇头,“二哥不必担心,想必你今日为关林之事也累了,离开这里吧。” “我先扶你进去休息。”于风叹息,上前搀着于雅正入内。 禁军暗骂着从地面爬了起来,皱眉扫了眼他们,却没有动弹。 很快,于风再次走出,站在门口悲伤地抹了抹 眼泪,这才离开了宣德阁。 离开宣德阁后,又出皇宫,再入蟹青色马车里坐好,看着对面的关林,将纸摊开看了看,笑了起来,“三弟果然料事如神,南王府的反应他也算准了。” 说着,他又趁隙抬眸看了眼关林,“今日朝堂上,关将军受委屈了,不知堂上可有任何变化?” “无妨,”关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要能救三王子,不过就是受这些朝臣攻讦罢了,臣不惧。”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笑,“况且今日,为难的也不只臣一人。” “哦?”将信放下,于风道:“可是拓跋陵?” 关林微讶,“二王子如何知道?” 于风拿着手中的信晃了晃,有些得意。 “当然是小绝料中的。小绝算准了南王会装腔作势以示清白,并且还会故意与我们作对,但这都是假象,他必定会答应合作,而且,会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以谋全局。” “三王子不愧是我们王子中的智囊,”关林真心钦佩道,“不错,今日朝堂之上,有人奏请拓跋陵——立后。” 立后? 于风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睛,轻声一笑是,“拓跋陵宫中没有皇后,只有宠爱,而今刚好迎娶新妃,张罗立后的确最是时候,想必天朝太后,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不仅如此,”关林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天朝的丝织技术的确比于阗好,穿起来也舒服,可烧起了也轻易,关林压低了声音,“昨夜子时,大宛驿馆里发生了火灾,禁军副统领穆青松被下大狱,禁军也乱了。” 于风不善计谋,但在王宫多年,阴谋诡计的味道却还是闻得出来,不由压低了声音,“你认为,那也是南王府的杰作?” 关林点了点头,“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南王府要护着大宛,最好的方法,便是 让拓跋陵不好对他们下手,毕竟,大宛与于阗不同。” 大宛与天朝乃是邦交之国,既为邦交,纵有龃龉,也必得维持表面和平,谁先打破这道和平,谁便落了下风。到时即便开战,也是出师无名,让列国笑话。 何况天朝现在,也不敢轻易对大宛开战,否则,于阗必将趁虚而入,毋庸置疑! 天朝纵为庞然大国,但国库空虚,战争起而列国振,天下必起风云,各方小国都会想着从中分上一杯羹,那到时候,天朝就真的完了。 于风笑了笑,“为了保护大宛,南王殿下倒是真舍得下手,就不怕把那列国出名的美人烧成焦炭了?” “那倒不会,”关林道,“这段时间天气渐凉,湿气极重,那火是由火箭射过来的,据说刚才烧了门面,火就灭了。” 若是如此,那拓跋陵疲于应对大宛之事,他们倒也行事便利了。 只可惜,两人的想法才刚回到驿馆不久,便被烧成了飞灰! 因为,于阗外使驿馆竟然也烧了起来! 青天白日便有人放火箭,日头渐盛,那火光直接烧了半个楼,险些未及周围的商铺民居,好在他们逃得及时,方才及时止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关林与于风大惑不解,看守驿馆的禁军被重罚,重新换了个地方居住,拓跋陵发下号令,无比查清到底是谁人在京城中纵火,一经查证,不必过问,当场革杀! 禁军副统领在刑部大牢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另一名副统领也被下了大狱,如今掌握禁军流动和工作的,只剩下一个不惑年岁的大统领。 拓跋陵虽然震怒,却没有危及他们的性命,只是关着,还准备过几日再放出来。 毕竟那是禁军,是世代忠于皇帝的人,他还不会傻到自己将保护自己的矛和盾丢了,只不过做个样子,已平两 国使者之怒。 只要找到了纵火之人,他们二人自然就能够恢复自由,继续为皇帝服务。 可惜,偏偏有人不想让他们出来。 拓跋连层一连放了三把火,前两把火,众人还可以说只针对外族人,但第三把火,却是燃在自己家里,百姓闻风而动,蓦地想到了前几日于阗使者拜访南王府的事情,怀疑的对象,便自然而然地放在了拓跋陵的身上。 拓跋陵心情奇差,一边折磨于秋儿发泄,一边又牵连了两位禁军副统领,另一边,还要应对太后的逼婚,连苏子默进献的“万马齐喑”图都忘在了脑后。 而南王府中,苏莞然的心情却并不算好。 因为那把火,却是不是他们放的。 火光是从偏远烧起来的,火舌瞬间吞没了一片五六间房子,他们费了两个时辰才将大火扑灭。明月楼烧去了一个小角,闲静又搬进了卧云台。苏子默的屋子险被殃及,只来得及拿出寥寥几物。 拓跋连城将所有的侍卫叫到了前院,苏莞然将所有的侍女喊到了卧云台,脸色奇差,都只为了一件事。 “侍卫在南边六间屋子的角落里闻到了火油的味道,火油,呵,”拓跋连城正襟危坐,嘴角却挂着冷漠的笑,“军中之物,本王倒是没想到,这东西竟然会出现在南王府中。” 众人埋头静立,不敢出声,整个前院,十数人齐聚,竟没有半个声音发出。 黑怀将一只焦黑的木棍来了起来,木棍一头缠着焦臭的油布,就是一个烧焦的火靶子,看得很是清楚,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 “昨夜子时,是你们当值。” 拓跋连城神色阴沉,青黑色面具上闪过幽暗的冷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他们低垂的脸,末了,突然一怒,“……竟然没有人发现半点端倪,本王养着你们,是用来吃干饭的吗!” 第二百八十二章 自家起火 侍卫等脸色同时大变,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属下无能!” 他们是无能,否则也不会等大火烧起来了,才发觉到异常! 拓跋连城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凌厉冷冽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剑眉微蹙,眼底酝酿着让人谨小慎微的情绪,院中的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努力适应着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诡异平静。 黑怀微微抬了抬眼帘,看见一缕黑发落在膝上,那带着厚茧的手轻点膝盖,就像在思考着什么。 忽地,熟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黑怀咽了口唾沫,还没等拓跋连城开口,便大声请罪,“属下管教不严,怠忽职守,愿自罚半年俸禄,恳请主子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本想让他前去卧云台看看情况的拓跋连城嘴角抽了抽,意味深长地看着投机取巧的下属,暗暗翻了个白眼。 “可以,”定了定神,拓跋连城又扫了一眼下方毕恭毕敬的人,脸色猛沉,“王府规矩,不用本王多说吧,自己去庄子上领十鞭子,另换一批人上来。” 众人不由得长舒口气,幸而这场火没有伤到人,否则便不是被打十鞭子了。 “多谢王爷!” 黑怀咳了声,抢着问道:“昨日在南边六间房近处巡逻的人是哪两个,站出来。” 话音一落,便见一人走出来,紧张道:“回禀王爷,昨日在那边巡逻的人是属下。但属下子时前后并未看见陌生人走动,更没有看见有人停留,大火窜得太快,属下只来得及救火,也未看见是否有人在偷看。” “这么说,你什么都没看到,就出了大火,是吗?”拓跋连城冷声。 那人膝盖一软,面前的人分明是坐着的,但却自生一股睥睨姿态,那股沉重压力压得他更加胆寒,“属下……确实没有看到陌生人靠近,那里是卧云台与明月楼的必经之路, 属下敢用性命担保,绝不曾怠忽职守,只是,只是……” 只是那火怎么就烧起来了呢? 那侍卫满脸苦涩,他自己也解释不通,想要解释也无话可说,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拓跋连城却目光一动,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慢慢站起了身,“你没有看见陌生人,那,可看见熟悉的人?” “啊?”侍卫心下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王爷在怀疑自己人? “主子,”黑怀摸了下鼻梁,上前低声道,“那地段走的人太多了点,但是子时人应该不多,我看不如让属下再细细查过,有了线索,再告诉主子不迟。” 拓跋连城一动不动,黑怀捉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继续道:“主子,明日便是上朝的时候了,只怕到时候宫里会派人来问,没准王妃也会被请进宫,主子还是同王妃商量商量,该如何应对才是。” 这把火,将所有人的目标都烧到了皇宫。 可反其道而言,也几乎是在告诉所有人,南王殿下和两边的外国使臣之间,怕是有几分猫腻。 否则为何大火窜起,三把火不烧别人,烧的都是位高权重?南王府虽然深受其害,同那两处烧在一起,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吗? 这把火看似给了他们极大的帮助,实际上,却是将他们推向了大宛或者于阗,只会让拓跋陵疑心大起。 拓跋连城抿唇,负手道:“继续查,王府众人每一个都要细查!” 今日能无声无息在无人处放出一把大火,来日可会无声无息在府中杀人?若不查个清清楚楚,拓跋连城定不下心! 苏莞然不知前方已了结,而在卧云台中,她却正和顾闲静相对而坐,身边各自站的是芸娘、齐嬷嬷二人,琴棋书画静立于亭中四角。 其下,侍女数名,余者皆已排除嫌疑,只有这几个丫头,昨日子时 不在房内,且还正是时常在卧云台与明月楼之间行走的。 “还不肯说吗?”苏莞然目光冰冷,施施然站起身,威仪天成,目光平静而危险,就像一把出鞘的匕首,寒光凌冽。 几个丫头满脸泪痕,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颤颤巍巍得极其可怜,许久才有人怯怯道:“太妃、王妃,奴婢真的没有纵火,奴婢昨个子时只是想家了,去院子里站了会,没过多久就回去了!” “奴、奴婢是去后面见人的,离前面可远着呢,绝对是不可能去前面纵火,还请王妃明鉴啊!” “奴婢只是去了趟茅厕而已……” 顾闲静皱眉,盯着那第二个女子,沉声问:“你去哪个后面,见了什么人?干什么要大半晚上偷偷摸摸的?” 那女孩脸都红了,嗫嚅了半晌,才道:“回禀太妃,奴、奴婢有一个表哥,也在这府中当差,奴婢只是……” “荒唐!”顾闲静大怒,没想到还没抓到纵火的,先抓到一个在内院之中私相授受的,“王府内院,岂是你们胡闹的地方!竟敢半夜私会,简直不知廉耻!” 那女子啼哭出声,两边跪着的丫头都忍不住向她投去了怪异的眼神。 要真是两情相悦,在哪里见面不好,偏要在这里,王府的丫头侍卫又不是不准出门,三更半夜偷偷摸摸,闹得这么难看。 苏莞然捏着拳头咳了声,没好意思说自己曾经也和拓跋连城“半夜私会”过,扶着拍案而起的顾闲静坐下。 “娘息怒,先别忙着生气,这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这丫头破坏了王府规矩,大不了将她配了那人,让她以后在外面伺候便是。” 那丫头怔了怔,又惊又喜,虽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确是好,可去了外面伺候,那工钱可就减了大半了! 顾闲静按着苏莞然的手,道:“莞儿,你不懂,这种事可 一可二,此风断不可长!你此次轻饶了她,难保下一次又是别个再效仿,到时别人不说我王府没了规矩?” 语重心长地一叹,顾闲静意味不明道:“莞儿,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得为将来打算,断不可留下污名,祸及己身。” 苏莞然目光一定,见顾闲静深深地看着她,倏然福灵心至明白了过来,恍然大悟,“您是说……” “你明白就好。”顾闲静道。 若是这样说来,那这件事就真的不能轻忽了。 苏莞然给芸娘使了个眼色,“芸娘,给这丫头结了工钱,再派发几两补贴,问清楚那男人的姓名,告诉王爷处置,还了她自由身吧。” 那丫头愣了愣,顿时惊慌失措地讨饶起来,可琴棋二人动作奇快,芸娘一个眼神过去,她们便上前将人拖了出去,两边看着的人脸都白了。 脱离了王府不算什么,可若是以私相授受之名离开王府,那男人倘若不认账,姑娘没了盼头,将来正经亲事也毁了,辛苦奋斗了这几年,得了自由身却失了清名,将来也难配得好人家。 但谁叫她干出这事呢?再说这事私底下同王妃说,苏莞然根本就懒得管,她偏偏要将事情捅到台面上来,不处置都不行。 苏莞然无奈,只得将人赶出去发落了。 拓跋连城进入卧云台的时候,那丫头正好从他身边被拽走,想要抓住拓跋连城求留在府中,却被他闪身避过,连个衣角都没给她碰到。 “这是怎么了?”拓跋连城看着顾闲静脸上含怒,似乎有些不平静。 顾闲静看了看他,扬了扬下巴,却道:“还能怎么,还不是那丫头犯了蠢,竟然在内府会情郎,传出去不叫咱们这样的人被笑话吗?我让莞儿打发她出去,回头你查查那个男人,若是愿意呢,便凑合一对,若是不愿意,便请那丫头送回老家。” 南王府的名誉,就是拓跋连城与苏莞然的名誉。 苏莞然进府多年,终于怀孕,若是这件事不处理干净,免不了有人会产生非议,这事她也不是没有见过。 当年宫中嫔妃多年不孕,终于与皇上有了一夜的露水情缘,比她还要稀薄的恩缘,没成想竟然怀上了。 可怀上了又如何呢? 公皙淑慧只略传了此嫔妃不甘寂寞与禁军私通,便将那孩子打掉了。 这种事没有证据,但猜忌依然足够。 先皇若不能确定自己的确宠幸了此人,有了孩子也不能要,哪怕这孩子的确是他的血脉。 此事,苏莞然或许不了解内情,但拓跋连城必然能够了解,是以他只是略沉默了一下,而后便道:“娘做得对,连城会找出此人,母妃就不用担心了。” 顾闲静这才放下心来,转而看向正拿着花名薄若有所思的人,“莞儿,你在想什么?” “娘,”苏莞然将花名册合上,眉头紧皱,“我只是觉得奇怪,这把火烧得太快了,而且烧得时间太巧,简直……”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拓跋连城,道:“简直就像是可以配合,只是,不是咱们王府的人。” 拓跋连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或者是,只是立场不在咱们王府的人。” 顾闲静与苏莞然不约而同地一惊,下意识问道:“那是站在谁的立场上?” 大宛和于阗,总有一个吧? 但大宛是狸奴做主,几乎不太可能,狸奴不是笨人,必然知道这么做南王府只会越加寸步难行,她也没有做这种事情的机会。 若是于阗故意放这一把火,逼得所有人都认为南王拓跋连城与于阗有关,迫使拓跋连城答应合作,倒是有可能。 默了默,苏莞然目光一厉,不对,这是大有可能! “是于阗!”苏莞然近乎笃定,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府中,出了问题?” 第二百八十三章 阴魂不散的奸细 王府之中,十之八九是又出现了于阗奸细,简直是阴魂不散。 苏莞然没有明说,但拓跋连城却点了点头,顾闲静忍不住问道:“府中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拓跋连城自然而然地笑了,淡淡道,“娘不用担心,多半是府中有人受了外人蒙骗,侍卫已经掌握了证据,很快就能查个清清楚楚。” 他对顾闲静说了这话,目光却是对着苏莞然,视野中,映着芸娘身后的大片莲叶,柔波起浪,清香怡人。 顾闲静轻而易举便被瞒过,极为信任拓跋连城,遂也道:“抓住这人,切莫放过他!我那明月楼倒是小事,小默昨儿个可差点就出不来了。” 说起此事,苏莞然整张脸都黑了一分,“叛主离友,实在可恶!” 拓跋连城看了她一眼,柳眉微蹙,面颊微白,怒色始终未散,眉间一点杀意时有时无。他知“于阗奸细”四个字对她来说,就像是在心中扎下了一根刺,从小凝到苏子默,他们触碰的,无一不是她最珍惜的人。 他无声暗叹,越是如此,只怕将来,越是伤心啊。 摇摇头,拓跋连城将话题拉开,说起了明日进宫应对之事。 果不其然,第二日,拓跋连城上朝入政,正听众人商量挑选皇后事宜的一切繁杂时,一辆熟悉的马车也慢慢停在了王府之外。 苏莞然与苏子默准备万全,素衣青衫入了马车,芸娘与黑怀驾车,高士随行,太妃照例还是躲在门后送人离开,望着那马车行驶的方向,无奈地叹口气。 “龙潭虎穴,我儿却一个个的往里送,若是生在平常人家,哪有这些凄楚恐惧?” 齐嬷嬷替她加上一件衣服,扶着她往里走,边走边道:“太妃也别太担心了,上次王妃不是说已经过去了吗?公皙淑慧应该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试探王妃的。” “ 说起这件事,咱们倒该备一份厚礼给老太医,”顾闲静心一宽,也不由笑道,“只是光明正大送过去,怕是让人起疑,等傍晚时候玉儿回来了,让他去送吧。” “太妃说的是,”齐嬷嬷叹道,“这几日蓝玉不在府中,我瞧着子默小少爷脸上都不大见笑呢,其实他这个年纪,按说应该找个私塾上学的,总是埋头画画,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对身体也不好。” 顾闲静一怔,懊恼地拍了下额头,“哎呀!你说这事!莞儿忘了,连城也忘了,连我都记不起来了,亏得你记住,对对对,快去叫王成来。” 齐嬷嬷讶异地看着她,“太妃不会真的打算让子默少爷入学读书吧?京城里,可就只有太学,入了太学,便也相当于入了皇家了。” 那岂不是又将人送回拓跋陵手中了。 “这有什么,”顾闲静不以为意,哼了声,“京城中有太学,本太妃自己在府中办一个小学!把这附近的同龄少年都请过来给我儿玩,再说这可是大好事,谁敢说道?又不是没钱!快去快去,别耽搁了……” 齐嬷嬷:“……”给苏子默“玩”? 顾闲静说做就做,想着这是一件好事,直接在门口张贴了告示,要把王府旁边的小院腾出来办学,只供那些百姓间上不起学的少年读书,只是不供住而已,当下便吸引了一大片目光。 苏家姐弟入宫时,大概没想到一出去王府旁边就张罗出了一个小私塾,门外还多了好些报名的小娃娃。 当下,苏子默在画阁等人,苏莞然则直接跟着采采去了慈宁宫。 本就是深秋时节,又有冷风过,慈宁宫看着人多,却莫名透着孤冷凄凉,让人不寒而栗。公皙淑慧披着孔雀大氅,轻轻地咳了两声,被这飘忽不定的风吹得有些头疼。 苏莞然主动上前,轻柔地 替她揉着太阳穴,“太后,如今京城还未下雪,您就先把这顶厚的大氅拿了出来,莫非身体不适?可要传太医来?” “不必了,”公皙淑慧闭着眼,声音懒懒的,倒是颇为闲逸,优雅端庄地半斜在罗汉榻上,“年纪大了,怕冷也是正常的,冬日将那梅花炭染上,这宫里就暖和了。” 采采嘟了嘟嘴,“采采早上熬了姜汤,可暖身子了,还放了好些冰糖下去,太后就是不肯喝,说它太辣了。明明就是辣的才好暖身么,太医也是这样说的呢。” 这语气竟还有几分抱怨的样子,公皙淑慧却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眼角聚集了几条细纹,看起来竟是异样的和蔼可亲。 “这丫头炖的姜汤,前儿我说太辣了,她便放了好些糖下去,结果今儿哀家拿勺子一捞,好险没捞出半斤硬糖出来,也不嫌齁,就这样直愣愣地端上来了。” 她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这宫里啊,也只有这丫头能把我的话记得这么牢了。” 苏莞然扑哧一笑,深深地看了眼面红耳赤的采采,缓缓道:“其实要莞儿说啊,姜汤还未必有那最普通的红枣莲子羹有用,再往里头加两个荷包蛋,用酒糟熬了,太后着人试试,整日身子都是暖的呢。” “嗯,这个法子不错,”公皙淑慧似笑非笑地睨了眼采采,“可记住了?” 采采一边脸红一边点头,“这也不怪采采,都怪太医,也不说要加多少糖……” 公皙淑慧莞尔,将额头上的手拿开,由两人扶着坐了起来,对采采道:“行了,你也别撒娇了,去告诉膳房,正午按着莞儿说的给哀家煮一碗看看,哀家近日的确觉得手脚乏力,就当试试偏方了。” 苏莞然眼底划过沉色,笑得越发明媚动人,乖巧地眨了下眼睛。 采采一离开,公皙淑慧便直接 问道:“听说你府里走了水,怎么回事?可伤着人没有?” “回禀太后,旁人倒是没有伤着,只是我的小默被熏了会,倒也无甚妨碍,”苏莞然露出几分伤怀,又有些疑惑的样子,“说来也奇怪,这火起得莫名其妙,府内侍卫和丫头都查遍了,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哦?”公皙淑慧拿起茶杯,动作却顿了顿,“半点线索都没有?” 苏莞然沉吟道:“王府晚上只有侍卫轮值,丫头婆子都是睡下的,今儿王爷大动肝火,将侍卫全部都赶到了庄子上。就是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倒是……” 她顿了顿,抬眼看看公皙淑慧,试探道:“倒是王爷说,府中并没有外人,只怕是有人收买了府里的人,暗暗点火,是为了报复呢。” 公皙淑慧挑眉,瞬间的凌厉刚好落进了苏莞然眼中,“此话怎讲?” 假做不察,苏莞然轻声道:“前儿个于阗上门来了,王爷还进宫弹劾于阗使者呢,没成想竟然突然就起了大火。王爷素来不喜于阗,那于阗的关林更是王爷阵前大敌,当日气呼呼地走了,王爷担心就是他们下的手。” 如此猜测,也算合情合理,如果,没有先前两处驿馆被人火攻的事情出现的话。 公皙淑慧神色晦暗,目光复杂,又默不作声地瞧着手中的茶汤。茶汤浅绿,沁香入鼻,其味悠长,苦后回甘,上面清楚的映出自己的脸,年老色衰,不复当年风华正茂。 些微走了走神,公皙淑慧连忙收拢精神,抬起头又问:“南王府号称铜墙铁壁,里面的人个个赤胆忠心,这么容易被收买吗?” 苏莞然怔了一下,“对啊!” 公皙淑慧:“……” “不对,赤胆忠心的是侍卫,那些丫鬟婆子还有处理杂事的小厮可都是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他们可做不得数, ”苏莞然笑了笑,意有所指道,“那些外面买来的丫头,手脚未必干净,太后,您说是吧?” 公皙淑慧猛然想到了顾闲静。 手中茶杯重重一放,公皙淑慧冷哼一声,“这倒也是,到底是买来的白眼狼,未必就懂得乌鸦反哺的道理,什么时候在你背后咬你一口,你怕还得蒙在鼓里。” 苏莞然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暗暗对顾闲静说了句“抱歉”。 娘啊,你可别怪媳妇拿你做挡箭牌,实在是这公皙淑慧虽然病了,但依旧不好糊弄啊,回头一定给您炖只乌鸡请罪! 那厢公皙淑慧气过了,慢慢又平复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抬手道:“这也罢了,既然没事,哀家也就放心了。你先下去吧,哀家自个儿歇歇。” 起身见礼,苏莞然闻言细语道:“是,太后,莞儿告退。” 说着,她便慢慢抽身,走出了慈宁宫,心想这算是她入宫最顺利的一遭了,回头同那边的芸娘相视一笑,“芸娘,走吧。” “是,王妃。”芸娘淡淡一笑。 行过数步,出了宫道,芸娘侧目望着苏莞然嘴角的笑容,眼帘一垂,忽然凑上前来,声音极低道:“今儿太后找王妃,果然为的是着火的事,王妃以为,于阗使者会不会再来找王爷合作呢?” “若是我,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同仇敌忾’的机会,”苏莞然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低声道,“不过我想,于阗使者这次应该不会大张旗鼓的来,否则连城只好再把人轰走了。” “若真要谈合作,自然要私下里来,”芸娘也笑道,“上次关林特意过来打个招呼,也亏得王爷下手反应快。” 苏莞然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目光却慢慢冷了下来,“但若那火真是于阗人的杰作,就说明,我们府中还有于阗奸细,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们算!” 第二百八十四章 解药 画布价值千金,画卷堆叠拥挤,画阁一片死寂。 苏子默瞧了瞧这满殿的狼藉,忽然怀念起以往自己独居画阁时,将此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时候,忍不住奇道:“皇上受气不去楚宁宫,为何要来画阁?” 高士苦笑,“皇上前儿嫌楚宁宫装饰太陈旧,又嫌弃御花园香味太腻人,还嫌麟德殿未免太空旷,还嫌老奴长得奇丑无比呢。” 苏子默:“……” “连太后也派人各处请她选一位大方得体,能够帮着打理政务的皇后,皇上近日心情不好,实在没个安静地儿,索性到太夜池随便走走,这便走到了这里。” “然后将这里也砸了个彻底。”苏子默看着自己带伤画出了的东西,忽然有些担忧,“他不会连这画也毁了吧?这可是要送给于阗的聘礼。” 高士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苏大人,真认为这是聘礼?” 苏子默沉默,眼帘一抬,但见太夜池上飞鹤渡水,寒烟缭绕,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花瓣轻轻落在红木平台之上,雪纱朦胧了视野,仿佛瞬间进入了雪花纷飞的季节。 瞬间恍然,苏子默怔了下,自顾自起身,在高士一脸疑惑下抽出放在角落里的画桌,取了赭石、朱砂、青莲、月白、秋香色一字排开。 高士恍然大悟,想了想,干脆将宫廷御用的画纸也抽出一卷来,取镇纸替他压着。苏子默愣了一下,而后轻笑,“早朝还未过,皇上想必一时半刻不会过来,高公公不妨坐着等。” 高士本要拒绝,苏子默却又道:“子默不是在拉拢公公,只是高公公年纪比我大,毕竟是长辈,您这么一直半弯着腰,子默天命衰弱,怕是承受不起。” 这话说得好笑了,这点动作可不叫什么拉拢,皇帝身边的人,怎么说也比一个小小画师地位高,这最多只能叫 奉承。 高士似笑非笑地坐在旁边,佝偻的腰背终于打直,看着面前的少年与美景,轻轻叹了口气。 苏子默已经开始作画了,尤能分心问道:“高公公何故叹息?如此良辰美景,勿被喟叹夺走才好。” 高士笑了一下,皱纹遍布的脸上腾升出一缕莫名神色,“再美的景致,就这么看了几十年,也终究会看腻的。” 不动声色,苏子默淡淡地看了看他,少年从容便别有一番味道,不似宫里的太监那般虚假谄媚,让人不自觉放下心来。 高士有些恍惚,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您瞧这深宫大院,再正常的人走进来,路多巷深,多半都会迷路。苏大人是读书人,不比咱家这些阉货,进来也有几年了,倒是跟最初进来的时候差不多。” 苏子默笑道:“高公公谬赞,子默还是变了的。” “也没怎么变,”高士坐得随意了些,将拂尘放在膝盖上,喃喃道,“苏大人可曾听过……拓跋旭这个名字。” 动作一顿,苏子默眼波微动,看向了高士,眼角余光下意识扫向外面,“八皇子拓跋旭吗?据说是个早产痴儿,后来被推进了太夜池。” 高士挑眉,苍老的眼中迸发出一阵明光,“哦?苏大人知道?” “是皇上说的。”苏子默定下心,再度看向面前景色,波光粼粼,白鹤飞渡,杨柳依依,飞花成雪。 太液飞雪图,就以此名好了。 高士似乎愣了一下,而后拢了拢袖子,远目看向太夜池,忽而也从旁边拿出纸笔,慢慢写着什么,口中却道:“皇上……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苏子默眼皮一抽,想起自己吃下的那颗到现在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药丸,叹了口气,继续作画。 高士也不管他听没听,好像很赶时间似的,又有些恐慌,压低了声音,吐字快, 书写的动作也快。 “拓跋旭因痴被弃后宫,先皇亦不喜,唯有皇上最为喜欢,因为他最没有心计。十三岁,身体瘦弱,时常咳血,多病多殃,若不是皇上私下接济,怕是活不过十岁的。” 做画的笔又停,苏子默突然想到了初初进宫的自己,视线往身上的青龙白玉佩上停了停,而后,再也没有停下动作,只是静静听着。 “八皇子病情严重,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几乎已经走不动路。十三岁才过几日,八皇子往御花园摘花,呕血倒地,本该陪在身边的人被太后调走,皇上赶到时,他已奄奄一息。” 苏子默:“……” 高士紧张地看了看门口,咽了口唾沫,继续道:“皇上不忍他痛苦,故,将他打晕,扔进太夜池,他是皇上亲手杀的第一个人,因为太后要断了他的仁慈之心。” 眉头一皱,苏子默有些奇怪地看向高士,却见高士竟满头大汗,匆匆撂笔,将手抖写好的东西吹干,随意折了硬塞进他的腰带里。 “这事后来被太后抹去了,”高士咽了口唾沫,又看看外面,舒了口长气,方才对苏子默道,“皇上对八皇子还有几分愧疚之情,你拿着这个,说不定能够从皇帝那里取到解药。” “公公,你……”苏子默惊讶不已。 高公公却一秒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事情根本不曾发生,慢吞吞擦去头上的冷汗,奇怪地看着他,“苏大人不是要作画?” 苏子默静静看他片刻,将纸拿出来,放进贴身之处,而后才重新拿起画笔,继续描摹这大好太夜池,只是眼前,似乎总能看见一个体弱咳血的少年。 苏莞然已经走到了画阁之下,正要上去,抬头却见另一边走过一个气冲冲的明黄色身影,直接闯了进去。 苏莞然一惊,赶紧冲了上去,却见高士突然 跑了出来,一见她便上来拦着,“且慢,王妃请止步。” “让开!”苏莞然大惊失色,陡然听到里面一声怒喝,更加惊慌。 “王妃请听咱家一言,”高士猛将她拽住,低哑的声音蓦地有些尖锐,“南王妃!皇上不会伤害苏大人的!” 苏莞然捏紧拳头,瞪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高士摇摇头,“王妃,皇上正值暴怒,你如此冲进去,对苏大人有害无益,不如在此等着……便是看在南王殿下的面子上,皇上也不会做什么的。” 芸娘若有所思,靠近苏莞然耳边道:“王妃,高公公所言有理,您忘了,上次还是皇上替子默少爷正的骨。” 说到此处,苏莞然不觉想起了上次那句“废话”。 当面呵斥,形同不敬,但他们进去之后,拓跋陵却半句都不曾说过苏子默的不是,虽有刁难,却并未苛责,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 高士笑了笑,“王妃何不如回府,去问问南王殿下?” 苏莞然挑眉,忖度良久,到底没有进去加火,只是在外焦灼不安地等待着,忽略了芸娘眼中那意味深长的暗沉。 拓跋陵怒喝一声,但苏家姐弟也没听清楚他在骂什么,依稀似乎有那么几句“老不死”之类的话,总之并非什么醒世名言便是了。 苏子默静静地将画桌离得远了点,把“万马齐喑”也放在手上,等拓跋陵一脚踹倒了宫人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书架之后,方才捧画道:“臣特来献画。” 拓跋陵条件反射地骂道:“献个屁!朕说了皇后之事暂且押后!” 不就是立个皇后么,至于发这么大火,苏子默暗忖着,忽地想起先前高士的话。 说起来,拓跋旭死的时候,太后当时,似乎也才是“皇后”吧? 收敛心神,苏子默将画捧得更高了点,低声道:“ 皇上,画上不是女子,而是皇上吩咐的‘万马齐喑’。” 什么万马齐喑? 拓跋陵怒火当头,顿了片刻才想起了自己的命令,冷冷哼了声,抢过画一把甩开,还没细看便听苏子默倒吸口凉气,“小心!” “……”拓跋陵眯着眼扫了他一眼,苏子默即刻低头,却又偷偷往那垂坠着的画上看,拓跋陵嗤笑,终于打量起那幅画来。 画倒还是不错,骏马嘶鸣,高大威猛,齐头并进,沙土扬尘,浩瀚草原之上,无限苍穹之下,只见马儿并排罗列,由近到远,画面由密转疏,乍一看,哪里是万马齐喑,分明是群龙争雄。 可细看,却发现每匹马的马嘴上都套着什么,更远处群山万壑,几个小孩在其中读书,摇头晃脑,甚是沉迷,竟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壮阔战马。 拓跋陵躁怒的心莫名静了一下,“想法倒是不错。” 苏子默道:“不敢,哪有陛下的点子好啊。” “怎么,朕让你作画,刁难你了?”拓跋陵冷笑,将画卷起来,目光却扫到了他身后的画桌,“你在画什么?” “回皇上,臣看太夜池分花拂柳、飞鹤横渡,一时兴起,欲作一幅‘太液飞雪图’。” 拓跋陵挑眉,“有什么用?” 苏子默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尴尬道:“只是想画……” “想画就能画吗?当朕宫中的笔墨不要钱?” 苏子默暗翻白眼,自言自语道:“要钱还扔得遍地都是,这钱可真不值钱。” “大声点说!” “臣说!”苏子默下意识打直脊背,“臣说皇上连一纸一墨都如此珍惜,勤俭节约,难能可贵,臣万分敬佩!” 门外尖着耳朵偷听的苏莞然嘴角一抽,脸色近乎扭曲,亏得芸娘按住她才没让她失态。 这油嘴滑舌阿谀奉承心口不一的家伙是她弟弟? “莞儿。” 第二百八十五章 暗室密道 苏莞然还没来得及感叹她可爱的弟弟居然被宫廷生活欺压得如此长袖善舞,便听见了拓跋连城的声音。 拓跋连城也刚下朝,才走到宫门口,便看见了那辆用来接送苏莞然的马车,当即一路问询而来,还没走近,便看见苏莞然一脸崩溃地站在画阁门前。 “莞儿,”拓跋连城上前,下意识扶着她,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松开了手,“怎么了?” 苏莞然无语地看了他两眼,指着画阁里面道:“皇上和子默在讨论……画。” 拓跋陵在朝堂上拿奏折打人的表情还在眼前,拓跋连城十分好奇他到底是怎么‘讨论’的,而后便听画阁里传出一声惊呼,“皇上您也要画、哎呀错了!” “错了?”拓跋陵声音顿沉。 “呃,”苏子默尴尬了一下,“我是说,不,臣是说皇上这用笔太深,画得太浓,等墨迹晕开后,这太液三山怕是不大好看。” 拓跋陵似乎也沉默了一下,但出声却是理直气壮,“成大事不拘小节。” 拓跋连城:“……” 苏莞然:“……” 轻轻地咳了声,苏子默郑重其事道:“皇上气场强大,威势壮阔,不拘一格,高瞻远瞩,是臣目光狭隘,看不清皇上远见卓识,还请皇上勿要见怪。” 苏莞然绝望地捂脸,“子默……” “这不是跟你很像?”拓跋连城偏了下头,目光沉沉地定在画阁门上,口中却道:“南王妃面见太后之时,想来也是出口成章、伶牙俐齿的吧?” “那不一样!”苏莞然瞪他一眼,清亮透彻的目光仿佛穿过了门扉,看到了平台上心疼画作的苏子默,无奈道:“子默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你都不知道,他从没跟我说过一句谎话。” 拓跋连城莞尔,“所以说,你们姐弟骨子里倒是极相似的,见风使舵这一招不用练习, 便能炉火纯青。” 苏莞然拿着手肘狠狠戳他一下,“子默能跟我一样吗?我是在市井走街串巷见得多了,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小默就是因为见得太少了,从来没有和同龄人相处过,所以才不知道,这么做要是被别人知道了……” 十之八九要落个谄媚之臣的名声。 说话声戛然而止,苏莞然抿了抿唇,拓跋连城星目含笑,剑眉舒展开来,伸手搂了搂她的肩膀,“放心吧,他的眼睛和你一样干净。” 苏莞然眼波微动,抬眼看着面前光风霁月的男人,别扭道:“别说话了,静静等吧,时候到了我们就回家。” 他们一直等了有一个时辰,不时便能听见苏子默这爱画成痴之人的心痛惊呼,还有拓跋陵越见畅快的笑声,等拓跋陵终于将那“太液飞雪图”画好后,早已看不见苏子默描的底了。 拓跋陵很是‘大方’,手里拿着万马齐喑,便将那御笔亲画的太液飞雪丢给了苏子默,“赏给你了,回去挂在床头,日日欣赏。” 苏子默黑着脸接了过去,又引得拓跋陵嗤笑,倨傲又得意地仰着下巴走开,仿佛能够毁了苏子默原先的构图是一件多么骄傲的事情似的。 苏莞然只能在车上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回府去,没准还能拯救一下。” 苏子默默了默,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将画摊开,于是南王夫妇便看见了那所谓的“太液飞雪”早就成了黑雪遍天、残山崩塌、墨池浇柳,唯一的飞鹤居然长了两个头,真叫人毛骨悚然。 拓跋连城一把将他的画卷了回去,俨然肃穆道:“快收起来,别吓到本王的娘子。” 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本王的孩子。” 苏莞然嘴角直抽,看着苏子默扶额长叹,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居然有些忍俊不禁。大概是 他们都没有想到,拓跋陵竟然会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发泄怒火。 忽地,苏莞然抬起头问:“皇上对子默颇有优待,是因为他看起来没有威胁吗?” 苏子默:“……”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地扫了眼他,“大概是因为他像一个人。”而且,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威胁。 拓跋旭的事情,拓跋连城其实知道得不多,他身为先皇最宠爱的孩子,聪慧、尊贵,素日身边就不曾缺少过人,冷宫痴儿的故事还是顾闲静知道得最清楚。 顾闲静正从城门口接了蓝玉回府,厨房还在备膳,苏莞然三人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蓝玉沐浴更衣出来,索性便问了问拓跋旭的事情。 顾闲静先是愣了愣,沉思良久才翻开重重记忆,找到那个早就被皇宫遗忘的皇子。 “那个孩子啊,”顾闲静奇异地静了静,随即又摇头,只说了短短几句话,“那孩子,为娘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个痴儿,从冷宫饿得受不了了跑出来,偶然被拓跋陵发现,当个玩具似的养着,兴许……也有几分兄弟情。” “而后不知怎么就死了,说是不小心跌进了太夜池,但奇怪的是,那岸上都是血。先皇彼时正是大病缠身,公皙淑慧便做主让人忘了这件事。” “没了?”苏莞然惊讶。 拓跋连城若有所思道:“我曾见过八弟一面,远远的坐在地上,倒是个不哭不闹的性子。” 蓝玉挑眉,不禁奇怪,“好好一个皇子,说去就去了,消息说抹就抹了,当时应该还有一个皇太后吧,就没人提出什么异议吗?” 拓跋连城摇头,目光忽地定在苏子默腰间的玉佩上,顿了顿道:“老八先天不壮尚在其次,而后吃穿都成了问题,久病无医,活得越久越是痛苦,早早去了也好。” “说到底,还是为了皇位,”苏莞然神色冷 然,“为了培养一个继承人,所以别的人就可以随意牺牲,哪怕是逼着自己的儿子杀了他唯一在乎的兄弟……啧,当皇子,必定要这么争斗吗?” 活生生的一条命,就这样被溺死了,人说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今看来,果然如此。 众人一默,顾闲静目光复杂,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拓跋连城定定地看着她,上前握了握她的手臂,“那是因为先皇不曾一视同仁,没有教会他们权利之外,还有更多值得追求的东西,我,不会。” 养不教,父之过也。教不严,师之惰也。屡教不改,己之贪也。 拓跋连城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也陷入这样争权斗利中,绝不会让他们身为兄弟,却自相残杀,因为他只会有一个皇后,也只会与皇后有子。 他会教他们什么叫兄友弟恭,让他们懂得当权先为人,追名逐利必先求德,秣兵厉马务须求和,兄弟阋墙,绝不会发生在他拓跋连城的孩子身上,无论如何! 坚定的目光仿佛充满了力量,将苏莞然心中的忐忑磨平,她嘴角扬了扬,笑容带上了几分温度,“……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谁敢给我闹兄弟阋墙,我先打断他的腿!” 众人:“……” 饭后,苏子默回到了屋中,看着高士今日写给他有关八皇子拓跋旭的喜好和口头禅沉默良久,却将纸张送到了蜡烛边上,任由火舌吞灭那或许可以救他性命的东西。 不是不想活,只是拓跋陵也不是白痴,特意去学拓跋旭,未必得利,没准会直接招来死祸。 次日傍晚,天将抹黑,西方最后一缕血色残阳渐渐消退,落日余晖缓缓不见了踪影,天上忽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水冲刷得街头巷尾都躲了人,赶着回家的贩夫走卒速度极快地消失烟雨之中, 天色暗沉沉的,南王府最后面的房间里点起了一盏明灯,亮堂的房中,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各换了一套黑衣。 “这里的机关,是通往外面的,”拓跋连城看着慢慢打开的暗门,嘴角微微上扬,“走吧,大宛和于阗的使者,想必已经等得久了。” 那三把火,烧得真热闹,若不趁热打铁,岂不浪费? 二人相视一笑,迈开步伐,走进密道之中,王成守在门口,慢慢关上了大门,芸娘转过身,笑看着王成,“王妃和王爷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去厨房拿点吃的,你是要跟我去厨房,还是要我给你带些么?” 王成摸着头发傻笑,“王妃有命,我不能离开此地,就烦请芸姑姑,给我带俩馒头饱腹就好。” “哈,府里又不是没有饭菜,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说着,她又担忧地看了眼暗门,“希望王妃他们谈判顺利才好。” 密道很长,两边很湿。 苏莞然皱了下眉头,忽地有些奇怪,“王府最初应该是在先皇在世便开始修建,这么说,里面的密室,先皇也知道了?但他为什么要修建这些?修建密室的工人呢?” “封太子之前,多先封王,父皇忧心我的安危,才会为我苦心考量,至于工人……”拓跋连城看了看她,“你觉得,让一个人闭嘴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死。 给皇室修建工程,尤其是在京城里的工程,乃至于皇陵,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因为被选中的人,收到的除了工钱,兴许还有被灭口的风险。 苏莞然叹息,从拓跋旭之事上就可以看出,先皇或许并不是想象中那般仁慈。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扇木门前,拓跋连城轻轻敲了敲木门,苏莞然便听到一个温柔而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清净从容,娓娓动听。 “是连城吗?” 第二百八十六章 飞天大盗 密道有些逼仄,湿闷的地方听不太清外面的动静,木门外稀稀疏疏的传出机关冷硬的移动声,就像石头滚落山崖。 未尝细看,木门豁然打开,苏莞然看见了一个云鬓花摇的昳丽美人,她穿着一身红云,翠玉花钿簪头,嫩绿碧镯扶手,眸未笑而带暖,唇不动却含柔,袅袅婷婷,艳若桃李。 苏莞然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她,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却让她印象深刻。 那个给她送嫁衣的女子,也是京城东大街无名木楼里的女老板,还是连苏山庄代为主事的管家。 “还愣着干什么?”美人轻笑,伸手一把拽着了苏莞然的手臂,直接将人拉了出来,上下打量着,“不错,果真长胖了些,这小肚子里的娃娃也不怕没奶水吃了。” 苏莞然脸上顿如火烧,红霞燃遍全身,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自认为已经是个极其大胆的女子,怎料强中自有强中手,没成想这美人说话更是没个忌讳,嗫嚅了两下,苏莞然挣开手站定,看了眼正在关门的拓跋连城,讪讪一笑。 美人莞尔失笑,却对拓跋连城道:“东西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要去,马车就在门口,记得早些回来,若是晚了,我可不给你留门。” 苏莞然听她话语亲昵,忍不住疑惑地看了拓跋连城一眼,拓跋连城却没有看她,反上下打量着美人,“你近日身体如何?” “当然是好的,”美人转身将他们往外面带,边走边道,“只是顺天衙门的人近日常在附近巡逻,说是在抓什么飞天大盗,专劫富济贫的。” “我素日只警醒些,毕竟我这楼看起来并不富贵,倒是底下的人紧张兮兮的,这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找个时候也同他们敲打敲打才好,没得反惹人注意,反倒坏事,我可不是个能扭转乾坤的人。” 拓 跋连城皱眉,顺天府尹抓飞天大盗,怎么会抓到这里? 这附近都不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大盗便是要去,也该是朱雀大道的主街才是,拓跋连城若有所思,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苏莞然疑惑的目光已经望了他好久,但见他半分都没有察觉,抿了抿嘴,索性直接开口,“连城,这位姑娘,你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此话一出,那两人都惊讶了。 美人回头,“连城没和你说过我是谁?” 拓跋连城也惊讶,“你没有来这里过?” 苏莞然讪笑,还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我哪有时间到处乱走啊,府外不都有人在看着么,倒是先前让芸娘来过一次,却没有见到人。” 美人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气愤地叉腰,瞪他一眼,“好啊你,我辛辛苦苦给你做嫁衣,到头来你竟连名字都没有跟她提一下!将来小侄儿出生了,莫不是我还看都不能看了?” 侄儿? 苏莞然惊讶地看着美人,“您是……” “别用什么您了,我是先大皇子的娘子,你叫我云久思就好,”美人失笑,推开拓跋连城,将苏莞然拽到身边,故作生气地瞪大眼睛,“你同我走,别与这个小家子气的南王殿下走在一起,今儿我可要生他的气了。” 拓跋连城尴尬无比,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莞儿,她是你的大嫂,大皇兄过世之后,府中生了大火,我便乘机将人接了出来,藏在此处。” 大火…… 苏莞然看了眼云久思,既若是故意藏了起来,想来那大火也不是简单的火,十之八九又是宫里那两位的杰作。 “大嫂。”苏莞然乖乖巧巧地叫了声。 恰此时几人走到了门外,云久思看着前面平平无奇的马车,闻言轻笑,“嗯,这声大嫂我可等了几年了,今儿才算是了了心愿了。得,你们 也别耽搁,快些去吧,趁着天黑没人注意,若天一亮,你二人气质摆在那儿,迟早会给人发现。” 云久思做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约是当掌柜的当惯了,说话做事也带了几分发号施令的意思,但却并不令人讨厌。 苏莞然突然知道自己多了个大嫂,也未想到应对之词,草草告辞便上了马车。 车外,拓跋连城被云久思耳提面命,“我不管你怎么说,这些日子也就罢了,等她有了孩子,京城事了,这劳什子破事你就自己提到她手里去,我好不容易攒够了钱,就想着云游四海了,知道吗?” 拓跋连城失笑,将她的手按下,叹道:“大嫂不必如此,连城绝不会过河拆桥。” 云久思默了一下,美目一竖,“我是这样想的?!” 未等拓跋连城开口,云久思又冷哼道:“你如今有了正经中馈,这事本就不该我来,旁的不说,你所欲者若是成功,连苏钱庄十之八九便是你的内库,你可有想过,她……的身份?” 皇后。 天子内库,即便不是皇后,也不该是别的女子在看着,否则将来必起纷纭纠葛。 苏莞然掀开帘子,看着拓跋连城与云久思面面相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奇怪道:“连城?” “来了,”拓跋连城抱拳,对着云久思深深行了一礼,“大嫂,此事,我记住了。烦请大嫂再多坚持数月,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了。” 云久思心下一紧,“你确定时间够吗?” 拓跋连城压低了声音,“不够也得够,莞儿的肚子最终还是藏不住,公皙淑慧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怀疑,一旦她走了极端,我们只能破釜沉舟。” 云久思拧紧了眉头,拓跋连城却不再多言,转身便上了马车。 看着慢慢走远的马车,云久思神色复杂,柳眉蹙起,微翘的睫毛随着 她的动作颤抖,带出一缕难以言喻的凄惶。 伸手揉着自己的小腹,平坦内敛的触感却让她更添惆怅,云久思眯了下眼睛,手指慢慢收紧,愁意渐去,仇意渐起,“孩子,再过几个月,为娘就能替你报仇了。” 漆黑的街道绵延冗长,红妆美人冷下脸,转身走进了木楼。 寒夜冷风带上了冬日簌簌凉意,在狭窄的巷子里开始呜咽哭诉,幽幽深深,就像有一只吃人的巨兽,正潜藏在黑暗中,等待着将人吞噬。 寒风溜进了静谧的酒楼,花街柳巷约到深夜,却越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京城最出名的琴阁中,琴姬善弄诡琴操,曲调迅疾如乱箭,破开千军万马如雨射入敌军,鼓点嘈嘈切切,舞姬手中长绸仿佛织就了一张细密的网。 “好诡异的音乐,”苏莞然揉了下手臂,看着下方正襟细听的人,“他们喜欢听吗?” 拓跋连城打开雅间房门,嘴角含笑,轻道:“曲如战场,调若军令,听着诡异,却正是写得战场偷袭之危险,合情合情,其技法高超,更非寻常琴师可度,下面的人可都是千金求曲而来。” 苏莞然眨了眨眼,“这样啊。” 恕她不学无术,她虽然跟着顾闲静暗暗学了好久的琴棋书画,但对这琴曲一道,实在是没什么天分。只知道这琴师弹得好、手指动得很快,的确给人岌岌可危之感罢了。 二人将将入内,未过两步,便见一儒冠素服的男子走了出来,嘴角带着一抹小胡须,看起来却并不狡猾,反而显得稳重从容。 苏莞然正好奇此人是谁,便听他道:“外使于风,今日有幸得见天朝南王,实乃三生有幸。” 于阗二王子于风! 没想到先见的人竟然是于风,苏莞然眉头一皱,脸色有些怪异,一想起在府中燃烧的那把大火,想到至今下落 不明的小凝,她对于阗便没什么好脸色。 是以在拓跋连城招呼之时,她只是冷漠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盯着于风打量。 兴许是那眼中的敌意太重,于风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两分到了苏莞然身上,却见窈窕玉立,冷眉飞扬,肤白唇朱,就如一朵静静绽放的黑莲,在灯下,用一双清亮明媚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心下不由一惑。 这莫不是南王带来的帮手? “莞儿,”拓跋连城不动声色地抬手,“过来。” 于风微讶,随即眉间轻蹙,“这是南王妃?” 都说南王妃是太后公皙淑慧的人,南王为何要将南王妃带到这里?若是此事被公皙淑慧知道,对他们的计划有害无益。 一瞬间,于风脑中冒出了无数个想法,其中最为紧要的,便是南王拓跋连城与皇帝拓跋陵,没准是联合在一起坑他。 但转瞬,他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南王若真的要坑他,大可不必走这一趟,只要将那盖了于阗二王子印鉴的约见书信送去皇宫,他们便落不到好下场。 这么说,这个苏莞然怕是南王府的人,只是这件事,回头还是要找于秋儿确认一下才好。当下,于风面不改色,引两人到了屋中坐下。 “南王殿下,”于风提杯,郑重其事道,“殿下能够来此,于风感激不尽,这一杯,于风敬殿下。” 拓跋连城挑眉,倏地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上,似笑非笑道:“二王子,且慢。饮酒之前,本王还有几件事,想要问问清楚。” 喝了这杯酒,他们就不得不谈论正事,所以有些事,还是在喝酒之前说明白的好。 于风看着他的手,用力抬了抬,却没有抬动,无奈,只得放下,“王爷不必如此,有何疑问,但说无妨,于风诚意在此,绝不欺瞒。” 拓跋连城笑了起来,眼中的温度却越来越冷。 第二百八十七章 迷惑不清 “二王子痛快,”手指轻敲桌面,拓跋连城长眉微锁,目光锐利地钉在了于风身上,带着上位者的睥睨姿态,不怒自威,矜傲而沉稳地笑开,“敢问二王子,于阗还有多少奸细,藏在京城?” 此问一出,于风瞳孔骤缩,面色难看起来。 “南王殿下今日来此……” “放心,本王并非设局害你,只是,”拓跋连城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于风乍然变色的模样,若有所思,带着面具的脸上却阴沉得让人害怕,“本王很好奇,你是如何在我府中点起大火的?” 于风怔了一下,“王爷此话,于风不解,那火,难道不是王爷自己放的吗?何故又成了于阗奸细的事?” 苏莞然一直在默默端详着于风的一举一动,包括他细微的表情,这一怔愣,她看得出来,并非作假。 “我们从未在府中放火,”苏莞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双眼,“但府中的火的确是人为纵火,这把火烧得如此之巧,除了让南王府与皇宫互生嫌隙,便只有促使我们合作这一个作用,二王子,当真不知?” 于风脸上一黑,“倘或我于阗真有奸细在府中,何以当初我七妹受困,竟无人相助?” “因为于秋儿莽撞冲动,来不及相救。”拓跋连城言简意赅。 于风表情呆了一下,随即低头,神色纠结,似乎想反驳,却没有找到什么词,长长叹道:“王爷,此事,我等确实不知。就像当初七妹私入天朝,自不量力挑衅王府,也是在她回到于阗……我们方知。”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不约而同地眯了下眼睛,显然不信。 好好一个公主,从王宫里不见了,千里迢迢跑到了天朝,还靠着叶言心混进了南王府,将南王府搅和得地覆天翻,奸细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于阗竟然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骗 鬼呢吧! 于风苦笑,却站起身,双手交叠前推,行得竟是天朝的重礼,躬身往下,几乎触地。 “南王殿下,事已至此,我等除了向殿下求援,还能有何出路?”于风言辞恳切,字句铿锵,“既要与殿下合作,我们如何能够自毁前途?” “三年战场,十七于阗之过,但天朝每岁朝贡皆是成倍增长,我于阗子民也是人,也要生活,没有道理要受天朝压迫!三年前,我于阗岁贡千万银,拓跋陵仍不觉够,竟一连索要两次岁贡,我于阗国库被掏近半! “两国实为邦交,并非俯首称臣,何能受此压榨?外使敢问王爷,此难道是我于阗之过?难道不是天朝背信弃义在先?不是拓跋陵贪心不足在前?” 说起此事,于风忍不住便激动起来,但一想起于雅正,便又不得不按捺住愤懑,咬牙道:“然后败则败矣,我于阗技不如人,愿出代价,换回三王子,只为成全老王最后心愿,时间紧迫,又岂会无端拖延?” 于风说得掷地有声,每一句话都饱含了难以言说的苦闷,同为王爷,他要俯首于拓跋连城,心中憋屈可想而知。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对视一眼,突然有些沉默了。 他们一直坚信放火之人就是于阗,但于风如此低声下气、愤慨抗诉,却不大像是作假,竟像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难道,真的不是他们?苏莞然皱眉,可大宛已经与拓跋连城结盟,且整日都在驿馆待着,更加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放这把火。 拓跋连城沉沉地盯着于风,眼中迟疑一闪而逝,忽地拿起了酒杯,“二王子何必如此,本王不过是好奇一问,既然二王子坚持说不是于阗下的手,那,可敢发一个誓言?” 拓跋连城不相信誓言这种东西,但于阗王室多有信封神佛的传统,却是极其 相信的。 于风抬起头,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并指向天,“我于风敢对天发誓,此时若是我下令所为,则我于风有来无回,终生无法回归故土!” 安土重迁,故土情怀,这个誓言对他来说,的确够重。 苏莞然目光晦涩,看着于风坐在位置上,心中萦绕着无数想法,却没有哪一个能够理出头绪来。 不是于阗,也不会是大宛,更加不可能是皇宫,那么还会是谁?总不可能是府里自己人发了疯故意纵火吧? 难道,还有第四股势力也加入了进来,竟然还能无声无息侵入王府?! 蓦地,苏莞然后背一紧,下意识看向了拓跋连城,却见拓跋连城点墨般的眸子里,竟也有疑虑忧色,脊背挺拔坚实,却带着几分莫名冷厉僵硬。 目光微沉,苏莞然在桌下偷偷握住了他的手。拓跋连城不动声色地反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于风半点都没发现两人的小动作。 于风此事揭过,迫不及待地又端起酒杯来,“王爷,王妃,这杯酒算是赔罪,外使敬你。” 说完,直接将手收了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倒进嘴里,半点没给拓跋连城拒绝的机会。 好在拓跋连城也没有打算拒绝,他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苏莞然见状,也拿起了酒杯,却只是轻轻抿了抿,并没有入喉。 她,还是不相信!任凭于风如何辩说,于阗的嫌疑还是最大的,单凭一面之词,她很难相信。 酒毕,于风长长地松了口气,转而叹道:“王爷,京中形势,外使不敢插嘴,但我认为,我三弟如今已经是个废人,纵然回到国内,也无法再登王位,对天朝早无威胁,放他回去,并无不可,不知王爷,能否在皇上面前美言一二。” 苏莞然暗自好笑,于风明知道拓跋陵与拓跋 连城只是表面和平,拓跋连城上去劝说,只会引起反效果罢了。 他不过是在试探罢了,看来,于风对他们也不是很信任。 拓跋连城掀唇一笑,嘴角散出几分玩味,“明人不说暗话,二王子何必如此拐弯抹角。拓跋陵为何不放人,二王子想必比本王更清楚才对。” 拓跋陵特特将人留在皇宫,就是为了便于谈判,确切的说,是为了便于避开拓跋连城谈判。具体事宜,当然也只有于风知道。 于风讪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苏莞然,“外使只是想尽力和平解决这件事,以全父子情谊罢了。” 他的大量没有被拓跋连城漏过,苏莞然嘴角一抽,也暗暗咬牙。 她都险些忘了,自己明面上还是太后的人,是皇帝赐婚,这于风哪里是在试探拓跋连城,分明就是在试探自己! “若是不方便,我到外面听曲便是。”苏莞然翻了个白眼,直接站起身来。 拓跋连城却一把拉住了她,苏莞然忙道:“我去外面等着,免得二王子不放心,你们也无妨正常交谈。” “我不是要你留下,”拓跋连城挑眉,扫了眼旁边的屋子,“外面人多眼杂,你去旁边那屋等着,等我谈完了,再去找你。” 苏莞然双眉微扬,目光却接触了地面,摸摸鼻头道:“好吧。” 诡琴操一曲终了,仿佛一场战役拉下了帷幕,留下了战场上的入骨凄凉,楼下的听客拊掌称赞,一时间,叫好赐赏之声不绝于耳。 苏莞然推门而出,顺手将门带上,微微往下扫了一眼,而后便转身推开了旁边的门,孰料方才分神看了看下面,不见屋中情形,门且稍开,一双雪白的手倏从门口伸出,捂住了她的嘴巴。 苏莞然蓦地瞪大了眼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捏着脖子瞬间扯入房中…… 隔壁谈话声还在 继续,苏莞然的离开,果然让于风放得多更开了,他松口气,道:“王爷见谅,此行天朝举步维艰,在下实在不敢冒半点风险,南王妃……” “他是我的娘子,”拓跋连城认真而笃定地看着他,“是南王府的南王妃,仅此而已。” 于风会意,方才拓跋连城将人带到这里来,他便已经有些疑惑,而今见拓跋连城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 苏莞然原来是双面奸细。 于风讪讪,俊朗的面上闪过一缕深思,暗忖片刻,乃问:“王妃的事情暂且不谈,敢问王爷,我那三弟……” “要救出于雅正不难,端看阁下出不出的起价。”拓跋连城直言不讳。 于风眉间微蹙,“我们出的价,还不够吗?” “那是送给天朝的价,而非南王府的,”拓跋连城一双漆黑的眸子淡淡地扫了过去,“帮你,便是在跟拓跋陵作对,敢问本王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利益?” “我们可与王爷结盟!”于风眼睛一亮,“只要王爷帮我们救人,我于阗愿出国书,以王上之名与南王府缔结国约,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于阗都会站在南王殿下一边。” “口说无凭。”拓跋连城清冷的目光定在他手上,“二王子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藏掖?” 于风张了张嘴,看着拓跋连城那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现下二人并不是在谈判,仅仅是在市易商换,不由苦笑。 哑然无语,于风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早就已经拟好的盟书。若是可以,他真的不想用此书,因为一旦用了此书,便也说明他们再也退路。 将来,若是拓跋连城反悔,这纸书变成了他给拓跋陵的投名状,而他们到底是于阗人。 非我族内,其心必异。 一旦东窗事发,拓跋连城身背南王、帝王兄弟的名头,总不会死在他们前面。 第二百八十八章 时间紧迫 盟约既定,拓跋连城对于阗提出了两个要求。 一是,让于风、关林与大宛使者接触,扰乱视线;二,便是不断给禁军找麻烦,尽其所能,将禁军统领拉下马! 第一个条件,于风大惑不解,但第二个条件,于风却想得很清楚。 拓跋连城想对禁军出手,而天朝皇帝的盾牌,那也就是说,拓跋连城或许是想釜底抽薪,直接对拓跋陵出手,以此,既可救人,也可谋利! 也许,他的目标不是别的,正是那高高在上的龙椅,所以,才会让他们去搅烂这潭浑水。 但于风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将计划说与关林听,关林先被送到驿馆之中的“万马齐喑”图气得目眦尽裂。 三年战败、降为城头兵一直是他的心病,这万马齐喑可说是拿着钢针往他最痛的地方戳刺,关林压抑的火山轰然爆发,无处发泄,竟直接同禁军打起架来!还美其名曰:比武切磋。 拓跋陵有意拉拢于阗,先时给了于雅正苦头吃,如今便要给他们来点甜头,因此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于风回到驿馆,沉思片刻,索性让关林由着性子闹。 反正是拓跋陵自己不管事,那可怪不得他们了。 此是后话,如今关林才刚走出琴馆,拓跋连城将盟书手下,看着那和盟书一并留下的于阗王室特有的红玉扳指,满意地将东西收进了袖中暗囊,随即便来到了旁边的雅间门口,轻轻敲门。 “莞儿,开门。” 屋中没有人应声,拓跋连城又敲了敲,还是没有人出声。 默了默,拓跋连城从袖中拿出匕首,匕首寒光毕现,两侧打磨出了天然花纹,就像流动的鲜血,栩栩如生,拓跋连城沉声又喊,“莞儿,我进来了。” 说着,他慢慢推开了房门,空荡荡的房间里,却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桌面上 的茶盘也无人动过,床边飘动着漫卷轻纱,翻飞如浪,飘逸如云。 寂静的仿佛连呼吸声都不存在。 拓跋连城脸色微变,豁然推开了门,门扉在两侧发出砰的一声,撞破了两侧清净。拓跋连城大跨步走了进去,眼底流出慌乱,“莞儿!” 倏然,背后传来了破风声,尖锐刺客,满含杀意。 拓跋连城急忙转身,阴沉的目光中陡然迸发出磅礴杀意,将刺杀者吓得倒退半步,但见匕首如飞刀,电光火石间擦过耳畔,丝丝缕缕的寒意可不像是作假,颈上顿时流出了鲜血。 “稍等!等等等等!”古陵华一声惊叫,慌慌张张倒退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王爷手下留情,开个玩笑而已!” 拓跋连城伫立在原地,冰冷地俯视着他,修颈阔肩,高大挺拔,就如插天山岳、巍峨绝峰,冷蔑而无声地凝视着他,眸中闪过几分莫名意味。 古陵华叹口气,头一歪,看向他身后,捂着脖子龇牙咧嘴,“王妃,公主,好戏看够了吗?” 只见屏风后,苏莞然与狸奴含笑走出,狸奴颇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一身黑衣将她雪白皮肤衬得越发吸引人,仿佛在黑暗中都散发着珍珠月华般的柔光。 “活该,谁让你要试探他的?” 苏莞然施施然上前,抱手靠在拓跋连城身上,拓跋连城的手顺势便搂住了她的腰,神色稍霁,“你也跟着他们一起玩?” “我刚才差点被吓得心跳都停了,”苏莞然轻哼,抬手在他下巴上勾了一下,整个人都散发着眷懒气质,却又另类的雍容大气,低声道,“再说了,你明明早就看到我了,干什么要故意装成没看见。” 拓跋连城终于笑起来,“娘子想玩,为夫当然不介意陪你玩。” 苏莞然嗤笑,她可不是想玩,不过就是借着这个机 会报了苏子默手臂受伤之仇。而拓跋连城心有灵犀,心照不宣地便替她报了仇。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古陵华摇头苦笑,上次看苏莞然从驿馆走出去的脸色,他就知道她记了仇,何况还有小凝的事一直挂在她的心头。 “王妃出够气了吧?既然如此,是不是就该谈谈正事了?”古陵华主动道。 狸奴好心地拿出药布给他包扎,二人一站一坐,五官深刻,眼眸充满了西域人天生的神秘多情,只是现下,似乎都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暗。 苏莞然隐约察觉几分异常,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了?” “是驿馆,”狸奴边替古陵华包扎边道,“大火之后,我们便换了个驿馆,但那个驿馆临水靠河,我们有一个使者掉进了河里,说是踩了青苔失足,但我仔细查看过,那里并没有什么青苔。” 苏莞然脚底发寒,回头看向拓跋连城。 宫里的人要对狸奴开始动手了吗?一个个除掉她身边保护的人,然后在彻底铲除这个秘密? 拓跋连城默了默,也收起了方才的戏谑,先将苏莞然按在座位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停抚摸着她的肩膀,好像将她的肩膀当成了把玩的物件。 苏莞然纹丝不动,半晌才听拓跋连城问:“那人死了吗?” “重伤发寒,”古陵华摸了下伤口,对着狸奴点头致谢,整理了一下语言,沉吟道,“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后半生怕是不得不卧病在床,我们找不到证据是禁军陷害,也不能找证据,否则与禁军撕破脸,就是和拓跋陵撕破脸。”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拓跋连城,一字一顿道:“时间紧迫。” 狸奴没有说话,她不想催促拓跋连城,但事实即是如此,她也不得不按下情绪,如履薄冰地站在拓跋连城 面前。 “时间不够……”拓跋连城沉下脸,许久,忽地抬起头,“那就争取时间。” 苏莞然心下一动,福灵心至般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是不是马上就要到拓跋陵的寿宴了?” 狸奴与拓跋陵愣住,拓跋连城却笑了起来,低头看着苏莞然,深邃的星目中,意味不明的深意一闪而过,缓缓点头,“说起来,礼部也该将此事提上议程了。” “皇后之事未尽,于阗和谈未果,禁军之乱未解,如今,再加上天子圣寿,总也有拓跋陵忙的了吧?”苏莞然对着狸奴挑眉,“大宛使团既然尚未离开,想来也该备上一份薄礼才对。” 狸奴与古陵华却有些迟疑,半晌道:“还打欠条吗?” 苏莞然:“……” 清咳一声,拓跋连城笑了笑,“无妨,这份礼物,本王替你们准备。” 狸奴眨眨眼睛,十分好奇,但拓跋连城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又将后面的部署略作交代,而后才各自分开。 直至中夜,月上树梢,拓跋连城才与苏莞然回到了无名木楼,楼外小厮静候已久,楼内云久思还不曾入眠,苏莞然这次有了心理准备,也才发现那通道不在别处,竟就在云久思的香房之中。 拓跋连城先让苏莞然入内,将来离开前,反身又对云久思道:“三日后,京城外,青城山下……” 苏莞然没听清楚后面的话,但大约猜中了些许内容,遂也没有多问,只是担心道:“狸奴他们就这样待在琴阁,没干系吗?” “无妨,”木门渐合,拓跋连城拉着她的手腕往回走,越到深夜,这通道越是压抑,通风口极其窄小稀缺,五米之内只有一指地洞,他的声音都显得有些低冷,“他们是使者,又不是囚犯,即便是拓跋陵,也没有权利不让他们出门。” 但应 该会有人跟着他们吧?苏莞然欲言又止。 担忧之色如此明显,拓跋连城想忽略都做不到,只得好笑道:“你放心,她是甩开了人来的,她毕竟是公主,禁军也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对她不敬。” 苏莞然勉强放下心,想起先前狸奴突然蒙住她的嘴巴,她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便要看看四周有没有监视的人。 长长的通道让两人走得有些烦闷,终于走回到王府的时候,都忍不住站在天井里出了口长长的浊气。 王成等得有些昏昏欲睡,精神不振,看见了拓跋连城也不停地点头,勉勉强强终于等到人回来了,在拓跋连城不满的目光下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回了自己房间补眠。 “时间过得真快,看起来怎么好像很快就要天亮了,”苏莞然伸了个懒腰,伸手捶打着自己的后腰,“这个时候,几部的尚书都要起床准备上朝了吧?” “还没有那么早,”看了眼头顶的月亮,拓跋连城牵住苏莞然的手,“越到冬日,上朝的时间越会靠后,这几日拓跋陵心情不佳,说不定什么时候便直接罢朝,也不是不可能。” 这的确是拓跋陵会做得出来的事,苏莞然本担心他觉都睡不好便要去上朝,闻听此言,忽地攀着他的手臂将整个人都坠在了他的身上,笑靥如花,目光清亮,像是用泉水洗涤过一般。 “这么说,你可以多睡会了?” 拓跋连城挑眉,停下脚步,暧昧笑道:“怎么,想和我‘睡觉’?唉,可惜啊,娘说了,这三个月不准你碰我。” 显然此睡觉非彼睡觉,苏莞然脸上一热,却故作镇定地扬起了下巴,“谁稀罕碰你了?我是看你今天在琴阁被吓得脸色发白,好心体贴你一下罢了。” “……” 拓跋连城将手抽了出来,苏莞然一怔。 第二百八十九章 霜降结冰 “你……” “知道我会害怕,却还故意吓我,”拓跋连城目露无奈,伸手在她鼻梁上敲了一下,蹲下身赖,“下次不准再这么吓人了,上来,我背你。” 苏莞然吐吐舌头,而后毫不客气地跳上他的背,盯着那方正耳廓抿了下唇,在拓跋连城起身时,忽地一口咬了上去。 拓跋连城气息顿乱,神色变换,面具下的脸悄然红了起来,“莞儿,松口。” 苏莞然顺从地松开了嘴巴,下一刻,却又将两只手紧紧缠上他的脖子,脸颊贴着面具蹭了蹭,就像拓跋连城喝醉时一般,闷闷地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看着前方的道路,拓跋连城扯了下嘴角,提了提她的大腿,叹道:“我没有生气。” “真的没有?”苏莞然不信。 “真的没有。”拓跋连城却坚持道。 “一点点都没有?” “一点点都……”声音一顿,拓跋连城瞥了她一眼,改口道,“只有一点点。” 苏莞然莞尔一笑,手臂收得更紧,夜风无孔不入,苏莞然背上有些凉,更加眷恋身前的温度,叹息般道:“那,没有下次了。” 拓跋连城笑开,黑暗中,那双眼睛里笑意盎然,怎么也压不下去,本该有的清冷气质都被破坏殆尽,剩下的全是只可意会的温暖。 “娘子真乖。” “少开口,多做事。” 拓跋连城但笑不语,背着苏莞然回到卧云台时,她已经熬不住睡下了,芸娘帮着他将人扶到床上,轻轻地退了出去。 天色将明,荷塘月色也在慢慢消退,月上中天,未过多久便会落至西荒,芸娘在门口坐了一会儿,等屋里灯火散去,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待朝霞初胜,新的一日拉开帷幕,满池荷塘上竟莫名降下了霜白,荷花尚未完全凋谢,而水池之上竟然冰晶盛行。 拓跋连城听到了顾闲 静的惊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睁开了双眼,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那是笑声,还有亭中宫铃随风作响,清脆悦耳,空灵动听。 他打着哈欠带上了面具,在屋中喊了一句,“娘?” 顾闲静正在不远处说笑,正好听见这话,索性直接敲门走了进来,惊讶道:“时间不早了,你怎么还没去上朝,快去收拾,外面秋霜降了,路上怕是不好走。” 说着,又忙对外面吼,“齐嬷嬷,去外面备一顶轿子,别遛马了!” 顾闲静满脸喜色,好像外面下的不是秋霜,而是冬雪,拓跋连城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那些笑闹声像是在过年。 下床更衣,拓跋连城替苏莞然掖掖被角,看她睡得正香,笑了笑便不打扰。 琴棋书画送来了秋衣秋靴,是一件新作的夹袄,还带着两个缚手臂套,刚好将宽大的袖子都扎在一起,挡住了秋风。靴底也做了防滑的钉面,同官靴外边是一模一样的,只是里面还多了一层狐狸毛,穿起来甚是暖和。 顾闲静让他去外面用早膳,自己来到床边,见苏莞然背着身子睡,脸上红扑扑的,约是怕冷,脚都缩到了一起。 “芸娘,你来,”顾闲静将人叫过来,“我记得咱们库房里还有几个手炉脚炉,霜降后就可以拿出来了,等王妃醒了把她的被褥都换了,垫得厚些,她素日喜欢躺在那躺椅上,你去明月楼取那件大毛毡给她铺上。” 芸娘一一记住了,而后笑道:“昨儿王爷王妃回来得晚,要不要再给王妃熬一碗姜汤来去去寒?” 顾闲静微愣,“回来得晚?” 芸娘笑容一敛,自觉说错了话般露出了迟疑神色,顾闲静眉头一簇,“她如今身怀有孕,干什么要大半晚上出去?” “还不就是为了宫里的事,”芸娘无奈地叹了口气,请顾闲静到外面说 话,出门便叹,“唉,听说昨日大宛使者有人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好不容易救了条命上来,王爷和王妃担心是宫里下的手,正忙着给夏禾公主出谋划策呢。” 拓跋连城要救人顾闲静是知道的,但大半晚上却还要将苏莞然也一起带出去,顾闲静却是万万不敢苟同。 “简直胡闹!莞儿现在是什么身体?怎么能让她参与到这些事情上去!万一出了事,我看他向谁哭!” 芸娘也是无奈,“这也没法子啊,若是夏禾公主出事,边关怕是又要乱了,唉,谁让现在情势危急呢?要是宫里没那么多事,或是少将心放在夏禾公主身上,王妃也不至于这么忙碌了。” 芸娘忧心忡忡地说了几句,赶着又下去准备顾闲静吩咐的东西,独留顾闲静一人愁眉深锁,齐嬷嬷在旁看着,不住地皱眉。 “太妃,”齐嬷嬷轻声劝道,“这事王爷必定心中有所成算,咱们只要静观其变便是。” “我当然知道连城有打算,”顾闲静烦恼地凭着鹅椅坐下,看着莲池水面上那层薄薄的冰晶,无奈摇头,“这是莞儿是第一次怀孕,何况之前还屡次伤身?你我虽然素日不言,但心里也是知道的,这一胎来得不巧……形势凶险啊。” 顾闲静心中始终怀念自己那个流掉的孩子,即便如今有了苏子默,到底陈年旧伤还是未能痊愈,齐嬷嬷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尽力宽慰。 “太妃宽心,有传志太医送来的药方子安胎,必定会母子平安的。” “希望如此吧,明日我便搬回明月楼,也好诵经祈福。”顾闲静若有所思地望着池面,再不出声。 秋霜春寒,最是让人冷从心起,仿佛朝夕之间,便直接跨入了冬季,远山苍健,却蒙白雾,冰花结子,更胜剑芒,即便有轿子抬着,拓跋连城也能感觉到四 周肃杀寒冷的气氛,长街两旁,昨日之热闹仿佛是数年之前的事情了一般。 霜降百工休,居者皆入室。墐户畏初寒,开炉代温律。 及至入宫,这样的气氛更加肃穆沉重。 宣政殿外,礼部轮番上奏,先以皇后之事惹得拓跋陵心烦,再以皇帝寿宴将至如何裁夺,细致入微令人暴躁,御史再接再厉,又闹出一通联名上奏,请求拓跋陵念及邦交之请,勿要生出以臣代君控制于阗的想法,恐乐极生悲。 拓跋陵大怒,直骂御史迂腐,大好时机不想着趁机扩张,却固守城池,懦弱至极,竟当庭杖责老御史。 奈何御史为博美名,根本无惧生死,被打晕过去也不松口。 拓跋连城冷眼旁观,半句话都不曾说,恰逢此时,禁军统领又来上奏,说是于阗使者在朱雀大街闹事,竟同贩夫走卒打起了群架,禁军上前劝阻,也被怒骂了一通。 拓跋陵险些气晕在皇位上,不想,事情还未完,竟又来一件! 顺天府尹唐大人也上奏君前,说是于阗二王子与大宛使者古陵华在街上会面,说了几句悄悄话,气氛和睦,相谈甚欢。 拓跋陵整张脸彻底黑了,他拉拢于阗就是为了对付大宛,结果这两个人竟然在大街上握手言和? 虽说国家邦交,的确是盟无所定,但于阗前两日才想着去与南王结盟,今日又和大宛交上话,偏偏同自己谈判不下,拓跋陵咬牙,怒而罢朝,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回到楚宁宫,但一见到太后送过来的她公皙族中的贵女是,彻底爆发了。 公皙淑慧选拔皇后,自然是偏向自己家中的,甚至早几年就已经在培养皇后了,这些年拓跋陵一直避着这件事,公皙淑慧心中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想法。 大约,拓跋陵是觉得公皙淑慧在控制他。 所以公皙淑慧才心照不宣, 故意压了几年,没想到现在群臣上奏,她培养的皇后人选年纪也大了,正是时候,便将皇后人选的画像天天往楚宁宫送。 奈何,越是如此,拓跋陵越是反感。 “公皙宁?又是公皙家的人!”拓跋陵一把将茶杯扫到地上,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吓得瑟瑟发抖,只听天子震怒不已,“朕说了不纳皇后,她听不见是吗?把这些个美女、贵人……都给朕扔出去!” 好好的几张美人画,放在往日,拓跋陵恨不得将她们都叫进宫来,可是现在,却看一眼都嫌恶心。 高士浑身发抖,忙不迭让人将这些个碍眼的东西都拿出去,但随即,却又脸色惨白。 因为太后宫中的大宫女,采采过来了。 “皇上,”高士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明明霜降极冷,但他的鼻尖竟有一滴汗水落下,砸中了地面,“太后宫中大宫女,采采求见。” 采采来这里,自然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拓跋陵条件反射地便想将人轰走,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咽了回去,深吸口气,道:“收拾一下,让人进来。” 高士擦擦冷汗,低头收拾着地面,好半晌,才将采采请进来。 采采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地面的茶水,盈盈一福身,乖巧地笑起来,眨眼道:“皇上别生气啦,今天采采可不是来送画像的哦。” 拓跋陵挑眉,他平日是知道太后极为宠爱这个大宫女的,但却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敢跟他打趣。 不过,话中的意思倒的确顺耳。 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拓跋陵一脸冷漠,还带着几分让人深思的敌意,“那你是所为何来?” 采采心下一怵,忙收起了讨巧姿态,恭敬道:“太后听礼部提起皇上大寿的事情,想亲自为皇上筹办寿宴。” 此话一出,拓跋陵的脸色越见铁青。 第二百九十章 怒出皇宫 他才刚下朝,礼部上奏的奏折都还没来得及看,慈宁宫竟然已经知道礼部要为他筹办寿宴的事情了。 哈!好敏锐的消息啊! 阴鸷的目光几乎带上了恨意,朝中诸事无一件顺心便罢,可哪个皇帝能够忍受自己头上还被人压着? 采采有些紧张,轻松的表情彻底收了起来,眼中漫上惧意,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屏住了呼吸。 高士此刻反倒冷静了下来,偷偷抬眼看着拓跋陵青筋暴起的拳头,轻咳了声,问:“皇上,您的寿宴本该礼部与内务府一同承办,今年与于阗打仗又是大胜,又是联姻,想来列国使臣都会前来贺寿,本该大办。” 他顿了顿,在越见压逼的气氛里,提醒道:“太后有心,只是毕竟身份尊贵,也只是确认流程罢了,想来这宴会上出现的人,才是太后最关心的才是。” 拓跋陵盛怒在心,此刻突然反应了过来。 太后从来不管他的寿宴,突然要插手,分明是为了在寿宴上把那几个公皙家的女子送到他面前,是打着逼他立后的主意! 可恨,就为了立后,人人都在逼他,这皇宫里就没一处安生地! 慢慢吸了口凉气,拓跋陵阴冷的目光淡淡扫向采采,缓缓道:“太后一片爱子之心,朕甚是感动,既然如此,一切便交给太后全权负责,告诉太后,朕……很期待。“ “是,皇上。奴婢定会照实转告,奴婢告退。” 采采大松口气,退后两步才转身,几步走出楚宁宫,巴不得早点将事情讲完,暗训自己以后出了慈宁宫,还是要多多注意规矩才好。 面前这个人,喜怒无常,就算是要了她的命,太后也未必会说他半句,毕竟,他是她的儿。 拓跋陵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手捂住额头,手肘撑着膝盖。 沉闷的气息无声蔓延,高士谨小慎微地上前,“ 皇上,要不要咱家请礼部尚书入宫?” “请他有什么用,他能比太后大?”拓跋陵拂袖,冷哼着站了起来,看着窗外那白霜凝结成的冰花树,拇指与食指放在一起磨了磨,忽然道:“摆驾!” 高士忙问:“皇上欲往何处?是画阁吗?” 拓跋陵却突然沉默了,又转身坐回了座位上,半晌,道:“去,给朕拿一套常服来,朕要出宫。” 他要暂时离开这个难以呼吸的地方,一刻一秒都不想多待! 拓跋连城万万想不到自己让人给拓跋陵找的麻烦竟然把人逼出了宫,此刻他正满怀惬意地抱着苏莞然,哪怕苏莞然现在手中还有一碗味道极怪异的药。 药是顾闲静送来的,说是特意让黑怀去传志太医府上请的安胎药,也不用多喝,七日一碗就够了,但单单就是这一碗,却让苏莞然端碗的手都有些颤抖。 “……太臭了。”她道。 拓跋连城淡定从容地捏住了她的鼻子,替她扶住了那只端碗的手,柔声道:“乖,把这一碗喝了,喝完了我们就出去散心。” 苏莞然苦着脸,鼻子都被捏得扭曲了,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都快吐了,根本喝不下去啊。” 其实拓跋连城也有些忍受不住这个味道,但一想顾闲静将他叫进明月楼中所说的话,任是苏莞然再苦闷,他也不得不狠下心。 “必须喝,”拓跋连城故意板着脸,不近人情道,“这是安胎药,为了孩子,也为了你,一定要全部喝完。” 苏莞然嘴角一抿,目光怪异地看着他,“你说得轻松,你给我喝一个看看?” 眉峰一动,拓跋连城突然笑了起来,“喝就喝。” 苏莞然惊讶,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突然端起碗将药喝了下去,苏莞然瞪大了眼睛,而后下巴突然被捏着往上一仰,那张俊美惊艳的脸便逼近了眼前 ,眸中映着的,恰是她眉眼怔愣的模样。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流下,腥重的味道激得胃里翻江倒海,更不要说喉咙里那股残余恶心的黏腻触感,苏莞然脸色发青,用力推开了拓跋连城,正要发怒,一块沾了蜂蜜便被推进了嘴里。 一时间,又甜的发齁。 但,确实中和了不少。 苏莞然被他行云流水一般的连贯操作惊到了,等嘴巴里的苦味都散了些才反应过来,却没有刚才瞬间的愤怒了,只是有些苦笑不得。 “你就不能打个招呼?” 苏莞然自顾自又拿起一枚冰糖放进嘴里,咬牙耸肩忍着呕吐的本能,硬生生将反胃感压下,却见拓跋连城整张脸都有些扭曲,登时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拓跋连城嘴角直抽,突然将蜜碗端了起来往嘴巴里灌,不想还没咽下,便“呕”的一声连同自己的午膳都吐了出来。 苏莞然:“……” 苏莞然赶紧让芸娘他们进来收拾,拓跋连城靠在躺椅上,歪着身吐了个天昏地暗,苏莞然便在一边神色复杂地替他拍背、顺气、递茶,顺便道:“这到底是你怀孕呢,还是我怀孕?我都没吐这么严重过。” 拓跋连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表情控制突然成了脱缰的野马,鼻子眼睛嘴巴好像都苦成了一团,好半晌才道:“太……臭了。” 简直就像是咬了一口在战场上腐烂了两个月的尸体!想到这个画面,拓跋连城白眼一翻,又干呕了起来。 “这算什么啊,”苏莞然撇嘴,不自觉地抱怨道,“我还得喝上两三个月呢。” 拓跋连城捂着嘴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心疼好像都快化成水雾一般,苏莞然险些怀疑他就要哭出来了,忙又道:“不过当初给子默治病的时候,更臭的药我都试过,我倒是没什么感觉,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 吗?” 话一说完,拓跋连城更加难受了。 他狠狠喝了一大壶茶水,用茶涩压住那股冲天的腥臭,才坐起身,拿住苏莞然的双手,丰神俊朗的人好像瞬间精神萎靡了起来,脸色阴沉地摸着手中的腕子,柔弱无骨,也未见得就比以前丰润多少。 “我陪你一起喝药,”拓跋连城脸色难看,“两三个月,两三年都可以。” 苏莞然上扬,胸口控制不住地热了起来,嗤笑道:“笨蛋,怀孕还两三年,那我岂不是怀了个妖怪?回头怕是要被百姓骂死了。” 拓跋连城剑眉一拧,纠结地反驳道:“我拓跋连城的孩子怎么会是妖怪,谁敢胡言乱语,本王割了他们的舌头。” 哬,了不起啊,还没当上皇帝就开始幻想当暴君了? 苏莞然忍俊不禁,而后眯了下眼睛,手指轻轻搭在他的小指头上。拓跋连城微微一愣,未及反应,便觉手指往后一仰,柔软度不够的手指几乎瞬间抽痛。 “嗷!”亲密的气氛陡然散去,拓跋连城惊讶道:“你干什么?” “我揍你啊。”苏莞然一脸理所应当。 拓跋连城一脸莫名,“为什么?” 苏莞然看看亭中的凤凰浴火花灯,若无其事道:“哦,没什么,就闲得无聊。” 额头青筋一跳,拓跋连城被她沾沾自喜的得意模样看的心痒,就像一只偷吃的小狐狸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乖觉的可爱,口中却下意识吼道:“苏、莞、然!” “你敢吼你孩子的娘?!” “……好娘子,先松手可好?” 守候在外的琴棋书画四人扑哧一笑,芸娘捂了捂唇,也偷偷笑开,抬眼却见门口黑怀急冲冲跑了进来,面上表情凝重而复杂,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急着赶来通报。 还未靠近,便听到亭子里传出来的调笑声,黑怀脚步不 着痕迹的一顿,紧接着便又继续加快了脚步。 “王爷!主子!出大事了!你别在这儿待着了,”黑怀一紧张,连敬语都忘在了脑后,“皇上到王府来了!” 芸娘等人蓦地瞪大了眼睛,亭中的笑闹声也陡然停住,一只手掀开帘子,拓跋连城雷厉风行地走了出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光幽深,“你再说一遍。” 苏莞然也披了披风出来,黑怀此刻才想起来抱拳见礼,沉声道:“回禀主子,皇上微服出巡,已经在前堂了,蓝玉和太妃正在陪侍。” 心中一声咯噔,苏莞然表情十分精彩,“他微服出巡,居然还巡到了南王府?!” 这是不要命呢?还是找死呢? 拓跋连城沉吟了一下,大步往外走去,边走边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说起这个,黑怀表情更加精彩了,“据高公公说,只带了他,只有极少宫人知道他出了宫,目前咱们府外……似乎没有禁军。” 脚步一顿,拓跋连城复又加快脚步,苏莞然冷笑道:“他是皇帝,出宫岂会没有人知道,我们府外的那圈人只怕都认得出来,啧,真是会给人找麻烦。” “你慢点走,不必追着我来。”拓跋连城回头看了她一眼,余光忽地看见了苏莞然身后的芸娘,神色晦暗,有些走神。 拓跋连城默了默,忽而问道:“芸娘,你怎么了?” 苏莞然放缓了速度,最终停在了拓跋连城身边,拓跋连城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芸娘,手却下意识扶了她一把。 芸娘惊了一下,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 “我这不是在想皇上来了咱们府里,只怕禁军很快就会到了,不知皇上是准备立刻走,还是要在府中用膳?若是要用膳,我是不是该下去准备一下?这一着急,都先把要去请安的事给忘了,真是年纪越大,越不中用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微服私访 苏莞然清冷的目光扫过芸娘匆匆离去的背影,垂眸时,重新拉起了拓跋连城的手,将冰冷的手心塞进了拓跋连城温暖的掌心之中。 “走吧,娘还在等着我们呢。” 拓跋连城扶着她,动作轻柔,目光从容,微微点了点头,“嗯,走吧。” 速度加快,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向着前堂而去,已能看见两边一丝不苟神色莫测的侍卫,侍女列次在侧,皆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目光望着那前堂正殿之上。 还未走进,忽见前方顾闲静与齐嬷嬷相携而出,两人头上都带着些许冷汗,两边上的人也不敢上去搅扰,只是跟在背后的侍女丫头都面色紧张,仿佛山雨欲来,逼迫着所有人降低了声音,连走路都不敢迈开步子。 “儿啊!”顾闲静也下意识放低了声音,两手抓住苏莞然与拓跋连城的手道:“这皇上他怎么……” 她到底是有些慌了神,拓跋连城在她手上按了一下,些许用了些力气,顾闲静手上吃痛,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呼吸还是有些急促。 “娘,皇上可说了什么?” 顾闲静深吸两口气,心事重重地望了眼那正殿方向,皱眉道:“他只说是微服私访,路过此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我看他脸色不好,正巧蓝玉来了,他便冷冷地盯着蓝玉看,又说让我下去休息,这可怎么办啊……” 懂了。 苏莞然给齐嬷嬷使了个眼色,对顾闲静温柔道:“娘,不用担心,既然他自己都说了是微服私访,与我王府有何相干?娘回明月楼休息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很快宫中就会派人接他走得。” 就算禁军不能带他走,公皙淑慧也不会让他在南王府待着。 齐嬷嬷会意,便将担忧不已的顾闲静硬带下去,边宽慰着边回头。 却见那廊间两人,慢慢收敛了紧张之色,嘴角微 微上扬,眼中渐盈笑意,从容而淡然地整理了衣冠,仪态端庄,落落大方,洒脱而自然,一个威仪天生,一个雅致大气,相视一笑,气场竟是不相上下,随即才转身走进前方走廊。 齐嬷嬷放下心来,无论如何,这份气度是可以相互比拟了,正是这样的感情,才能长久。 只是,拓跋陵突然入府,还是需要做些必要的准备才好。 “棋丫头,”齐嬷嬷对着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道,“你去厨房,先让王妃熬上一碗汤药,别说漏了嘴,另外叫芸娘上前面伺候,后面的事用不着她来。” 顾闲静此刻也才反应过来,“是啊,芸娘呢?” 齐嬷嬷虽也是宫里的老人,但出宫多年,一应伺候的规矩还是不如芸娘记得清楚,这会正是芸娘才能派得上用场,怎么人反而不见了? “芸娘让厨房去准备晚膳了,说是没准皇上会在府中留下用膳,怕饭菜做得不合胃口,所以自己去厨房叮嘱一番。”棋丫头轻声道。 齐嬷嬷眉头一皱,“这会子还管他什么饭?难道不好吃,还能抄了我们南王府不成?下人伺候得不好猜真要讨罚,还不快去!” 这芸娘,年纪还没有她大,绰约风姿都没有完全流失掉,怎么现今脑子竟这样糊涂了? 棋丫头不敢拖延,紧着去找芸娘,前面苏莞然和拓跋连城已经到了前堂正殿见过了礼,拓跋陵抬手让人起来,目光仍旧不怎么高兴地扫了蓝玉和他身上的白玉诀。 显然诸事烦身,看见蓝玉那张脸,又开始烦心了。 这样的一直烦恼下去,难免会恼羞成怒,再一想起狸奴,事情怕是不好收场。 是以当拓跋连城到了前堂,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将蓝玉给赶了下去,“这里有人伺候,你杵在这里做什么?当竹竿很好看吗?还不滚下去,把子默叫来!” “ 不必了,”拓跋陵却淡淡道,“朕难得成功一次,也没见过多少人,让他站着吧。” 蓝玉龇牙,这莫不是让他罚站? 苏莞然给他投去了一个怜悯的目光,你说你,好生生的不枉后面躲,偏往前面凑,被人按住也是活该。 几人心中各有所思,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各坐于左右首座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拓跋陵。 见他的确身着青黑常服,外面却披着一件珍贵的短毛披风,腰上拴着一把防身用的长剑,一双平地登云靴,脚下沾了些许泥尘,看来是在外面走过一圈才来的。 不止如此,拓跋陵头发也扎得高马尾,平日在皇宫之中纵欲过度,有人伺候,看起来总有些肾气下潜、双眼无力的症状,如今高髻长剑、身姿挺拔,倒有几分英气健朗,只是眉目间的一抹沉郁消了几分正气。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苏莞然眼观鼻鼻观心,身为内眷,她不能轻易开口,只能将目光投向了高士。高士若有所觉,站在拓跋陵之后,轻轻冲她摇了摇手指。 今日皇上心情不好,轻易不要开口。 拓跋连城倒是难得露出了喜色,仿佛拓跋陵能够突然驾临南王府,对他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皇兄日理万机,怎么也有时间到王府来了?”拓跋连城那双点漆黑眸亮着,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拓跋陵,明明在笑,可惜看,那眼底就像蒙着一层薄冰,让人不敢亲近。 拓跋陵心中烦闷,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原先还想着去找个好地方消遣,一看那些莺莺燕燕,再听耳边高士缕呼不停的“不可”,什么兴致都散了。 兜兜转转竟发现自己无处可去,那些大臣的家中更是懒得上门,最后还是停在了南王府门口。 “朕随便逛逛,宫中太闷了,”拓跋 陵面上有些不耐烦,“你这里清冷得很,没有人打扰,很好。” 苏莞然有些惊讶,若不是确定自己的耳朵没问题,而面前的拓跋陵的确非人假扮,他几乎以为自己脑子耳朵都出问题了。 拓跋陵竟然嫌弃皇宫太闷?他不是最喜欢在皇宫之中寻欢作乐的吗?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倒是有几分理解地点了点头,叹道:“唉,明明皇兄寿宴将近,朝堂众臣却为国事争论不休,皇兄肩负重国,让人敬佩,也让人担忧啊。” “哦?”拓跋陵走了下神,“担忧什么?” “担忧皇兄汲汲营营于国家大事,却无暇分心在自己的事情上,”拓跋连城满脸诚恳,情真意切道,“皇兄想必是为了皇后的事情而烦恼吧?” 拓跋陵险些将手中的茶杯往他头上扔过去。 你是在故意找茬吗?! 出来散心就是为了避开皇后这件事,结果拓跋连城竟然没两句话又给他提起来了。好在拓跋陵还算有理智,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道:“朕不想谈论皇后之事。” 拓跋连城:“……”竟然还这般坐得住? 苏莞然正想着等会该怎么送拓跋陵回去,冷不防拓跋陵突然将目光一转,定在了她的身上,“莞儿近日身体可好?” 苏莞然懵了一下,脑子里瞬间闪过了诸多想法,比如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难道是看出了什么?是那老太医反悔又对他们透露了什么?他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吗?! 诸如此类,苏莞然手指一紧,下意识握紧了衣裙,却见对面的拓跋连城嘴唇微动,对她无声说道:“镇定。” 此话仿若魔咒一般,苏莞然迅速镇定了下来,看着有些疑惑的拓跋陵,缓缓笑道:“莞儿前两日着了风寒,多亏了太后赐药,已经大安了,多谢皇上关心。” 听见 “太后”两字,拓跋陵的脸色又变了,默了默又将目光瞪向蓝玉,好像蓝玉做了什么事惹他生气了一般。 蓝玉压力颇大地假笑起来,这皇帝没事老看他干什么?他又没开口说话,莫名其妙! 拓跋连城目光一闪,忽地也看向蓝玉,“对了,前日王府中训练秦晋之好时,顺带请来了乐班子,惯会做些风流欢快的西域曲调,人可送走了?” 蓝玉心下会意,忙道:“回王爷,还不曾。” “既如此,便请上来,奏与皇兄听。” 打发走了蓝玉,拓跋连城兴致勃勃地看向拓跋陵,似乎很是兴奋。 “皇兄难得来一次王府,不如留下来一起吃个晚膳吧,虽然太后在宫中必定心急如焚,宫墙外虽然不全,但禁军一会儿就会来接皇兄,但皇兄难得出门,臣弟府中最是清闲,略作消遣也可。” 拓跋连城变着法儿的提醒他该回宫了,还特特又提起了太后,可谁想,拓跋陵现在最烦的就是太后和皇宫。 仿佛被触了逆鳞一般,拓跋陵脸上又黑一度,“母后耳目众多,朕好不好她还不知道吗?朕今晚就在王府用膳了!” 拓跋连城:“……” 他是真不怕我们给他下毒啊,拓跋连城无语地同苏莞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先前想方设法在皇宫准备揭露当年真相,刺杀于他,却没有机会,如今自己送上门来了,还是没有机会。 苏莞然嘴角一抽,那也没办法,禁军还没有到手,众目睽睽下弄死他,禁军等会就得弄死我们。不就是一顿晚膳嘛,怕什么! 相视沉默间,乐班子慢慢从左边走廊上来,带头的人换成了苏子默,蓝玉躲在角落里观察着殿上情景。 而此时,芸娘却也刚好从右边过来,她的身后,琴棋书画端着醇酒佳酿、熟食干果,皆是眼帘低垂,神情莫测。 莫名肃杀。 第二百九十二章 奴婢失态 “王妃,这是厨房新做的点心,味道鲜辣,目下天凉,正是适用。” 芸娘来到了苏莞然身边,淡眉浅笑,嘴角弯弯,熟悉的皱纹却堆积出不熟悉的寒凉,苏莞然看看外面的天色,渐渐擦黑的天空坠着一片沉甸甸的黑云,似乎天还未全黑,天上便要下起大雨。 难怪,有点冷。 “放下吧,我来布菜。”苏莞然微微一笑,先用筷子夹了那柳叶似红色点心入口,的确酸辣爽口,说是点心,倒不如说是开胃前菜。 皇帝莅临,本就该主母陪侍,太妃心不在焉,自然拓跋陵也不可能让长辈来伺候自己。 彼时,异域音乐已起,曲调欢快,其音若山泉叮咚,伴舞者身穿异域无意,细腰楚楚,白臂如绽开的花瓣一般让人眼花缭乱,啧啧称叹,拓跋连城拿了手鼓,也趁兴敲了起来,笑容虽然浅淡,却很是开怀的模样。 苏莞然不动声色与拓跋连城对视一眼,垂眸上菜,将果碟放在一旁,点心置于当中,回头又命琴丫头去地窖里取两坛好酒过来,也是她先试过,方才摆到了拓跋陵的面前。 然而即便如此,拓跋陵也没有怎么食用,倒是看着那欢快的异域舞蹈饶有兴趣,尤其看着舞者脚上带着铃铛用力踏地,好似不怕痛的动作,轻轻挑了挑眉。 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是极近软媚惑人,细皮嫩肉只怕自己手指甲掉了都要担心半日,何敢做此用力的动作。 为了调教将士,拓跋连城特地选了极具力量美的舞者入府,一举一动都似利剑出鞘,一颦一笑都带着大胆直接的注视,恰如其分的距离,不多不少,既不显得轻浮,又落落大方。 许是宫里面的轻歌曼舞看得多了,拓跋陵对这充满力量美的舞蹈很是喜欢,渐渐地入了迷,嘴角竟缓缓露出几分笑意。 “给我!”拓跋陵一 伸手,向拓跋连城讨要那手鼓。 拓跋连城动作一顿,眼中闪过几分复杂,将手鼓递了过去,拓跋陵便顺着曲调打节拍,偶尔还能推陈出新,将乐班子整个节奏都打乱了。 乐班子的师傅们紧张兮兮地配合他,连舞者都有瞬息的混乱,可拓跋陵反而笑得越发张狂了,“好!继续!” 苏莞然:“……”他是故意来府上捣乱的吗? 拓跋连城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的样子,抬起酒杯同苏莞然隔空碰杯,目光一扫,看见芸娘静静地坐在苏莞然身边,也看着那舞者笑。 “连城府上的舞乐班子倒与宫中大不相同,明日送进宫来,朕再赏玩赏玩。” 拓跋陵玩够了,便将手鼓随手一扔,终于拿起了酒杯,夹着一块鱼肉入腹,也是酸甜入味,入口即化。 他心情不佳,四处混走,肚子倒有些饿了,此刻鱼肉香甜,不觉调了下眉,连坐姿也乱了起来,对苏莞然道:“给朕盛碗米饭来。” 苏莞然表情有了瞬间的崩坏,“……是,皇上。” 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她才不信拓跋陵散心会跑到南王府的来散心,脑子出问题了?这南王府是什么地方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他居然还真的要在这里用膳?! 他十之八九是来试探什么的,拓跋连城心想,如今于阗、大宛有表面联合的迹象,拓跋陵必然以为是那三把火的作用,所以故意来南王府,必然也是想看看他府中有没有什么么猫腻。 众人心神不定,总觉得拓跋陵应该不会脑子一抽跑到南王府来作死,都带着谦和恭敬的假笑看着他。 米饭端了上来,众人的目光灼灼,就看着拓跋陵拿了碗筷,夹起鱼肉,配着米饭……吞了下去。 竟然真的吃了…… 拓跋连城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面具,确认自己没有露出什么失态的表 情后,才正色道:“皇兄,虽然您能来南王府,臣弟很是开心,但皇兄这样私自出宫,毕竟危险重重,晚膳后,臣弟还是早些送皇兄回宫吧。” 拓跋陵斜睨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拓跋连城:“……”你难道还想留宿?! 歌舞继续,气氛却越见诡异,乐班子走南闯北,知道的曲目不少,如今没有拓跋陵的捣乱,倒是应付自如,只当自己眼瞎,没有察觉到这堂上几人的怪异便是。 苏莞然想了想,让芸娘又上了两碗催饱的鸡汤,芸娘道:“王妃,我来吧,您小心身子。” 动作微顿,苏莞然抿了下唇,轻声道:“无妨,我来。” 说完,她便又将鸡汤端上了拓跋陵的面前,芸娘起身换到了苏莞然左手边,自顾自替苏莞然端菜递汤。 厨房还在不断上菜,因为按皇室规矩,也为了保护皇帝,每道菜不能吃得过多,三口足矣。 因为吃多了,怕中毒,但其实在先皇时候,这用膳的规矩并没有这么严格,先皇力行节俭,这般浪费的行为,是决计杜绝的。拓跋陵心中有鬼,却连喝水都要人先检查过茶杯茶水茶叶,深怕自己遭殃。 却也因此,躲过了不少劫难。 不过说起来,先皇自己节俭,对南王府的修建倒是肯下重本,可见对拓跋连城宠爱至极,也难怪人在战场,居然还派太傅帝师前去教导了。 苏莞然走了下神,又起身递菜,一起一坐小腹不停地折腾,也着实有些疲累,拓跋连城对她轻轻点头,示意他可以坐着不动。 芸娘跪坐在了她的身边,距离拓跋陵更近,苏莞然见拓跋陵并没有说什么,拖索性便让芸娘来帮忙递菜。 高士站在另一边,将已经用过三次的菜又送了出去,芸娘看了看他,接着又垂眸扫了眼距离稍远的拓跋连城,再看看苏莞然揉着手 臂的苏莞然,端起一道甜糯茄子,慢慢起身,走向拓跋陵。 拓跋陵正端着鸡汤,坐姿散漫,动作不拘一格,说是洒脱,不如说是放浪形骸。 甜糯茄子放在桌上,芸娘抬起头看了眼拓跋陵,谁想拓跋陵却正好低头,险些与他对上视线,芸娘一惊,忙又站了回去。 无人打扰拓跋陵用膳,他自个儿倒是自得其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忽然,拓跋陵停下了筷子,挑眉看向拓跋连城,“连城近日在朝堂上似乎没什么话说,怎么了?”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脊背一紧。 拓跋连城却不动声色,诧异看了看拓跋陵,而后失笑,“唉,皇兄又不是不知道,臣弟打仗还行,处理朝堂政事却实在是力不从心,四年前淮南一行,臣在朝中不敢不顾地一通乱说,回到府中便被莞儿好一通训诫,臣弟可不敢乱开口了。” 淮南一行,回到京城,拓跋陵手下几个敛财高手就被拉下了马,拓跋陵更是当场黑了脸,好好一场庆功宴,最后硬是惨淡收场,拓跋连城离开的时候,竟然都没一个宫人来送他。 拓跋陵笑了笑,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似乎有些无趣,拿着筷子戳着桌面上的菜:“三四年前的旧事了,提他做什么,连城也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今日于阗与大宛略有接触,连城以为可有何不妥?” 这是……问政?不,还是试探。 苏莞然方才一直悬着的心这会倒是放下了不少,目光定在了拓跋连城身上。 拓跋连城先是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方对拓跋陵道:“皇兄往年寿辰,列国使者纷纷来贺,私底下各有私交,亦是为本国结交,只为了睦邻友好,倒并不奇怪。今年寿盛在即,此重情景当是寻常。” “哦?”拓跋陵目光微暗,“这么说,连城觉得此事,朕不用多管 ?放任自流是吗?” “也不然,”拓跋连城皱了下眉头,双手插袖,沉吟片刻道,“臣弟说的是寿辰前后,如此情况自然无碍,但如今于阗虽然奉上了战败国书,但邦交国书却还未拟定,此刻与于阗接触……十之八九,是为了于阗三王子。” 说话间,下面又上来了两道菜,试过无毒后,芸娘又将饭菜端到了皇帝面前。 条案很长,芸娘看着面前的青色衣角,这天朝身份最尊贵的人近在咫尺,她有些紧张,紧张到几乎握不住手中的菜盘子,才刚放下,手便往拓跋陵的方向一偏…… “咱家来吧。”忽地,高士轻轻拿起了拓跋陵近前的汤碗。 芸娘后背霎时间被冷汗浸透,笑得极其僵硬,“是……是奴婢失态了。” 高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正与拓跋连城说话的人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高士松了口气,让她退下。 拓跋连城眼皮莫名一跳,余光注视着慢慢退下的芸娘,若有所思。 忽然,拓跋陵再次问道:“于阗三王子是于阗王后嫡子,于阗老王一去,于阗子弟中可以继承王位的除了他便是庶位第一的大王子,此人是个乐痴,沉迷音乐,难以主国,如此大好时机,连城……可愿为朕领兵出征,驻扎于阗?” 那一瞬间,整个内殿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苏莞然背上寒毛直竖,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就连拓跋连城都有些哑然。 拓跋陵想要派人驻扎于阗,一是为了取得于阗财富,二也是为了提防于阗再次兴风作浪,可于阗毕竟是异国他乡,此人一去,必定是举国为敌,能不能活下来、怎样活下来都是天大的难题。 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没有别的选择,他得不到于阗的信任,只能得到他们的仇恨! 他只能靠着天朝这颗大树,替拓跋陵翻覆风云!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大选皇后 但无论怎么想,这个人都不可能是拓跋连城! 因为这个人,既是掌舵人,也是质子,而且必须绝对忠于拓跋陵! 苏莞然做梦也没有想到,拓跋陵竟然将主意达到了拓跋连城的头上!拓跋连城不仅是王爷,还是天朝的战神,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即便拓跋陵看不惯他,也不会将他推到这么危险而重要的位置上。 拓跋陵是绝不可能信任拓拓跋连城的! 苏莞然实在想不懂,拓跋陵为什么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可拓跋连城心思急转,却早就想到了。 拓跋陵不是没有脑子,只是他的用心堪称恶毒。 他仍旧想和于阗交好,仍旧想将于阗收为己用,所以他需要一个可以在他国周旋而不死的人,这个人一定要身份尊贵,一定要于阗人不敢轻易动手,而且这个人……一定要在可以舍弃时,他可以毫不留念。 他是想把自己当成祭品,用来祭祀这场“邦交”!用来压制于阗朝堂!也顺便,将自己远远丢出天朝京城,釜底抽薪,彻底断了自己的夺位之机! 拓跋连城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给拓跋陵挖了个大坑,到头来,第一个被推下坑里的,竟然是自己! 这才是他来南王府的真相,什么散心都是假的,他不是来消遣,而是来警告,或者说,提醒。 这个想法必须掐死在萌芽中! “能为皇兄分忧,乃是臣弟的荣幸,”拓跋连城反应极快,异域歌舞的优美灵活让他瞬间想到了反制的方法,眉间流露出一抹复杂,“虽然离家去国,不能觐见皇兄,但臣弟依旧愿为天朝赴汤蹈火,为皇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拓跋陵嘴角缓缓上扬,“连城有心了。” 拓跋连城又要开口,苏莞然却突然插嘴道:“那大宛呢?” 众人一默,拓跋陵心下一动,看向了苏莞然,眸中带上了意味 不明的打量,但转瞬又觉得并不奇怪了。 拓跋连城要往于阗,苏莞然也必须去于阗,去国离家,她自然不甘心。 苏莞然也察觉到自己的急迫,连忙紧张地低下了头,拓跋连城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侧身抱拳,将拓跋陵的注意力拉回到了自己身上。 “眼下局势危急,只怕于阗不会诚心与我天朝重接睦邻,臣弟三年所杀于阗之人数不胜数,虽然愿意为皇兄分忧,怕是一去便生反心……” “所以,你不愿意去?”拓跋陵目光一冷。 苏莞然捏紧了拳头,额前慢慢滴下一滴冷汗,无声咽了口唾沫,脸色发青地看向了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却道:“臣弟愿为皇兄肝脑涂地,只是臣弟以为,如今这个时候,怕是于阗不会这么轻易让臣弟进入。” “大宛虎视眈眈,而三年征战,颇耗国力,彼时列国使臣必将试探天朝深浅,倘或有人心怀不轨,意欲在此恐生其它战乱,为防万一……臣弟合该寻一个更好的时机。” 拓跋陵手中的筷子已经放下,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拓跋连城,一股逼人的寒气不断压迫着众人。 不知何时,舞蹈已经停下,唯有曲调换成了轻缓而空灵的箜篌,在殿中作响。 弹奏箜篌的师傅年纪有些大了,技法却极是高超,苏子默续又让舞者换了江南水乡地翩然舞姿上场,自将莫名惊愣住的芸娘请出去,自己坐到了苏莞然身边。 “阿姐,于阗很远吗?子默也要去吗?” 箜篌轻缓低沉,众人死寂般的沉默里,苏子默的声音再小,此刻也显得格外响亮刺耳。 拓跋连城目光一动,抬起头怒视苏子默,“放肆,我与皇上说话,谁准你插嘴的!” 苏子默一惊,下意识看向了苏莞然,苏莞然将苏子默护在怀中,也带了几分怒气,瞪向拓跋连城,“小默只是 随口问问,王爷何必发这么大脾气。” 拓跋陵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酒杯,喃喃道,“连城说得没错,天朝,还需要你,此事暂且搁下,朕……” 扫了眼苏家姐弟,拓跋陵嗤笑,“朕也不过是随口说说,于阗险境,岂能让皇弟涉险,先皇怕是在梦中也要抓住朕耳提面命,骂朕……不孝子了。” “臣惶恐!”拓跋连城大声道。 拓跋陵笑了笑,摆手道:“你这性子就是太冲动了,其实何必这么认真?你我兄弟二人在京城,难道连开句玩笑都不成了?” 拓跋连城松了口气,坐回位置上,扯了下嘴角,漆黑的眸子里,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顽固不化的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想要将他赶出京城?可惜,如今的朝堂,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了。 见他似乎打消了这个想法,苏莞然藏着冷汗的拳头也终于可以松开,傍晚凉风习习刮过,却连手臂也凉透了。 歌舞继续,拓跋连城暗忖着朝中局势,默默思考着过两日又该怎么给拓跋陵找麻烦,于阗大约何时才能将禁军统领拉下马,如此重重,不一而足。 摩挲着酒杯一角,拓跋连城嘴角不着痕迹地上扬,或许明日,该去一趟刑部大牢,见见那两个禁军副统领了。 众人各有所思,高士见拓跋陵似乎不打算再用膳,遂叫人将热菜都撤下,只留了凉菜和佳酿,看了眼苏子默。 苏子默尴尬地抓了下头,苏莞然皮笑肉不笑地对苏子默轻声说话,似乎想将人赶下去,不想苏子默才站起来,便闻拓跋陵道:“这是江南的歌舞?” 苏莞然点头称是。 “过于软绵了,朕不喜欢,换个热闹的,”拓跋陵毫不客气的点评着,随即又看向苏子默,“既然来了,便坐下,朕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做。” “臣遵旨。”苏子默只好又坐 了回去。 事儿精,苏家姐弟不约而同地想到。 拓跋连城若无其事地旁观着他们,拓跋陵今日来的蹊跷,绝不可能是什么一时兴起,他倒想看看,他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谁想拓跋陵竟道:“太后为朕选拔皇后,宫廷画师都参与其中,你也是宫廷画师,朕却从未见你进宫为贵女画像,这是为何?” 苏莞然愕然,忙道:“这,皇上,子默他……” “朕问你了?”拓跋陵冷道。 苏莞然:“……” 苏子默侧身,挡在苏莞然面前,毕恭毕敬道:“回皇上,阿姐已经得了太后特许,念在微臣身体抱恙,可不必参与作画。” 公皙淑慧倒还担心拓跋连城会利用这个机会往宫中塞人呢,当然不可能让他参与此事,拓跋陵这话问得实在多余。 “又是太后。”拓跋陵意味不明地哼了声。 这声冷哼明显带着不满,但可没人敢附和,是以殿中人又开始一语不发了。拓跋陵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太后”两个字在唇边过了两三遍,突然冷笑起来。 “朕允你入宫作画,从明日起,开始替各府贵女画像,就在御花园中画,画到朕满意为止。太后的命令,你不用多管。” 很么叫“满意为止”,难道非要从他手中选出一个皇后来不成?苏子默表情扭曲,“臣……遵旨。” 拓跋陵语出惊人,这几乎是在明着公皙淑慧作对,而且战场不是别个,正是苏子默。 苏莞然下意识反驳道:“可是万一……” “万一什么?太后的命令是命令,朕的命令就不是命令了?” 苏莞然选择闭嘴。 目光不善的扫了眼苏莞然,拓跋陵想起苏莞然实际上也是公皙淑慧的人,忽地皱起了眉头。 南王府铁壁铜墙,却还是藏着公皙淑慧的眼线,真是晦气。 站起身,拓跋陵大步绕 过条案,舞者会意让道,拓跋陵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苏莞然暗暗咬牙,担忧地看了眼身边的弟弟。 看来接下来的时间,她也得时常入宫了,否则放苏子默一个人在宫中,她不放心。 “事情就这么定了,”拓跋陵不管他们如何作想,迈开脚步的时候,又道,“太后不是要为朕选皇后吗,高士,将消息放出去,京中凡十五至十八的未婚、未定亲的女子,不分贫贱、嫡庶,就是乞丐,也可入宫待选!” 高士震惊,“什么?!” 众人:“……”你认真的吗? “朕是认真的。” …… 认真的拓跋陵方回到皇宫,大选皇后的圣旨便下发到了皇城脚下,蓦然间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皇宫在选秀,而且选的不是良人嫔妃,而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宫! 更令人震惊的是,拓跋陵竟然没有限制身份,只要是十五到十八岁的未婚天朝女子都可以入宫待选! 一步登天,不过如此! 圣旨傍晚时下,冷霜接连不断,晚风吹得人浑身颤抖,天际忽现一道惊雷,就如巨蟒一般从天空霹雳降落,好像要劈开天地,将京城撕成两半。 狂风暴雨说来就来,可皇城脚下却聚集了疯狂的百姓,那让人震惊的消息就如盛夏时节的野火,顷刻燎原,直至深更半夜,还能听见外面的动静。 顺天府衙和禁军紧急出动,守住了长街河道,仅仅是因为无家可归的女乞丐就像排着队扑火的飞蛾要往下跳,只是为了洗干净自己,好走进皇宫。 连夜退婚的人家还未进门,酒杯南方家长带着小厮打了过来,斗殴之事层出不穷。 就连妓院还未破身的妓女都被人花大价钱买了下来,就为了送进皇宫,给家族迎来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南王府外,几部尚书将南王府大门几乎敲破。 “臣等求见南王!” 第二百九十四章 府门被堵 拓跋连城整夜都没有睡个好觉,萧安才带着几部尚书、御史从傍晚开始拜访南王府,知道凌晨天亮,不得不回府准备入宫朝见的时候,才终于离开。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苏莞然已经让厨房准备了早膳过来,身边跟着愁眉苦脸的苏子默。 拓跋连城看见了他,登时神色复杂起来。 这次的事,苏子默可说是受了无妄之灾,但谁让他就是那告示上的“宫廷画师苏大人”,就连拓跋连城都收到了几分弹劾苏子默的奏折,更不要说今日上朝之后的盛况了。 可想而知。 苏莞然叹息,一边让人准备朝服和官靴,一边无奈道:“府门外站满了人,虽然侍卫分开了路,但出行只怕不容易,你要小心。” “我小心干什么?他们也不敢碰我,”拓跋连城坐在位置上,哭笑不得地斜睨了眼苏子默,“你应该让小默小心,今日见他的不是阿谀奉承之辈,便是喊打喊杀之徒。” 说到这里,他突然默了一下,心下一动,看了眼梳妆打扮极为齐整的苏莞然,“你……也要一起去皇宫?” 苏莞然无奈,“不然怎么办?子默只是一个小小画师,怕还没走到宫门就被人生吞活剥了一半,好歹有我跟着,他们才不敢放肆。” 拓跋连城就要皱眉,可转念细想,却没有其它好办法,只得道:“让蓝玉和王成带人跟着,切不可让人靠近冲撞,小心身体。” 苏莞然会意,“我明白,我进了宫,会先去见一见太后,将昨日的事解释清楚……太后应不至于迁怒子默。” 这件事,归根究底,还是拓跋陵自己突发奇想,他们为人臣子,目下只能虚与委蛇尽量配合,别无他法。 拓跋连城昨夜就知道南王府外会人山人海,倒也不奇怪,只是担心苏莞然进出不便,眉头皱得死紧,听萧安才等人整 夜在耳边争论劝诫,再好的脸色也会变差了。 何况,他本也不是个好脾气。 “最多三日,”拓跋连城只能尽量将事情往好处想,“也许这是个好机会,拓跋陵突发奇想,顺天府和禁军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越事急,越是容易出岔子。” 苏莞然若有所思,“你想做什么吗?” 拓跋连城轻笑,“这可是个大好机会,若是什么都不做,不是很可惜?” 二人相视一笑,眼中浮现出如出一辙的狡黠笑意,忽然,却见蓝玉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还,径自郁闷地站在门口,无奈道:“南王府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据说,已经有人被踩踏成了重伤。怎么办,我们出不去了。” 还未出府,已见血光之灾,顾闲静要张贴告示兴办学堂的事情也无声无息地被打压了下去。 学堂内部已经在布置了,四书五经,先贤古词,考文策论灯卷宗都在往院子里搬,也许再过五六日就可以开学,顾闲静本是为了苏子默而办,后来想着义学助人也是一件善事,索性将声势闹大。 但如今却成了狂风浪潮中的小小水花,出了那穷苦人家的男孩子在乎之外,怕是没有人还记得这学堂的事情。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来到门口,蓝玉与苏子默在身后,还没开门,就已经听到外面禁军在维持秩序,身后顾闲静急急忙忙跑过来,整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齐嬷嬷扶不住,还是芸娘上去搀了一把,“太妃当心。” 顾闲静吃惊地上前,“听说府里被堵住了,可是真的?” 从昨天拓跋陵被禁军接走开始,顾闲静就始终惴惴不安,而今听闻门外被人堵住了,一颗心都凉了半截。 苏莞然忙道:“娘当心,你别担心,这么不靠谱的事,一定维持不了多久,很亏就会有人压下的。” 就是别人不做,公皙淑慧 也容不得京城起这样的混乱。 顾闲静偷偷往外看了一眼,见禁军分开了一条路,两边的人都翘首以盼着南王府开门,眼神疯狂而炙热,保不齐一开门他们就会被人海淹没,登时大急。 “坏了坏了,且这是这几天呢!”顾闲静担忧道:“只怕她们也知道时间不多,这会才要争取时间在小默面前露面,这可怎么办啊……” 拓跋连城无语地摇摇头,而后面不改色地来到了门口,就要开门。 苏莞然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紧张道:“你确定要现在出去?要不等他们人散了再走吧?” “人散得了吗?”拓跋连城挑眉。 那还真不大可能。 苏莞然叹口气,松开手,理了理鬓发,目光一冷,“嬷嬷,扶太妃回去,我们该出门了。” 不就是对付一群疯子吗?这等阵仗,她在淮南又不是没有见过,谁怕谁! 拓跋连城见她准备好了,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旋即整张脸蓦地阴沉下来,幽黑冷沉的目光中仿佛带着杀气,伟岸身体站在众人之前,就如高山般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前方,不怒自威,清冷矜贵,让人不敢直视。 门突然被打开,仿佛有莫名冷气从门内窜出,意欲围上去的人莫名打了个寒颤,喧嚣而热闹的气氛诡异平静了下来。 青黑色的面具下,一双冷漠的双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拓跋连城走了出来。 没有意料之中的噪音,苏莞然也满脸冰寒,优雅而从容地走出了王府,眉间轻轻一蹙,“放肆,南王府岂是闲杂人等可以邕聚之地!” 她的声音清脆冷冽,就像冰块在地面炸开,跃跃欲试的人再度被轰了回去。黑怀这次带来了四匹马,“王爷,王妃,两位少爷,请上马吧。” 拓跋连城负手而立,平静无波的目光将周遭视若无物,受命前来护守的禁军却 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将两边的人越往后挡。 待上了马,众人开始往皇宫进发,才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突然跑到了苏子默面前,“苏大人!苏大人,小人是南城掌管着绣庄的刘员外家家丁,老爷让我给苏大人送上拜帖……” 苏子默怔了下,正要说不用,有人竟直接将那家丁撞开,直接递上了一个盒子,“苏大人且慢,小人奉王御史之名,想请苏大人过府一叙,共商画技!” “苏大人!小女子乃是老宣州布政使的侄女,名唤乔娥……” 苏子默也只慢了半拍,不仅人被逮住了,就连马也被人拉住了。禁军大怒上前,不想却有更多人冲了进来,苏子默脸色一变,人都险些被人从马上拉下去。 顾闲静在门口看得胆战心惊,几乎忍不住冲出去帮忙。 蓝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抄起手里的笛子便扫了过去,“都他娘的不要命了……放手!”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在前,本该是身份最高的两个人,方才的确将人震慑住了,但现在也被人围上了,只是不敢像对苏子默那般直接拉扯马绳手脚。 “你先去前面等我。”苏莞然沉下脸。 “不必,我们一起走。”拓跋连城身上气势越发冷沉,强大的气场将周围三步之内的空间保护得极好,黑怀本准备好了找个人揍一顿以杀鸡儆猴,而今竟没有了用武之地。 苏莞然眼底划过几分森寒凶狠,看着越见拥挤的人群,不慌不忙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终于,他看见了一个在人群里疯狂推搡旁人的中年男人,男人贼眉鼠眼,手中还拿着三个钱袋。 “把箭给我。”她嘴角一扬。 拓跋连城眼底含笑,顺手便从身边拿出了弓箭,淡淡道:“你也学了不少时间,若是不小心射错了人,为夫可不会给你背锅。” 苏莞然白了他 一眼,“用不着。” 说着,一片混乱中,众人只见苏莞然拨弓搭箭,蓦然将目标对准了人群。顾闲静心下猛跳,一声惊呼还没出口,那只长剑已经离弦而出! “啊!”一声惨叫响彻天际,那中箭的大汉额上刷的留下了无数冷汗。 哄闹的场景忽而一静,紧接着便如潮水般散开,大汉砰的倒地,在地上挣扎嘶吼,吓得周围百姓脸色大变。 “这、杀人了!南王妃杀了人……” 人声才起,苏莞然便猛然一声清呵,“禁军!有宵小趁机作乱,殴打无辜百姓,偷窃百姓财物,本王妃已经替你们制服了贼子,还不将人速速拿下!” 众人一愣,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大汉身边竟落了三四个钱袋,登时下意识检查起自己身上。 “啊呀!那是我的钱袋!” “你这个小偷,竟敢偷我的东西!” “天哪,我的钱袋呢?我的钱袋也不见了!” 禁军抓准机会,迅速将人拿下,手中长刀终于有理由抽了出来,明晃晃地散着凌冽寒光,四周的人顿时散得更远。 狼狈的蓝玉与苏子默趁机离开了府门前,忙不迭到了苏莞然身后,对看一眼,皆是苦笑,苏子默还低头将自己的靴子重新穿好,免得它再掉下来一次。 大汉还在抽气,苏莞然将弓箭顺手仍回给了拓跋连城,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可眼中却没有一丝波动,冷冷吐出的言辞,也让人不寒而栗。 “禁军,记住。” “你们乃是守护皇家的禁军,你们代表的就是天家颜面,你们的荣誉不可侵犯!” “凡在南王府外聚众闹事、暗中行窃、邕聚阻止南王殿下与苏大人入朝面圣之人,按律,皆为犯上不敬,即刻抓捕,打入天牢!” “有拒捕者,禁军有权先斩后奏,断其手足,敢于禁军动手之严重者,视为谋反,就地革杀!”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朝堂辩驳 禁军只属于皇帝,同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代表着皇权。 敢与禁军作对,便意味着与皇帝作对,一顶谋反的帽子压下来,何人敢反驳? 四下禁声,缕遭打压、连失领袖的禁军将士,还有谁记得他们的“荣誉”,天子鹰犬,也是天子脸面!如若苏莞然不提起,连他们自己都险些忘了,禁军有先斩后奏之权。 只因为,拓跋陵手下的禁军,早就被那喜怒无常的赏罚逼得束手束脚。 苏莞然满意地看着恢复平静了的街道,与拓跋连城对视一眼,语气终于缓和,目光却越见意味深长。 “天子之命,竞选皇后,其贤良淑德、端庄大方不可或缺,尔等当街闹事,何来母仪风范?天子有命,入宫前还有宫门一选,择其外貌优良、品德俱佳、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之人入宫,再交由宫中嬷嬷二选调教。” “你们若自认有此资格,自去皇城脚下报名!若是不符资格,便去收买皇上,不必来为难画师!” “能当皇后固然能够一门荣宠鸡犬升天,但德不配位、名不副实,会是什么下场。别到时候皇后没当上,先不懂规矩冒犯了圣上,这后果……” 话不说尽,但众人却是心下一凛。 冲撞圣上,会是什么结果?自己死容易,拖家带口怕是要跟着陪葬。 霎时间,方才还热切的人们登时变得沉默起来,可仍旧还有那么几个人——几个没有身家拖累,孤单行走于红尘世间的几个女子极不甘心。 苏莞然冷哼一声,扫了眼面上略有几分愤愤不平的女子一眼,嘴巴突然狠起来。 “再者说了,皇上喜欢美人,有的人,长得不漂亮,就不要往前面凑了。毕竟,画像可以作假,可人却是不能作假的,彼时丢人又丢命,还害我家弟弟受难……我第一个不饶了她!” 南王妃,爱 弟之深,京城皆知,真是让人又恨又羡。 拓跋连城忍俊不禁,脸上却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漆黑眼眸也是淡淡的,平静扫过无话可说的百姓,面上古井无波。 “走吧,别耽搁了入宫的时辰。”他道。 苏莞然轻轻地“嗯”了声,拉着马缰看向皇宫的方向,心中暗暗问候了拓跋陵一番,面上却道:“走吧,入宫。” 经过苏莞然在王府门口一番震慑,接下来的路途终于平静了许多,即便有人想上前,被拓跋连城一个冰冷威胁的眼神一看,立刻便歇了心思,悻悻告退。 直至到了皇宫门前,害我走近,便看见禁军在门口拿着花名册赶人。 “无父无母的克夫,乞丐身上只怕带着病,妓女?清白身?那又怎么样?一缕赶走!” “啧,这面相也好意思过来?下一个……长这么矮,你十五?骗鬼呢?滚滚滚!” “你女儿不还在守孝期间吗?不忠不孝不义之徒、族中直系有前科入狱之人,都给我自己退开!” 那些从马车上下来清秀女子出身倒也有不俗,气质也端庄大方,性子看着也温婉,只是同身边的乞丐站在一起,也多少染了俗气。 苏莞然看着连连摇头,“这样的选皇后方式,我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 要不是拓跋陵一道命令,她还不知道这京城的女子竟然这么多。 拓跋连城面无表情地告诉她,“自天朝立国以来,为夫也是第一次听说。” 拓跋陵根本就不是想在这些人中选皇后,只是一时气急,想要借着这个法子膈应太后罢了,玩闹的游戏,不过是一时兴起,做不得真。 几人目不斜视,在宫门前下了马,两侧入宫朝臣不时向他们投来怪异的眼神,因为苏子默的缘故,苏莞然自己也收到了不少的冷哼。 这场闹剧注定要有个背锅人, 拓跋陵自然不可能,他们姐弟,乃至南王府都是逃不过了。 唉。 入皇宫后,拓跋连城直入宣政殿,苏莞然则去了慈宁宫,苏子默自然是跟着小太监去了御花园。 往日情景雅致的御花园而今也惹恼了,筛选出来的女子大多面貌端正,身高如一,皮肤细腻,眉清目秀。 有人穿得绫罗绸缎,打扮得花儿一般,规规矩矩地站在队伍中;有人却是麻布糙衣,未施粉黛,却也是天生丽质,目光惊奇地打量着这曾经只在梦中幻想过的皇宫大院。 前者自然富贵人家,或官家或商家,嫡庶都在一起,很是知书达理。后者一看便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儿,略微长得好些,叽叽喳喳的,兴奋不已,被前者有意无意的鄙视着。 采采特特前去迎接苏莞然,就从御花园中走过,二人穿得具是华衣美服,看着素净淡雅,但那气度一看就不是平凡人家,而且不是来排队画像的,而是直接在宫中行走,瞬间便凝聚了大部分的目光。 采采睁大了眼睛扫过去,看得光明正大,“王妃您看,这皇宫啊,可好些日子没有这么热闹了呢。这些人还得嬷嬷再选,嬷嬷选过了才给画师,您觉得如何?” “自然是热闹,”苏莞然轻笑,“但只怕这么多人进来,禁军和内务府、礼部都要吓破胆子了,恨不得长两双眼睛盯着才好。” 她边打量那偌大御花园中摆放的四个画架,松了口气,看来告示上虽然只提了苏子默,但实际上却还是有其它人分担压力的。 再看那些或好奇、或艳羡、或闪躲的女子,却不禁摇头,“女孩倒都长得齐整,只是脑子不聪明,这皇后之位……岂是她们可以觊觎的。” 公皙,是皇后唯一的姓氏。 无论拓跋陵如何不满,凤印至今在公皙淑慧手中,最终的人选,还是要公 皙淑慧来选择,这些人陪着作秀,不过是入宫走走过场罢了。 采采轻笑,直接忽略了她最后一句话,“王妃说的是,采采也担心呢,万一有人不听话在宫里生事,太后肯定会生气的。” 苏莞然似笑非笑道:“哦?不知会生什么事?” 采采眨了下眼睛,“那就要看,有什么事可生咯。” 苏莞然但笑不语,心中却叹,往日怕是芸娘看错了,这丫头哪里单纯,分明精明得像一只狐狸,还是只最让人不会设防的狐狸。 两人在宫女簇拥下走过了御花园,刚走几步,迎面便见于秋儿走了过来,却都没有停下脚步。 苏莞然目不斜视,小凝血肉模糊的样子仿佛又在眼前闪过,她不想去看于秋儿,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眼中的恨意。 于秋儿显然也不想搭理她,只是对采采道:“采采姑娘好啊。” 采采笑嘻嘻的,“贤淑妃好啊,贤淑妃这是要去楚宁宫吗?” “不,本宫要去宣德阁看看三哥,”于秋儿脸上殊无笑意,冰冷艳丽的眉眼明亮动人,嘴角却带上讽刺意味勾了一下,“听说御花园挺热闹的,是吗?” “是啊,可热闹了,好多人呢,”采采看了眼苏莞然,“不过采采还要和南王妃一起去见太后,就不闲聊了,贤淑妃慢走。” 采采对于秋儿没什么规矩,摇摇手就走了,于秋儿定定看着渐渐远去的苏莞然,轻轻哼了身,也转身离开。 这小小的插曲苏莞然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在心中默默整理着昨日拓跋陵在王府中所说的话,跳过了试探拓跋连城愿不愿意去于阗那一段,只说今日选皇后的事。 这件事没什么可瞒的,但能不说还是不说的好。 拓跋陵在朝堂上,也不曾说这件事,或者说,他没有机会说这件事,因为今日上朝,满朝文武都只有一件事可跟 他说,自拓跋陵登基以来,立场竟是前所未见的一致——一致地反对拓跋陵。 礼部尚书莫保林一脸激愤,“皇上!皇后人选其能从平民百姓中选出?如此实在有失身份体统!” 拓跋陵早就料到今日场景,竟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尚书大人这话倒是有趣,朕只是娶个皇后,又不是娶一个身份,要什么体统?如此,不正好可以避免外戚干政?”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总之莫保林竟瞬间被震得无语了。 工部尚书乃是公皙淑慧之人,受了公皙淑慧的命令,哪里可让拓跋陵这样胡闹,当即也道:“皇上!皇后者,辅君之臣,务须知书达理,身份或可不参,但必详其素养,有母仪风范,能爱民如子,堪配君王!” 拓跋陵笑道:“读书素养,入宫再习也无不可,难道老尚书科举之后便不曾读书?朕的皇后,能够伺候好朕便可。打理六宫自有嬷嬷太监帮助,何需事事需她亲力亲为?” 工部尚书被怼,又换成了早就准备好的御史言官。 “皇上!臣以为皇上一视同仁,的确是我天朝之福,但皇宫重地,岂能让外人擅入,倘或混进卑劣之徒,又该如何?皇后之尊,德行必全,非贵重教养之女不成其气质,如此竞选,劳民伤财,又恐滥竽充数,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言官不愧是言官,还知道先奉承一番打压,先抑后扬这招用得倒是不错。 可惜,拓跋陵嘴角一勾,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却听她道:“我天朝女儿个个皆是女中豪杰,京中权贵、士族、富商巨贾不可胜数,这些人家的女子难道个个都不登大雅之堂?御史如真如此认为,那朕不介意将这些人家请入皇宫,与你一一辩白。” 御史:“……” 拓跋陵得意地勾唇,“现在,诸位大人还有何话可说?” 第二百九十六章 死谏之恨 拓跋陵早有准备,似乎丝毫不惧御史言官的参奏。 就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凭下面的人磨破了嘴皮子,他还是咬定牙关不肯松口,直到御史言官被气得失了理智。 “皇上!臣下所请皆在合情合理,皇上为何要一意孤行?太后悉心为皇上考量,皇上岂能辜负太后一片苦心,此为大不孝!乃是昏聩之君!” 霎时间,朝堂静了,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御史浑身僵硬,全身血液瞬间冰冷。 大不孝三字尚可有人敢点头附议,但对着拓跋陵直接骂出昏君,那纯粹就是找死。 历代朝堂中,言官朝臣官位或许不高,但其位置却是极其重要,敢但皇帝面骂昏君、暴君的人也不可胜数,通常皇帝能忍则忍,不能忍日后找个由头处置了便是。 但自从拓跋陵继位,敢这样当着他面骂他昏君的人,今日,才出了这么一个。 他的继位登基,本就伴随着扑朔迷离和血腥镇压。 拓跋连城惊讶地挑眉,看向那进言拿命博美名的御史言官,努力分辨了片刻,待发现那好像是公皙淑慧的人后,兴趣越浓。 很好,终于有人将“昏君”二字骂了出来。 有些话一旦出口,便收不回去了。有些事一旦拉开了一个口子,就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最终会被这个口子吞没。 昏君…… 好一个“昏君”。 如此意外之喜,拓跋连城忍不住同身后的萧安才对视一眼,果然看见了萧安才眼中的喜色。 他们正缺这样一个口子,原本是要用狸奴打开,但狸奴毕竟是他国公主,与拓跋陵又有恩怨,这窃国之事未必有人相信,如今却有人“自愿死谏”,甚至不用他们的人出手,便用“昏君”来敲响警钟,简直求之不得好吧! 电光火石间,拓跋连城已经想到该怎么将此事宣扬出去,最好传得越开越 好。 最好再弄出个歌谣,大街小巷地传唱,拓跋连城暗忖半晌,眸中忽而闪过冷意,转头看向那言官。 若是如此,你就不得不死了。 拓跋陵阴鸷的注目却吓得那言官浑身颤抖,呼吸急促,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了,末了,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身为言官,要他将自己的话吞回去,不仅为同僚瞧不起,将来史书上也会给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怕是春秋笔法,写不出什么好事来。 既如此,何不如以死上谏,没准事情严重了,拓跋陵还不敢对他动手了呢? 那言官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竟然因为拓跋陵不会对他动手,在拓跋连城“要什么来什么”的惊喜目光之下,越加大声道:“皇上,就算不说皇后之事,单论那于阗,皇上便已铸下大错!” 言官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害怕至极,却陡然生出一种大义凛然的错觉、悍不畏死的气概,声音反而越加的坚定激烈,就像文人骚客直面权贵,慷慨激昂的细数他的错误。 以为当头棒喝,便能将一个人骂醒。 “于阗虽然战败,但三年战争,南王仅仅是将人赶出国内,并非打下于阗半臂江山!当务之急,我天朝久经战乱国库空虚,理应重修邦交见好就收!皇上算计于阗江山,于阗怎么可能答应?!皇上就不怕激起于阗民愤再掀战乱吗?” “皇上寿辰将至,各国使臣都将入京城贺寿,必将刺探国情,诸人如宵小,意在佩囊中!一旦风闻我天朝将起战事,他们岂能不来咬上一口?彼时白骨露野、兵戈扰攘,我天朝毕竟被蚕食殆尽,皇上可能承担亡国之名?” “皇上如今尚未得皇子,东宫至今空虚,后位至今空悬,立后虽为皇上家事,亦是天朝国事!臣以死谏,恳请皇上理应尽快立后,勿要再大兴选秀,耗费钱财 ,穷奢极欲,谄媚画师苏子默,也当立即打入死牢!” 好一派慷慨激昂! 拓跋连城就忍不住为他拊掌称好,而后便将数位言官竟也被他说动,也列次出来死谏附议,拓跋连城便连忙给自己人使眼色,让他们看着点身边的人,别跑出去白白送死。 没错,白白送死。 他按下唇角的笑容,再看下方陆续跪下的三四位御史,忍不住摇了摇头。 敢于死谏,便也说明,他们对拓跋陵还有期望。 拓跋陵可不是当头棒喝就能醒过来的人,你给他一棒,他回头能卸掉你的四肢五脏。 淮南之灾如此严重,拓跋陵却还能想着修建行宫,边关之战岌岌可危,拓跋陵身为国君,竟派人袭杀自己的将士,险些置他于死地,置天朝于死地。 对这样的人,抱有任何期望,都会落空。 可惜了,这几个人,未尝没有真才实学,只是,他需要他们的死亡。 沉闷的气氛让人难以呼吸,御史言官慷慨激昂,寂静之后,那缕缕死意才终于让人白了脸。 一碗泡着淡绿茶汤洒落,白玉做成的茶杯从高处扔下,清脆回响的炸裂声带来了死亡的恐惧,言官惊骇地抬起头,却看见一张仿若恶鬼般残酷冷笑的脸。 “说得好……”一字一顿,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要将人撕成碎片般的狠辣,拓跋陵阴沉震怒地瞪着他,那表情竟然满朝文武都心下一怵。 “说得真好,‘昏聩之君’,‘大不孝’,‘打入死牢’……”拓跋陵笑了起来,不知为何,那张脸看习惯了的脸此刻竟让人觉得无比扭曲,“你们就这么喜欢死谏,既然如此,那朕,成全你们。” 咯噔一声,言官瞪大了眼睛,近乎窒息,冷汗霎时透背。 “来人,将他们,这些欺君犯上大不敬之人……”轻而易举扣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 给他们,拓跋陵气得声音打颤,慢慢抬起手,咬牙切齿道,“给朕拖出去,全被杖毙!抄家灭族!一个都不准放过!一个都不准!” 轰的一声,朝堂中像是炸开了火药一般,拓跋陵一把将御案上的奏折都扫开。 “高士!下朝!” 双目赤红,拓跋陵不管不顾身后的哭喊,禁军铿锵有力的呼喝声,朝臣议论纷纷的不满声,统统抛之脑后,冲出了宣政殿。 高士急急忙忙跟上,朝臣满头大汗的往外退,拓跋连城却纹风不动,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萧安才抱着笏板上前,嘴角含笑,“一言不合,抄家灭族,庭前杖毙,如此血腥,皇上这是在将自己人往外推啊。” 拓跋连城嘴角划过一丝冷意,缓缓笑道:“谁让,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呢?” “要变天了,”萧安才道,“王爷不回府吗?” “不回。” 拓跋连城转身,背后是登上龙椅的九九天梯,庄重而肃穆,眼中是寥寥臣子恭守以待,唯他马首是瞻。 “本王还要去接王妃。” …… 慈宁宫,落拓客。 苏莞然声泪俱下地诉说着昨日傍晚的艰辛,言语之中,却都是为自己小弟求情。 “太后,小默善风景而不善美人,皇上将如此重责大任交给小默,今晨小默出门,险些被一众心怀不轨之徒拉下马来,如此殊荣,小默实不敢当啊。还请太后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且叫资历更老的画师来接替此责吧!” 前因后果从未错落,苏莞然泪盈于睫,一滴珍珠般的泪水挂在脸上,忧心忡忡,心事重重,身体微微颤抖着,手中的帕子几乎被全部打湿,好生楚楚可怜。 公皙淑慧却走了走神。 “他竟真的下了这样的命令,”仿佛依旧不敢置信,公皙淑慧少见的露出几分难过,手指轻轻揉着指甲,微微苦 笑,“儿子大了,不由娘啊。” 说起来,他这些日子也很少到慈宁宫来了。 可她是为了他好啊,他到了这个年纪,快三十了,也该立后了,否则后宫一直这么混乱下去,他何时才能有个正经皇子呢? 没有太子,他这个皇帝未免独木难支啊,他不懂,唉,所以还需要她这个母亲多多照料。 总有一日,他会明白她的苦心的,一定会的。 采采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满脸的心疼,“太后,您伤心吗?” 公皙淑慧回神,看着采采那眼中的担忧,眼角周围散了些,淡淡笑道:“采采,好丫头,哀家也有好些日子没去御花园了,你陪哀家走走吧。” 采采听话地将人扶了起来,眨眨眼道:“那出去之前,太后先喝一碗莲子羹吧?” 公皙淑慧点头,来到了苏莞然面前,看她一脸忧色,默了默,道:“你也起来吧,皇上这是在跟哀家怄气呢,跟你弟弟没什么关系,你也陪哀家走走,哀家这宫里,也没多少人可以说话了。” 微眷的语气残留几分未能及时掩藏的沉重和孤寂,那如镜花水月般的信任似乎已经能够摸到边缘,反而让人莫名感伤起来。 苏莞然站起身,看着采采送上莲子羹予她服下,末了却咳了两声,苏莞然忙上前替她顺气。 “走吧。”公皙淑慧眯起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莞然察觉到了手上的沉重,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一丝微妙的感觉。 初见公皙淑慧的高贵神秘,似乎已在很久之前,这些年过去,从三年前边关别侵,三年后拓跋连城凯旋还朝,不动声色的与朝臣针对拓跋陵,最先消磨了盛气的,居然是她。 算计来算计去,倒头了,却连自己的儿子都开始跟自己作对。 就因为权力。 不动声色藏住眼中的感慨,苏莞然扶着公皙淑慧,来到御花园…… 第二百九十七章 皇室礼仪 御花园很大,除了宫中主花园,尚有双门一殿一堂一阁,旁的还有拔地而起的假山,从太湖运过来的秀丽山石,不乏嶙峋怪异,也有棱角圆融,天然雕饰有之,鬼斧神工有之,巧夺天工也有之。 乍一眼看去,那片假山几乎有绵延不绝的姿态,极为壮观,但苏莞然最喜欢的,其实不是那些看不道前后道路的假山,穿行于假山小道时,还能看见各色兽头石雕,口吐清泉,机关暗巧,令人惊叹不已。 除此之外,尚有藻井石座,楠木彩绘雪轩与两层楼台乐志斋遥遥相对,隔着一段花石子甬道,被两百来棵松柏古树包围着。 那才是苏莞然最喜欢的地方。 单就地面石子而言,据说便被可以嵌镶成不同图案,天文地理、春夏秋冬、山川草泽无不在其内,统共约有近千幅左右,那待选皇后的姑娘们,便在石子路上候着。 第一日,人并不是太多,四位画师却显然还是不够,竟有临时加了四位,八位画师在亭台楼阁各处等着。 苏莞然看着女孩子堆,忍不住摇头,“人太多了。” 虽说了不分贵贱,但那些身体不干净的、衣裳不洁净、面貌上不得台面的都被退了回去,如今细看,乍然都是柳眉鹅蛋脸、明眸含笑唇的样子,好看是好看,奈何看多了未免就没什么可惊艳的了。 偶有几个长得出挑艳丽、风情万种,或是眉眼寒霜、冰清玉洁,再或是亭亭玉立、小家碧玉,极为惹眼,却也极为轻浮大胆,一看便是静不下心的的,或是不懂规矩,又不知道检点的。 有人还未入宫,竟已经开始看不起旁人了,这样的心性,苏莞然都看不过去,更何况公皙淑慧。 她在外冷冷瞧了,忍不住好笑,看看身边两个端庄客人、气质出众的苏莞然和采采,站有站姿,目不斜视,肩膀 齐平,昂首挺胸,气质出众,再看看那一堆,高下立判。 “到底是民间女子,不受调教的,”手指指着其中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公皙淑慧竟有些被她们逗笑了,“你们瞧那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妖里妖气,这是扮大公鸡不成?” 采采噗嗤失笑,搂着公皙淑慧的胳膊调侃。 “太后您是天生尊贵的人,气度生来就有的,打小儿又是大家闺秀,王妃也是太后亲自调教出来的,就连采采也沾了太后的贵气,跟她们当然不同了。” 苏莞然从善如流,“这些人第一次入宫,都新奇着呢,都想博个好彩头,哎哟您瞧,那是不是有个穿夏衣的,不怕冷吗?” 公皙淑慧大眼一瞧,果然如此。 旁的人都穿了秋衣,还有穿着披风的,一水儿的皮毛托出巴掌大小的脸蛋,竟有一人穿着浅绿轻纱,看起来倒是飘逸潇洒,细看却已经是在打哆嗦了。 公皙淑慧不由失笑,“哀家本想来看看陵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结果来此一瞧,环肥燕瘦都有,好的倒是极好,不好的,也忒上不得台面。唉,罢了,与我过去,仔细看看吧。” 她话一说完,采采便给前面的公公打眼色,那公公心领神会,忙高声道:“太后驾到!” 霎时间,御花园所有人都惊了一下,排着队的女郎仰长脖子要去看太后,不想才抬头,就背面前的太监一个拂尘打了下来! “太后驾到,还不下跪!都给咱家把头低着,谁敢乱看,直接逐出宫去!敢有冲撞者,休怪咱家心狠手辣!” 众女吃惊不已,却不敢再多看。 好不容易入了宫,若是因为这么个原因被赶出宫,那也太不值当了。 公皙淑慧被两人扶着,款款走进主花园中亭中,八名画师和内务府总管太监、禁军小将军、宫中画师都上前来,紧接着便 是宫中女官次第站定,其后才是初选入宫的秀女。 总管太监一跪,后面的人便齐刷刷跟着跪了下去,那秀女等人不明所以也跪下了,乌泱泱一大群人,异口而不同声的喊道:“奴婢(草民)叩见太后……”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莞然好像在里面还听到了一句“臣妾”。 她忍着笑同采采对视一眼,采采不约而同地回了她的目光,二人眼中都压抑着笑意。她们对这宫廷也算是熟悉至极了,但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整齐的见礼。 内务府总管的脸色都变了,根本不知道是谁犯了忌讳,叫他丢尽了脸面。 公皙淑慧倒是脸色不变,采采让人端了茶过来,苏莞然默契地捧上茶杯,顺带扫了眼跪在当中的苏子默。 “太后,请用茶。” “嗯。”公皙淑慧扫着满地匍匐的人,接过了茶只饮了一口,动作轻缓,近乎无声,却有一股莫名压力,叫人察觉危险。 茶毕,苏莞然与采采站定,嘴角微微上扬,细看却又不明显,站相落落大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底下人。 没有人出声,却有人忍不住抬头,看着端坐雍容的尊贵夫人,站着的两位年轻女郎,俱是美衣华服,国色天香,气质出众,气场强大,就连年纪最小的采采,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和高高在上。 与她们这些人,纵然身处一地,却好似站在两个世界,真真是判若云泥,令人自惭形秽。 公皙淑慧没有出声,也就没有人敢乱动,偌大御花园,一时间竟连风声都偃旗息鼓、不敢张扬了。 许久,公皙淑慧忽地缓缓开口,虽然声音不似年轻人那么清脆干净,却透着另一种庄严肃穆,不怒自威。 “哀家听说皇帝要在御花园选秀,特地过来看看,倒是看到了几块璞玉,只是……俗物多了,这御花园到底是清净皇庭 ,闲杂人等,还是不该污了这御花园的秀色。” 总管太监心中咯噔一声,公皙淑慧这第一句话便是责备,他的头上瞬间流出了冷汗。 “启禀太后,”总管太监周旋道,“在这御花园选秀,乃是皇上的主意,若是叨扰了太后的清净,奴才这就让人换地方。” 谁想,公皙淑慧却道:“地方便不用换了,哀家素日也不常出慈宁宫,不过有几句话,要过来叮嘱一下。” 总管太监道:“是,奴才恭听。” “先起来吧。”公皙淑慧抬了抬眸,却见一女子竟然直接躬身想站起来,待看见周围人没有动时,才蓦地变了脸色,又慌慌张张跪了下去。 总管太监未觉,高声道:“多谢太后!” 参差不齐的声音接连传来,而后众人才起身,总管太监老脸羞红,十之八九是怒的。 这选的是什么人?连点礼仪规矩都没有,只有面子没点脑子那都是来送人头的!总管太监打定主意,等太后一走,便将那宫内挑人的嬷嬷回头全都给换了! 待所有人站好了,公皙淑慧才不紧不慢道:“在这宫中行事,头一件要懂的,便是规矩,和礼仪。” “是是,太后所言极是,”总管太监讪笑,“奴才等挑选完毕,定会令人先教导诸位秀女礼仪。” “那这第一课,便由哀家教教她们吧。” 总管太监一愣,公皙淑慧却冷冷一瞥,眸中冰寒让他浑身一颤,脸色煞白,不敢再言。 “莞儿,采采,”公皙淑慧缓缓道,“去给秀女们看看,什么是礼仪。诸位秀女,也不必低着头了,好好看看,这入宫见礼都不知道该如何见的话,也就不必再继续选了。” 众人面面相觑,缓缓抬头,但见公皙淑慧身边两位女郎轻声道“是”,而后走到了身公皙淑慧五步之远的前方,神色从容,不卑不亢, 眉眼含笑,不惧不媚。 垂眉,敛眸,弯腰,合手,屈膝,下蹲。 脊背挺直,稳若泰山,不偏不倚,不高不低,端正娴雅,气定神闲,看似并无多余动作,却能让人觉得婀娜多姿,自有一股沉稳大气,平平稳稳,仪态万千。 就连声音都平静而恭顺,温柔和干净,清脆不拖沓,“奴婢(臣女)叩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虽是不同的自称,却分明是整齐划一,没有丝毫杂乱无章之感。 这半屈下跪还要挺直腰杆的动作并不好维持,但她们竟然没有半点动摇,公皙淑慧满意地点点头,道:“平身。” “多谢太后。”谢平身语,转而收手,苏莞然与采采这才缓缓起身站定,原地不动,目光轻敛,似乎连眼珠子都没有随便乱动一下。 众人惊诧,不知为何,分明只是两个简单的动作,她们却看得极其紧张。 尤其是苏莞然,在场很多嫡女都只知她是庶女出身,但而今近看,这仪态气质却比她们这些嫡女高出不知多少,心情难免更加复杂。 公皙淑慧淡淡轻笑,又道:“皇帝要选皇妃,哀家没有意见,但这人嘛,首先得手脚稳、胆子壮、性不狂、礼不逾、德尚善、质若水,方能入画,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哀家就不太喜欢,公公可明白?” 总管太监脸色微变,“奴才明白了。” 公皙淑慧的意思是,凡是达不到她方才所说要求的女子,都必须遣返出宫。 而且,公皙淑慧方才说的是选“皇妃”而非“皇后”,不知是口误,还是……故意为之。若是口误还好,若是故意为之…… 总管公公咽了口唾沫,几乎可以料想到自己被拓跋陵一脚踹飞的场景。 谁想,正在此时,几个沉重的声音突然传进了御花园,打乱了所有人的步调。 “恭迎皇上、南王殿下。” 第二百九十八章 母子冲突 皇上来了! 平静的御花园突起骚乱,才站起的人蓦然又跪了下去,控制不住地想要抬头,却被身边的公公又是一个拂尘抽了过来。 “低头,你想死吗?” 秀女抿唇,颇不乐意,微微抬眼看了看石子路的另一边,满心期待地等着拓跋陵的走近。 当今皇上,万人之上的天子,是天朝最为尊贵的人,只要能够得到他的青睐,不,只要他肯看自己一眼,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就能上涨,也许还能住进这华美精致的皇宫,做那人上人! 同她这样想法的人太多了,她们甚至忘了,无令面圣形同犯上,其罪可诛,只希望能够得到天子宠爱,就连旁边的小太监都懒得提醒了。 这皇帝拓跋陵,可跟她们想象得大不一样,轻易往上凑,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所有人都在等着拓跋陵的出现,却自有苏莞然,期待着另一个也许不曾为人关注却极有存在感的人出现,他虽然跟在拓跋陵身后,可一出现,就必然能够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 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翘首以盼的人终于出现在了石子路的前方,可刚一出现,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是说当今圣上丰神俊朗,棱角分明,器宇轩昂,雍容华贵,而且嘴角时常带笑,让人一看便如沐春风吗?不是说那戴着面具的南王阴沉可怕,色若幽鬼,目光可怕,叫人敬而远之吗? 但这…… 戴着面具是南王吧?怎么他却鹤身玉立风度卓然,但看那沈腰潘鬓、姣好下颌、点漆墨眸,便让人不自觉猜测其面具下没准貌若处子面如冠玉。 反而是前面正面示人的皇袍天子,分明没有带着青幽冰冷的面具,却脸色阴狠可怕,好像随时都要将人剥皮抽筋吃了似地? 乍见此状,便是苏莞然都忍不住愣了愣,更何况那些初见拓跋陵的闺阁 女儿,有人吓得浑身发软,几乎惊呼出声,接连倒吸寒气。 “奴婢(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 稀稀拉拉的声音带着疑惑与怀疑,充满了不信任和恐慌,错落扰人,拓跋陵本就极差的心情越加蒙尘。 “高士!”拓跋陵还未对公皙淑慧行礼,整张脸已经彻底黑了下去,“这些东西朕听着烦闷,都给朕赶出去!统统赶出去!” 秀女中有人一声惊呼,带着惊吓和不甘,整个花容失色,苏莞然与拓跋连城顺着那声音看了过去,却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偏倒在地,好像极为伤心似的,深深看着拓跋陵。 故作姿态,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像借机引起拓跋陵的主意,力求上进是好的,可惜没挑错了机会,自己找死。 苏莞然收回视线,远远对上拓跋连城,嘴角扬了扬,虽然隔着好远距离,但是她依然可以感受到,那人傍身的好心情,看来今日朝堂上发生了大好事啊。 那厢,拓跋陵闻声望去,一见那女子,嘴角便不由得露出嗤笑,“怎么,想勾引朕?好留在皇宫?” 那秀女脸色大变,心头猛跳,魅惑姿态登时一收,心惊胆寒地跪在地上道:“草、草民只是没跪稳——” “朕成全你。”拓跋陵突然打断了她。 女子豁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拓跋陵,没想到自己真的成功了!两边的人都忍不住脸色怪异,艳羡嫉妒地看了她一眼,但接下来,她们的脸色就瞬间白了。 因为拓跋陵道:“来人,此女以下犯上,把她扔进象房,照顾缅甸进贡的大象,伺候不好,直接扔进教坊司,违令者,杀无赦!” 晌午的御花园,刹那如冰窟般寒冷。 禁军上前抓住那秀女便往外托,秀女惊恐地大呼“饶命”,却被禁军熟练地堵住了嘴,簪花细钿都落在了地上 。 高士回神,忙让人将其余呆愣的秀女都带了下去,连着那些画师、公公、宫婢也都散开,拥挤的御花园立刻宽敞清净了起来,仿佛连呼吸都舒畅了很多。 苏莞然很是满意,目光微微斜睨了眼公皙淑慧,却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公皙淑慧正面无表情地凝注着拓跋陵。 拓跋连城上前见礼,拓跋陵却什么话都没说,好像只是懒懒点了个头。 公皙淑慧眯了下眼睛,也点了点头,顺便将拓跋连城忽视了个彻底。 拓跋连城倒也不觉尴尬,既然没人理他,那他找自己的媳妇就是了。遂直接站到了苏莞然身边,手背轻轻同苏莞然碰了碰,苏莞然侧过头,不动神色,勾了勾他的小指头。 嘴角微扬,拓跋连城又站得更近了些,抓住了她的整只手。苏莞然挣了下,没有挣动,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采采意味深长地看了二人一眼,没有说话。 许久,公皙淑慧突然开口,“那些不着调的女子,就是你选的皇后?” “再不着调,日后另行培养便是,”拓跋陵依旧沉着脸,不屑而轻蔑地扫了眼苏莞然,“南王妃往日声名也未必好,母后不也照样培养出来了?” 苏莞然嘴角一抽,低下头,将手从拓跋连城的手中抽了出来,柔声道:“都是太后抬爱,莞儿自然要对得起南王妃的身份,您说是不是啊,南王殿下?” 拓跋连城目含笑意,回道:“说起此事,还是皇兄赐婚、太后做媒,连城一直心存感激。” 莫名被转移话题的拓跋陵愣了愣,随即目光一凝,又回到公皙淑慧身上,“既然南王妃都能变废为宝,皇后有宫中嬷嬷轮番教导,又能差到哪里去?母后,您说是吗?” 变废为宝?苏莞然险些给气笑了,拓跋陵与公皙淑慧统一战线时,对他苏家姐弟倒是格外关照,如今母 子间闹了别扭,他们变成了战场。 公皙淑慧察觉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对,那双飞扬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愤怒,就像他小时候在外受了委屈一般,阴鸷而可怕。 “……哀家只是提醒你,这皇宫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地方,方才那些人,能做个良人已经是天大的荣幸,至于皇后,她们还不够格。” “那母后认为谁够格?”拓跋陵语气倒是依旧平静,脸色也出奇的慢慢变好,严肃而认真,“您的外侄女,公皙宁?” 公皙淑慧闭了下眼睛,末了,睁开眼道:“皇帝,你要选皇妃,多少个都可以,但是皇后,只能有一个。” 他说完,也不管拓跋连城复见阴沉的脸,扶着采采的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并道:“莞儿,哀家累了,你也不必陪了,带着你的兄弟回府吧。” 她必须去了解一下,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拓跋陵为何如此震怒。 拓跋陵目光更冷,苏莞然却恨不得立刻走人,反手又抓住拓跋连城的手,恭敬道:“既然如此,那皇上,我们就暂时——” “急什么?”拓跋陵咬牙,“把苏子默叫过来,继续画!三日之内,务必给我找到一个民间皇后!” 说完,一个转身便坐到了雪阁假山上的亭中,拾阶而上的石座旁,正好掰着苏子默的画作。 苏莞然:“……” 拓跋连城抬起手,捂了下鼻子,带着苏莞然索性也做到了后边的亭子里,与拓跋陵之间隔着几十米远的样子,压低声音道:“看来他是跟公皙淑慧耗上了,我们何不在此看看好戏,向来前面的消息,很快也会传到公皙淑慧的耳中。” “前面什么消息?”苏莞然挑眉。 拓跋连城神色复杂,“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 言官死谏,拓跋陵一怒之下,却将人抄家灭族,禁军想必已经出 动,不知顷刻间,又要夺走多少人的性命,那几个御史却已经血溅当场,活不了了。 若是公皙淑慧速度快的话,或许今日太阳落山之前,还可保住他们的家属,不至于在拓跋陵“昏君”的名头上,再加一个“暴君”。 “这还是其次,”于秋儿冷笑,看着那殿前铁青着脸走开的禁军将士,乃道,“拓跋陵在皇宫内外选拔皇后,今日才是第一日,我从前面走过的时候,便听秀女们说京城出了大乱子。” 于雅正眸中精光一闪而过,“禁军如今只有一个老统领,副统领年富力强却被下了大狱,而京城中的乱子必然不会止于一日……只要我们推波助澜,要助他拿下禁军,并不困难。” 于风却愁眉不展,“但我听说禁军都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就算换了个人领导,其宗旨怕是不能变吧?” “这就要看拓跋连城的本事了,若是在禁军如此势弱的情况下,竟还练收服人心都做不到,他的路也走不长,”于雅正老神在在,手指轻轻摩挲着拐杖上的木纹,默了默,又问,“谈判进行得如何?” “仍在僵持。”依旧毫无进度的谈判,让于风越发愁苦,“日前虽与南王结盟,但他真的会帮我们吗?” “他会,”于雅正抬眸,眼底闪过冰冷的算计,“他没有别的选择。” 于风见他模样笃定,不觉心下一动,嗫嚅道:“我去和他谈判时,他质问我南王府的那把大火,是不是于阗奸细的杰作……我说不是,还发了誓,说不是我的命令,三弟……” 于雅正目光一闪,“这的确不是二哥的命令,不是吗?” 于风瞪大了眼睛,“难道,真的与于阗有关?!” 于雅正沉默不语,于秋儿却笑了一下,“二哥,我们谁都没有下命令,是有人自己欠了我,该她还的,她必须要还。” 第二百九十九章 是去救人吗 于风很有些惴惴不安。 虽然放火烧南王府的命令不是他下的,但毕竟还是于阗的手段,可惜于秋儿死活不愿说出放火之人的姓名,就连于雅正都只透露她是南王府人。 他们深知于风此人比于雅正还要“雅正”,若是将事情告诉他,于风十之八九会特别去注意那人,因此难免产生焦急。 只需要一点线索,那在战场上闻风而动的拓跋连城就会抓住把柄,那他们最后的保证可都没了。 于风不满地抱怨两句,总局得自己被不信任了,于雅正满刚给他满上一杯茶赔罪,于风看了看他的腿,也就释然了。 于雅正看破不说破,又说起另一件事,“大宛使者如何了?” “大宛使者?”于风想起上次在街上同古陵华的接触,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那古陵华倒是个温润君子,很好说话,我在街上同他接触,他倒是态度热络。” “态度热络?”于雅正挑眉。 于风见他面色有异,不觉紧张起来,“怎么了吗?” 于雅正垂眸,看着茶杯中映出的自己,脸色略白,神色萎靡,出了出神,奇怪道:“大宛与天朝交好已久,就算因为夏禾公主的事发生了些许龃龉,但依旧并未打破盟约,何以我们与天朝明显有仇,他们没有半点避讳便罢,竟还……态度热络?” “说起这件事,我也有些奇怪,”于风怪道,“为什么南王要我们同大宛使者接触?难道仅仅是为了让拓跋陵紧张?” 于秋儿眉峰一动,“会不会大宛和天朝的关系,也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好,拓跋连城是想同时拉拢两方?” 于雅正嗤笑,“他若是想私下同两边人结盟,何不直接造反来得快?” 于风道:“造反毕竟不好听,不到最后关头,天朝最是重视‘名正言顺’,何况还是自家兄弟,应该不到极端 不会走这最后一步吧?” 于秋儿目光一闪,“也未必吧,说不定人家早就用过了,只是忌惮禁军呢?不然为什么现在要搞禁军?” 于雅正扫了她一眼,余光忽见方才那被于秋儿言辞激走的禁军将士又走了回来,迅速道:“我们现在身在囹圄无法自主,暂且按照拓跋连城的计划走,你们该回去了。” 那二人也看见了禁军,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宣德阁。 时间慢慢地过去,御花园中又进来了一批秀女。 前一批秀女因为不守规矩被全数轰出皇宫,二选的嬷嬷又刷下许多不懂规矩、穿红着绿的秀女,这一批秀女学乖了,总算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进来后虽然兴奋又激动,但却没有叽叽喳喳随便乱瞧,只是低头站着。 八位画师重回御花园,各自站了地方替秀女们画像,只敢用余光打量这御花园里的太监宫女,还有那坐在亭中的南王夫妇。 那两人倒是好整以暇,吃着御膳房送来的珍馐,喝着御酒房送来的佳酿,是不是交头接耳有说有笑,模样极为亲密,让人艳羡。 南王迎娶南王妃几年,始终不曾纳妾,就算南王妃不曾有孕,也没有提出休妻的想法,当然,御赐之妻也不是他想休就能休的。 至于子嗣,众人心照不宣,只怕皇帝拓跋陵希望拓跋连城从此断子绝孙才好,有了孩子,便有了盼头,便会想起为自己的孩子铺路,难保不会打了不该打的主意。 时近正午,忽然来了个十二三岁的公公,苏莞然冷艳一瞧,嘴角不禁上扬,轻声道:“瞧见了吗?慈宁宫的太监,想必前面的事情,太后已经知道了。” “人到现在才来,宫外却已经闹翻了天,你信不信?”拓跋连城莞尔。 苏莞然挑眉,“你是说,太后竟然直接略过皇帝,让人去救那几 家人了?” 那拓跋陵岂不是要气疯了,当着满朝文武下的死命令,两个时辰还没有过去,太后转投就扬起巴掌抽他的脸,让他这个皇帝的尊严往哪儿搁? 拓跋连城忖度片刻,忽地抬眸,“若是此事放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做?” “为什么这么问?”苏莞然有些惊讶。 “只是觉得好奇,”拓跋连城扫了眼她平坦的小腹,似笑非笑道,“我只是在疑惑,如果,将来是你站在她的立场上,你会怎么做。” 苏莞然饶有兴趣地凑近了,在他近处咬耳朵,“这是考验?” 拓跋连城不置可否,“你说是便是吧。” 苏莞然笑了笑,好似不以为意,抬头望着那亭中专心作画的苏子默,忽地想起曾经某个欺辱自家弟弟,而后却被自己陈塘的丫头,认真说来,那才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沉默良久,她突然问道:“你觉得太后是去救人吗?” 拓跋连城点头,“难道不是?” 苏莞然讳莫如深地看着他,清澈的目光突然有些复杂起来,意味不明道:“太后虽然不得你喜欢,但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爱子之人,否则今日便不会来这里看拓跋陵选秀的女子长什么样,而是来阻止了。” “嗯?”拓跋连城不明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顿了顿,苏莞然道,“如果我的孩子被人痛骂,如果他失了他的地位,或许就会命丧黄泉,那我要做的,不是打他的脸,而是替他‘遮掩’,保住他的地位和生命。” 拓跋陵任何事都可以承认,唯独这“昏君”二字,绝对不可承认! 目光微变,拓跋连城低下头,轻轻瞧着冰冷的桌面,沉吟许久,方才道:“但此事遮掩不了。” “遮掩不了也要遮掩,”苏莞然淡淡道,“对一个君王而言,那两个字一旦扩散开来,足以颠 覆风云。你何不如回忆一下当初母妃是怎么对我的?当然,我没有记恨的意思,母妃很好,我很喜欢。” 第一次见面,在那场相亲宴会上,最初只有顾闲静给了苏莞然好脸色,还送了她一个镯子。 遥想当初,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并不大对付,他的所作所为顾闲静也未必没有猜测,但尽管如此,顾闲静却不管不顾地将所有的异常都归咎于苏莞然。 顾闲静就算偏执,但还不至于完全丧失理智,她不会对自己的孩子动手,所有承受一切的,便成了苏莞然。 一个深爱孩子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付出常人难以想象到的一切。 拓跋连城心下一动,忽地站了起来,“我得出宫。” “出宫干什么?”苏莞然指指前方,无奈道,“你现在出去,只怕一切都晚了。” 拓跋连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小太监已经转身离开,可高士却惊愣在当场,那张脸上的表情异常精彩,有不可思议,也有震撼惊悚,甚至要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高士转过头,看着那亭中。 僵坐画像的秀女眼中映着两个人,一个年级轻轻、看起来还不及弱冠的画师,另一个皇袍加身、玉树临风的当今圣上。 画像之时,不得低头,所以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拓跋陵。 平心而论,拓跋陵长得倒是极为俊朗的,怒气渐小后,纵然满脸淡漠,五官端正,精雕细刻般的好,秀女在不知不觉间红了脸,幻想着这便是她将来的夫君,竟露几分羞怯。 可惜,拓跋陵根本没有看她,他盯着苏子默的画像,不动声色,目光却又几分异样。 这画好是好,但若是细看,就会发现苏子默将秀女那精挑细选穿进来的衣裳画得极为普通,忽略了那些细致的花纹与刺绣,五官轮廓倒是好看,但怎么看怎么跟真 人总差了几分相似度,面貌颇有几分千篇一律的意思。 等秀女又换一个,画像还个样子,拓跋陵见苏子默从容不迫,落笔如有神,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画的是谁?” 苏子默一顿,抬头看着前面的秀女,“是她啊。” “是她?”拓跋陵挑眉看了眼面前的女子,顿时叫女子浑身颤抖,险些坐不住了,嘴角一抽,拓跋陵收回目光,“人家明明柳眉如画,你为什么画的平眉死板?” “啊?”苏子默一惊,仔细一看,却见那秀女一脸愤怒地盯着自己,蓦地尴尬起来,“启禀皇上,臣……不善人物。” 宫廷画师很多,却是各有所长,苏子默善山水,因为他想走遍天下,而身边的女子数年来也就那么几个,却着实没有什么经验。 拓跋陵嗤笑,似露不屑,苏子默拿笔的手都有些不知所措,对面的秀女深恐自己落选,想着先前拓跋陵看了自己一眼,忍不住激动道:“皇、皇上,民女能不能换个画师?” 苏子默一怔,放下了画笔,羞愧不已,“那、那就换吧。” “她是在跟皇上说话,你想当皇上?”拓跋陵漫不经心地问。 苏子默脸色一变,险些从座位上滑下去,“臣惶恐!” 秀女见状,心中越喜,“皇上……” “还有你,”拓跋陵嘴角牵出一丝冷笑,不善地看着秀女,“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朕给你换个画师?还没入宫,就想当娘娘了?” 秀女笑容僵住,脸色慢慢变得惊恐扭曲,身体一软,竟砰的一声从凳子上摔下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民女没有那个意思,皇上饶民……” 正此时,高士从阶梯下跑了上来,也不看那秀女,附在拓跋陵耳边说了几句话,拓跋陵怔了怔,霍然变色,猛地抓住了高士的脖子,竟将人提了起来! “你说什么!?” 第三百章 就地正法 猝不及防的变化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苏子默的画架被瞬间撞翻,那秀女惊叫一声,惹来了拓跋陵不耐烦的怒吼,“禁军!把这玩意给朕拖出去,碍眼!” 苏子默惊住,那秀女更是脸色刷白,震惊至极,竟然都忘了反应,呆愣愣的被禁军捏着肩膀拖了出去,御花园中的新晋秀女也是一众惊骇,有人竟瞬间软了脚,跌坐在了地上。 当今圣上,喜怒无常,为人竟有几分残暴! 这样的君王,就是入了宫,又能活多久? 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跪了下去,屏住了呼吸,浑身颤抖。 霎时间,所有人想要入宫的热切都瞬间熄灭了大半,可拓跋陵却好似浑然不觉,掐着高公公大声道:“你给朕再说一遍!” 高士喘不上气,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当场,惊恐无状地挣扎着哭道:“皇、皇上,是太后……太后下了懿旨,王御史等人对她不敬,意图谋反,叫禁军入府,不必下狱,满门上下,就地正法了啊,奴婢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皇上……饶命咳咳……” 御史不敬太后,却又何来意图谋反? 这本是他的圣旨,转眼却成了太后的懿旨,公皙淑慧为了杜绝“昏君”外传,竟然让人将几位御史家宅里的人都杀光了! 可如此这般,公皙淑慧必然落得一个狠毒暴掠的罪名! 相比之下,拓跋陵做了什么,已经没有人觉得重要了。 拓跋陵手上一松,高公公顿时跌在地上,苏子默连忙将人扶起来往后躲了躲,跪在地上,远远看了眼亭中站着的南王夫妇。 御花园中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地面的美人画像被五颜六色的颜料染得看不清全貌,朱砂如血,静静流淌。 倏地,拓跋陵不言不语地走出了亭中,脸色铁青地奔向慈宁宫。 明黄色身影消失在眼前, 高士压抑的难受才终于爆发出来,咳到干呕,苏子默轻拍其后背替他顺气,怔怔然回想着方才的话。 就地正法…… 那,要死多少人? 会流多少血? 拓跋陵走得匆忙,将所有人都甩在身后,秀女们面面相觑,禁军也不知道该不该起身,苏莞然看了看脸色奇差的拓跋连城,握了握他的手,“连城,我们该出宫了。” 宫中将有大地震,他们不该多留。 拓跋连城深吸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她,缓缓点头,走出凉亭,沉声道:“今日选后暂停,禁军送秀女出宫,画师等立刻回府,内务府总管着人打扫御花园,高公公,你该去慈宁宫了。” 拓跋连城一发话,众人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立时知道该怎么动作,井然有序地将御花园中之人送的送、散的散。 苏莞然穿过秀女中间,顶着一众庆幸而艳羡的目光来到苏子默面前,扶起高公公,低声道:“公公,您得去慈宁宫啊,否则皇上叫不到人,会生气的。” 拓跋陵生气,首当其冲受难的便是高士。 高士幡然醒觉,忙起身对苏莞然行了礼,快跑着追了上去。 苏莞然看着高士踉跄趔趄的动作,忍不住摇了摇头。 随后才扶起苏子默,低头看看他身上的颜料,“可惜了这样好衣服,但幸而也只有今日了,想来明后两日你应该就不用来了。” 苏子默扯了下嘴角,却见拓跋连城在台阶下等着,便道:“阿姐,我们走吧。” “嗯。”苏莞然扫了眼花石子路的另一边,高士的背影已经不见,拓跋陵也早就消失了踪影,笑了笑,走下阶梯,来到了拓跋连城身边,“你怎么办?” 拓跋连城负手而立,面色稍霁,眸中光华流转,一双黑眸竟熠熠生辉,看起来格外明亮,“除非公皙淑慧能够堵住 文武百官的嘴,否则有些事,她藏不了。” 苏莞然却道:“但她替拓跋陵背了大半罪名。” 拓跋连城竟然笑了,“悠悠众口,岂能杀止?你看着吧,这才刚刚开始。” 三人随即便出了皇宫,宫门禁军守卫森严,个个都是一丝不苟,但今日,却似乎比往日更加慎重,巡逻的禁军都绷紧了神经,死死握住手中的兵器,脸色十分不好看。 短短数日,京中竟接连发生了这么多大事,朝堂混乱无一人清净,朝野却是血河深造。 皇命难为,可禁军却成了屠戮刽子手,从今日起,什么天家荣耀,走在路上不被人暗中臭骂,用唾沫淹死,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公皙淑慧想要背下所有的骂名,却拉着禁军垫背,文武百官一时噤声,待反应过来后,其反弹只会更加恐怖! 即便拓跋陵能够安然脱身,在朝中的威信也会一降再降。 禁军老统领领着人回皇宫复命,厚重的铠甲下,是不堪重负的绝望,是那声声哭求咒骂而篆刻在心底的悲哀,他叹了口气,抬头却见一辆马车慢慢行来,马车上刻着“南”字。 老统领目光一动,抬手让人退在两边,那马车却在老统领的面前停了下来,车帘打开,戴着面具的南王殿下一双黑曜石般的锐利眼眸直直地看了过来。 “……末将拜见南王殿下。”虽有些诧异,老统领却还是行了礼。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看着老统领那发白的胡须,忽然道:“本王大概许久未曾和老将军说话了,当年先皇在世时,老将军还曾传授过连城武艺,不知老将军可还记得?” 老统领心神一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是,又如何?” “老将军不必紧张。”拓跋连城沉沉一叹,“连城方从宫中出来,有些消息,也已经知道。连城只 是念着老将军与连城到底有一份师徒之情,想要帮老将军一个忙。” “帮忙?”老统领一怔。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陡然压低了声音,“老将军要回宫复命,连城不敢多加耽搁,只是想提醒老将军一句,太后,是皇上之母,而将军,只是皇上之仆。” 老统领到底年纪大了,还是有些未曾反应过来,拓跋连城心下暗叹,只好又道:“老将军忠肝义胆,但家人何辜?老将军若是想将家人送出京城,明日天香楼中,徒儿恭候。” 说完,拓跋连城放下了帘子。 老统领脑子里先前还不停闪现着御史家中的血腥,顺天府尹收拾残局时对自己的怒目而视,可就在车轮转动的瞬间,老统领忽地倒吸口凉气,手中带血的长刀哐啷坠地! 太后,是皇上之母,而将军,只是皇上之仆…… 喉结上下滚动,老统领双耳轰鸣,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大街之上,就连属下捡起了他的长刀,他都没有半点反应,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急促地喘息着。 苏莞然在平稳行驶的马车里看着他,良久,才放下帘子,看着旁边双腿岔开,一手按在膝盖上,一手摩挲着扳指,点漆黑眸深不可测,就像一潭深水,冰冷无情。 “你要帮他。”苏莞然笃定道。 拓跋连城静静点头,脸上仍有阴影遮挡,青黑色面具下,他的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心神皆怵。 “很快,事情便要传开,彼时民愤激昂,皇室总要拿出一个人来以死谢罪,此人自然不是太后,只会是那个下手杀人的刽子手,一个年老愚忠的将军,他会顶替所有罪名,公皙淑慧根本不会伤筋动骨,拓跋陵几乎可算是全身而退。” 苏莞然凝视着与素日截然不同的他,暗中筹谋一切的人。 巧结大宛、暗通于阗、结党成众,逼得禁军两副统领下狱,步步打压拓跋陵在朝支持者,挑拨离间、阴诡在握,从最初连上朝也是不是被“放长假”、被忽视的人,到现在,单手翻覆,便逼得拓跋陵举止连番失措。 不过数日,群臣上奏,旁观御史死谏,用册立皇后之事令母子反目。 太后才为拓跋陵扫平障碍,兴许还没有想好如何布置后续,他就已经想到了禁军老统领即成替罪羊,不动声色将禁军三大统领握在手心。 她知道禁军在握之后,整个皇城的局势立刻就会产生变化。 那些在朝堂伫立多年的权力老饕,很快就会发现,南王府撕开了他和平的表象,展露出带血的爪牙,而自己手下按着的猎物,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腐烂无力。 他快要成功了,苏莞然由衷为他欢喜,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竟有些担忧。 一个人算计太多了,违心之话和冷厉之举便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拓跋连城可以看着御史找死,因为他需要他们的死亡,但他对老统领应当还有几分旧情,所以他会帮他。 但是,这很危险。 “你要救他可以,但必须要自己出面吗?” 拓跋连城不觉有异,只是道:“他与我的确有一段师徒情谊,只是从他效忠拓跋陵开始,这段情谊便被深深掩藏,如今,我也该回报他了。” “只是如此,你又何必亲自犯险?”苏莞然伸手,挽住拓跋连城的手臂,目光幽幽的,深不见底,“老统领年事已高,手下想必有很多人,这些人你想都救下,很难。” 拓跋连城从她低沉的声音里终于听出了点什么,扳指一收,侧身看着苏莞然。 “不止如此,我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件信物,一件可以扭转一切的信物。” 第三百零一章 两道圣旨 禁军为皇者计,是天子手中最直接的兵刃,有着让人敬佩的忠诚,天朝立国以来,若说谁才是最坚实的保皇派,唯有禁军可称其首。 自然这样的禁军,也不会白白为皇室尽忠职守,荣誉是一回事,回报也是一回事。 历代禁军大统领手中,都握有一块令牌,可令禁军俯首称臣,上面加注了历代帝王的权威与信任,是以禁军方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皇帝知道令牌所在,大统领也将令牌藏得极好,而这块令牌外人经手,便没有丝毫作用,也是历代皇族传统。 “所以你想得到这块令牌?”苏莞然恍然大悟,靠在拓跋连城肩上深思片刻,不解道:“但是你拿了令牌也没有用啊。” “我拿着令牌没有用,但禁军拿着令牌却有用。”拓跋连城搂着她的肩膀,优美而修长的手指卷着一缕黑发把玩,目光放柔,“也只有禁军拿着才有用,禁军的两位副统领之中,必有一人是会得到此块令牌。” 苏莞然心下一动,坐直了身体,将头发从他手中抽了出来,仔细端详着他那志在必得的样子,试探道:“可是,那两个禁军副统领即便得了令牌,也未必就会站在你这边吧?” “不,他会的。”拓跋连城笃定。 苏莞然察觉重点,“‘他’?” 拓跋连城目光越深,“他和老统领情若父子,而当今圣上屡次打压他,也只有他,才最有可能偏向我们。” “偏向?”苏莞然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别有意味道:“听你这话,莫非此人现在还没有在你掌握中?” “那是禁军。”拓跋连城失笑,挑眉玩味地看着她,“倘或这么轻易就落了我的手中,那我倒要担心担心他的对皇权的忠诚了。他可以坚守他的立场,而我只需要他给我带来一些方便,仅此而已。” 拓跋连城说得信誓旦 旦,好似成竹在胸,苏莞然见状,也不想细问,她要应付的只是中宫,至于其他人、其他事,他们之间,各有分工。 将至傍晚,那从御史家中传开的血腥气息仿佛在无声无息间蔓延到了京城的每个角落,顺天府尹唐大人亲自带着人收敛尸体,一封奏折上的“二百三十六”之数,还没有送到皇帝面前,就已经才民间人口相传。 太后公皙淑慧虽是后宫之人,却插手前朝之事。 言官上奏,事涉后宫,更选皇后惹怒太后,又有宵小谏言,传御史密谋犯上、暗与当初反叛天朝的慕氏有所牵连,太后便令禁军出动,不足两个时辰,竟血洗三府! 然而,未定之罪如何罚? 罚罪之证又在何处? 禁军长刀横门,便夺去了二百三十六条性命,其后扬长而去,竟无一人留下收尸! 顺天府尹唐大人怒而视之,险被禁军殃及,好在宫中没有怪罪,数家老小,幼不过三岁,都被一把大火,烧成了骨灰。 如此血腥之事,莫说百官心中猜疑胆寒,百姓也是顷刻间变得人心惶惶,礼部有条不紊地布置着皇帝寿宴,可你大红绸缎挂上城门长街的时候,却让人越加心冷。 禁军巡逻走过长街,都能感觉到两旁百姓所露出的质疑与不屑。 老统领带着一身血腥入宫,在慈宁宫外站定,采采带人守在门外,冷淡地对他道:“劳烦大统领稍候,太后正在和皇上说话。” “臣知道。”老统领沉声,枯藤般的皮肤上还带着丝丝血迹,宫道寒风呼啸,采采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离老统领更远了些。 老统领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采采不敢同那双方从血腥屠戮场中离开的眼睛对视,转身又走到内殿之外,耳朵放尖了,静听里面的动静。 不想面前的帘子忽地打开,拓跋陵脸色青红不定地走了 出来,采采不敢抬头,将头压得更低。 高士随之步出,在采采面前顿了顿,低声道:“进去给太后奉茶。” 采采颔首,扫了眼走向门口的拓跋陵,转身走了进去,却见公皙淑慧歪坐在楠木罗汉榻上,一手轻撑着额角,那张脸上竟似乎带着泪痕,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眸中闪过几分悲凉与无奈。 拓跋陵心绪复杂,看见了门口的禁军老统领,脸色更加难看,“你是朕的禁军,还是太后的禁军?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可真是肝胆忠心啊!” “皇上息怒。”老统领砰地跪地,身上铠甲发成沉重的金铁撞击声,目露苦涩道,“臣自然皇上的臣子!但,太后懿旨极为严厉,言称皇上已经点头,臣,不得不做!” “这么说,朕还该感谢你了是吗?!” 拓跋陵用力踹在他的肩膀上,老统领年纪大了受不住,被踹得头晕眼花倒地半晌才爬起来,拓跋陵却连珠炮似的冷冷威胁道:“今后若没见到朕的旨谕就敢胡乱动手,朕头一个就摘了你的脑袋!” 他的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老统领心下更寒,咬牙叩首,“臣请皇上怜悯臣一番忠心,臣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皇上!皇上乃是一国之君,万不可被诮臣传出昏名啊!” “所以你就敢把这顶帽子给母后戴!”拓跋陵怒不可遏,“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是吗?!” 老统领心下发寒,无话可说。 这件事分明就是太后的命令,他为臣子,不过是奉命行事,又何来的权力主动将昏聩残暴的帽子扣给太后? 拓跋陵……是在卸磨杀驴了。 高士好歹将皇帝劝走,老统领跪地不起,未过片刻,采采竟而出来道:“大人,太后累了,不想见你,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几日吧。” 老统领慢慢地闭上眼,长叹口气,他知道,自己 的绝路,到了。 未曾想为皇族奉守多年,临了,竟是晚节不保,落了个惨淡下场。 再睁开眼,老统领眼前闪过自己的家人,站起了身,一步不离开了皇宫。 次日,天未大亮,皇宫接连发出两道圣旨。 一道来自慈宁宫太后,公皙淑慧竟下了罪己诏,言辞之间,皆为悔过之词,可言厉言陈明御史犯上大不敬之罪,至于那密谋叛国的“罪证”,也突然铺天盖地地出现,可罪证到底来自何方,却无人知道。 另一道,来自楚宁宫皇帝,拓跋陵以冲动行事为名令禁军大统领在府中闭门思过,刑部大牢中的两位禁军副统领也被放出,禁军职权交接之刻,就在眼前。 消息传进南王府的时候,拓跋连城已经前往上朝,采选皇后之事还没有结束,或许是昨日方兴,今日即止,未免又朝令夕改之嫌,因此拓跋陵并没有下令结束选拔,苏子默还是照样入宫,入宫的秀女却少了大半。 苏莞然服了汤药,算算时间,让王成准备车马,正要出门。 顾闲静担忧道:“要不,等连城回来了再去吧?” “不必了,我先去酒楼里等着,至少外面的人不会监视我。”苏莞然理了理衣裳,披上象牙白的软裘披风,将深秋寒风隔绝在外,淡淡笑道,“有蓝玉跟我一起,娘别担心,我又不是去打仗,只是坐着说话而已。” 芸娘上前,手中拿了个袖套过来,轻声道:“王妃,这就走吧。” 苏莞然看了看她,“芸娘昨儿不是病了吗?这么快就好了?” “我本就会医术吗,怕什么。”芸娘不以为意地笑道,“再说了,王妃要出门,身边没个贴心人跟着,芸娘也担心啊。” 苏莞然轻笑,便对顾闲静眨眼,“您瞧,我这身边跟着的人可多呢。” 顾闲静叹息,“好吧好吧,为娘也知道阻 止不了你,只是今日早些回来,我让厨房去买了些鸽子蛋,给你煮佛跳墙吃。” “好!”苏莞然轻快的笑道。 说完,苏莞然便尽快出府上了马车,光明正大地往大街上去,到了繁华的商业街才停下,往各处胭脂铺走动走动,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天香楼。 天香楼是连苏钱庄的产业,苏莞然手中拿着金簪子在柜台上敲了敲,那老板便兴高采烈地将人往二楼雅间上请。 “王妃请进。”掌柜的看看外面,笑容一敛,也低头走了进去,抱拳见礼,“王妃请稍等,老将军还没有到,您先喝茶。” 苏莞然看了看外面车水马的街道,若有所思道:“请老将军从后门入,前面不安全,人太多了。” “是,王妃。” 长街繁华,笑语欢声,摩肩接踵的人和来时清冷的御史门前似乎成了两个世界,那带血的封条封不住门内的血腥,染就哭声的地面不停渗出寒气,如同冤魂正在地底挣扎不休。 “上次来这儿消遣,似乎还是与连城成亲以前。”苏莞然有些怀念道,“我还记得芸娘那时候故意撮合我们,特将小凝带走呢,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 芸娘正为她添茶,闻言也道:“如今这般的物是人非,未必不是好事。王妃以后有的是时间,等小凝姑娘回来了,芸娘还和王妃来这儿,王妃何必感慨?” 苏莞然轻笑,“大约是因为最近太紧张了吧,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我看哪。”芸娘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是王妃怀了孕,人也变得敏感了才是。” 是她敏感了吗? 苏莞然不置可否,伸手摸着自己的小腹,微微敛眸,“芸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抿了抿唇,苏莞然目光微沉,“我想问……” “王妃,老将军来了。” 第三百零二章 窃据皇位 敲门声让苏莞然愣了两秒,她抬起头,看着掌柜将门打开,那穿着灰色长袍、胡须皆白的老将军便出现在眼前。 禁军大统领脱了战甲,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但也没有穿着战甲时候的神气,反而越见苍老,灰蒙蒙的目光在看到苏莞然的刹那,眼中却又有精光一闪。 苏莞然知道他在惊讶什么,他在惊讶苏莞然明明是太后的人,却为何会代替拓跋连城出现在这里。 苏莞然却神色不动,缓缓站起身来,嘴角带笑,温婉地抬手,“老将军请进来说话。” 他看了苏莞然良久,似乎又想通了什么,迈步走了进去,苏莞然对着掌柜的使了个眼色,令他关上门在门口守着,随即才看向了老将军。 “没想到,会是王妃。”老将军声音低哑道。 “老将军不必多礼,莞儿只是怕老将军独坐无聊,先代夫君来此等待。”苏莞然侧身替他倒茶,入座后续道,“老将军请用茶,此地很安全。” 身为禁军大统领,虽然如今已经年老,但老统领却还是脑子清醒的,他既然来此,就不会怕危险。 最大的危险在皇宫。 老统领拿起茶杯,却没有饮,只是轻轻转动着,看着那茶叶在水上浮沉,微微眯了下眼睛。 一双精明的眼睛又定在苏莞然身上,“不知王妃是何时归顺南王殿下,竟将太后也骗得团团转,老夫佩服。” “老将军过誉了。”苏莞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试探意味,却不动神色道,“莞儿与连城是夫妻,自然是夫妇一体,何来归顺之说?” 老统领轻轻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她这个南王妃怎么得来的,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不清楚,自苏莞然嫁入南王府之后,与顾闲静屡传不合,倒是时常进宫去探望公皙淑慧,与公皙淑慧关系良好。 明眼人一看便是知道, 苏莞然是奸细,但有意思的是,这个奸细现在竟然好拓跋连城走到了一条阵线上。 是看出拓跋陵势力减弱,还是因为拓跋连城掌握了苏子默? 或者苏莞然慧眼识人,将身家未来都押在了南王拓跋连城身上,为求一个辉煌的未来? 苏莞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默然忖度着的老统领,俄而,见街上禁军巡逻而过,两侧的人下意识让让开,侧目而视之,眉尾一扬。 老统领也看见了下面的情形,不觉沉沉地叹了口气,苏莞然趁机道:“老将军何必叹气?” “禁军……”老统领苦笑,身体微微往后靠了靠,动作细微,却让人觉得仿佛整个人都瞬间垮了下来,“老夫少年之时,禁军威风八面,护守皇城天平无忧,百姓安居乐业,为众人所敬仰,老夫最为荣幸之事,便是加入禁军,而今……” 微微摇头,老统领神色萎靡,“是臣子无能啊。” 苏莞然抬了抬眸,清澈明亮的瞳孔里映着窗外的繁华盛景,忽而问道:“莞儿无知,不知禁军之职责本该为何?” 老统领回头,定定地看着她,“当然维护皇权,扶保圣上。” “哦?这么说,禁军的职责里,并没有向皇帝谏言这份职责在内?”苏莞然挑眉。 “身为臣子,本就该为皇帝考量!”老统领正色。 苏莞然颔首,毕恭毕敬道:“老将军能有如此忠肝,实乃我天朝之福,只是莞儿很好奇,当今圣上曾承教中宫,如今三十有七,手下臣子千百,专为谏言之臣……十指不可数,是否?” 老统领:“……” 一个三十七的成年人,不会不辨善恶,更不会不知道什么叫昏君残暴,若说拓跋陵当真不懂这些,只怕是个三岁幼童都不相信。 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苏莞然今日提早来此,也不是为了和老统领争论君臣之 过,她抬了抬眸,却问:“昨夜,王爷与我说过当年老将军教导夫君学武之事,老将军曾赞扬夫君‘天赋卓绝,固为良君’,不知将军可曾记得?”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老统领别过头,眉头紧蹙。 “的确是过去的事了。”苏莞然神色泰然,淡淡叹道,“但夫君却铭记在心,他心中仍念着这份师徒情谊,否则,如今南王府危机重重,他也不会分心再为将军倾一绵薄。” 老统领挑眉,“南王府如今何来危机?南王大胜于阗,军功在身,如今又有王妃居中斡旋,皇宫对南王又能如何?何况,如今的朝堂局势……呵。” 他请笑了笑,意味不明道:“南王殿下神鬼手段,未知如今朝中有多少人,已成了他手中兵卒?” 老统领毕竟还是终于皇位上的那个人,有些事虽然不说破,却也不曾忽略。 他的心中又何尝不纠结,当年先皇未立诏时,所有人都以为,继位之人必定是南王无误,老统领还曾在自己手下面前叹过:南王坐朝,天朝百年之内,可保无虞。 但谁知道,最后继位的,竟然是拓跋陵,但既然拓跋陵已经继位,他就不会再记挂着曾经的心思,这就是禁军之忠。 此忠虽有些愚,但对皇族来说,却是最让人放心的忠。否则拓跋陵不至于怒到那种地步,却还是没有像对待那几个御史一般,不对禁军老统领下手。 而到现在,老统领还是不愿意相信,拓跋陵会对他下手,只是他不愿意拿自己的家人来赌博。 苏莞然多少了解他的心思,她生于闺阁之中,从小到大只为生存打拼,那些大义为国、忠君不悔的思想,她明白,但要感同身受,却还是不够。 她只想让拓跋连城少些麻烦,少费些口舌。 见老统领不以为意的样子,苏莞然沉沉地叹口气,忽 然压低了声音,道:“老将军可知道,皇上微服私访入府时,曾透漏出,想将王爷送往于阗之事?” 老统领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蓦地睁大了眼睛,“荒唐!” 南王才和于阗战过,仇恨堆积早就不共戴天,将人送去于阗?那岂不是叫人送死?! “老将军稍安勿躁。”苏莞然抬头看了眼芸娘,“芸娘,你亲自去厨房熬一碗定神汤来。” 芸娘不觉有他,点头走出了房间。 老统领却若有所思地扫了眼芸娘,而后立刻又将目光放在了苏莞然身上,脸色有些难看,“你所说是真?” 苏莞然颔首,“自然是真,老将军,莞儿不会拿此事开玩笑。” 她顿了顿,又道:“当下天朝国库空虚,征战三年,损兵折将,边关防守早就不比当年,若不是连城苦苦支撑,早在两年前,这京城……只怕就不是拓跋氏坐镇了。” 老统领眉头一皱,苏莞然见他神若意动,又语重心长地叹道:“老将军,莞儿女流之辈,不曾学得治国之术,却也知道外患岌岌可危,没有先将自己国家的战神丢出去送死的道理,如此,岂不是在置天朝于死地?” “老将军可还记得,于阗与天朝打仗之时,连城险些失陷在燕子林的事情?” “嗯?”老统领微惊,心中蓦地涌出无限猜疑,“为何在此时提出此事?” “唉。”苏莞然深深叹息,似乎有些后怕,语气紧张道,“老将军也是行军打仗之人,我夫君失陷在燕子林之事疑点重重,老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老统领定了定神,凝重道:“战报上说,有人泄露了行踪,以至于南王被困燕子林,苦无支援,蓝玉军师垂死,但……” “但至今没有人查出到底是谁泄露了行踪。”盯着犹疑惊讶的老统领,苏莞然索性将事情说开,压低声音,斩钉 截铁道,“但我知道,当年在边关战场上的王爷知道,甚至连那几个副将都知道!” 老统领咽了口唾沫。 “因为有人要借机除掉蓝玉!在战场军机百变之时,有一波黑衣人暗中刺杀,以至于连城暴露了位置!”苏莞然目光一暗,厉声问道:“老将军以为,除了他,还有谁会想除掉蓝玉?” 老统领捏紧了拳头,缓缓吸了口气,“于阗入侵,岌岌可危,竟然在这个时候……” 忽地,老统领一怔,瞳孔映着苏莞然秀丽坚定的面容,张了张嘴,哑声道:“为什么,一定要除掉蓝玉?” 终于反应过来了。 苏莞然不禁笑了起来,缓缓抬手,替他重新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眼帘一抬,带着让人不敢深思的隐秘味道,细声道:“当然是,蓝玉的脸让他恐惧。老将军难道忘了,拓跋玉死前说了什么?” 拓跋玉曾怒骂拓跋陵,窃据皇位。 窃据。 老统领豁然起身,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疾言厉色,“这不可能!” 苏莞然冷笑了一下,“您可曾看到传位圣旨?” 老统领蓦地哑然,能够扛起百十斤巨石的身体突然软了下去,砰的跌回了位置上,“这……怎么可能?皇上,他,拓跋陵真的敢做这样的事?” “为何不敢,彼时彼刻,皇宫之中除了他的人,还有谁可以帮连城?”苏莞然深深地看着他,“前大理寺卿、前礼部尚书若是坦荡直接,为何这些年倦怠朝政,前大理寺卿至今不敢露面?” 老统领眼睛一瞪,苏莞然又问他,“老将军何其眼光,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当初先皇细心培养的接班人,到底是谁?” 是拓跋连城! 可他以为,先皇临终前无人托付,所以才会…… “还有。”苏莞然目光灼灼,“老将军心中认定护国安民的帝王,是谁?” 是…… 第三百零三章 保皇,保朝 拓跋连城一下了朝,便匆匆赶往天香楼,伙计将人带上去时,他身上还穿着朝服,幸而是藏在披风之下,又是走的后门,才没被人察觉。 掌柜的在门口守着,见拓跋连城来了,登时眼前一亮,“主子,人来了。” “开门。”拓跋连城直接道,他有些兴奋,毕竟禁军是他认为最难攻克的一关,如今好不容易约了人出来,自然是不能轻忽。 毕竟,他的目的也不算好。 他要的是禁军老统领的自愿牺牲。 门打开,拓跋连城迈步走进,却是一愣。窗边坐着的,除了禁军老统领之外,还有一人,一个他以为今天会好好待在府中的人。 那两人正相对饮茶,听见动静便看了过来,正好见到拓跋连城周进屋中,修颈宽肩,长身玉立,昂藏七尺,气势沉冷,目光如炬,但因为突然的怔愣,将他身上那所向披靡的气场都弱化了两分,异样的沉默。 “你来了。”苏莞然笑起来,“等你好久了,快坐吧,今日朝堂上可有什么好事发生?” “能有什么好事,皇上没再骂人就是好的。”芸娘上前,接过他的披风,拓跋连城很快恢复了从容,施施然坐在了苏莞然身边,对老统领道:“将军能来,本王很欣慰。” 老统领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重新端详着面前之人,遥想当年还在自己手下学武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才觉时间过得真快,他未所觉,南王已经长这么大了。 拓跋连城不觉,又看向苏莞然,有些无奈,“不是让你在府中好生休养,怎么又出来了?” “我在府里休养也是坐着,在这里也是坐着,不都一样么。”苏莞然不以为意,“再说我还想顺便出来买些胭脂,万寿宴的时候也可用得上。” 拓跋连城笑了笑,脸上阴沉顿扫,复又看先老统领,正要开口。 “你不必说了。”老统领默了默道,“南王赏脸,还记得当初的师徒之谊,老夫也非迂腐之辈,有何事需要老夫帮忙,尽管直言。” 拓跋连城表情扭曲了一下,好半晌才道:“将军不想听听原因吗?” 老统领摇头,“我老了,能做的事情不多,昨日皇上踹了我一脚,我喘了半天气才匀过来,趁着现在禁军大统领的位置还在手上,能为天朝做些事情,便尽力而为吧。” 满腹草稿没有派上半点用场,拓跋连城竟然有一丝丝的失望,若有所思地扫了眼乖巧端坐的苏莞然,乃道:“老师既然直言不讳,那连城也就不推诿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言辞。 “当下。”拓跋连城沉声,“天朝国库空虚,战事虚耗国力,已无力再支持一战。因为再战,大宛暂且不论,北方戎狄便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两国交战一旦变成多方混战,天朝无以休养生息,必将被蚕食殆尽。” “于阗诚意已至,派使臣主他国实为不可取,此事老夫也在反对之中。”老统领点头,随即却又挑眉,“可要放出于雅正,其人在皇宫,怕是不好行事。” 拓跋连城却摇头,“非也,若是老师直接放人,便是抗旨不遵,何况老师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准备。” “哦?怎么说?” “……今日朝堂之上,户部及兵部、御史郎中、太常寺、三傅联名弹劾禁军越职杀人,皇上将折子留下了,当下却未发落。” 房中一片寂静,老统领张了张嘴,却发出一声苦笑。 为官多年,他自然知道拓跋陵的动作代表了什么,果然,是想让他扛了所有的责难。 “那些伪造的证据,即便真的证明御史该死,但肆掠屠戮依旧有损皇威。”拓跋连城叹道,“最迟明日,老师若是上书乞罪,或许可以保得家人一 命,连城会将他们送往安全的地方,至于老师……” “发配是吗?”他年纪这么大了,发配边疆,与死何异? 苏莞然忍不住插嘴,“若是发配,可否中途救人?” 拓跋连城沉默着看了眼老统领,老统领果然如他意料中般,摇了摇头,“救什么呢?老夫本来就是犯了杀孽,该。” 无声暗叹,苏莞然无言以对,那么多条性命,不是只有罪魁祸首才有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亦是帮凶。 静默片刻,老统领道:“继续说吧,别耽搁时间。” 拓跋连城深吸口气,点头道:“除了于阗,我还想救出大宛使臣。” “是夏禾公主吗?”老统领并不意外,“你已经跟她结盟了对吗?” “……是。” 老统领认真地看着他,苍老红润的脸上忽然闪过了什么,若有所思道:“说起来,先皇驾崩之时,夏禾公主也陪在他的身边啊,夏禾公主此回回京,莫非是为了先皇?” 拓跋连城微怔,眸中闪过几分异样,无声点头。 “大宛与天朝本就是邦交之国,此情此谊难得啊。”老统领颔首,“老夫明白了,你想要老夫上书致仕前做什么?” “我想请老师将高祖御赐赏罚令牌传给禁军副统领穆青松,另外,还请先生即刻随我去一趟刑部大牢……说服他为我大开方便之门。” 老统领愣了愣,“为何不让他直接替你救人?” “禁军之责,乃为保皇,我不会强迫他们三心二意,禁军之忠心,乃是我天朝之幸。我不需要禁军为我办事,但我希望他们明白,保皇,是为了保护天朝,而不是为了保护某个人。” 老统领:“说得好听,却还是要为你效忠……你,值得他们保护吗?” 拓跋连城笑了笑,坚定而认真地看着他,犹如立下誓言般,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本王 在则天朝在,本王不在,天朝依然在。” 苏莞然笑吟吟地侧头,眼睛里像是点亮了星光,秋水般柔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拓跋连城的侧脸。 片刻后,一辆马车从天香楼后方离开,径自前往刑部大牢。天香楼前门,苏莞然与芸娘携手而出,蓝玉替两人来开车帘,也慢慢驱车回到了王府。 拥挤的人群很快便将车马淹没,天香楼一如最初般平静,老板笑嘻嘻地迎接着南来北往的过客。 天抹黑的时候,拓跋连城回到了王府。 他才刚下马车,便听见顺天府的衙役在街面上破口大骂着什么,微微眯了下眼睛,又听见一声怒喝,“又跑了?!” “不行啊老大,那人根本就不知咱们能够抓住的,这段时间京城混乱得很,禁军也帮不上忙……” “那怎么办,难道等着他偷到皇宫不成?给我继续搜!” 黑怀在马车边皱眉,“这顺天府抓个贼都抓了半个月了,还没抓到,啧,难怪唐大人这段时间都是黑着脸上朝了。” “毕竟是京城。”拓跋连城往府里走,没两步又停了停,侧头道,“偷盗的事情蓝玉最拿手,你找他去帮帮唐庆。” “王爷要帮他?”黑怀惊讶。 “帮。”拓跋连城笑了笑,莞尔道,“本王今日心情好,就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也顺便给你们一个行侠仗义的机会。” 黑怀咧嘴一笑,“好嘞!” 唐庆早就被那飞天大盗弄得焦头烂额,又出了禁军当街杀人的事,数年来的积郁都未必有这半个月憋屈,气得整夜整夜都睡不了觉,只觉头发都要掉光了。 不曾想,那一直不愿意搭理他的南王拓跋连城竟然主动派人来帮忙了! 唐庆吐哺而出,内衙头顶上的“青天衙门”四个大字落在蓝玉眼中,让他的心情极为复杂。 久不做贼,万万没想到, 既然还有亲手逮捕同行的光荣时刻,不知道被江湖上那批朋友知道了,会不会骂他朝廷鹰犬王府走狗。 唐庆上下打量着他,那张脸着实让他惊了惊。 太像了,能活到现在真是个气急,毕竟他也看过拓跋玉的死相,回头三天都吃不下饭。 “大人。”蓝玉彬彬有礼地站在月光下,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在下奉南王殿下之命,特地来此相助大人捉拿飞天大盗。” 唐庆涨红了脸,格外的激动,蓝玉奇怪地看着他,却见唐庆突然快步走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是……是南王殿下让你来的?” “呃,是的。”蓝玉讪笑,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唐庆登时喜极而泣,显然被那飞天大盗折磨地失了理智,蓝玉嘴角一抽,面色古怪地抽出手,“敢问唐大人,可否让我看看卷宗等务,否则蓝玉不好下手啊。” “可以可以!”唐庆引着他往里走,边走边道:“南王殿下总算愿意与唐某说话了了,唉,唐某这顺天府尹做得艰难啊,如今禁军也不大管事,捉猫抓狗都包在我们身上了,唉……哦对了,你准备怎么找?” “自然是跟着他找。”蓝玉谦逊地笑道,“在下不才,也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盗,抓个后辈而已,不值一提。” 唐庆:“……” 蓝玉这厢去替拓跋连城拿下顺天府,那边禁军老统领也在第二日朝堂上上书请罪,自请发配,只求放过家眷,另将高祖御赐赏罚令牌交还圣上,再荐禁军副统领穆青松上位,拓跋陵允了。 拓跋陵本想将他抄家,但老统领主动认罪,却足以堵上民间百姓的嘴,且还解了拓跋陵的为难,拓跋陵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穆青松接任禁军统领,不过两日,京城混乱风气与谣言便一扫而光,顺便还和顺天府尹合作抓了个飞天大盗。 第三百零四章 禁军更迭 皇帝寿辰在即,列国使臣即将纷纷来朝,严命即刻整肃京城慵懒混杂之风。 穆青松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肃纲纪,严查路引,杜绝京城内外违法斗殴;二整匪寇,先捉强贼,后罢宵小;三,便是请曾在街上挑衅禁军的于阗使者关林喝茶。 穆青松光明正大地打着“喝茶”的名义请来关林,但看那门口送人来的禁军就知道,这穆青松十之八九是为了关林在京城之内与人打群架的事情。 是为使者,以其官阶压人,纵然民愤不已,但却无法惩治,老统领单单是靠着一己之力维稳,已经耗费了莫大精力,又哪来的气力震慑关林。 穆青松笑嘻嘻地请人喝茶,却是将人从街道上强行带了过来,虽有两杯茶,喝得也不甚开心,关林面上愤懑,心中却不断回想着离开驿馆之时,二王子于风告诉他的几句话。 穆青松已然上位,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本该功成身退,静待拓跋连城佳音,但为防万一,这场戏要做完。 所以关林再度气势嚣张地出了门,再顺其自然地被请到了这里。 穆青松一脸沉闷,从头到尾没有与他说半句话,关林看看下面的禁军,索性也闭口不言。隔了片刻,倏然听到下面传出骚动,一辆囚车慢慢往城门口驶来。 囚车上有一人,须发皆白,身处囹圄,却神态从容,老腰挺直,好一副精神矍铄老当益壮的模样,只是见着他的人都下意识拉开了距离,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目光奇怪,带着恐惧,也带着好奇。 “这就是那禁军老统领啊?这么大年纪了还发配边疆,走到一半就没了吧?” “活该,你还不不知道他啊?杀了那么多人,连婴儿都没放过,死在半路才好呢!” “那不是杀的反贼吗?这老家伙也聪明,听说前儿府里的人都人间 蒸发消失无踪了,还怪邪乎的。” “得了吧,禁军只听皇上的命令,我听说皇上当天就在朝堂上杖毙了那几位大人,这抄家……就因为有人骂皇帝昏君!” 昏君。 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能说的,禁军在前,当下便有人收声散去,穆青松站起身,凝重的目光注视着那囚车上的老人,满是厚茧的手将木栏掐得死紧,青筋毕露。 关林挑眉,忽地反应过来。 这新上任的禁军统领哪里是来请他喝茶,不过是故意拉他做幌子来送自己的老师一程,因怕被人弹劾忌讳罢了。 囚车上的人已经快出城门,夹道两岸指指点点者不绝于耳,他忽地转头,似乎远远扫了眼穆青松,但随即人就消失在城门口,没有半点停留。 苍老的人有一双沉淀着岁月过往的深邃眼睛,又仿佛看破一切般淡然,仅仅一眼,穆青松便忍不住热泪盈眶,“老师,你放心,我会接您回来的……” 泪眼朦胧中,他似乎又看了刑部大牢中的那一幕。 他靠着牢门呆坐,想着狱卒所说禁军屠戮无辜的事情,想起那几个御史,浑身无力。他不明白,怎么自己才在大牢里坐上几日,京城就发生了这些事情? 那几个御史他是认识的,虽然有些偏激,但对天朝却是忠心耿耿,且还是太后那一边的人,但拓跋陵却将他们杖毙,太后更是下令,屠戮满门。 究竟为了什么? 狱卒讳莫如深,又不耐烦地呵斥他不要多问,他纵然气急败坏,最后却也只能呆坐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拓跋连城与老统领一起入了大牢,先前趾高气昂的狱卒突然间熄了气焰,点头哈腰地打开了牢门。 “老师!”穆青松与拓跋连城不同,他是老统领正正经经带出来的学生,身上一招一式皆承袭于老统领,情分自然更深。 老统 领按按他的手背,低声叹道:“青松,你受苦了。” 堂堂禁军副统领,竟然被关在刑部大牢中自省,又岂止是“受苦”这么简单,这是拓跋陵明着在打禁军的脸! 两把大火烧了两座驿馆,也烧得拓跋陵怒发冲冠,竟做出这等寒凉人心的事,穆青松直入了牢中数日,都依旧没缓过神来。 他看看在牢门外站着的拓跋连城,又看看自己面前苍老朴素的老人,目光一闪,好似察觉到了什么,沉声问:“老师为何同南王殿下一起来此?还有,他们说禁军屠杀……百十人,却是为何?” 禁军不得与朝中重臣私交,何况这人还是南王拓跋连城,穆青松都不禁怀疑,是否是老统领受人威胁,或是那场屠杀让他坏了心智。 但不料,老统领却压低声音道:“那是太后的灭口命令,青松,有些事,你出去自会明白,今日老师来此,是来告别,也是来托付你一件重要的事。” “告别?”穆青松一惊,“老师何出此言?” 老统领叹口气,“你只记住,出去后,万万不可过问太后之事,记住了?” 穆青松不言,老统领神色一厉,“青松!老师不求你为老师考虑,你也要为自己弟妹想过,你家中父母早丧,只托付你两个弟妹,有些事情,不是你现在能管的,就不要多问。” “成大事者,必须能忍!” 心下一动,穆青松惊道:“老师的意思是?”这件事莫非还有翻案的可能? 老统领却不再言此事,而是看向了拓跋连城,沉了沉脸色,忖度片刻,乃道:“青松,老师记得,你曾说过天不与我朝明君,如今此想法……可有变过?” 穆青松想法未变,但脸色大变,整个人都僵住了,“老师!” “不要多问。”老统领重重按住他的手,哑声道,“我并非要你密谋 犯上,你只需要‘看着’,明白吗?” 冷眼旁观,束手静待,等时机一到,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穆青松愣了好久,再次看向拓跋连城,那张在黑暗中幽冷发青的面具看起来就如恶鬼一般,唯有那双眼睛明亮而从容,平静地注视着他们,似乎不敢期待,又似乎志在必得。 他站在黑暗中,却依旧扎眼,浑然天成的贵气,即便让他深处最阴暗的角落,也依旧让人移不开视线。 天朝战神,南王殿下,哪一个称呼都如雷贯耳,当初先皇何其盛宠,他本是多少人心中瞩目的君王?本以为此事已经心照不宣,没成想最后却是嫡子上位。 看似名正言顺自然而然,但有多少人怀疑这皇位的真实,只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老统领带他来此,便是让禁军亲近南王,此举究竟何种意味,就是不用说,穆青松也明白。 从看到拓跋连城出现在此地的时候,他就该明白。 要变天了。 “青松。”老统领离开之前,最后叮嘱,“你放心,你很快就会从牢房中出来,禁军,我就交给你了,切莫辱没了禁军的荣誉!” 禁军的荣誉,世代保皇,忠贞不屈,鞠躬尽瘁,这才是禁军。 马车已经遥遥远去,街面上的人也已经散开,穆青松长长地吐出口浊气,正要转身离开,一抬头,却看着对面的酒楼愣住了。 酒楼之上,楼阁之中,拓跋连城与苏莞然静静注视着城门口。 穆青松眼波微动,那两人却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看了过来,轻轻颔首,而后关上了窗户,再无交流。 他们也是来此送老师的吗?穆青松忽地想到了老统领家中消失的人,豁然明了。 是了,虽然老统领府外不像驿馆那般有人看守,但毕竟数十口人,这京城之中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将人送出 城外的,除了南王殿下,再无旁人。 “大统领。”忽地,关林冷肃的声音突然响起,“前段时间,的确是关某为了三王子的事心烦意乱,行事过于冲动了,大统领请放心,此事不会再发生了。” 拓跋连城与掌握禁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们自然不需要再制造混乱,只是他想不通,他们为何还需要与大宛接触? 关林沉吟不语,穆青松看了他一眼,拿起酒杯遥遥敬了一杯,而后放下杯子才道:“使者大人能够配合,穆某感激不尽。穆某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奉陪了,告辞。” 说完,竟毫不停留地离开了酒楼,楼下的禁军也跟着离开,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关林不以为意,过了不久也离开了。 等两人都消失后,对面酒楼中才慢慢走出两人,拓跋连城与苏莞然相伴而出,抬头看看天空的碧蓝,相视一笑。 “你准备何时动手?”苏莞然问。 “不必急于一时。”拓跋连城淡淡道,“穆青松才刚刚上位,这个时候禁军出乱子,他很快就会想到是我在布局。” 苏莞然似笑非笑,挽住他的手臂,脸上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脸颊泛着微微的桃花色,姿态妍丽,目光狡黠,“皇上万寿宴上列国使臣都会出现,彼时一定很是热闹,对不对?” 拓跋连城也笑了起来,棱唇轻挑,黑眸中点亮星子,神采奕奕地一把搂住苏莞然的腰,让过路的女子登时惊呼,羡慕不已地看着他们。 拓跋连城恍若未绝,贴着苏莞然的耳朵,额头抵着头上的珠翠轻轻蹭了蹭,低声道:“知我者,莫若娘子也。” 苏莞然挑眉,伸手在他腰上一掐,“光天化日调戏人,还要不要脸了?还不快走,回府吃饭啦。” “我不想回去,娘子……” “别撒娇,你新局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第三百零五章 双胎 泠泠十一月,京城之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银装素裹之下,浩浩皇城平添上了莫名凄凉。 距离拓跋陵寿宴还有十日不到了。 数日前,竞选皇后的圣旨最终还是撤销了,理由是为了迎接万寿节,不宜在此时先劳师动众,令礼部与内务府分心。 但谁都知道,这是拓跋陵妥协了,他服从了公皙淑慧,要在万寿宴上,替自己选出一个皇后。 公皙家从新郑匆匆赶来,据说带了两名倾国倾城的娇贵嫡女,容色出众,德才兼备,与前朝孝淑仪皇后很有几分相似,目的一目了然。 “昏君”儿子最终还是流传了出去,但不知是以为那场屠杀太过震撼,还是公皙淑慧伪造的证据太过逼真,或是老统领的下场太过让人唏嘘,亦或是穆青松的确尽职尽责,这两个字竟然没有在京城中掀起太大的风浪。 蓝玉为此极为不解,“为什么?” 端坐在书房正位上的拓跋连城抬了抬眸,看看这些年更为清隽的蓝玉,轻笑了笑,“因为这两个字分量太重。” 重到百姓不敢谈论,深恐惹来杀身之祸。 “这么说,公皙淑慧的做法倒的确起到了作用。”蓝玉皱眉,歪坐在椅子上,很有些不满,“下手可真是狠的。” “她若不狠,拓跋陵也坐不住这皇位。”拓跋连城慢慢放下手中的笔,细细审视着桌面上的怒目青龙腾云驾雾图,嘴角微扬,“画好了,你拿去吧,自己找印章盖了,再有下次,本王可懒得帮忙。” 蓝玉神色顿变,笑嘻嘻地上前将画拿了,兴高采烈地吹了吹上面的墨迹,“谢谢哥,您的画技果然出神入化,像我等江湖草莽哪里能及您万一?这下是可以跟小默交差了。” 拓跋连城绕过桌案,冷冷笑了一声,“子默辛苦画了十日的东西,你一壶酒就给人毁了, 幸亏他这几日没拿出来看,否则你就等着莞儿大发雷霆吧。” “这不就是怕王妃生气,才找你的么。”蓝玉将画卷了,讪笑道,“那行,我这就给他送回去,您忙。” “等一下。”拓跋连城突然叫住他。 蓝玉挑眉,“怎么?要收润笔?” 拓跋连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即正色,“让你打听的事办好了吗?穆青松那边怎么说?” 谈及正事,蓝玉也跟着认真起来,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宫里面又派人在大宛驿馆里放毒,穆青松也只是让手下副将做个样子,倒没什么,反而是于阗那边,最近同高丽、西夏使者接触频繁。” 使者入他国贺寿,常有各自亲近之术,真要说其不不对,似乎也挑不出合适的理由。除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暗暗忖度,拓跋连城目光沉暗,幽幽不明,半晌乃道:“随他们去,这种事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传话给古陵华,让他不要落了下风才好。” “放心吧。”蓝玉失笑,“古陵华说了,大宛驿馆里奇祸频出,他准备收拾包袱带着公主去于阗驿馆中长住。” 拓跋连城闻言,亦是忍俊不禁,“同为使者,竟入他人驿馆中长住,岂非有下臣之嫌?他到底不像个使臣,不过这样也好,倒省去我们一番力气。” 蓝玉耸耸肩膀,又道:“至于穆青松那里,虽然没有明言,但他说了,近日外臣入京,京中各处治安都极为重要,他会将主要军力放在维稳上,只怕看守宣德阁的人手会有所消减。” “嗯,他做得很好。” 救人是他的事,京城的温度才是禁军手中一等大事。 蓝玉转悠着画轴,忽然问道:“王妃近日肚子大了些吧?听说脾气也大了,昨儿还发了脾气?” 笑容顿敛,拓跋连城默了默,打开了书房门,一阵冷风 簌簌吹来,鹅毛大雪扑面而来,降下了心中本该有的高兴与火热。 蓝玉觉察凝重,忍不住问道:“藏不住了吗?” “藏倒是藏得住,幸而是冬天,衣裳宽大,前日入宫,公皙淑慧并未察觉异常。”拓跋连城走出书房,宽大的黑氅上闻着紫气东来、祥云遍布,蜿蜒曲折的线条就像水波一样,随着翻飞的衣角涌动,刹那便被融入了雪花冰晶。 他顿了顿,又摇头,“……你下去吧,别等子默找上门来,我去卧云台看看。” 卧云台。 苏莞然头簪金钏,内着丝绵云锦莲叶裙,里套一条鹅黄色柔麻裤,外罩灰鼠皮的大氅,头上还带着白狐色的帽子,厚实保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毛茸茸的一团。 她缩在躺椅上,黛眉微蹙,凝鼻稍缩,樱唇紧抿,大雪似乎将她的皮肤映得越加白皙,两靥却是白里透红,整个人就像一朵精致的花儿,小心翼翼不敢动弹。 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放着滚金烫云的白毛袖套,两只手却不知何时已经掉出了袖套之外。 顾闲静给芸娘打了个手势,悄悄儿掀开厚厚的垂毛毡子走进去,将手从袖套里拿出来,放在她额上轻轻一砰,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又将苏莞然的手塞进袖套里,才走出去。 “烧是退了,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血色。”顾闲静看着这场大雪,脸上是藏不住的忧色,“三个月了,肚子比别的孩子要大一圈,再入宫……” “没法子啊,宫里来人找,她也不能不去。”齐嬷嬷扶着她往外走,回头对芸娘使了个眼色,芸娘颔首,慢慢跟了上来。 过了横桥,在廊间坐下,看着那被团团围住的亭子,顾闲静拧紧眉头,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听不见凤凰浴火的宫铃作响,也闻不见梅花炭的香气,冷风从毡子底下流出的风灌进去 ,很快又从另一边溜出,不至于太闷热,也不会被炭火焦灼之气激得难以呼吸。 “她前儿从宫里回来便心情不爽,怕是孕期生了燥火,传志太医是怎么说的?”顾闲静问芸娘。 芸娘神色复杂,也摇头道:“传志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说王妃是郁火堆积,心事太多了,只得人慢慢开导,他虽给了两幅安神定心的药,但王妃保胎药、定神药一同用,只怕冲撞了,因此不叫多用。” 顾闲静又问:“昨夜睡觉怎么样?” “王爷陪了大半晚上呢。”芸娘压低声音,“后半夜不知怎的,还出了满头的汗,府医赶着来瞧了,也只说是王妃根底不好,郁火烧心、肝气过旺,紧着安胎药喝了一碗才慢慢睡下。” “根底不好。”顾闲静眼角皱纹堆在一起,想起昨夜的动静,鼻子不由得发酸,懊恼不跌,“都怪我,她定是在寿山寺那回落下病根了,我怎么……唉!” 齐嬷嬷连忙安慰,“太妃别如此想,太医不是说了,王妃本就骨架子小,打小没养好身体,要怪也得怪苏家那一堆人,跟太妃没有关系的。” “苏家……”顾闲静不觉想起董霓云和苏金玉,想起自己听了她们的鬼话,整张脸都拉了下来,又气又悔,末了,长叹,“也罢了,人都死了,说这些也没用。” 芸娘微惊,“苏金玉也死了?” 齐嬷嬷道:“前两日知道的消息,苏金玉在夫家过得不好,被小妾挤得没了位置,如今只留下一个三岁孩儿,病逝了。” “不说她了。”顾闲静道,“过几日她又要进宫赴宴,到时候即在室内,可不能穿戴大氅披风,可有什么法子?” 芸娘摇头,她也忧心忡忡,却实在没法子,“王妃这胎比别的大,传志太医说了只怕是双胎,到时候若要过关,怕是只能……缠 了。” 顾闲静愣了一下,还未出声,便听后面传了一个清冷的声音,既惊又喜,“双胎?!” 三人齐齐怔住,转头看向了那人。 拓跋连城将大氅扔下,不由分说地走到了芸娘面前,目光灼灼,“你刚才说双胎?可是确定?” 高大的人影几乎将芸娘的视野完全挡住,芸娘呆了呆,看着拓跋连城那一脸难以压抑的兴奋,讪讪道:“这个,只是传志太医的猜测,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所以……” 拓跋连城激动地红了脸,倏地转身,可目光触及那被毛毡团团围住的亭子,表情僵了僵,又慢慢冷了下来,“你刚才说的‘缠’,是什么意思?” 芸娘与齐嬷嬷对视一眼,难以开口,还是顾闲静拉住拓跋连城的手,解了尴尬。 顾闲静硬拽着拓跋连城的手臂坐下,目光放远了,看着满池覆雪,沉默良久,才道:“他日赴宴,莞儿身子不大,若是无人细看,自然是看不出什么,但……” 但南王府如今风头正盛,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有人注目,怎么可能没有人细看? “所以。”拓跋连城皱眉,“母妃的意思是?” 顾闲静将拓跋连城的手放进自己的袖套里,低声道:“用布缠住小腹,若按莞儿如今的情况,要想瞒天过海,并非难事,你放心,到时候……为娘也一起进宫。” “不行!”拓跋连城想都没想,便用不容置疑的口气,一口拒绝,“这太危险了!” 他顿了顿,沉声道:“皇帝寿辰那日,娘和莞儿在府中留着便是,我可以代莞儿告假,只说入冬染了风寒……” 顾闲静漫不经心地大胆他的话,“若是宫中因此派太医过来呢?你不怕弄巧成拙。” 拓跋连城:“……” 顾闲静还想再劝,然而未等他开口,齐嬷嬷便突然喊道:“王妃,您起来了?” 第三百零六章 入宫贺寿 苏莞然其实早就已经起来了,从顾闲静走出亭子的瞬间,她就已经被那股趁虚而入的冷风唤醒了神识。 她只是不想动,所以静静躺在躺椅上,耳边回想着外面那嚣张呼啸的风声,伴随着让人满腹郁火却又无处可以发泄的无力感,仰躺在亭中,一动不动。 而后,便听到了回廊上的交谈。 他们谈话的声音并不轻,或许是中间的矮桥隔得并不远,那担忧的语调敏锐触动她的忧心,难以忽视得很。 双胎,入宫,缠腹。 哪一个词听来都陌生又熟悉,震惊又可怕,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生育,肚子里却先降下了两个祖宗,一个月前她还有精力出府游玩,一个月后却连走路都觉得眷懒无趣。 小厨房送过来的糕点看起来圆润可爱,尝起来香甜可口,可只尝了两个,她的胃里便翻江倒海,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怀孕尚且如此,生子又是何等可怕? 可偏偏现下,还有皇宫这个大麻烦。 深吸口气,苏莞然强大精神,按捺住眉眼中流露出的不耐烦,想着拓跋连城的微笑,扯了扯嘴角,走了出去。 “怕什么,就穿一件宽大的衣服呗,反正是冬日,再抱个炉子袖套在身前就是,连城,你何时也如此束手束脚了?” 她一脸不以为意,大步走在雪地里,将迎上来扶她的芸娘手轻轻拂开,走得稳稳当当,仿佛精神饱满。 “不过就是进宫侍宴吗?况且这万寿宴的主角又不是我们,倒是公皙淑慧还要借着这个机会给皇帝选皇后,再加上外国使臣一闹,谁会管我们?” 苏莞然缩了下肩膀,刚好走到了回廊,挑眉一笑,“再说了,桌子那么高,谁看得到我的肚子?” 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大雪纷飞,穿得厚重臃肿些也无可厚非,旁人总不会上来扒衣服检查。 但拓跋 连城长臂一伸,将人扣在怀中,还是忍不住担心,“但是宫宴上还有各色点心、荤素佳肴、饽饽香酒,你不怕自己难受?” “难受便坐一会,再找个理由离开便是呗。”苏莞然打了个哈欠,明亮的目光带着一丝挑逗在拓跋连城身上转悠一圈,神色纨绔,“反正我们总不可能在最后贺寿吧?” “但是……” “哎呀,放心啦。”苏莞然伸手捏捏他的手指头,不动声色地加重力道,面上却似笑非笑道,“可别忘了,你还另有要事要做,若要在这种事情上优柔寡断,到时候只会顾虑重重,乱则生错。” 万寿宴是皇帝的寿宴,宴会本身便是一大挑战,更何况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做。 “放心交给为娘吧。”顾闲静若有所思,“帝王寿宴,为娘也不是没有参加过,你做好你的事情便是。” 拓跋连城沉默片刻,只得点头,“好吧。” 苏莞然笑了笑,低头轻抚自己的小腹,眼中闪过几分不耐,想起那喧嚣麻烦的万寿宴,自己还要在宴会上坐上一两个时辰,整个人便更烦闷起来。 时光如电,飞快即过。 皇帝万寿宴的筹备上,内务府为了讨好皇帝,从双湖处采集异石入宫装点宫道,冬雪覆盖着厚厚一层,偌大麟德殿外都挂上了层层叠叠的双城纱帘,格挡风沙,脸上绣着岁寒三友,傲雪凌霜的红梅沾了大半。 拓跋连城去看过,只要站在麟德殿内,每当大门微合,挡住风霜,将那鎏金铜镂雕万寿如意楼阁式宫灯点燃,整个殿堂便透着一股莫名暖意。 还有一溜掐丝六角宫灯,中间绣以茜纱和玻璃,华贵精致,美丽大方,吊在九十九只蟠龙大柱子上中间,风雪不动,衬着四周白雪覆盖,麟德殿便如天上宫阙,四笼寒烟,让人惊叹。 这些宫灯,据说都是公 皙淑慧亲自挑选,着内务府细心布置,更添侈衣美食,只是为了那一日能够将寿宴布置得震慑人心,将阆苑瑶台、鸿图华构的每一处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苏莞然却听得兴致缺缺,对这宫中的华贵布置、精巧用心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进去时,抬头看了看那两盏在宫门城墙上衔着礼教金铃缠银紫檀玻璃灯,便又收回了视线。 她问道:“既然宫灯四处可见,而麟德殿外又挂了纱帘,那外面的热闹,里面岂不是看不见外面了什么?” “看不见才好。”顾闲静不解道,“看见了不是不好行事?” 拓跋连城笑了笑,躬身出了马车,伸手将两人扶了下来,错身的瞬间,轻声道:“看见也有看见的好处,母妃静观其变便是。” 说着,便将顾闲静交给后面跟上来的蓝玉,自己又伸手扶住苏莞然,“只是可惜等会有烟花表演,莞儿怕是只能从在殿内偷偷瞧了。” “我可懒得瞧。”苏莞然目光一扫,看见了一同入宫的马车里慢慢走下两个带着面纱的女子,略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淡淡道,“公皙家的人来了。” 公皙家的人也瞧见了他们,虽是太后母家,但先皇却未给公皙家什么贵重职位,他们也只好等在后面慢慢入宫。 拓跋俩城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着那两名女子,却见马车上又走下来一名中年男人,面上多有两分倨傲,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低下了头,重重地叹口气。 公皙淑慧处置几名御史之事已经传开,公皙家纵然前时倨傲,如今为人暗中指摘,也委实不好意思梗着脖子装腔作势了。 拓跋连城低声一笑,凑近道:“所幸公皙家就出了太后一个,但太后让公皙家的人参与选后,明显就是培育公皙家的势力,暂且当她是为了皇帝,可 惜我那为皇兄害怕外戚坐大,分权夺利,今日皇后之选,只怕未必能出结果。” “你觉得拓跋陵会想办法绕过去?”苏莞然挑眉。 “未必不然。”拓跋连城沉吟片刻,垂眸凝视着她的双眼,“只是我在想,若不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做妻,其他的人的都只能算是妾。” 所以,拓跋陵今日虽是必须要选一名公皙家的女儿,却未必是选为皇后。 两人正说着,却见正前方,现禁军大统领穆青松带领着一对人走过来,对着顾闲静行了行礼,便来到拓跋连城面前。 “王爷,王妃。” 苏莞然见他今日身上也绑了红绸,明明是大冬天,头上却好像有些热闹,不禁笑道:“大统领今日辛苦。” “王妃说笑,为皇上奔走,算不上辛苦。”穆青松一丝不苟地回答道,“只是今日来者众多,高丽使者、戎狄使者都已经到了宴席,于阗、大宛使者却还没有入座,末将有些担心。” “哦?”拓跋连城明知故问,“担心什么?” 穆青松回头看了眼那庄重明亮的麟德殿,眯了下眼睛,“于三王子于雅正不良于行,怕是不会赴宴,而大宛公主据说出门前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刚请了太医去看,来不来得了,还是两说,不知皇上会不会生气。” 苏莞然笑了下,微白的皮肤上仿佛吸引了月色般,明亮如许,嘴角缓缓牵出一个戏谑的笑来,“于阗三王子不来便不来吧,至于大宛使者,既然连太医都去了,若是不方便,想来皇上也会体谅。” 没准拓跋陵还在心中希望那夏禾直接摔死呢。 拇指压着刀柄按了按,穆青松含笑道:“说的也是,是末将想多了,既然如此,末将就不耽搁王爷与王妃入宴了,王爷王妃请,预祝一切顺利。” 拓跋连城黑眸之中笑意一闪,“有大统 领护守皇宫,自然一切顺利,请。” 说着,三人对视一眼,再度分开。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面不改色地走向麟德殿,前来迎接的宫人已经在入口等待,高士与内务府总管侯在门口,两相见礼,说了几句话便一同转身,迎向拓跋连城。 内务府总管年纪不轻,但精神气却比高士好上许多,上前便抱着拂尘俯身道:“哎哟,远远便见紫气东来,果然是王爷到了,太妃、王爷、王妃请随奴婢来,位置都给您几位备好了,就等您呢。” 顾闲静面色冷淡,只是略略点了个头,“带路吧。” 内务府总管也不意外,毕竟皇帝寿宴,公皙淑慧也是要出席的,能看到顾闲静进宫为皇帝贺寿,已经算是意外了,若还要她笑脸相迎,内务府总管才要担心这其中是不是有猫腻。 顾闲静先被请走,高士也只是对着拓跋连城与苏莞然行了行礼,径自来到了苏子默面前,笑吟吟道:“皇上请诸位画师前去楚宁宫,特地让咱家在这里等苏大人,苏大人轻与咱家走一趟吧。” 苏莞然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问:“宫中画师都去了?” “自然是能去都去了。”高士意有所指道,“南王妃不用担心,稍后诸位画师与皇上会一同前往麟德殿。” 大凡宴会,古今圣贤、权贵,都喜欢让人作画纪念,倒没什么奇怪的,苏莞然也不好对皇帝的命令指摘不对,只好缄口不言。 拓跋连城倒是记得叮嘱两句,“子墨不善人物,这趟去怕是帮不上大忙,若是皇兄不满,还请高公公美言一二。” “这……就看皇上的意思了。”高士却道。 什么叫看“皇上”的意思?两人不动声色,心下却顿时生气一阵疑惑,不敢轻忽。 高士含笑,扫了眼逐渐靠近的公皙家人,低头又道:“奴婢告退。” 第三百零七章 姐妹相见 公皙家的两个姑娘为何入宫,众人心知肚明,对这可能成为皇后的两个人,自然诸多巴结。 宴会还未开始,宴席之上人都尚未来齐,恭贺亲近之话已经抖落一箩筐,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巴结。 那皇位之下左右二座之人,便无一个有动静,虽然交头接耳,却说的是一些其他的事,不比那些御史、侍郎等人,舔着脸去给公皙家的人添彩头。 如此一来,这麟德殿中便有了两个极端。 靠近门的地方,簇簇拥拥一团举手相庆,靠近皇位的一片却如姜太公稳坐钓鱼台,嘴角挂着淡淡笑容,只同身边的人说话,这仪态官威,高下立判。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坐在前方,顾闲静与蓝玉在后,左右各三列桌椅,在他们之后的位置却还是空置的,不知要留给何人。 苏莞然其实有些紧张,入宫前的烦闷到了现在都摆成了局促不安。 上次的鸿门宴他们功亏于于阗使者,这次他们却是为了救于阗使者而出现在此,虽然禁军也已大开方便之门,但这里毕竟是皇宫大内,多的除了禁军,还有宫女太监。 若是被宫女太监发现,叫嚷起来,禁军也不得不上前拿人,何况于雅正还是个不良于行的人,更加容易被人察觉。 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小腹,那用柔软白绸紧紧缠住的地方有些憋闷,她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这样会不会把孩子给憋死了,但顾闲静却信誓旦旦说着不会。 顾闲静说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为了不让公皙淑慧发现自己怀孕,故意缠住小腹,谁想自己身边人竟是公皙淑慧的卧底,以至于腹中孩子还是未能保住。 那个时候,顾闲静已经坚持了五个多月。 既然母妃都能坚持五个多月,她这才三个多月,应 该没事的,苏莞然正自我说服着,忽然腹上的手被握住,轻轻压在桌子上。 拓跋连城道:“还没到开宴,若是娘子饿了,不妨先用些点心填饱肚子。” 苏莞然怔了怔,才猛然反应过来拓跋连城是在提醒自己,宴会上人多眼杂,她动作太明显,只怕会被人察觉到异常。 想到此处,苏莞然忙收拢心神,不让自己再度走神,抬起头时,又笑得温婉可亲,“我这不一天没吃饭了么,就等着晚上这一顿好的呢。” 伸手扶了下面具,拓跋连城歪过头,姣好的下颌微收,眸中笑意盎然,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平静地注视着苏莞然。 “又紧张了?” 无奈叹息,苏莞然索性往他肩上一靠,低声道:“我不喜欢这样的宴会,总觉得嘈杂过了头,听着烦。” 知道她身体不适,拓跋连城眼帘轻合,伸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偏云髻,指腹在那金色发簪上轻蹭道:“等到献礼之后,若是身体不适,便同母妃一起回府吧。” “我知道。”苏莞然顿了顿,又道,“你放心。” 她有自知之明,不会强迫自己身体不适还又硬要待在场上,就算不为了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 今儿这皇宫要是再出现动乱,可就没有上次那么好的机会,可以骗来传志太医了,毕竟…… “太后到!” 来了。 谈论声极为热闹的大殿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自发站在两侧,敛眉垂首,屏住呼吸,等着公皙淑慧走进大殿。 不多时,便见左边走来一队人,两个宫女提着凤鸣玉如意开道,公皙淑慧身着暗红长袍慢慢走近,用孔雀金线描绘的宽大后摆绣着雌凰花纹,珠翠鬓头,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淡淡笑意,雍容华美,雅致高贵。 “恭迎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异口同声,余音绕梁, 请安声整齐并落不绝于耳,公皙淑慧便在众人的恭迎声中慢慢走近皇位之后、垂帘之下的凤座,视线下意识看向了苏莞然,余光却在接触她身后那人时,蓦地定住了。 更像是低眉顺眼地跪在当中,穿着璎珞百褶牡丹袍,她记得那件衣裳,曾是先皇所赐。 莫名压抑的气氛让人奇怪地抬起了头,苏莞然想看看公皙淑慧为何停下,哪怕她已经猜到理由。 但她和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一样,想好奇看看这两个天朝出了名“不合”的两个人,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但苏莞然才刚抬头,公皙淑慧就再度迈开了脚步,直到公皙淑慧在凤座上坐下,顾闲静才略略抬了下眼帘,看见了公皙淑慧那双用蓝宝石装点的鞋子,一如她记忆中那般秀美精致。 “诸位平身吧。”公皙淑慧淡淡笑道,“今儿是皇帝寿宴,本就是众乐乐的日子,不必太过拘束,都请入座。” “谢太后!” 慢悠悠起身,众人坐回了位置上,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入座时忍不住看了看顾闲静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并无殊异,才略放心地坐了回去。 到底是当过宫妃的人物,这点场面要应付下来,应该不在话下才对。 但两人却不知,顾闲静握住蓝玉的手,几乎要将他的手指都捏断了,亏得蓝玉镇定自若,才没有露出扭曲的表情。 几人各怀心思,上方的公皙淑慧却笑道:“皇上还在准备,诸位大臣、使者请先自便,哀家不过是来凑个热闹,别因为哀家的到来,诸位反显得拘谨了才是。” “是,太后。”众人随声附和,却仍是不敢像方才那般大声喧哗。 太后让人“不必太过拘束”,通常只是客套话,若是有人真的将这话当了真,那不是缺心眼就是故意找抽。 公皙淑慧笑了笑,也不在意,缓缓 的,将目光转向了自己左手边,看着首行中间坐着的顾闲静,那张已经数年不见的脸乍然出现在她眼前,倒让她愣了片刻,尤其是看见那张脸上的皱纹,公皙淑慧的眼底便带上几分凉意。 顾闲静仿佛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头望了过去,二人视线隔着珠帘交汇,刹那间,便不自觉地想起了当初侍奉先皇彼此争宠的画面。 公皙淑慧嘴角牵出一缕冷笑,“静妹,多年不见,哀家还以为你此生都不再入宫见姐姐了,没成想今日在皇帝的寿宴上见面,今日得见妹妹还如当年一样,哀家心中甚是安慰。” 公皙淑慧一开口,这麟德殿的空气越加冰冷了,方才的热闹欢欣几乎荡然无存。 顾闲静沉吟了一下,转而脸上忽地扬起了笑容,颇为感慨道:“太后说的哪里话,闲静这些年一直在府中养病,深居简出,眼角的皱纹都起来了。倒是太后,还如当年一般气质贵重,芳华绝代,妹妹能见姐姐一面,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 “时过境迁,妹妹还是这般嘴甜,难怪当年先皇倾心于妹妹,就连哀家现在听着都觉得心里舒坦呢。” 众人讳莫如深地看了看彼此,公皙淑慧这话分明就是在说顾闲静当年事巧言媚上的意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两人一开口,竟还是火药味十足。 笑里藏刀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啊。 顾闲静本有些害怕,但现下不知为何,竟突然心里安定了起来,笑出了声,“姐姐谬赞了,先皇临朝,什么好话没听过?妹妹笨嘴拙舌,当年几度惹得先皇生气,哪里比得上姐姐舌灿莲花,锦心绣口?” 苏莞然咂舌,下意识同拓跋连城看了一眼,她还是第一次见顾闲静这般巧舌如簧,哪像曾经跟她生气似的,一口一个“奸细”,好像就不会说其它 话似的。 拓跋连城倒是并不意外,他敛眸侧耳,静听公皙淑慧道:“妹妹今日入宫,你我姐妹难得重逢,不知宴后可愿随哀家入慈宁宫坐坐?” “咳咳。”顾闲静按住胸脯,叹道,“太后盛情难却,奈何身体不济,恐怕让太后染上风寒,等妹妹身体好了,必然去慈宁宫叨扰。” 公皙淑慧“哦”了一声,淡淡道:“如此,那就算了。” 客套话不出三句,两人再度如陌生人一般,各做各的事,似是准备互不干扰。苏莞然与拓跋连城都忍不住松了口气,未料一口气还没下去,公皙淑慧忽然喊道:“莞儿。” 苏莞然险些一口气将自己憋死,幸而反应快站了起来,收手叠在腹前,温和又乖巧地喊道:“莞儿见过太后,今日大雪,太后一路可辛苦?” 苏莞然一开口,公皙淑慧那股莫名鼓噪的恶气才终于舒坦了,含笑道:“虽是大雪,但宫中有专人清扫,不妨事。来,你到哀家这儿来,哀家有件事要跟你说。” 苏莞然不慌不忙地说了声“好啊”,然而话音未落,便听顾闲静一声轻咳。 “太后,皇帝宝座之后,岂是常人可进?”顾闲静抬起下巴,状若轻蔑地扫了眼苏莞然,“有什么事,且叫宫女说与她听便是了。” 公皙淑慧嘴角一扬,“莞儿是个好姑娘,哀家很喜欢,上次莞儿进献的红糖帘子羹,哀家尝了甚是不错,哀家有心赏她,再说了,莞儿可是南王妃,又岂是常人?” 顾闲静的脸显而易见的黑了一度,心都快跳出来了。 拓跋连城摸摸鼻梁,手心也不自觉地拽满了冷汗,苏莞然且讪笑着,落落大方地站在了公皙淑慧面前。 “太后。” 公皙淑慧见顾闲静面色难看,心情更好,伸手握住苏莞然的手,“好孩子,上次你着了凉,身体可好些了?” 第三百零八章 盛装出席 “多谢太后关心,莞儿已经好多了。” 公皙淑慧分明就是故意做给顾闲静看的,苏莞然面笑心不笑的低垂着眼帘,目光若有似无地打量着自己的小腹,确认很是正常后,才抬起头。 却见公皙淑慧竟从自己头上取下一只翠绿猫眼石嵌刻的凤钗下来,在众人怔愣间,插入了苏菀然的头发里,假意嗔道:“你这孩子,大病一场,就该带些鲜活的首饰,瞧你这一身的素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家里受了委屈呢。” “哀家这只翠翘,还是当年一个海外佛朗机的异国人上贡的贡品,先皇亲自送给哀家的,哀家今日就送给你了,好求个平安。” 苏莞然表情微僵,“多谢太后。” 殿中左右都愣住了,就连那两个从公皙家出来的女子都不由得脸色奇怪起来,回头问自己的长辈,“叔公,太后这是意思?怎么……那么像在给苏莞然撑腰呢?” “就是啊,不是说她只是太后手中的棋子吗?没必要对她这么好吧?” “你们懂什么?”那叔公冷冷一笑,“太后此举,看似在抬举苏莞然,其实是在拿着苏莞然打顾闲静的脸,也不想想那王府中,谁和苏莞然不对头有敢给她甩脸子的?” 除了顾闲静和拓跋连城,也没有别人了。 苏莞然下意识看向顾闲静,却见顾闲静整张脸都黑了下来,目光一闪,尴尬地对她笑了一下。 顾闲静皱眉道:“太后说笑了,莞儿在府中一切都好,哪有人敢给她委屈受呢?” “哦,是吗?”公皙淑慧松开握住苏莞然的手,“若真是如此,自然最好不过了。莞儿可是哀家赐给南王的王妃,与南王又是如胶似漆,情投意合,哀家最怕有人看不过去,背地里使坏了,想必妹妹也是如此想的吧?” 顾闲静嘴角一抽,想说当年那碗绝育汤难道不 是你下令让苏莞然喝下的?如今倒来假惺惺,到她这个正经婆婆面前给她的媳妇找面子了。 “妹妹自然是这么想的。”顾闲静脸色不善,“莞儿,谢恩之后就下来吧,别站在上面,没规矩。” 公皙淑慧见她脸色奇差,心中越加畅快,又见苏莞然一时没动,似乎在请求自己的同意,更加得意,都有些喜露于色了。 “下去吧。”公皙淑慧挑衅地睨了眼顾闲静,对苏莞然道,“好生孝敬婆婆,毕竟她年纪大了,四十六长得跟六十四似的,可见素日忧心操劳之巨矣。” 苏莞然都有些乐了,“是,太后。” 顾闲静嘴角一抽,我年纪大?合着你公皙淑慧的年纪就小了是吧?你比我还大两个月呢,也好意思逞这口舌之勇! 拓跋连城轻咳两声,等苏莞然慢慢回到座位上,才起身道:“连城代莞儿多谢太后恩赐。” 公皙淑慧见顾闲静那一脸敢怒不敢言,心情正好,连对拓跋连城也难得真诚地给了好脸色,“南王客气了,哀家待莞儿如亲女,自然非同一般。” 苏莞然恰到好处地露出得意与羞涩并存的表情,结结实实地羡煞一群无知之人。 顾闲静忍无可忍,将自己手上的镯子脱下来,拽起苏莞然的手就往她手腕上塞,“太后说的是,我也觉得你今日素净了些,当初母妃不是给了你一个镯子么,正好可与这凑成一对,你且带着,略作装点。” 才刚坐下的拓跋连城:“……” 才刚得了猫眼石的苏莞然:“……” 公皙淑慧轻笑,眼底划过几分轻蔑,也从手腕上取下两个金圈子,拿给采采道:“这玉啊到底清凉了些,冬日戴着也不合适,哀家手上这对金镯子倒是不错,采采,拿去送给王妃。” 顾闲静将手中一串晶莹佛珠送出去,好笑道:“这金金银银的未 免太俗气,这风寒过气啊,不若拿着这佛珠有用。” “莞儿又不吃斋念佛,拿佛珠何用?依哀家看,采采,将这吉祥福禄寿喜的玉如意拿给南王妃!” “太后一片好心,但玉如意着实不好随手拿着,母妃腰上这错丝嵌双鸾的木槿紫香囊十分可用,你戴着!” …… “皇上驾到!” 高士尖利的声音打破静寂,身着一袭明黄的天朝皇帝慢慢步入麟德殿,翼善冠略有改善,虽是常服,却更显庄重高贵,盘领绣升龙,窄袖引腾云,玉带皮靴,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剑眉英目棱角分明。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大步走进殿内,那靠着左下坐着的带着面具的两位女子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红了脸,拓跋陵却没有注意到她们,他先注意到的是那珠帘后得意洋洋的公皙淑慧。 顾闲静可怜身不在王府,纵然藏了百千珍宝也无处可取,最终败在公皙淑慧一双缠金绕红袖的双鱼鸳鸯玉佩上,棋差一招,脸色很是难看。 公皙淑慧心中很是舒坦,“皇帝,你来了,快快入座。” 拓跋陵轻笑,看了眼高士,高士心领神会,即刻带着苏子默等挑选出来的画师往两边早就安排好位置上走过去,拓跋陵乃道:“宴会还未开始,母后今日倒是兴致颇浓,可是有人讲了什么笑话?” 说着,他已经坐上了龙椅,扬手对众人道:“诸位爱卿平身,今日是朕的寿宴,朕素不喜过于规矩,及时行乐便可。” “多谢皇上。” “多谢天朝皇帝!” 拓跋连城皱眉,抬眼看看中间坐着的戎狄、高丽及其余小国的使臣,静静起身,却没有出声。 公皙淑慧正高兴,也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不妥之处,只是笑道:“哪有什么笑话,不过是多年没有见过太妃,今日一见, 更觉姐妹情深了而已。” 众人无语,刚才那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是谁?是他们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这也叫“姐妹情深”? 拓跋陵挑了挑眉,下意识看向了顾闲静,不想一看见苏莞然目光就离不开了,眼睛盯着那满头珠翠、双耳明月珰、肩上灰鼠坎、胸前珍珠链、手中玉如意、腕上金玉镯,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南王妃今日……真是盛装出席啊。” 噗嗤一声,拓跋连城竟被他逗笑了,可惜,除了他,别的朝臣可都不敢这么笑。 苏莞然脸色通红,尴尬不已地将玉如意放下,脸上的笑容早就僵硬了,硬生生扯出一个甜美如花的笑来,“皇上谬赞,这些,都是太后和母妃的赏赐,莞儿实在受之有愧。” “何处此言?”拓跋连城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笑非笑道:“为夫倒觉得颇为合适。” 拓跋陵目光一转,视线在公皙淑慧与顾闲静两人身上绕了一圈,似乎明白了什么,便道:“佳时已至,高士,念吧。” 高士颔首,从小太监处取过一道明黄色圣旨,打开之后,目光扫过其下众臣,方才归座之人,即刻便又起身跪地。 高公公乃敕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登基七载,素秉寡得,咸奉神威,固守持节,笃行明怀,天人和谐,诚为宇宙圣子,顾照于兆民,励精图治,巩固大统,今即万寿,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今刑杖之罚以下,皆为赦免,彻查冤狱,凡洪涝、干旱、兵戈之地,蠲免税粮三年。责令三川祭祀与天坛作法,奉告历代先祖,护佑天朝万岁,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兵藏武库,马入华山,兹此详着!” “钦此!” 语落,麟德殿山呼之声震破房梁,苏莞然只听耳边轰隆隆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七字毕,仿佛脚下的土地 都在颤抖。 压抑的腹部传来丝丝沉闷,苏莞然额上不由得滴下一滴冷汗,汗液浸透了地面的百鸟朝凤地毯,融入干净的地底。 忍不住伸手擦去头上的冷汗,苏莞然起身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莞儿,起来。”拓跋连城伸手扶着苏莞然,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拉了起来,只是面具下的脸,却阴沉的好像嗜血猛兽一般,凶狠而狂躁。 “没事。”悄声吐出两字,苏莞然坐回了位置上,不动声色地对着后方看了一眼,未料顾闲静比她想象中要镇定许多。 她应该没看到吧,那就好。 苏莞然长舒口气,坐在顾闲静身边的人蓝玉却低下头,看着顾闲静揪紧衣服的手,轻轻按了按,顿了片刻,才道:“娘,冷静。” 顾闲静手臂一颤,惊讶而动容地转过头,凝视着蓝玉的脸,半晌才闭上眼,嘴角轻颤着,将眼底氤氲的水汽扫去。 她必须冷静,她和公皙淑慧太过了解彼此了,只要她表现出半点担忧,公皙淑慧一定会看出来。 顾闲静咬了咬牙,或许,她今日不该进宫。 忽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前方的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看起来倒是很冷静,只是他的手一直紧紧握住苏莞然,那表情藏在面具底下,暴露在外的,只有那坚实宽阔的脊梁,还有骨节分明竟露出几分嶙峋狰狞的拳头。 “连城。”顾闲静看着一步之外的背影,轻轻喊了一句。 拓跋连城听见了,他动了动肩膀,慢腾腾地转过身,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点光彩,深得让人恐惧,“怎么了,母妃?” 顾闲静正要说话,忽见数位臣子起身,此地来到御前,扬声祝贺,声如洪钟,震慑震慑寰宇。 “臣等恭祝皇上福寿安康,健泰永铸,祝我天朝千秋万代,永世繁昌!” 拓跋陵大笑,“哈哈,好!” 第三百零九章 千钧弓 上前祝寿的人络绎不绝,从殿外到内殿,从皇室宗亲到各府州特意上奏折赶回各地大臣、布政使,乃至于趋炎附势的外封亲王等,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拓跋连城。 越是往后的人,越是最为重要。 可真当拓跋连城站起来时,拓跋陵却似笑非笑道:“今日皇兄大寿,连城可准备好了能让朕满意的礼物,倘若又是佛珠,朕合该在宫中建一座佛堂,日日前去诵经念佛了。” 众人哄笑,心下却有些讪讪。 拓跋陵这句话,看似玩笑,细究之下,其倒更有种暗暗威胁的味道,上次大婚收到佛珠的事看来让他很不满意,所幸,拓跋连城这次倒是准备充足。 “皇兄说笑了。”拓跋连城表情不变,义正言辞道,“尊佛之物,一次足矣,于心中有佛,自然言行皆善。今次,臣弟特地为皇兄备了一份大礼,乃是臣弟在战场之上意外获得的天外玄铁所打造的千钧弓!” “哦?”拓跋陵眼睛一亮,似笑非笑地扫过面色不善的戎狄使者,“可是戎狄王在战场上遗失的千钧弓?若是此物,朕的确是久仰大名,连城不妨拿出来,给众人看看。” 拓跋连城轻笑,双手轻拍,便有太监抬着一把极宽、极长却又极漂亮的暗红长弓入殿,躬身如染血一般,或是冬日寒冷,朔风随弓而入,众人竟不约而同地察觉一阵冷寒,下意识搓了搓手臂。 戎狄使者瞪大了眼睛,看着千钧弓气得咬牙,转眼看向拓跋连城时,神色又变得阴晴不定,隐隐约约,一股忌惮之意越来越浓。 苏莞然缓了过来,也对那千钧弓升起了兴趣,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千钧弓弓身,细看竟发现那弓箭上还刻着歪七扭八的字,却实在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像是某种符号或标记。 只见拓跋连城从 座位上走出,将需要两个装太监拿着的弓箭轻而易举地抛在手中,状似随意地拉了拉弓弦,嘴角一扬。 “皇上,此弓强韧有力、舒张有度,与我天朝士兵的弓箭不相上下,臣弟将此物送给皇兄,并不是因为此弓之力,而是因为此弓之义。”拓跋连城不紧不慢道。 拓跋陵明知故问,“哦?这弓难道还有什么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呸! 戎狄使者暗中大骂,这厮不就是趁着戎狄王与牧民在一起的时候偷袭,以致于戎狄王在逃跑的时候丢掉的王弓吗? 除了羞辱,还能有什么意义? “此弓,算得上是戎狄王送予我朝的礼物。”拓跋连城毫不脸红地胡言乱语,“当年臣弟偶遇戎狄王与士兵扮作牧民在我边关处玩过家家,臣弟见猎心喜,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便上去同他玩了一回。” “戎狄王倒也是个性情中人,最后离开的时候,竟索性将此弓丢给了臣弟,今年又是战胜而还,臣弟想起此事,颇觉戎狄王此人比于阗似乎要义气许多,顾将此物送上。” 众人:“……” 那戎狄使者眼睛一瞪,拓跋连城却一个冷眼抛了过去,“听说这弓箭上还篆刻了现先代三王的名讳,贵国国王如此心意,实在不该束之高阁啊。” “你!”戎狄使者拍案而起,“南王!” 他们还没有开始动手试探,这拓跋连城竟然先发制人了!竟还将戎狄王的耻辱拿了出来,戎狄使者如何能过坐得住? 拓跋陵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使者,“使者大人这么激动,莫非是朕这皇弟说错了什么?若是说错了,还请使者见谅,朕这皇弟就是不善言辞。” 戎狄使者下意识就要说“你放屁”,但话将出口,突然被身边的人拉了下去,那年轻些的副使站了起来,笑吟吟道:“的 确是如此,我王每年都在感叹,南王殿下骁勇善战,这弓赠予强者,倒也算是不负其存在。” 那正使愣了愣,随即倏然反应了过来,后背一麻。 对啊! 他若是说这弓是戎狄王逃跑时丢掉的,那岂不是丢尽了戎狄的脸? 国家颜面又何存之?此事断不可为! 但即便想通,那正使还是愤懑不平,阴森森地瞪着拓跋连城,悻悻收声。 拓跋陵嘴角划过了冷意,方才若是那正使敢拍案骂人,他倒是做好了将人舌头割下来的准备了,现在倒是有些无趣,便又将目光放在了拓跋连城的身上。 “此弓不错,连城有心了,高士,将此弓收入库房,未得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动。” 拓跋连城抬手将弓送上,转身回了位置上,还未坐稳,便觉身边苏莞然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那弓很贵重啊?” 拓跋陵竟然不许人擅动,想必是很贵重的吧,总不会仅仅是因为这几个字就收入库房了。 “戎狄以弓为国家图腾。”拓跋连城一本正经地回答,声音倒是丝毫没有压低,“尤以大家族中,以弓箭为传承,若溃败称臣,则将族弓献上。戎狄王能将此弓赠予天朝,可见其邦交友好之意,乃我天朝之大幸。” 胡言乱语! 胡说八道! 臭不要脸! 谁稀罕和你邦交,老子是来宣战的! 戎狄使者气得吐血,倒是高丽、琉球等使者嘴角带着诡异笑意,半惊半怜地看向了戎狄使者,心中本有几分试探之意,如今见拓跋连城这般强势,倒是要改变一下策略了。 苏莞然嘴角微抽,扫了眼脸色铁青的戎狄使者,忍俊不禁,“原来如此,戎狄王真是个不错的人啊。” 此话一出,别说朝臣文武,便是身后的顾闲静、上面的公皙淑慧都忍不住嗤笑出声。 高士眼疾手 快,见此刻气氛正好,即刻叫舞乐上场,曲调甚是轻柔,并不会喧宾夺主,让人听不见堂上说话,还能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拓跋连城低头同苏莞然眨了下左眼,见她含笑的脸上略见几分薄红,紧绷的嘴角微微缓了缓。苏莞然不曾注意,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高丽使者的身上。 高丽使者进献了人参,且不是一两个,而是一两箱。 拓跋陵笑不露齿,心中不知如何作想,反正看起来不像是真正的高兴,很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意思,略为附和,便不再多言。 高丽国力单薄,不比于阗、戎狄、大宛地大物博人也多,巴掌大的地方,能培养出的士兵寥寥可数,何况他们的武器甚至不足天朝的十分之一,自然也不会找死想来试探天朝的实力。 但他试探的是另一件事,高丽此国,素来厚颜无耻。 假做自己不懂天朝文化,竟对拓跋陵道:“天朝皇帝,我们两国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国家每年送给你们国家人参数百箱,已开上路,不知能否在通关税收上略作消减,高丽皇帝喜欢天朝皇帝的黄金,能不能给我们带走一点,开开眼界?” 苏莞然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惊讶道:“连城,他们要什么?” “要钱。”拓跋连城冷笑,“高丽唯利是图,数来如此。来我朝中送岁贡品,带些人参药草,回头便要带走大箱的黄金,倒是我天朝次次倒贴他们了。” 只可惜,拓跋陵不是先皇,没那么大度的胸怀。 相反,他是个极其小气,甚至可以说是护国的人——但凡本国一分一毫,自己怎么糟蹋都可以,送出去给别人,那是想都不要想。 拓跋陵微微坐直了,脸上带着不露痕迹的恶劣,乍一看倒挺像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可惜,话一出口,高丽使者 的脸都变了。 “原来高丽人竟然连黄金都没见过,可见尚未开化,既如此,要什么黄金?不如朕派人去高丽,给你们高丽开开眼界?” 高丽使者整张脸都变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拓跋陵,显然打死也没有想到拓跋陵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这哪里像是国家之间的邦交?往年先皇在时,他们来的使者,哪一个不是得了个客客气气的对待?怎么这个皇帝竟像土匪发言似的? 高丽使者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定了定神,尴尬道:“天朝皇帝,您说笑了,我们国家也有教与礼,五经六艺全都是当年先祖从天朝所学,从来不敢懈怠。” “那还真是可惜。”拓跋陵危险地眯了下眼睛,眸中贪婪一闪而过,“朕,倒是颇想与你高丽交流交流。” “不、不必了。”高丽使者僵硬地笑道,“我高丽贫瘠之地,并无什么可交流的。” 拓跋连城拿起酒杯,用酒杯挡住自己上扬的眉角,眼中幻出一点新奇的光彩,“别的不说,单单是这点,我倒是颇为欣赏这位皇兄——不将自己国家的国库往别的国家搬。” 虽然大公无私不足,但杀伐果断有余。 苏莞然拿起酒杯也嗅了嗅,但没两下就放下,换了茶杯,目光扫着文武大臣脸上的快意,莞尔一笑,“看来诸位大人是早就对高丽怨念颇深啊。” 如今天朝方才经历战乱,本就是国库不足的状态,这高丽使者第一次见新皇,竟然就敢腆着脸要钱,若非今日在寿宴上,拓跋陵没准要跑下去往他脸上招呼巴掌。 两人相视一笑,低头默默饮茶饮酒,忽然身后的蓝玉站了起来,走到了拓跋连城的身边,压低了嗓音,“殿下,我喝得有些醉了,想出去吹吹风。” 拓跋连城回头,扫了担忧的顾闲静一眼。 “快去快回。” 第三百一十章 朔雪万里渺月白 雪更大了,即便晚霞落入地平线,覆盖京城的大雪也将天地照得极亮,恐是雪月交相辉映的结果。 裹了棉麻衣裳的宫女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太监挫着手臂上在廊下来回走动,禁军将士身着铁甲,里面穿着家里送来的棉衣,身体健壮,倒是不惧风雪。 六角宫灯将角落照得清澈明亮,檐下积雪堆积了有半尺之厚,一脚踩下去,厚重的靴底都是湿的。 灯影闪烁了一下,不知从哪里的来的风溜进了灯笼里,逗着火花舞蹈,蓝玉抬头看了看,眯着眼睛来到灯下,轻敲窗扉。 这里原先应该有人值守,但现在人不见了,后窗的小道下都是脚印也没人在意,动静闹得再大,也都被麟德殿的鼓瑟吹笙给比了下去。 蓝玉又敲了两下,正奇怪里面的人怎么还不开窗,才刚到窗边,窗扉瞬间开了,里外的人都猝不及防,蓝玉两只手指直接敲到了那人奇硬无比的脑门。 “……” 相视沉默,里面的人坐在轮椅上,抬头眯眼瞧着面前的蓝玉。蓝玉迅速收回手,看着面前这个太监打扮的青年,握紧拳头咳了两声,“抱歉,于三王子,在下蓝玉,乃是——” “是南王拓跋连城的兄弟,来送我出宫,我在战场上见过你死气沉沉的样子。”蓝玉还没说话,于雅正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蓝玉有些手痒,但顾及大局,终究没有做什么,只是伸手道:“既然你知道,那就走吧,我将你送到门口,到时自会有人接应,到了王府,还请于三王子早些休息。” “我们要去王府?”于雅正动作一顿,迟疑片刻,却没有理会他的手,伸手按住窗框,竟自己爬了出来,只是脚底触地的时候,难免有些踉跄,月光下,那张惨白的脸抽搐了两下。 蓝玉冷冷看着他逞能,没有半点想帮忙 的意思。 于雅正好半晌才缓了过来,用拐杖撑着站起来,看了看空荡荡的宣德殿,皱了皱眉,“里面怎么办?” “后面的事,自然有人会解决,你只要跟着我走就好了。”蓝玉话不多说,转身便走,于雅正目光诡异,却没有多说什么,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小巷子,来到宣德阁后门,就见台阶之下停了一辆马车,上面没有任何府门的标识,浑身漆黑。蓝玉拉到马车前,赶车的车夫将头上的斗笠掀开,露出一张狡黠的脸,是黑怀。 “人我带来了,你的人呢?”蓝玉问。 黑怀嘿嘿一笑,反手从扯下拴绑货物的格子里拖出一个麻袋,麻袋很重,直接在地上砸出个大坑,“给,刚从死牢里提出来的,罪大恶极,十分热乎,手臂已经砍下来了。” “禁军开了方便之门就是敞亮啊,办事都轻松多了。”蓝玉眼睛一亮,轻轻松松将麻袋扛了起来,而后回头对着于雅正打了个眼色,“三王子,上车吧,黑怀会送你回王府,我得去偷梁换柱,就不奉陪了。” 于雅正吭哧吭哧地走到前面,眼神复杂地扫了眼那麻袋,“他是谁?” 黑怀挑眉,“怎么,于三王子莫非是要打听清楚他的名字,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于雅正若有所动,黑怀却直接道:“若是如此,劝你就不必了,此人烧杀劫掠没干什么好事,死后能帮你我两国促进和平,也算是他的荣幸,不是吗?” 蓝玉抱着尸体抬了抬肩膀,没有搭话,直接又走了回去。 于雅正目光一厉,将拐杖扔了进去,自己也爬进马车,黑怀还没等人坐好,便已经驾着马车离开,听见马车里传来一声撞击吃痛声,忍不住快活地吹起了口哨。 许久,于雅正打开帘子,看着月光下纯净无暇的白雪,他 在于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雪,也没有见过这么凌厉寒朔的风,微微皱了下眉头,又放下帘子。 马车很快来到西角门,那里并不是去往王府的方向,而是截然相反。刚好巡逻到此的禁军大统领穆青松走到了黑怀面前,低声笑了笑,刻意问道:“黑怀侍卫,这是要干什么去?” 黑怀嗤笑,“大统领,我这是奉了王爷之命送个太监出宫,倒是大统领,怎么不在麟德殿外伺候,要跑到这里来?” “麟德殿现在正热闹呢。”大统领掀开帘子扫了眼于雅正,放下后冷道,“还不是那些番邦小国自不量力,竟然想着要和南王殿下比武,戎狄使者自持善箭,要在这漫天寒雪中比射箭,皇上他们估计都出来了,我来找找蓝玉。” 于雅正眼皮一抽,伸手捂住自己的断臂之处,脸色有些难看。 “戎狄竟然这么着急出场。”黑怀知他用意,无非就是故意说给于雅正,让他在王府安分点罢了,隧道,“蓝玉马上就回去了,倒是大统领,还该提醒自己的属下小心,虽然是冬日,可若是引火烧身,也难免有罪嘛。” “无妨,我已经换了人,正好是个贪腐之徒,借机发落了刚好。” “好,那我送人出去了,多谢大统领帮忙。” 穆青松点头,往后退了半步,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对了,还请提醒车上的人,这禁军虽然归我调配,但不是人人都听我的话。” “欸,知道了,他耳朵没聋。”黑怀嗤笑。 于雅正:“……” 穆青松目送马车离开了角门,看着他们慢慢消失在长街深处,才又转身离开,一步步绕过宫道,穿过几条小路,来到了麟德殿的正后方,同蓝玉刚好撞见。 “哟,大统领啊。”蓝玉若无其事地伸了伸懒腰,“你也是来这儿散步的?” “散什么步啊,前面戎狄使者和南王殿下在雪中比赛射箭呢,我去看看布置的怎么样了。”大统领看着那张脸,神色复杂,这张脸的另一个主人,曾是他亲手所抓,却未想到竟然有一日,自己会和他合作,不觉感叹一句“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心中又莫名松快了些。 蓝玉惊讶地瞪大眼睛,兴趣盎然地跑了起来,“听闻戎狄人个个擅长射箭,那我得赶紧去看看了,大统领快点啊!” 话音刚落,穆青松便听到前面传来咚咚咚的擂鼓声,声振屋瓦,畅叫扬疾,忍不住也加快了脚步,等赶到麟德殿正前方的时候,便见拓跋连城与戎狄使者已经站在了操场上,拓跋连城手中还正拿着千钧弓。 操场数十米外都竖着靶子,死靶子,若放在平常自然容易万分,但放在这大雪纷飞的夜晚,手在冷空气里放久了都能瑟瑟发抖,更别说要拉开弓箭,在强风干扰下,射中靶心了。 戎狄境内,长冬漫漫,戎狄人已经习惯了在雪中拉弓,这样的比试对戎狄人来说具备先天优势,可对天朝来说,便不是那么回事。 若是寻常天朝人,怕是连靶子在哪里都看不到,但拓跋连城却犹如一座不可能被打倒的高山,坚定的耸立在雪中,任凭风雪摧折,也是百折不挠。 穆青松站到了拓跋陵身边,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先回头看看殿内,却见殿内只剩下了几个妇人,别的人几乎都聚集到了殿前来,兴奋地看着下面的人。 倏然间,他听见近处有人念道:“朔雪万里渺月白,冷弓千钧斥风高。” 好冷的诗,倒有几分军旅风范,穆青松下意识看了过去,入眼却是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当真是弱不禁风,整个人都冷得站不稳了,还没有他身边的苏莞然鹄峙鸾翔,更有几分 难以言喻的大气尊贵。 “阿姐。”苏子默吸了下鼻子,“要不你还是进去待着吧,外面风雪太大了,小心着凉。” 穆青松无声笑了一下,苏莞然的神色也颇复杂,拿出袖子替他擦擦头上的雪沫子,叹了口气道:“小默,阿姐看你才该进去待着。” 苏莞然话音未落,站在他们前方占据最好视野的拓跋陵却突然插嘴道:“想要看到奇景,就要敢于冒险,连这点风雪都忍不住,还想着游历山川大海?” 苏莞然立时不说话了,眼底划过几分不满,看向了苏子默。苏子默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执拗地往前站了一步,有些逾矩,高士却只是淡淡瞟了一眼,没有动作。 拓跋陵眯着眼睛睨了他一眼,冷哼道:“将这画面牢牢记下,朕要将他放入天朝史书。” 名留青史? 苏莞然惊讶,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大方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恨不得拓跋连城从没出现过呢。 不过,若是能够载入史册,苏莞然忍不住有些激动,拉扯了两下苏子默的袖子,星眼闪闪地对着他竖起大拇指。 加油,记得把你姐夫画得帅一点! 苏子默:“……”他该不该告诉她,拓跋陵的意思是让他画所有人围观比箭的场面,而不是单单画底下两个人? 收回视线,苏子默深吸口气,默默将所有人都记住。 他不擅长画人,或者说,不擅长画人的五官细节,因为那远没有花草有趣,但他喜欢这漫天大雪,更能勾勒出每个人特有的颜色。 然后,他看着苏莞然,“阿姐,给这幅画起个名字吧。” “名字吗?”苏莞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万众瞩目的中心,视线穿过风雪天然形成的烟瘴,同那蓦然回首的面具客撞在一起。 她的眼中闪过暖意,他的嘴角划过笑痕。 “不如就叫……”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大雪满弓刀 唐时诗人卢纶曾作《和张仆射塞下曲》,那长长的诗句苏莞然记不全,当中有几句却是过目难忘。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野幕敞琼筵,羌戎贺劳旋。 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 岂非合情合景? “大雪满弓刀。”苏莞然喃喃道。 风雪迷人,寒朔逆耳,刺骨销魂,苏子默陷入短暂的恍惚,一时没有听清,他侧头去看,疑惑地看着苏莞然半眯着眼,发髻钗环之上都点缀着点点白银,唯有嘴角的弧度才能让人感受到一丝温暖。 “阿姐,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苏莞然顿了下,忽然反应过来,竟而拔高了声音,在寒风朔雪之中,那清脆如铃的声音还是落满了每个角落,“此情此景,当可命名——大雪满弓刀!” “单于夜遁逃……大雪满弓刀……雷鼓动山川?”苏子默一愣,轻声思量。 此刻麟德殿中,有单于之弓,禁军之刀,肃杀之雪,雷鸣之鼓,远可见赫连山脉上白雪皑皑,尽可观若水近旁冰积凌堆,岂非正合了这几句诗? 越是细思,越是精妙!最妙的是那大雪满弓刀之前的“单于夜遁逃”!简直是点睛之笔,虽不以此命名却能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此景,更是绝妙! “好!”未等苏子默发言,莫保林已忍不住拊掌大笑,“正是合情合景,此为大雪满弓刀,旁的再无可适合者了,南王妃高见!” 拓跋陵勾了下嘴角,倒是颇为意外,扫了眼苏莞然,“就依南王妃所言,画师记下,赐为‘大雪满弓刀’图,图成之日送予万图阁,供百官朝臣瞻仰三日。” 瞻仰? 苏子默表情扭曲,看来这次是要下大功夫了。 清脆的声音被寒风扭曲,但依旧落入了雪中人耳中,拓跋连城听见戎狄使者低声暗骂,一张 嘴却被朔烈寒风扑面,吃了一嘴的雪沫子,神色更加满意。 “大雪满弓刀。”拓跋连城拉开长弓,目光灼灼地看着刺骨寒风如海啸般扑打的前方,擂鼓阵阵,地面仿佛都传来了轻微颤动,他眯了下眼睛,轻笑道,“看来,为夫是不得不给你争一个满头彩了。” 语毕,手指一松,满弓之箭霎时间离弦而出,就如蛟龙入潮,瞬间隐没与风雪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箭声疾利,箭羽成势,戎狄使者不敢将目光往那箭靶之上扫一眼,却用荣荻话骂了一句。 苏莞然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结果,可又不能冲到拓跋陵前面去,整个人都急得跳脚,“射中了吗?中了没?” 苏子默正努力记住每一个人的大体着,循阶梯而下的每一处雪堆形状,更记着漫天风雪,至于那雪中人,顶多只看到了两个背影,与那大雪尽头,莫说弓箭,连箭靶都未必能够瞧见,是以只能讪笑。 “阿姐,冷静,等会会有报箭官查看的。” 苏子默话音未落,便见那雪中深处,两个禁军拿着箭靶冲了出来,惊喜道:“回禀皇上,都是十环!” 拓跋陵松口气,随即放声大笑,看了眼脸色不怎么好的戎狄使者,“好!不愧是我天朝南王,朕的皇弟!连城,再射几箭给他们看看!” 众人:“……” 中一箭就可以了,这还要再射几箭?是巴不得自己走火丢人吗?! 苏莞然看向他的表情就如在看一个傻子,偏巧还有别的傻子从众附和,其中竟然还包括戎狄使者! “南王殿下的确箭术高超,但风雪如此之大,谁又能保证殿下是真的射中了靶子?”戎狄使者目光狠毒,呸了口雪,“外臣请求再战!” 言下之意,拓跋连城在作弊! 此话一出,苏莞然的脸立刻黑了下来,纵然是拓跋陵 ,面上也露出几分狠厉,目光冰冷地看向那出声的戎狄使者。 戎狄使者话一出口便被身边的人按住,但已为时已晚,百官公卿,贵族名士,统统归于沉寂无言,刹那间,整个麟德殿之前只剩风雪作响,那齐刷刷的凌厉眼神顿时让他平白冒了一身冷汗。 戎狄使者一惊,连忙上前,瞪了眼那人,而后悻悻笑道:“我这下属不太会说话,南王殿下射中靶心那是外臣亲眼所见,绝非作弊得之,此人初出茅庐,孩子脾气,还望天朝皇帝见谅。 “戎狄使者好有意思!前来天朝贺寿,竟然找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孩童?”苏莞然压着声音,“戎狄连千钧弓都能进献吾皇,却连比箭都要耍赖,就是不知这众目睽睽,是不是人人都是瞎子?” 这么多人面前作弊,就是报箭官敢动手,他南王拓跋连城也丢不起这个人! 众人不敢出声,拓跋陵眼中却露出狠色,这场比试是他应下来的,若是作弊,岂不是说他行为不端?戎狄使者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出这句话! “素闻戎狄人皆是愿赌服输之辈,但今日一看,怕是朕高看戎狄了。”拓跋陵背过手,目光一扫穆青松,“将人逐出皇宫,别脏了朕的眼睛。” 穆青松嘴角一裂,逐出皇宫哪够,非得将人暴揍一顿才算舒坦了! 谁想,正在此时,那站在雪中的拓跋连城慢悠悠地又从禁军手中拿出箭,拉弓,向前,神态自若,甚至还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凉薄,手指轻轻一松,箭身一震,荡出雪花,而后,呼啸传入风雪之中! 苏莞然若有所思地看过去,“这一箭……” 这一箭,对准的不是拓跋连城的靶子,倒像是,对准了戎狄的靶子,可逆风而上,岂不是难度更大? 谁想,拓跋连城射完一箭不够,又从箭盒了拿出两支, 竟是双箭齐发! 而后,拓跋连城将长弓一扔,连看都不看那箭靶两眼,便回头往阶梯上走去,青黑色面具都是雪花,那修长的手脚慢吞吞地前进,仿佛在风雪中漫步,悠哉至极。 戎狄使者下意识转头去看,他目力极好,就算如此大的风雪,要看到箭靶也不难,至于箭中几环,只要看大致位置,便能推算出一二。 他眯着眼睛一瞧,突然倒吸了口凉气。 报箭官先是被怀疑作弊,这会忙不迭跑上前,却没有靠近那箭靶周遭十步便大吼道:“三箭皆中,箭无虚发!” 戎狄使者目瞪口呆,却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两个禁军捂住口鼻往外拖,伸手蹬腿的挣扎着,却哪里敌得过早有准备的禁军? “皇上!皇上且慢!”那主使者脸色大变,“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拓跋陵冷笑,“这里是朕的皇宫,你参加的是朕的万寿宴,朕喜欢让何人参加便让何人参加,不喜欢,撵出去就是,莫非使者是想同朕一争长短?” 他是脑子有病才会跟天朝皇帝一争长短,这拓跋陵哪里像个皇帝?分明是个任性胡闹的公子哥! 戎狄主使脸色铁青,眼中诡异变幻,无言以对。 拓跋连城此刻已经走到了高台之上,忙有太监将他的外裳奉上,苏莞然按捺住想要上前的脚步,隔着数步距离,对他微笑。 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拓跋连城对拓跋陵道:“皇兄,外面风大,皇兄还请进店休息。” 拓跋陵方才扬眉吐气,看拓跋连城也顺眼了许多,高傲的“嗯”了声,又扫了眼四周面面相觑的外国使者,不屑轻哼,转身回了大殿。 苏莞然侧身垂首相让,随即抬头看向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走过她的身边,自然而然地拉起了她的手,侧头笑道:“为夫方才大显神威,娘子可有 为我骄傲?” “骄傲什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还算是南王?”苏莞然嘴角不停上扬,越见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口中却道:“勉勉强强算你一个及格吧。” “娘子眼光高,怕是天朝没几个可以及格得了。”拓跋连城忍俊不禁,步入笑语不断的麟德殿。 苏莞然只笑不语,二人行至正位,正要落座,却见前方忽然闯进来一个禁军,打乱了正要上场的伶人队形,急急慌慌地寻了高士。 高士心中一紧,待听过禁军传来的消息后,霍然变色,忙上前对拓跋陵耳语。 拓跋陵正是高兴,第一遍还未听清他说的什么,也没注意到苏莞然和拓跋连城隐秘奇怪的笑意,下意识道:“说的什么东西,大声点!” 高士嘴角一抽,深吸口气,索性也不压着声音了,大声道:“皇上!宣德阁于三王子留下遗书自焚而死了!” 话语一落,满堂皆寂。 苏莞然适时露出震惊表情,拓跋连城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公卿大臣有人直接摔了酒杯,有的人惊吓不已,还有人直接跪倒在地。 珠帘之后,太后公皙淑慧面色一变,下意识扫向了公皙家的两个女儿。 死一个质子算什么,对她来说,皇帝不能选后才是大事。 可拓跋陵却浑身僵住,笑意慢慢变得冰冷,身体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晦涩,明黄龙袍也衬不出半分光彩,整个人都在颤抖。 “看守……宣德阁的人。”他咬牙,声音蓦然失了控,尖锐而骇人,“给朕统统抓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过!立刻!” 高士脸色刷白,忙不迭退后,“是是!穆青松!你还不快去?” 穆青松仿佛也被吓住了,竟反应了片刻才终于动身,满堂文武都缄默不语,戎狄使者刚吃过大亏,此刻便忍不住幸灾乐祸。 于三王子一死,于阗与天朝注定成仇! 第三百一十二章 示威 于雅正留下的遗书中,无非记下了两个线索。 一是身为废人,难以支持,回忆往日荣光、英姿飒爽,鲜衣怒马仗剑时,不胜唏嘘,今见宫灯遍布,越发清净寂寥,生了死意。 二是身为人子,贸然出征,辜负老王谆谆嘱托,是为大不孝,常怀心痛苦,年纪老王垂暮,下世已至,更觉凄凉无比,死意更坚。 字字句句如蒙血泪,最后留下的,却是出乎意料的请求。 “吾自知进犯他国,乃为不仁,是以自裁谢罪,恳请天朝皇帝,善待吾妹。吾兄弟求和而来,诚心之甚,绝无欺瞒,吾之死,非天朝之过,乃战争之罪,请吾兄弟与君盟,共立和平。” 然而,于阗嫡王子已死,拓跋陵欲要控制于阗的计划确实彻底泡汤了。 庶子之争,谁掌管于阗都是一样,若是于三王子已死的消息传回于阗,夺位之战必将立刻打响,又有谁肯受制于拓跋陵? 紫宸殿中,朝臣举散,唯拓跋连城与诸尚书重臣在殿中留侯,苏莞然等家眷则去了偏殿等待。 “此事暂不能传出!”拓跋陵眼底冒着血红,一场生辰宴被自焚而灭,留下再好的浮夸言辞都不能掩盖拓跋陵心中愤懑。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挑在今日死,这不正是给他找麻烦吗? 礼部尚书沉吟道:“皇上,纵然皇上今日下令封口,然而见者多广,此事终究还是会传扬出去,至于传到于阗,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那就封城!让禁军巡逻街道,各府出入敢有议论此事者,杀无赦!”拓跋陵近乎疯狂道。 众人目瞪口呆,“这……” 这怎么可能堵得住?!这么多双眼睛、耳朵,若是消息传出去,那岂不是全都要杀人灭口? 拓跋连城仿佛再也坐不住了似的,起身见礼,沉声道:“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妥,今日之事已经发 生,与其去堵住悠悠众口,臣所见,不如让人看住于阗驿馆,只要于二王子安分,于阗那边便能安分。” 有了前面拓跋陵那不可思议的建议,显然众人对拓跋连城的话更加认同。 “南王殿下所言有理,皇上,臣也以为,此事注定藏不住,百姓对于三王子之死其实并不会抱有太多看法,说不定还会暗中叫好,我们只需关注于阗使者便可。” “于雅正乃是‘畏罪自杀’,应将其遗书公之于众,如此既可堵住悠悠众口,也可昭示皇上仁德感化!” “臣附议,于阗三王子本就是个废人,纵然送回于阗,也无继位之能,倒不如将目光放在于阗二王子身上,更利控制。只是,不可再将人拘于宫闱。” 你方唱罢我登场,众多谏言上来,拓跋陵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他皱起了眉头,将目光放在了拓跋连城身上。 “此事,连城以为,只要控制住于阗二王子便可?” 拓跋连城沉声,面具下,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无比认真,“目前看来,便是如此,不知皇上可派人前往边关查探过,边关是否有于阗暗兵?” 拓跋陵目光一闪,“并无。” “既然无,那我们只要控制住于风,若是于风接受了那封遗书内容,我们便退一步,与之订立盟约。若是于风不接受,便先将人软禁在京城,静等妥协。” 拓跋陵垂头,眸光若深,总想着于雅正自焚,这寒冬腊月,于雅正纵然要自焚,诚表无意与天朝作对,却又为何要选在今日? 明知道今日是他的万寿节,在今日自焚必将引来他的不满,却还是选在了今日,这不是很奇怪吗? 然而事出突然,一时片刻也想不出有利的头绪,拓跋陵只能点头,“那就照着连城的意思办,此时交给兵部尚书,令禁军协防,严守驿馆,任何人,不 得随意进出!” “是,皇上!” 拓跋连城垂首,目光静静看着自己手心纹路,绵长可见,清晰紊乱,眼帘微合,缓缓轻笑。 …… 雪色渐沉,宫中太监定更击鼓,显见还未到二更,二更起,五更灭时便不击鼓,可不知是否宫中时间过得太慢,她总觉得那鼓声就像是幻觉,没准现在已经三更半夜了。 今日星斗大如明珠,一场风暂熄,整个偏殿都都在寂静中变得压抑。 苏莞然拢了拢衣袖,从宫女那儿取来了手炉,紧紧抱住,不时看一眼对面窗下坐着的顾闲静。 两人“关系不好”,自然不可能坐在一起,一入偏殿也未怎么开口说话,引得旁人都下意识沉默了起来,静听风雪嘶吼。 门窗被狂躁的风捶打得哐啷作响,似乎随时都可以破窗而入,吹她们满头雪色,就像那起剑欲发的士兵,在旁虎视眈眈。 幽咽之声叫人背后发凉,正此时,门外有宫女进,“诸位贵人,前面传来消息,请诸位贵人前往前殿,可以出宫了。” “终于可以出宫了。”有人叹气,“为了个外国罪臣,却将我们都留下,可真行,还不如回家看孩子呢。” “就是啊,好好一个万寿节,听说今儿还要给皇帝选后,却也耽搁了,可惜了。” 顾闲静扫了眼苏莞然,面色冷然地走了出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旁人说话,自顾自往前殿去。 苏莞然却听了下脚步,再多听了两句才动身,到了前殿只是,蓝玉已经带着人下了台阶,只有拓跋连城守在台阶之上。 “子默呢?”苏莞然下意识问。 “他要和画师在宫中作画,宫中的宫女和太监忽帮忙记众人的位置,明日他才能出来。”拓跋连城牵动唇角,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之上,不着痕迹地小心护着她,“小心,地上滑。” 苏莞 然轻哼一声,“这好好的宴会都已经坏了,还留在宫里干什么,就不能明日再来吗?” 她就不信拓跋陵今日还有闲工夫看底稿。 拓跋连城闻言轻笑,手指在她掌心摩挲,若有所思道:“莞儿,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 “什么事?”苏莞然认真地走着,随口一问。 拓跋连城压低声音,靠近她耳边,目光扫过迎面而来的人群,眯了下眼睛,“自从怀孕后,你往日的脾气啊,可是又回到身上了。” 苏莞然脚步一顿,刚好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抬起头来,望着对面那簇拥着的宫女和太监,挑了挑眉,“怎么,你嫌弃了?” “怎敢?”拓跋连城低笑,侧头在她肩上蹭了蹭,活像个同情人撒娇的小姑娘,叫旁边的禁军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为夫这不是担心娘子冲动,伤了自己么?” 苏莞然不以为意,她自觉自己已经很是镇定了。 伸手推了下拓跋连城,苏莞然深吸口气,无奈道:“你啊,是不是喝了酒老毛病又犯了?我可扶不起你,走开点……别蹭乱我的金钗,这可是本王妃今日的战利品。” 那旧年弓箭不值什么,可她一身的宝贝却是价值连城,也算聊以慰藉今夜之紧张了。 拓跋连城痴痴笑起来,眼睛雪亮,就像星星在眼中闪烁,看得人心头一软。 “你是南王,注意形象。”苏莞然哭笑不得。 拓跋连城却又偏黏上来,两只手抱着她的腰不肯松手,手指却在不着痕迹地轻抚她的小腹,低声道:“为夫形象甚好,你没看见对面有人都看着为夫移不开眼了?” “……” 苏莞然眼皮一抽,淡淡地往对面看过去,却见那宫中出了名的贤淑妃眼神通红地站在宫道之上,簇拥着她的宫女颇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娘娘,皇上已经睡下了,您何必自找麻 烦上去呢?皇上此刻必然不想见您,还是回去吧!” 于秋儿沉着脸,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恩爱的两人。 苏莞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哼,端庄而倨傲地仰了仰下巴,“本王妃累了,夫君,你抱我回府好不好?” 拓跋连城不由嗤笑,“啧,娘子莫非是在向她炫耀?” “废话。”苏莞然给了她一个白眼,“人家死了哥哥,咱们总得帮人家把这戏做足了,快抱,走得不稳回去有你好看的!” 拓跋连城失笑,长臂一伸,一个矮身便将苏莞然揽入了怀中,似笑非笑道:“遵命,娘子。” 他果然还是醉了。 苏莞然看他眼中炙热而深邃的笑意,心下暗叹,这一路到马车还需些小半刻呢,可别摔着她了。 如此想着,苏莞然伸手抱住了拓跋连城的脖颈,余光一扫,便见于秋儿面色越加难看地看着他们。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苏莞然干脆又在拓跋连城的颊边轻轻蹭了两下,叫那稳稳当当走着的人脚下一顿,身体都不由得热了起来。 “别闹了。”拓跋连城无奈,抱着她快步走过,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于秋儿,“你再闹,我摔了,伤着你和孩子。” “不闹了。”苏莞然回头扫了眼于秋儿的背影,微微眯眼,“于秋儿那眼睛里,不像是藏着恨,倒像是不甘心……啧,看来她还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多看几次他们,没准什么时候就惹出麻烦来了,所以,她用这种方法提醒她。 拓跋连城却奇怪道:“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恨?” “直觉。”苏莞然瞪他一眼,“你不相信我?” 她就是觉得于秋儿看拓跋连城的眼神有些奇怪,而且总是莫名有种奇怪的戒备。 这女人不简单,当初在王府中便极尽算计,谁知道今后不会再给他们找麻烦? 第三百一十三章 凤凰白灯 寒夜霜星,万里愁云。 镌刻着“南”字记号的马车慢慢离开了皇宫大门,禁军以双鱼交接,鱼头鱼尾复合成对,确凿无误,是以下钥,关闭宫门。 龙盘虎踞的皇宫逐渐归于黑暗,万籁俱寂的街道上还残留着烟花火药的味道,热闹之后,便是满地残迹。 “还未到二更,”苏莞然放下帘帐,看着两边与进攻前截然相反的安静,微微摇头,“你瞧,宫里头一出事,外面马上就有了反应,就这么着还想封锁消息,怕是异想天开了。” 百官朝臣都是一脸沉重地离开了皇宫,禁军动作很快,尤其是封锁驿馆时异常迅速,百姓多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早早便收了工关了门,将门前车马都拉到了后面。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躺在苏莞然膝盖上,闭目养神,不紧不慢道:“这算什么,这些年宫中出的事还少吗?禁军阵仗如此之大,他们都成习惯了。” 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令人悲哀的习惯。 苏莞然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目光沉沉打量他嘴角毫无笑意的弧度,叹了口气,“会好的,你不是说了,很快就会好的。” 柔软的手指贴着唇畔移动,拓跋连城挑眉,忽地抓住了她,睁开眼调笑,“你今日是怎么了?怎的对为夫动手动脚,吃了多少豆腐过去,嗯?” 苏莞然脸上爆红,一把掐住他的脸颊,威胁道:“你再说一遍?谁稀罕吃你豆腐,我这是……这是嫌你长得丑!” 拓跋连城立时瞪大了眼睛,古怪道:“我丑?!” 苏莞然一本正经地说着违心话,“嗯,怎么了?” “那你的眼光还真够高的,”拓跋连城看破不说破,却笑道,“不过,就算为夫再丑,你也是本王的王妃。” “妃”字一落,拓跋连城便在苏莞然下巴上轻轻一掐,带着微弱 的惩罚意味,却将人逗笑了。 “好了,别闹了,”苏莞然又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道路,淡淡道,“马上就要经过是大宛使馆了,要挂灯笼吗?什么颜色的好?” 拓跋连城轻笑,“挂吧,挂得高些,越显目越好,选白色,毕竟宫中方有英雄丧生,总要有人为他点一盏灯不是?” “切,矫情。”苏莞然白他一眼,对外道:“王成,挂白灯!” “好嘞!”王成大笑,从车旁拿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灯笼,直接跳下了马车,挂在窗下。 白灯好啊,今日这街面上都是红灯,挂上白灯反而醒目。 计划这一切时,他们已经暗中传递过消息,南王府的马车会最后离开皇宫,若是失败则挂上红灯,若是成功则挂上白灯。 街上人少,古陵华一眼便在楼顶上看见了南王府的马车,远镜细看来那灯上的图案,嘴角一扬,转身回了屋内。 “公主,是白灯,凤凰图案。” “好了!”狸奴喜不自胜,翻开天朝朝历细细查找,只过片刻,便禁不住笑道:“凤凰过节,朔月相交,若无意外,半个月后即刻行动。” 半个月吗? 古陵华拿扇子敲着手心,似笑非笑道:“你说戎狄会等到半个月才走吗?” 狸奴起身,将天朝朝历扔开,站在窗边,看向那巍峨皇城,微微冷笑,“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戎狄想走,拓跋陵最多也只会送出他们的尸体,他们若是听话,就该知道轻重。” “这么说,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 “等,等这场大雪彻彻底底将京城淹没,然后,掀起波澜的那一日。” …… 三更时分,苏莞然已在卧云台洗漱完毕,饮了安胎药,好整以暇地享受着拓跋连城的按摩,请他揉揉脚下的冰冷,动作倒是轻柔,就是手指不太 安分,喜欢乱摸,以至于苏莞然笑得花枝乱颤。 “别动了,睡觉!”苏莞然瞪他,“我今儿可被缠得难受,你还招我,明儿还醒不醒了?” “醒什么?”拓跋连城揽她入怀,深深嗅着她身体里散发的香气,幸灾乐祸道:“这三日,本是皇帝给自己的假期,百官也跟着同乐,不用上朝,多睡会儿也没什么。” 苏莞然惊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也不用上朝?” 拓跋连城不以为意,俊美的脸上露出浅笑,剑眉舒展开来,意味不明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但今夜既然暂定决策,自然不会多加忧虑。当下,他应该会想办法对付于阗二王子才是。” 苏莞然:“……”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同情于阗二王子了。 拓跋陵性格多疑,若是于阗二王子表现得恰当便罢,若是过于激动,或是过于冷静,结果都是麻烦。 苏莞然捂着下半张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拓跋连城,见他把玩着自己的头发,脑子里似乎在想些什么,十之八九就是今夜的事情,便没有出声。 蓝玉来去也很及时,马车出入宫闱也很正常,穆青松参与了此事,自然是不会出卖他们,至于他手底下的人,想来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怀疑,还有那具尸体……只要没有人查出不对,当然也算是万无一失。 “……睡吧。”良久,拓跋连城按下她大张的眼睛,“静等两日,若是没有变故,便进行下一步。” 只要这两日宫中没有传出任何消息,那于雅正之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他们做的虽然不算神不知鬼不觉,但拓跋陵的心思若是没有放在那具死尸上,想来就算无碍了。 知他心中隐忧,苏莞然也没有更多的话,但闭上眼,却又和拓跋连城一样,半晌不成入眠。 她还在想着于秋儿,想当日 小凝之悲惨,想后来于秋儿在牢中受到的折磨,还想她入宫是被强行抬去承宠的画面,还有之后在御花园中当着众人面前所受到的羞辱。 那双眼睛。 通红,深沉,嫉妒,阴暗,不甘,愤怒,驳杂的情绪笼统归于一眼,堪比冬夜寒雪,让人一想起便从脚底升起一股冷意。 苏莞然不禁想,若是自己受到了这么多的羞辱,当真可以吃下这个亏,而后再同敌人合作吗? 就算能够合作,这合作间是否可以全然信任? 默默睁眼,目光直视着床榻里侧雕刻的龙凤呈祥,炭火的热度慢慢涌入她的身体,却似乎总也暖不了心。 今日在宫道上看到的那一眼,始终让她惴惴不安。 明日还是提醒连城,多提防着那于秋儿好了,总觉得那个女人虽是都不安好心,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打什么坏主意似的。 月色越来越沉,渐渐又染上了几分薄亮,苏莞然终于闭上了眼睛。 鱼肚白擦亮天空,红霞带着灿金边悬挂在天空。 翌日未雪,天际一点朦胧带着凉意,流动飘散的浮云慢慢集聚在一起,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还未大起,芸娘便出去走了一趟,拿了几贴药回来,回来时看见了禁军正在巡查街巷,顺天府尹的唐大人正带着百姓衙役清扫街道,他是京中大员,但却还要做这种事。 芸娘停下脚步看了看,暗道一声“好官”,转身便又入了巷子,从小门进了王府。 小门上的侍卫正在换班,见她从外面走进,意外道:“芸娘,这么早啊?” “不早了,年纪大了,睡不着。”芸娘轻咳一声,“这不,有些着了凉,请府医开了方子,出去拿药呢。” 侍卫跟她寒暄两句,芸娘便笑着离开,没过多久便回到了卧云台,又同刚起的琴棋书画打了个照面,四个 丫头才洗漱了,在门口守着预备伺候。 “芸娘?”琴丫头惊讶,“您去哪儿了?这大清早的,我还以为您在屋里休息呢?” 芸娘笑着摇头,伸手拢拢肩上的披风,“年纪大了睡不着,到时你们,今儿王爷和王妃没那么早起,你们怎么不多睡会?” 书丫头失笑,“王爷和王妃是没有起,但等他们起来总要吃饭吧?不是您吩咐我们早些起身准备吗?怎么自己反倒忘了?” 芸娘怔了一下,而后一拍脑门,也笑起来,“你们瞧我,这脑子是越发不好用了,自己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真是……” 她不无尴尬地笑起来,转眼又将尴尬藏起,露出几分怅然,“人一老啊,什么事情都容易忘,要是能把那些烦恼忧愁都忘了,那就好了。” 四个丫头莫名所以地对看一眼,不知芸娘怎的突然感慨,难道真的是人老了的缘故? 不暇细思,芸娘又钻进了自己屋子里,没过多久,卧云台外传来打梆子的声音,厨房过来问饭。 等芸娘再出来的时候,苏莞然与拓跋连城也已经梳洗完毕,正要往前殿去。 “今日不下雪,正好可叫人将几条路上的积雪扫一扫,免得有人滑到,”苏莞然边走边吩咐道,“这些事交给侍卫办就好,昨儿便有个丫头摔得头破血流,幸而没有大碍。” 琴丫头在旁听着,冷不防拓跋连城突然问道:“积雪易扫,只是这路上的湿气太重,也应当让下人准备两双雨天走的鞋子,免得打滑。” “也是,还是你想得周到,毕竟冬日还长。” 芸娘默默跟在身后,目光直直地落在前方两人身上,良久,嘴巴发苦地低下了头,深深地叹口气。 正在此事,却见黑怀从前方跑了过来,边跑边道:“王爷!那于……咳,咱们府里新来的客人说要见你。” 第三百一十四章 忠君爱国 于雅正之事南王府知道的人不少,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知道的,是以黑怀说话还是有些许忌讳。 苏莞然皱起眉头,“时辰尚早,他为什么要见连城?” 黑怀也摇头,他站在拓跋连城面前,道:“属下不知,但是主子,他说了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要问,想来定然是昨日宫中后续。” 于雅正一被送达王府便进了偏僻厢房待着,除了黑怀及少数几人,外人不可进入,就是有人怀疑里面藏着鬼,也不回去问,是以于雅正必然很想知道此刻皇宫里的情况。 在王府待得久了,自然就会发现,这号称铜墙铁壁的王府里藏着许多秘密,每一个人都在拓跋连城的眼线之下。 想要过得舒坦,最好便是不闻、不问、不看、不疑,更重要的,便是不要将王府里的消息往外抖搂。 尤其是南王妃和太妃其实关系还挺不错的消息。 “你先去见母妃,”拓跋连城目光中柔光明亮,沉吟道,“我去会会他,既然要合作,有些事情总也要讲个清楚,母妃那边就劳你说了。” 苏莞然颔首,“我明白。” 拓跋连城扯了下嘴角,看苏莞然叫来芸娘,慢慢往前院走去,等人都走光了,脸上的笑意倏然冷了下来,眼底寒冰不化,负手迈步,缓缓道:“让你查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黑怀压低声音,“正如王爷所料,虽然没有证据,但已八九不离十了,但是王爷,我们就这样静观其变吗?” “不然,你以为呢?”拓跋连城淡定地扫了他一眼。 “当然是把人抓起来好好审问啊。”黑怀奇怪地看着他。 拓跋连城脚下一顿,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跟了我少说也有十年,这十年,究竟学到了些什么?” 黑怀:“……王爷,我感受到了鄙视。” “还好,说明还有最起码的正常感知,”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看着屋顶上堆积的雪色,忽然想起一件小事,“我记得你小时候曾想养一只宠物,可惜当时身在边关,老将军曾说,军队之中唯有军人,没有孩童,他给了你两个选择,你还记得吗?” 那可真是很长远的事情了,黑怀挑了挑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老将军说,我可以养马,将来驰骋疆场,至少可以逃命。还可以养狼,因为狼群居动物,一头狼足以找来一群狼,它可以帮我撕碎敌人。” 想起曾经,黑怀的语气也不由得沉重起来。 “那你可还记得自己的选择?”拓跋连城面不改色,冰冷的面具就像他根深蒂固在心底的权位之心,坚硬冰冷,只有在一双温柔之手轻抚时,才能变得温暖。 黑怀斩钉截铁道:“我选择了狼,因为狼更凶狠。” “但也更不容易驯服,”拓跋连城扫了他一眼,“你确实靠着头狼立下过战功,本王还记得,头狼死时,你还特地压着你的兵马为它哭丧。” “他们都是狼群救过命的,哭一哭怎么了?”黑怀振振有词道:“黑怀当初捡到它时,主子不也说很喜欢的么……” 拓跋连城霎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但面上却已经没有任何反应,眼中笑意却越浓,“是啊,本王很喜欢,所以,本王现在也想给自己驯一匹狼。” 黑怀怔住,吃惊地上前,“您是说……她?” “她不是头狼,却是头狼的帮手,”拓跋连城压低声音笑了笑,“运用得好的话,她会帮我们一个大忙,也未可知。” 黑怀慢慢停住脚,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看着信誓旦旦的拓跋连城,大惑不解地轻叹,“可是这匹狼会噬主啊。” 到底是战神南王,艺高人胆大。 前院,正殿,饭堂中。 苏莞然裹着 披风入座,顾闲静偏头看着她,总觉得那双眼睛下面都透露着疲惫,尤其是那微凸的小腹,昨夜跪起都见难,叫人捏了好一把冷汗。 “莞儿今日找府医号过脉了吗?”顾闲静给她端了碗鸡汤,“怎么今日脸色这么白?” “放心吧娘,莞儿很好,冬日到处都是雪,人也被雪映得更白了些,”苏莞然随口找着理由,随即看看桌边的蓝玉,“蓝玉,等会能否劳烦你去宫门接一下子默,选皇后的事虽然停了,但我怕还是会有人找他。” 毕竟苏子默是宫廷画师,不时就能进宫的人,若是有人真的抱了这个主意,苏子默只怕应付不过来。 蓝玉衔着鸡腿不方便说话,只伸手拍了两下自己的胸口,算是承诺。 苏莞然放下心来,又想起于雅正的事情来,而后看向顾闲静,“娘,府里的那位客人并不是好相处的,但还要在我们府中待上半个多月,连城说了,让母亲素日不要去南边,当心有变。” 若说这京城中最适合藏人的地方,大约除了皇宫,便只有南王府了。寻常百姓之家,禁军若真要搜查,翻箱倒柜、掘地三尺也能将人挖出来。 顾闲静也知道那人的身份,她点了点头,“放心吧,娘知道轻重。” “不过,”顾闲静顿了下,又忍不住道,“这人留在府中倒也没什么,但这人毕竟于阗的人,这……” 在她的认识中,于阗始终是敌国。 苏莞然也明白,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背,清澈的目光里映着顾闲静犹豫的表情,“您放心,如今只是权宜之计,于阗与天朝的国事,攸关利益,等着看吧,连城应该不久就会带来好消息了。” 那厢,书房之中,拓跋连城静坐条案之后,波澜不惊地凝视着门口。 于雅正撑着拐杖步步走近,那一瘸一拐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上了年 岁的老者,走到椅子边时,整个人都在颤抖。 一只手,两条被挑断脚筋的脚,短短一月不到,便能坚持自己走路,拓跋连城都有些佩服他了。 这样宁死不屈,纵然伸出地狱,也要用双手爬出一条血路的模样……倒有些像自己。 只是可惜,年轻了。 “听闻三王子找本王有要是想问,”拓跋连城双手交叉置于面前,目光深不可测,“可是为着宫里的事情?” 于雅正点头,用鞋子擦去了头上的冷汗,在曾经打败自己的人面前,他不愿露出自己狼狈的一面,即便他现在已经足够狼狈。 “是,”他沉声,目光专注地看着拓跋连城,“如今王爷既然已经得到了禁军,力可以通天,在下很好奇,王爷预备何时通天?” 通天? 是捅破天吧。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平静地接受他的注视,淡淡道:“三王子此言何意?本王忠心为国,救三王子乃是为了边关和平,促进两国结盟,三王子似乎想得多了?” 于雅正嗤笑,“事到如今,王爷何必遮掩?王爷想要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日吾妹入宫,见秦晋之好,偶觉杀意……王爷,难道不是早就有此意?” 拓跋连城陡然眯了下眼睛,就像一头暗中窥探猎物的狮子,缓缓笑道:“令妹好眼光,但,本王现在反悔了。” “嗯?”于雅正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眼底隐隐流露出几分不屑,“王爷若真后悔了,又为何要谋得禁军?” 那副挑衅的样子落入黑怀的眼中,当下便忍不住有些手痒,可拓跋连城却好似古今无波,深沉不动。 他端起茶杯,慢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水,“三王子,本王想,你大概是看错本王了。” 于雅正:“……” “本王,从来都是忠君爱国之人,”他略略抬眸,目光如电,让黑怀下意识打了 个激灵,“我天朝今后如何更迭,是本王和天朝的事情,从来不劳旁人费心。” 于雅正哼笑,却听拓跋连城又道:“至于那些或激将,或挑拨离间,想要看天朝内乱,好趁虚而入的人,譬如戎狄等乌合之众,本王尚未看在眼里。” 于雅正目光一冷,半晌,却听拓跋连城声音含笑道:“倒是于阗,想来嫡子没,庶子争权必然会很是激烈吧?” 无言以对,于雅正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那几位兄弟是怎么在王城中勾心斗角的,他一日未曾回去,他们便一日不得安生。 三年征战,消耗的不仅是天朝,还有于阗。 “盟书既定,所持者不可干预他国内政,这个规矩,还是三王子无比牢记于心,”拓跋连城不冷不热地威胁道,“毕竟,盟约签订便要生效,若有人不以为然,那本王爷只好‘不以为然’了。” 书房之中,一时寂静。 许久,于雅正沉沉地叹了口气。 南王拓跋连城,无论是军事还是政治,目前都要高他一筹,他如今寄人篱下,入了南王府,便总是想起自己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心中免不了一口闷气。 今日,是他冲动了。 “王爷见谅,在下也只是想知道于阗今后何去何从,”于雅正能屈能伸,转眼便改了口,“于某想问,宫中现下情况如何。” 拓跋连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点漆般的眸子天生便带着莫可名状的深寒,于雅正面无惧色,只是静静回视。 拓跋连城收回目光,淡淡道:“如今时辰尚早,禁军也非本王手中武器,本王的人还未去皇宫打听,三王子若是想要知道,不若稍待片刻。” 黑怀不等他开口,便会意离开了书房,走向前殿。 蓝玉吃饱喝足了正好出来,人已经快走到了照壁,却被黑怀一把叫住,“且慢,我与你一起去皇宫!” 第三百一十五章 花诞于野 苏莞然在照壁后目送他们二人离开,顺手搭在芸娘臂上,往书房而去。 书房之中,静默的两人各行其是,于雅正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本书翻看,拓跋连城执笔描摹花样,动作缓慢,神色暗沉,似乎在忖度着些什么。 苏莞然没有让人通报,直接带着芸娘走了进去。 于雅正抬头看了眼两人,很快又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仿佛进来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一片空气。 芸娘静静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 拓跋连城放下笔,自然而然的起身迎了上去,方才还清冷疏离的态度陡然一变,语中带笑,眼底带肉,就连那冷冽的轮廓似乎都柔软了几分,“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于雅正略一挑眉,视线若有似无地打量着两人,不动声色。 “外面不冷啊,我穿了夹袄,这披风足够了,”她顺势坐到了书桌边上,低头扫了眼桌上的花样,眼中闪过怪异,“你在画什么?” “牡丹,看不出来?”拓跋连城挑眉。 苏莞然不置可否,拿起狼毫,点了点墨,便道:“如今不是牡丹盛开的季节,你画牡丹送人,倒不如画两笔红梅,红梅点雪,傲然于绝壁,登高而望远,岂不正好?” 拓跋连城却低低地笑了声,道:“昨日有了大雪满弓刀,再画雪未免就有东施效颦之嫌,再说,母妃也不喜欢梅花。” 顾闲静喜欢牡丹,牡丹富贵倒是其次,而是因为牡丹绽放,总让人觉得那是太平盛世,开得越热闹,她越是欢喜。 “这是送给母妃的?”苏莞然看着自己在纸上按下的一大滴墨汁,沉默了。 “呵,”拓跋连城摇摇头,将宣纸抽开,直接换了一张纸放下,“你来吧,你描个样子,我来细化,算是你我共同送给母妃贺喜之礼。” 苏莞然嗤 笑,“一份礼物我还是出得起的,大过年的不必在这时候偷工减料。” “是,娘子威武。”拓跋连城莞尔。 苏莞然轻轻瞪他一眼,没有说话,眼角余光却打量着那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见无异样,又垂下头来。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光明正大地往门口看去,“芸娘,给三王子换杯茶吧。” 芸娘轻轻从是,拓跋连城遂又收回了目光,低头自顾自同苏莞然看那花样,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 苏莞然一笔勾出形,似乎觉得不满意,指着桌面又抬头看向拓跋连城,看见了芸娘又静静退到一旁的身影。 她默了默,对上拓跋连城别有意味地打量,忙尴尬地低下头,却见拓跋连城用手指沿着画笔所指之处慢慢画了个弧度,道:“如此便好,落英缤纷,层层递进,一片一片堆积,总会绘成天香国色。” “是啊,”苏莞然勾唇,“可不是么。” 芸娘抬头看了看他们,嘴角轻抿,缓缓视线放在了身边的于雅正身上。于雅正却始终举着一本书,连发丝都没有动弹一下。 时间慢慢地过去,又过半个时辰,那画画的两人几乎往我,将他二人忘在了九霄云外,说话越发没有顾忌。 “这朵牡丹画得也太随意了些。”拓跋连城忍俊不禁。 “随意才显得真实么,你不是说自己细化,我看这样就很好,给你留下了足够大的发挥空间,不是么?”苏莞然不以为意,继续下笔。 拓跋连城语气略急:“等等,这牡丹富贵大方,怎叫你画得跟凋零的菊花一样?这一笔下得实在糟糕,绿肥红瘦可明白?” 苏莞然大不服气,争辩道:“哈?胡说,这分明就是红肥绿瘦嘛,你看,这么大一朵!” 说着,两人竟在桌边争得墨水乱甩,越加顾忌不上他们二人。 芸娘深吸口气,又上 前给于雅正换了杯茶,正要说话,门口却突然传来了黑怀的声音,“王爷,子默少爷已经回来了!” 方才还在争论的人突然之间沉默了下来,争论的声音戛然而止,四个人下意识往门口看了过去,看得方才进来的黑怀都愣住了。 黑怀敏锐地察觉到了拓跋连城眼中的不满,还有眸中只可意会的诡异,那大咧咧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僵硬。 这是怎么了?他来的不是时候? 芸娘失望地收回目光,不言不语地又站回了原处,苏莞然摇摇头,拿起画笔继续描花样,但这次,拓跋连城却没有跟她争论哪里画得好、哪里画得差了些。 他抱着手,一脸漠然地盯着黑怀,“回来就回来了,匆匆忙忙的算什么样子?有什么话直说,宫里如何了?” 黑怀脸色微黑,心想明明是你让我去宫里探查的。 “……宫中没什么大事,太后将公皙家的两个女儿留在了宫中,皇上却一夜单独宿在楚宁宫。昨夜贤淑妃在麟德殿闹事,被皇上下令关了禁闭,禁军倒是一切如常,不过加强了各个驿馆的保护。” “那宣德阁里的人呢?”于雅正追问道。 黑怀道:“自然是都关起来了!他们保护不力,没有被立即赐死就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好吗?” 于雅正沉声,“我是问那具尸体,宫中难道没有派人验尸?” 拓跋连城瞥了他一眼,先于黑怀道:“宫中烧死之人,身带不详,如若不是一卷草席丢进乱葬岗,便是用棺材装好送进你于阗驿馆之中,至于验尸,那也要拓跋陵有心思去查你的死亡才有可能。” 而据现在的情况来看,显然拓跋陵没有查这件事情的心思。 于雅正沉默片刻,撑着拐杖站了起来,对拓跋连城抱了抱拳,没有说话,径自离开了书房。 “黑怀。”拓跋连城淡淡道。 黑怀会意,忙跟了上去。 苏莞然低头看着那大朵大朵的牡丹,每一朵都富贵可人、热闹非凡,略略点头,隔壁抬眸,却道:“哎呀,我都忘了,芸娘,你身体不是不适吗?下去休息,换人来伺候吧。” 芸娘讪笑,“多谢王妃体谅,芸娘也怕自己病体传染给王妃呢,咳咳,芸娘这就换人过来。” “嗯,一路当心。”苏莞然淡淡笑道。 芸娘复杂地看她一眼,“多谢王妃。” 说完,芸娘抓紧袖子,也转身离开了书房,顺手还将房门关上,轻轻叹了口气,才往卧云台而去。 待人离开,苏莞然又将那画拿了起来,不无可惜地摇头,“花是好花,可惜开错了地方,可怜养花人一片真心,终究是长在野外的花朵。” “你不也是一朵家花流落江湖?” 拓跋连城伸手轻抚她的头发,安慰道:“花的出生地,也非花能够自己选择的,若是移植到了王府能够养得活,那便尽力养,若是养不活……便舍了吧。” 舍了,其实两个字出口那么简单? 苏莞然闭上眼,侧头靠在他的肚子上,嘴角微露苦涩,“这野花开得漂亮,我不想让它被野外的淤泥所污染,怎么办?” 拓跋连城微微沉默,“但那片淤泥恰好是她的出生之地,就像天朝,是你我的出生地,别无选择,家国之义、报国之德,重于生命。” 德行,重于生命。 苏莞然长呼口气,将画扔开,看着那层层叠叠的花瓣,眼中水色一闪,“这样说来,我也没看错人。” 拓跋连城但笑不语,低头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发,眸中黑不见底。 你若是认错了人,我会亲自帮你解决。 傍晚时分,天还是下起了大雪。京城冬日的雪从来寒冷,于雅正脚筋断裂处不能动弹,府医便从库房领了两个炉子拿给他,放在脚后,入 夜才缓缓睡下。 飘摇的雪花坠落了两三日,皇宫里倒是一直没有传出过什么不好的消息,众人也就是放下了心,开始进行第二步。 正是此刻,朝堂又开朝奏,众人说了些不痛不痒的事情,皇帝的奏折还是压着不发,非要等底下人催促了,才勉强批阅一日。 将入十二月下旬大雪的时候,于雅正似乎就彻底安全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宫里却又出现了一件大事,公皙家的两个女儿成功侍寝,公皙华被封为皇后,公皙旻却因为触怒皇帝,被杖责而死。 此事激怒了公皙家,公皙家之人联名上书,请求皇上给个说法。 若是别人敢这么做,等待他的十之八九便是抄家灭族,但公皙家是太后母家,也算是皇帝的母舅之家,他自然不可能降之“灭族”。 更重要的是,公皙淑慧也催促着拓跋陵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真的等拓跋陵公布出来后,公皙淑慧却懊恼不已。 公皙旻素在家中就爱使小性儿,这本也没什么,但她见公皙华成了皇后,自己却成了贵妃,连贤淑妃都比不上,是以哪里肯依? 因此便恃天后之宠前往楚宁宫大闹,口中竟道:“皇上能走到今日,全靠公皙家扶持!” 公皙淑慧连夜将自己的哥哥召进皇宫,一通痛骂,骂得朝堂之上一片唏嘘。 公皙旻说的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便是大大的不对,其话中之意,分明就是在暗指拓跋陵乃是公皙家的傀儡!如此大逆不道,死也无愧。 然而,太后和皇上好不容易缓和感情,却是瞬间再度恶化,几乎可以算是“血的教训”! 可对拓跋连城来说,这却是天降之喜。 “公皙家虽然不常参与朝政,但毕竟算是公皙淑慧的后盾之一,”拓跋连城轻笑,“既然关系已然恶化,那不如,让他们彻底决裂好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朝令夕改 第三百一十六章朝令夕改 是日,礼部、刑部等人联名上奏,公皙家自诩雍容,功高震主,目无天子,应即刻逐出京城,以儆效尤! 正在气头上的拓跋陵没有丝毫犹豫,在公皙淑慧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便已经下了圣旨。公皙淑慧大怒,寻上拓跋陵质问,未曾想禁军雷厉风行,竟已经将人赶出了京城! 公皙淑慧据理力争,甚至不惜拿出母亲身份来压制拓跋陵,并且严斥禁军统领穆青松!拓跋陵只能再度下令,命人将公皙家的人又请回来。 时公皙淑慧神色冷然,“皇帝!公皙家乃是你的母舅之家,你岂能将母舅之家逐出京城,此乃大不孝!” 拓跋陵却不以为然,“朕之孝道,从来只需对太后与先皇,却不知,何时对臣子也要卑躬说孝?”他盯着公皙淑慧,到底还压抑着自己脾气,死死握紧双手,“难道没有公皙家,朕就当不好这个皇帝了吗?” “皇帝休要胡言!” 公皙淑慧拍案而起,身体却晃了晃,她看着拓跋陵那双被阴沉和冰冷占据的双眼,忽地想起了曾经年少时候的她,如今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在自己儿子身上,再也看不到曾经的依赖和仰望。 她教导他要无情,却从没想过,有一日这份无情会对上自己。 嘴角轻颤,终究是公皙淑慧最先软下口气,“我的儿,如今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多一份助力,便是多一份保障!” 拓跋陵冷笑,“公皙家每年从不上朝,可手中却要拿着几百万两银子当开销,整日家斗鸡走狗,从未为我办一件实事!反倒是我,我却要像供个祖宗一样供着他们!此等保障,朕不敢恭维!” “他们那是为你探听消息!为你监视百官!”公皙淑慧痛心疾首地看着他,眼中竟有泪光闪烁,“我的儿,你如此举动 ,实容易叫人寒心啊!” “你看如今的朝堂,你手中的势力还有多少?那些新上任的官吏看似两不相帮,实则便是在你和南王之间犹豫!当中有多少人已经暗中归顺,你明白吗?” 公皙淑慧仿佛瞬间苍老了许久,上次那场杀伐,她下了罪己书,已经成了天朝历史上第一个笑柄! 她以为,拓跋陵会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她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保护他! 拓跋陵却还是没有收回成命,他冷冷道:“朝令夕改,非君王之利,太后若是真心为孩儿着想,还请母后为儿臣多考虑考虑——” “哀家若不为你考虑,早在你三岁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砰地一声,桌上茶盏轰然落地! 公皙淑慧咬牙,眼泪夺眶而出,时间落下皱纹的手在桌上拍得框框作响。 “公皙家是要养!是要保!但这只是一时暂时的!等你朝局稳了你要杀要刮哀家不管!你就是将他们全部烧成了灰哀家也不会给他们掉一滴眼泪!” 拓跋陵心下一震,“母后……” “但是现在,不行!” 她斩钉截铁地怒喝,踉跄得跑到了拓跋陵的面前,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肩膀,仿佛连指甲都要陷进去,拓跋陵疼得手指抽搐,却不敢动弹。 公皙淑慧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表情近乎于狰狞,痛苦而正经“我的儿,他们不能死,他们是你控制朝臣的中枢,是你的命脉!你懂吗?” “你就是要死,也不要自绝,你懂吗?” 楚宁宫中,除却公皙淑慧沉重的喘息声,一时之间,再无其它。 可公皙淑慧看着拓跋陵,那双眼中虽然有着动容,可依旧掺着冰渣与冷意。公皙淑慧倏然有些绝望,他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存公皙家。 离心向背,不可续也。 “唉! ”沉重地叹了口气,公皙淑慧走出了楚宁宫,入眼,便见禁军统领穆青松跪在门前,一股怒火登时如烈火般烧了起来。 “还有你,你这个佞臣!”公皙淑慧气恨地瞪着他,“你是存心要害我儿是不是?往日不见你做事这么利落,今日竟然迅雷不及掩耳!你安的什么心?!” 穆青松却是凛然不惧,跪于楚宁宫前,声若雷霆,但表忠心。 “臣所忠于者,天下之主!唯有皇帝之命不可违抗!太后纵然怒臣之不尊,而臣一心为天朝、为君上,问心无愧!” 公皙淑慧当场气得抬起巴掌就抽了过去,“我看你就是居心不良!” “太后!”忽地,拓跋陵大步走了出来,皱眉看着慌忙坐起俯身的穆青松,沉声道:“禁军是朕之兵器盾牌,太后何必拿他们出气?” 公皙淑慧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好好好!禁军是好的,哀家是坏的!禁军是你的武器盾牌,哀家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你要怎么做,随你!哀家不管了!” “母后!”拓跋陵伸手欲拦,可公皙淑慧已经气白了脸,此刻间不想再看他半眼,顿时拂袖,将他的手打开了。 望着公皙淑慧的背影,拓跋陵在原地站了片刻,跪伏在地上的高士微微抬头,想要看看他的表情,却猛听道:“……传令,将公皙家召回京城吧。” 已经出了京城,再要召回京城…… 高士讳莫如深地看向穆青松,穆青松目光微变,正欲开口。一瞬间,高士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突然道:“皇上苦心,太后定会明白,穆将军,快去吧。” 穆青松打了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莫名流了半身冷汗。 他方才才说了忠于皇帝,这回皇帝发下指令,自己若是提出质疑,岂不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 但,高士为何要突然插 嘴?莫非是在与他提醒?还是……知道了什么。 穆青松若有所思,看向高士的目光渐渐便染上别的意味,高士仿若浑然不觉,只是低头跪着,等拓跋陵一甩袖走了,他才起身。 穆青松站了起来,神色晦暗地看着高士的背影,豁然转身,点了一千禁军离开了皇宫。 晌午才将人赶走,未过十二个时辰,又要将人召回。 如此朝令夕改,容多少人嗤笑帝王无信尚在其次,拓跋陵震怒,将楚宁宫砸了个七零八落,才真正是让宫中人人自危的根源。 “人心,浮动了。”拓跋连城轻笑。 “也难怪高公公要给自己寻找后路,”苏莞然拿着手中的牡丹图,嘴角牵出一丝笑容,“禁军掌管宫内外的安定,高公公是太监头子,论其重要性,倒是不比穆青松差……欸,你给我挂一下,我瞧瞧哪里不对。” 拓跋连城长臂一伸,直接将画高高举起,另一手摸着下巴,却道:“不过高公公为何要帮穆青松呢?靠近禁军,有什么好处吗?” 苏莞然正要细牡丹图,闻言登时表情一变,惊讶道:“你是说,他知道禁军和你有牵扯了?” “未必然,”拓跋连城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要看画?” “哎呀你先说嘛!”苏莞然催促道。 拓跋连城挑眉,低下头来,手指点点自己的嘴唇,“亲一个,你不亲,就不说。” 苏莞然嗤笑,“矫情。” 但还是凑上去碰了一碰,拓跋连城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举着画像,开口道:“若论年轻一辈中,穆青松算是极有抱负之人,对本王素来尊敬,这些细节想必瞒不过宫中太监。” “所以,未必是高士发现了什么?”苏莞然挑眉。 拓跋连城想了想,却又摇头,“但没准,他也的确发现了什么,这次穆青松的动作的确太快了。” 苏莞然 心下一定,“发现什么也没关系了,总之高士靠近穆青松对我们来说并非坏事,他在关键时候曾帮过我们,这个恩,也该记住。” 若不是高士之计,她腹中的孩儿不仅保不住,没准还要全军覆没。 想到这里,苏莞然忽地话题一转,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过,禁军动作再快,也没有你快啊。” “噫,本王只是扫除后顾之忧而已,”拓跋连城温和一笑,笑意之下,却渗透着森森寒意,“斩草除根,自然要干脆利落,娘子说,是也不是?” 苏莞然挤了下鼻子,“你就嘚瑟吧,就不知,现在禁军已经走到哪里了……” 彻夜寒雪,路夹白石,官道之上,禁军统领穆青松正带着一千禁军前往迎接方被赶出京城的公皙家。 公皙家被赶出京城的时候,桌上的饭菜还摆着,只重重拿了银票和贵重带身的东西,要想追上他们,其实简单得很。 但穆青松却似乎有意无意地放缓了速度,副将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低声道:“将军,这天王浩命就摆在那儿,快一点慢一点结果都是一样的,您何必呢?” “是吗?”穆青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慢了?” 副将背心一凉,忙道:“统领不用如此,其实就末将而言,末将也愿意慢点,那公皙家在京中串联朝臣,是……咳,太后的左膀右臂,太后借他们的手干预前朝,本就触犯了天朝律法。” “但皇上既然下来命令,你我便不得不执行啊。” 穆青松这才收回视线,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好友,其实这快慢,还是有不一样之处的。” “哦?”副将奇怪,“穆兄何出此言?” “比如这快一步,就能接到人,”穆青松又回头,似笑非笑道,“慢一步,就可以接到尸体。” 副将全身一寒,表情瞬息万变。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为父报仇 天将亮时,穆青松将公皙家族人的尸体带回了京城。 死伤惨重,若非穆青松及时赶到,恐怕连老弱妇孺都难以留下性命,是以就算朝廷问罪,这些老弱妇孺也能成为他们最好的无罪证人。 拓跋陵闻听此事,仅在楚宁宫怔了片刻,便又拿起奏折道:“既然死了,那就带回老家埋了吧。” 之前他还烦劳朝令夕改,如今,倒是不用了。 而且,就算要用,也拉不下这个面子。 因为杀了他们的人,自称乃是公皙淑慧所灭之诸位大人所留之私生子,乃是“为父报仇”。 此事太后已然罪己,便是有过,而那私生子“为父报仇”,却未伤及老弱妇孺,在有些人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宽赦”。 公皙淑慧便是再愤怒,令顺天府尹彻查,务必找出此“私生子”,确定其真假,额间已经在怀疑是南王府从中作梗。 但那又如何呢?拓跋连城这件事做得极为干脆,根本没有留下半点线索,反借此掀起了百姓的反抗之心。 乱世起,则妖魔鬼怪横生。 朝廷不公,则必有江湖义士为民除害。 前者令人担惊受怕,后者却反而多了几分令人神往的仗剑风流、浪漫色彩。 人人都说,太后为了一己私欲,令皇上失了民心,也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为了大局,公皙淑慧此刻也只能偃旗息鼓,可私下却越加严厉地派人去查探南王府近日是否有人手调动,结果可想而知。 拓跋连城动用的不是王府之人,而是蓝玉的人脉,动用的是江湖势力。 不知不觉间,南王府甚至已经将手伸到了那些游侠儿浪迹之所,那些朝廷无法接触的地方,也有了他的记号,甚至为他所用数回。 对此,蓝玉凶狠地瞪了眼拓跋连城,“这么大的功劳,王爷是不是要给我和我的朋友再记一功?” “再 ?”拓跋连城挑出重点。 蓝玉道:“上次寿山寺遇险,也是他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倒的确立了一大功,拓跋连城正色,“那就请你转告他们,今日之所作所为,本王铭记在心,天朝铭记在心,如今暂不发迹,而将来……自有他们青史留名之刻。” 蓝玉倒被他惊了一下,“青史留名?” “他们该当如此。”保住了他的母亲、娘子,便是保住了他如今的孩子,天朝未来的皇子,称得上是从龙暗兵。 “那也不用这么,咳,弄得人怪不好意思的,”蓝玉莫名尴尬,“我也不过是打着为民除害的名义请他们帮忙,他们并不知道这人是为你杀的。” 拓跋连城眯起眼睛,“……” 蓝玉见他面露嫌弃,立刻又道:“不过寿山寺上之变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我的身份他们也知道,想来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计算如此,他们也还是愿意隐姓埋名替他杀人,这便是说,他们也有心推翻拓跋陵。 江湖义士,无外乎此,他们可比禁军要灵活多变得多,至少那“忠君”之思想,不会太过禁锢。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古往今来,多少揭竿起义的能人志士皆出于此。 但对拓跋连城来说,这倒不算是问题,因为他相信自己,可以做一个令万民臣服的明君! 他笑了笑,有些无奈,“既如此,此话还请带到,至于这功劳且先记下,让他们今近日莫要太过张扬,否则到时候拓跋陵下令禁军‘除害’,他们终究势单力薄。” “明白,”蓝玉莞尔,“昨夜之后,他们便各自逍遥江湖去了。你放心,这么重要的事,他们还有妻儿老小,可不会放在嘴上乱说。” 此事既毕,拓跋连城又在府中等了两日消息,第三日上朝才知,公皙淑慧大病不起,御医在皇宫里来来回 回,连皇帝都阴生后悔之意。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走出皇宫,在皇宫大门停了停,对穆青松笑了笑,“穆将军近日可好啊?” 穆青松离他颇有几步距离,淡淡道:“承蒙王爷厚爱,末将一切都好。” “将军错了,”拓跋连城负手往前,看着那长长的街道,意味不明道,“只有皇上厚爱,将军才能一切安好。” 穆青松微露不解,拓跋连城脚步不停,与之错身而过的时候,忽然压低了声音,“将军这两日,还是不要出现在皇帝面前得好。” 穆青松怔了下,回头看时,拓跋连城已经翻身上马,离开了宫门。 他皱了下眉头,迈步进了皇宫,守门之人对他点头行礼,穆青松却未注意,远远便见高士从前方走过,忙高声道:“高公公且慢!” 这宫里有再多姓高的公公,但凡有高士在常,别人都不敢应声,高士自然而然地驻足,“穆将军?” “高公公,”穆青松扫了眼两边的小太监,小声问道,“皇上这两日,莫非心情不好?” 废话,这两日心情能好就怪了。 高士面不改色心不跳,仍旧宽和,“慈宁宫那边下不来床,皇上当然不高兴了,将军这是怎么了?” 穆青松捏着拳头咳了声,“没什么,我就是好奇,这皇上生气,与末将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高士顿时神色一敛,老眉之下,凌厉的目光往后一瞥,那两个小太监登时倒退三步,离得远远的了。 高士沉吟片刻,这才笑道:“将军莫不是忘了,太后因何而病?” 因为公皙家,穆青松皱眉,“公皙家覆灭之凶手已在捉拿,莫非皇上是觉得末将去得晚了,才会导致太后气病?” “将军哟,您啊,还是想得太简单,”高士示意他往前走,边走边道,“这救人不及时,但好歹救了人。可您为什 么需要救人呢?” 穆青松微怔,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什么,脸色有些不好看。 高士见他若有所悟,微微摇头,“将军想必也明白,公皙家被赶出京城,虽然是皇上的主意,可皇上后悔了,却也不能找自己的麻烦不是?” 穆青松脸色恶变,放在武器上的手慢慢收紧。高士这才拱手,叫上了两个太监,静静向着原有的目的地而去。 拓跋连城回到南王府之时,顺便往几个驿站周围转了转。 大宛驿馆上始终挂着白灯笼,而于阗驿馆则几乎都是白灯笼环绕,哭丧的声音绕梁不绝,怕是在故意恶心拓跋陵。 戎狄驿馆的人则不悲不喜,只是怒,他们没想到竟然还会被人扣下,想走都走不了。戎狄之人脾气大,早就同禁军干过仗,禁军也不是好惹的,三番四次的挑衅,索性就在驿馆门口上演了全武行。 拓跋连城见戎狄使者一时半会是离不开驿馆了,嘴角含笑,调转马头便回了南王府,南王府一如既往的安静,就是街对面监视的人可说是明目张胆了。 “看见对面的人了吗?”一进莲亭,拓跋连城便直接挑明了,“今日换了些生面孔。” 苏莞然没有半点惊讶,“本来就是来监视人的,换谁不一样?” 拓跋连城扫了眼旁边的药丸,将炭炉挪到了躺椅旁边,自己坐在那躺椅的扶手上,似笑非笑道:“宫里如今是半点都不掩饰了,看来公皙家覆灭,让她紧张了。” “她早就该紧张了,”苏莞然睁开眼,仰视着他的下巴,“她若不紧张,又怎会叫我嫁给你?” “欸,这不一样哦,你我这是天作之合,就是没有她,我们也是要在一起的。”拓跋连城振振有词。 苏莞然吃笑,“得了吧,先说说,你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拓跋连城笑了下,俯身将人抱起来 ,用自己的身体当软垫,伸手在苏莞然肚子上轻抚着,舒舒服服地喟叹一声。 “故弄玄虚,”苏莞然翻了个白眼,“你也不嫌硌得慌,快说,别卖关子。” “温香软玉在怀,又怎么会硌得慌,本王舒坦极了,”拓跋连城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戎狄与禁军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 苏莞然眼睛一亮,“箭在弦上?” 拓跋连城轻笑,眼中微冷,“已经发了。” 这日傍晚,戎狄与禁军再次打了起来,据说这次戎狄直接被揍了个头昏眼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苏莞然好巧不巧,正好看见这出好戏。 那将人打晕了的禁军有些慌,但很快就不慌了,因为穆青松上前讥讽道:“几位既然这么想离开京城,大可向皇上上奏请求离开这里,干什么还要硬撑着?莫不是被吾皇吓破了胆?” “不过吓破胆也正常,我们是天朝上国,就不该跟那些偏远还未开化的胡虏之地胡搅蛮缠,说出去也嫌丢人,是不是啊兄弟们?” “是!” 苏莞然轻笑,“这穆将军平常看着不言不语,讽刺起人来倒有一张能将人气炸的嘴。” “他办的是禁军的职,是皇上手中的刀,自然是少说话多做事,”拓跋连城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穆青松怼人,忍俊不禁道,“怕是被压抑惨了。” 二人相视一笑,而后各自理了理衣裳。 “走吧,”拓跋连城替她捂了捂披风,伸手在她腹上轻轻一按,叮嘱道,“小家伙,你这次可也得挣点气,千万别给你娘找麻烦啊。” “放心吧,我现在状况已经稳定许多了,”苏莞然看看那边,戎狄主使者已经怒不可遏地向着皇宫而去,不由眯了眯眼睛,“狸奴他们准备好了吗?” “行动时间已经到了,他们知道怎么做,你该担心的,是自己。” 第三百一十八章 精神一震 时近傍晚,空色溟蒙,一缕晚霞如漂染过的鲜红长练,横呈天际。 马车慢慢入了皇宫,两人下马来,苏莞然同拓跋连城交代了出来的时间,禁军将马车拉到了不挡路的角落,远远可见采采正侯在宫道旁。 苏莞然提了提手中的篮子,手指不动声色地在腹间微微一停,深吸口气,迈步走向采采。 太后身体不适,合宫上下似乎都笼罩在一层晦暗的低沉气氛之中,但这从采采脸上的笑容却似乎看不出来一丝半点,她还是那么天真可爱。 “王妃姐姐!”采采真如她的名字,说话做事都是兴高采烈的,就像兔子成了精,蹦蹦跳跳地跳到了苏莞然面前,“王妃姐姐可算来了,自从姐姐传话进宫后,太后可就心心念念想着姐姐呢!” 这话霎时又把苏莞然的重要性抬高了一层,宫女太监看苏莞然的目光都带上了热度。 采采便是攀着苏莞然的事爬上的慈宁宫最高位,苏莞然又是皇帝和太后最为看重的王妃,别的官家王妃可没有她这样的荣幸。 她们自然也想要有这个荣幸,路过之时,就连见礼的声音都甜软得很。 “听说近日宫里沉闷得很,你这丫头,看起来倒还是没心没肺的。”苏莞然抚了下耳畔的碎发,纤长的手指从鬓角往下,滑过稍显圆润的下颌。 采采眼珠子一转,好笑道:“哪儿能呢,采采每天为了让太后吃进两口粥,可是费劲心思了呢。王妃姐姐才是,您都胖了一圈了,看起来就像怀孕了似的。” 苏莞然心中顿时一个咯噔,伸手摸着脸颊,皱眉道:“看起来很胖?” “胖一点好啊,”采采将头放在她的肩上,亲昵之状让人看了都不禁艳羡,“慈宁宫有一位晚秋姐姐,夏日也是苗条瘦弱的,谁想到了冬日,吃得多了些,竟长胖了好些。” “ 是么,那就好。” 苏莞然心下仿佛垫着一块巨石,公皙家近日遭了大难,她这趟虽然是主动进宫,打着探望太后的借口,但公皙淑慧必然会问到南王府的情况,同她待得久了,若是出了纰漏怎么办? 最好不要出纰漏,苏莞然暗暗道,就看你了,戎狄使者。 侧头同采采相视一笑,苏莞然眯了下眼睛,突然问道:“近日芸娘身上不大爽利,入冬了,恐怕劳了神。府医看过,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倒是芸娘自己说是思乡成疾,她的家乡在哪儿你知道吗?我想给她请几个家人过来。” “王妃真是费心了,”采采不无感慨道,“这宫里的主子,一个个都顾着自己好,哪里管旁人的死活,王妃还想着芸娘,芸娘一定会开心的。” “不过是尽一点心里罢了,毕竟芸娘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又生病,还是在这么暗流几乎冲破冰面、京城动荡的时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采采想通次节,反倒越发觉得苏莞然是个可依附之人,别的不说,她对自己人却是极为护短的。 “我入宫也就这几年,知道得不太清楚,但听说芸娘是当年太后跟着先皇南巡的时候,从南边带回来的人……” 说着,她突然痴痴一笑,低声道:“你知道么,就是南巡之中,先皇第一次临幸了太妃。” “什么?”苏莞然惊讶。 “虽说终归是陪嫁,但陪嫁和陪嫁也是不同的,有的人始终都是娘家人,有的人却是半个婆家人,”采采感叹道,“先皇动的正好是‘娘家人’,这岂不是当着合宫六院的人面前,打太后的脸吗?所以太后才会对太妃和南王……咳。” 这样说来,也对。 就拿小凝来说,小凝是她的陪嫁,也是她的贴心小棉袄,可从未被她放在陪房一列。拓跋连城若是动了小 凝,无疑也是在给她难看。 但若只是因为如此,就要谋害皇嗣、攻击太妃,就未免有些因嫉成仇了。 苏莞然一路若有所思,直至到了慈宁宫,看见那病榻缠绵、说话粗重的公皙淑慧时,才收敛了心思,将手上的东西一放下,凑到了公皙淑慧面前跪下。 “太后!您、您怎么病成这样了?太医怎么办事的!”苏莞然佯装愤怒。 公皙淑慧倒是不以为意,轻轻笑了笑,让采采扶着她坐了起来,抬手赐座,边道:“年纪大了,又是冬日,多病多痛也正常,你这丫头激动什么,倒是吓哀家一跳。” 苏莞然闻言,脸颊蓦地冒红,好像被戳破失态举止,十分不好意思似的。 “太后见谅,我就是那日看见太后参加寿宴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必定是调养不当,莞儿特地从外面带来了一样东西,可以提精神的。” 公皙淑慧也知道自己精神差,今日皇帝过来请安,也被她吓了一跳,是以不觉得奇怪,略笑笑,心下微暖,“公皙家去了,如今主动进宫来探望我的,你倒是第一个。” 苏莞然正要打开篮子,听她如此说,动作不由一顿,眸中复杂一闪。 斩草除根的决定是拓跋连城下的,此举几乎断绝了太后控制朝局的手,却也让她同时面对了公皙家遗孀的怨怼、百姓的讥讽还有……自己的算计。 她最怕的,就是有人真心对她。 但,立场所逼,她会坚守自己的立场。 将一个虬角红漆百花争艳图案的鼻烟壶拿了出来,边道:“太后若是精神不济,不如打开这个鼻烟壶嗅一嗅,听说这可是海边传过来的玩意,初闻有些刺鼻,其后却能精神一震,可好用了。” 说完,她将鼻烟壶在自己鼻尖一晃,清香辛辣的味道并不十分刺激,但却出乎意料的让她有些反胃 。 苏莞然忙将手移开,面带笑容,“太后您试试,可好用了。” “你这丫头,民间的玩意就是知道得多,给哀家试试吧。” 公皙淑慧倒是没有拒绝,拿过鼻烟壶在鼻尖一晃,先是觉得辛辣刺鼻,其后却又余香缭绕,竟而耳清目明,果然好像浑身都舒坦有力了起来,大为惊奇。 “好刺激!”公皙淑慧微微惊呼,竟撑着卧榻自己坐了起来,“这样的好东西,价值不菲吧?” 其实不用钱,是有人贿赂给拓跋连城。 但苏莞然自然不能这么说,她脸上一喜,“果然有用!太后不必多虑,只要东西有用,也不枉莞儿在宫外找了这几日了!” 公皙淑慧目光一柔,“辛苦你了。” “这是莞儿应该做的。” 苏莞然又从提篮里拿出两块糕点出来,透明无色,晶莹可爱,一时间也看不出是什么。 “还有这个,这是莞儿特地找师傅做的,里头加了薄荷与当归粉,研磨透了才做的一两块,我叫它做雪青醒神糕。原想着若是鼻烟壶没用,这个好歹能用,如今可好,内外都齐备了。” 有了鼻烟壶,公皙淑慧并没有怀疑这雪青醒神糕,拿筷子咬了一口,顿时嗓子眼里都清凉了许多,好像说话都爽利了,不由喟叹一声。 “这等巧妙心思,只怕连宫里的厨师也未必晓得,”公皙淑慧精神一震,心情也越发好了,“这份心意,哀家记住了。” 苏莞然见时机恰当,便笑道:“这是莞儿应尽之责,莞儿只希望太后安好,勿要为烦心事所累倒。” 公皙淑慧经她一提醒,立刻回过神来,手指摸索着鼻烟壶,脑中闪过公皙家诸多亲人。入宫多年,若没有公皙家的支持,她走不到今日。 若说对他们没有感情,那必然是骗人的,可若是与她自己的孩子比起来,她还是……只 能狠心。 只是,就算要死,他们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死。 “唉,”沉沉一叹,公皙淑慧闭了闭眼,“如今京城内外都传遍了的事,莞儿想来也知道了,顺天衙门始终查不出凶手,只说是江湖仇杀,呵,江湖仇杀……” 倏然睁眼,公皙淑慧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冰冷,却不再对着苏莞然笑里藏刀,那些微的鄙夷也再不复见。 “他们才刚离开京城,哪里来的江湖人,竟这么快知道他们的消息了?若不是早有准备,怎么会这么刚好将人拦截?这分明就是有计划的图谋。” 苏莞然手心一紧,忽然明白了那句拓跋连城那句“太快了”的深意。 公皙淑慧不觉有异,自顾自,越加愤慨道:“禁军此次动作如此之快,对方杀人也杀得这么快,若说当中没有勾连,你信吗?可偏偏,皇帝他……唉!” 有些糟糕,公皙淑慧虽然病了,却还是比她想象中要敏锐。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跟她对着说。 苏莞然神色一肃,却有些不敢置信道:“这,太后您实说,禁军外人里应外合?可他们是禁军啊!难道因为老统领被贬出京城,他们心存不满?” 公皙淑慧一愣,表情似乎有些诧异。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有人暗中做手,最怀疑的想当然便是南王府,却将那禁军老统领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听苏莞然这么一说,公皙淑慧心中咂摸,倒也并非可能。但纵然如此,公皙淑慧还是想要问个清楚。 她收敛疑色,看向苏莞然,淡淡一笑,“说起来,南王近日在做些什么呢?” 苏莞然顿露苦涩,思绪一转,道:“太后您也看见了,莞儿近日吃得多,有些败了相。王爷不喜,总和下人在一块,小半个月了都。” 小半个月? 公皙淑慧皱眉,“王府中没有人员调动吗?” 第三百一十九章 激怒戎狄 “人员调动?”苏莞然叹口气,“王爷被那下人迷得五迷三道的,哪里还管公务,若不是近日皇上心烦,他怕是连进宫都不愿意了。” 公皙淑慧在她面上打量了两眼,奈何苏莞然演技越发厉害,面上那愁闷、委屈、不甘和气馁实在太明显,公皙淑慧就是想怀疑她撒谎也无从发觉。 末了,公皙淑慧微松口气,心绪不明。 “只是个下人,你找个机会打发了便是。” 苏莞然眨了下眼睛,“我的确想将她送回娘家,奈何苏府已经落败没了人,王爷也未必会放手啊。” “她是你从苏府带过去的人?” 公皙淑慧敏感的神经一痛,仿佛相似的经历刺激,那些陈年旧事一股脑儿往脑子里钻,越是年长,越是难以忘记,立刻便将刚才那怀疑之事忘在了脑后,下意识骂道:“果真母子两个都是一个模样,恬不知耻!” 采采似笑非笑地扫了眼苏莞然,这么拿太妃的事情来刺激太后,不知太妃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苏莞然恍若未觉,低声一叹,道:“这也没法子,谁让莞儿已经没了生育之力,太妃每日都催促着传宗接代,王爷也无可奈何啊。” 传宗接代? 哼,那样劣等的血脉也配传下去?就此断了才好! 公皙淑慧目露狠色,一把抓住苏莞然的手,“你放心,此事,哀家管了,绝不叫你在王府受委屈!” 苏莞然眨眨眼睛,目露感动,“太后真好!” 采采不置可否地挑眉,正在此时,却听外面传来通报,“太后!戎狄使者入宫刺杀圣上!南王殿下不幸被刺伤,戎狄使者挟持了贤淑妃跑出宫殿,如今楚宁宫已经乱成一团了!” “什么?!”公皙淑慧层的站了起来,手中的鼻烟壶在地上砸出沉闷的声响,“快!摆驾楚宁宫!” …… 楚宁宫中,一片凌乱。 拓跋连城进宫的时机刚好,正至楚宁宫中戎狄使者大闹着要离开皇宫,而拓跋陵被气得摔杯子。 “朕说了!近日使者不便离京!”拓跋陵语气颇为不耐烦。 拓跋连城在门口站定,看向同样守在门口的高士,平静道:“看来皇兄正在面见贵客,那臣弟就在此多等片刻,烦劳高公公进去禀报一声。” 高士讪笑,知道拓跋连城不久前才震慑过戎狄使者,有他在,戎狄使者也不会太过放肆,便即刻进去通报。 拓跋陵闻听拓跋连城进宫,竟是头一次这么高兴,“快!让连城进来!” 戎狄主使者面色难看,一听到拓跋连城的名字越加没有好脸色,目光阴沉地看着拓跋连城施施然而入,一身白衣,风度翩翩地对着拓跋陵见礼。 “臣弟见过皇兄,听闻皇兄近日身体不适,故特来此探望。” 拓跋陵也没细思拓跋连城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戎狄使者进宫的时候才到,还是在这将晚不晚的时辰,只是道:“连城找朕必有要事,戎狄使者,你且先下去吧,等时间一到,朕自会派人送你出京。” 戎狄使者捏紧拳头,看着屋里站着的两兄弟,本也想告退,不料一抬头,却看见了拓跋连城讥讽地盯着自己,送那蔑视的目光几乎与穆青松如出一辙! 霎时间,戎狄使者心头怒火便如狂风骤起,退堂鼓还没打就被他踢开了。 “今日皇上若是不给外臣一个合适的理由,外臣难以回去向我王交代,不好出宫,还请皇上即刻发下旨意,送我等离开皇宫!” “放肆!”拓跋陵大怒,“这立时天朝皇宫,不是你戎狄的草原!” 戎狄主使者嘲讽道:“天朝皇宫当然至高无上,可出了事情后皇上不想着解决,却要拦住我戎狄使 臣是何道理?我戎狄一不沾大宛二不带于阗,难道不能离开?” 拓跋陵脸色阴沉,戎狄是不沾染大宛和于阗,可却是见缝插针、脊背插刀的好手,若是他们将于三王子已死地消息传达给了好于阗,从中挑拨离间,更与于阗联手,他天朝岌岌可危! 天朝有何顾虑,戎狄主使者不会想不到。 但若是他拓跋陵承认了此事,便也是承认天朝如今外强中干,根本受不住两国夹击,同样岌岌可危。 拓跋陵神色诡变,戎狄使者同样若有所思。 他在等着拓跋陵的反应,而无论是何种反应,只要拓跋陵拿不出有力的理由,便足以让人引他怀疑。 人已经得罪到了这个地步,若没有恰当的解决方法,一场失败出使倒是小事,一场战争却是大事。 而若是出使引起了战争,则说明此使者极为失败,可对骁勇善战、半蒙礼仪的戎狄而言,他们本就更倾向于用武力统治一切。 拓跋陵左右为难,许久都未出声,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接受到了他的示意,便转过身,肆无忌惮地开始了他的嘲讽。 “戎狄使者未免太可笑了,区区草原能耐我何?我天朝泱泱大国,风貌尽美,皇兄留下诸位,乃是为了让尔等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尔等不领情就罢,却还如此咄咄逼人,未免有些忘恩负义吧?” 此话一出,莫说戎狄使者,就连拓跋陵都有些愣了。 他留下戎狄使者的理由,众人心知肚明,本就有违道义,结果放在拓跋连城的口中,却是拓跋陵给了他们一个“长长见识、开开眼界”的机会,而戎狄使者请求离开京城的正常请求,却成了“忘恩负义”。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拓跋陵轻咳一声,竟然有些期待后面的进展,不动声色地 坐回到了位置上,端起茶杯看起了好戏。 戎狄使者愣过之后,豁然大怒,“如此颠倒黑白,简直厚颜无耻!” “放肆!”拓跋连城肃然一怒,冰冷压逼的气氛瞬间蔓延全场,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一丝光亮,沉得让人心惊肉跳,“竟然敢辱骂皇上厚颜无耻,使者莫非是想挑起战争!” 拓跋陵嘴角一抽,张了张嘴,挑手摸了下头发,却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他觉得,戎狄使者应该不是在骂他的样子吧? 戎狄使者也是气昏了头,竟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骂道:“南王殿下不必如此,你们不过就是怕我戎狄罢了!哼,我戎狄一番好心贺寿而来,从未起过什么歹意,贵国如此慢怠我等,到底是谁想挑起战阵,岂非一目了然!” “没有歹意?”拓跋连城慢悠悠地哼道:“贵使这张嘴倒是厉害,戎狄多年不是扰关,我天朝没有在你们入京之时变将人拿下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你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今年来祝寿,不就是为了‘刺探敌情’?” 拓跋连城微微勾唇,目光锐利而冷漠,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听说,你们还在入京途中四处游历,想必,画了不少我天朝的布防图吧?” 拓跋陵微怔,霍然变色,“啪”的一声,再度将手上的茶杯摔了,“此话当真?!” 戎狄使者登时哑然,心下一慌,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蓦然转身跪在了拓跋陵面前,“天朝皇帝!南王他血口喷人!我们没有画过什么布防图,不过就是因为从未出过草原,所以才在天朝四处游历,绝无此事啊!” “是绝无此事,还是有此事,其实很简单就可以查证,”拓跋连城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拓跋陵,“皇兄,这件事要查明不难,只要让禁军搜查驿馆,一切 阴谋都能大白于天下!” 拓跋陵不假思索,正要开口,却听戎狄使者一声爆喝,“无耻!禁军与我们本就不合,若是栽赃嫁祸该当如何?!” 拓跋连城冷笑,“禁军乃是皇兄直接统辖,你如此说,难道是怕皇兄冤枉栽赃你不成!还是,你做贼心虚,嗯?” “无耻之尤!拓跋连城,你分明是借机羞辱我!”戎狄使者怒而起身,“你们天朝有句话——士可杀不可辱!你今日辱我,必定是为了羞辱戎狄!我绝不会让你如愿,今日,谁都不准动我戎狄的东西!” 戎狄本就是游牧民族聚拢在一起的地方,他们悍勇无畏,却也蛮横自私,就连在草原上都会争来抢去,为了一己私欲,三两头羊,就可以夺去身边部落数十条性命。 他们这样的人,最难容忍的,便是有人擅动自己的东西。 他们就像野兽,有着自己的领地,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就连空气都不得沾染。 可越是如此,从未上过边关的拓跋陵就越觉得其中有鬼,脸色当下一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我天朝地界里,还没有朕拓跋陵不能动的东西,高士!” “你敢?!”戎狄目眦尽裂,忽地捏起拳头。 拓跋连城等的便是此刻,立时不等他动手,便大吼道:“不好,他要动手,快来人护驾!” 拓跋陵全没想到戎狄使者竟然敢对他动手,可他生性多疑,带看见戎狄使者那捏着的拳头时,顿时也慌乱了起来。 戎狄使者还愣着,外面守着的太监和禁军便一拥而入,戎狄使者心知不妙,怒火更炙,“我草原的汉子,不惧死亡,来啊!” 怒吼声停,他竟一拳向着拓跋陵攻去,拓跋连城嘴角不着痕迹地一勾,身体迅速往拓跋陵身前一挡,也不反抗,就张开手臂挡着。 “皇兄小心!” 第三百二十章 挟持贤淑妃 戎狄使者失了理智,哪里看出拓跋连城的激将法,一拳轰上,拓跋连城硬生生受了一掌,连带着拓跋陵都被打到了地上。 这一拳极狠,拓跋连城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被打得呕出腹内翻江倒海,酸水与血一下子呕了出来。 拓跋陵被这瞬间的变故惊呆了,反应过来时,禁军已经围剿着戎狄使者打到了门外,高公公上前扶拓跋陵,小太监去搀拓跋连城。 人才起来,拓跋连城又是一口污血吐出,喷了拓跋陵一身,明黄色龙袍霎时染上血污,却抬起头来,淡淡地笑了下,“皇兄无事便好,快……抓住刺客。” 拓跋陵愣了下,见拓跋连城嘴角鲜血直流,才蓦然反应过来,“传太医!快传太医!把刺客给朕抓住,快!” 拓跋陵大步冲出门去,便见旁边死了两个太监一个禁军,地面鲜血不少,戎狄使者不知从哪里抢来了钢刀,正架在一禁军脖子上往后退。 够乱了。 “都给我闪开!”戎狄使者呸了一声,大骂道:“什么狗屁天朝皇帝!你这阴险小人,戎狄会记住今日之仇!” 拓跋陵冷哼一声,“拿弓箭来!” “是!” 弓箭围困,钢刀团绕,戎狄使者看着周围严阵以待的禁军,那明晃晃的刀剑时刻都准备收割自己的性命,危险至极,却又畅快至极。 “来啊!有本事杀了我!今日你们若杀不了我,来人我戎狄必将踏平天朝,让你们悔不当初!来啊!娘崽崽们!” 拓跋陵脸色难看,禁军是他的人,辱骂禁军,便如同在辱骂他。 接过弓箭,拓跋陵上前两步,径自拉开了长弓,却才将箭搭上,便听那宫道之上传来一声尖叫,“是刺客!贤淑妃快让开!” 于秋儿? 拓跋陵下意识看向了宫道,却见于秋儿不知和哪个宫妃从御花园过来的那条路上 走过来,刚好在十字路口之上,那一声尖叫,即刻惊动了戎狄使者。 “不好!” 若是于秋儿也出事,他和于阗谈判的筹码又得少一个,拓跋陵迅速举起弓箭,谁想戎狄使者竟将那禁军提了起来,当做盾牌向着于秋儿跑了过去! 宫道并不狭窄,但就算如此,这么多禁军凑上去,也变得狭窄起来了,只能迅速倒退,以免伤及同僚。 那戎狄使者显然是个武功极高之人,竟然在众多禁军围困中毫发不伤!虽说有人质的阻挡,但却依旧让人惊讶。 拓跋陵见目标总是被禁军挡住,渐生不耐,但他若是对禁军下手,必然会让人觉得寒心,可那于秋儿却和另一个宫妃在逃跑时吓软了腿,半天都没爬起来,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 拓跋陵气闷地甩开弓箭,“连城——” 拓跋连城为了护驾受伤了。 拓跋陵的声音戛然而止,顿时语塞,却不料身后突然传来了轻咳。拓跋连城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液,却将血色抹得右下颌都是,看起来越加可怖了。 尤其他连走路都有些蹒跚,哪里像是一个可以英勇擒贼的人,拓跋陵还不至于放着这么多五大三粗的禁军不用,让一个重伤之人去打头阵。 他默了下,不耐烦地皱眉,“既然都受伤了,就进去好好待着,高士,去看看御医怎么还没来,扶他进去!” 拓跋连城惊讶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他还能有这份宽容,不过他倒是乐得回楚宁宫待着,毕竟那一拳的确让他受伤不轻,而且为了憋出两口血,他还自己咬破了舌头。 身负重创,不堪其扰啊。 拓跋连城干脆利落地转身,而后却坐在窗边探头,看着外面打得热热闹闹的宫道,只见戎狄使者将手中人质一扔,一个箭步便跑到了那宫女堆中,将站在其中的于秋 儿抓了起来。 刀架在脖子上,于秋儿当然得惊叫两声以表示自己的恐惧,奈何她的嘴巴才张开,便听刺啦一声,戎狄使者撕了她的衣裳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戎狄使者只是为了免听废言,万一于秋儿和于雅正一样愿意“为国献身”,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秋儿脸色顿时铁青,强忍着将肋下匕首拔出来杀人的冲动,尽职尽责地的当着她的人质。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看好戏似的望着拓跋陵跳脚,而戎狄使者却灵活地带着于秋儿往宫外走。 楚宁宫离皇宫其实并不远,禁军一路追赶,拓跋陵也跟了上去,拓跋连城本也想起身看看,谁想正好高士带着御医跑了过来,便只好又坐了回去。 目光一暗,拓跋连城拔尖了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冲着进来的御医点点头。 那厢拓跋陵站在高台上,终于射出了第一箭。一箭破空,擦过了戎狄使者的脚,戎狄使者一个趔趄,险些把于秋儿脱手。 于秋儿暗骂他无用,顺势让自己倒在地上,好巧不巧正好挡住了拓跋陵的长箭所指。是以站在高台上的拓跋陵也忍不住道:“没用的东西,站都站不稳!” 禁军很多,奈何贤淑妃虽然在宫中并不受宠,其价值却非同一般,也没有人敢伤她,因此竟让戎狄使者带着于秋儿到了皇宫门口,抢了门口一匹马便如闪电般离开。 拓跋陵震怒,“让穆青松抓住他!抓不住你们就给贤淑妃陪葬吧!” 禁军自然越加紧张,拓跋陵气冲冲地回往楚宁宫,将所有事情都推给了穆青松。 到了楚宁宫门口之时,却正好同匆匆赶来的公皙淑慧与苏莞然打了个照面。 公皙淑慧步履匆忙,被采采和苏莞然扶着,表情甚是凝重,一看见拓跋陵,却像是浑 身都软了,喜不自胜,“皇帝!皇帝可安?” 拓跋陵惊讶地看着她,“儿臣很好,母后可以下地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公皙淑慧不放心地上下端详,见他的确无事,这才终于放下了心,那帕子擦去他颈间的鲜血,“这血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朕的血,”拓跋陵自然而然地扶住了公皙淑慧,“是连城的血,他替朕挡了一招,如今御医正在诊治。” 公皙淑慧闻言,表情似乎有些不信,“他给你挡招?” 拓跋陵点头,“母后,连城的确为朕挡招。” 公皙淑慧扯了下嘴角,回头扫了眼苏莞然,见她面上微露忧色,也不多问,一行人便是入了楚宁宫。 方一入内,苏莞然就嗅到了一阵血腥味,味道并不浓,可依旧让人觉得刺鼻。 窗下,拓跋连城半解衣裳,露出结实的肌肉与肩膀上流畅的线条,狠狠呕出一口鲜血,听那声音便让人觉得无比难受,再看那手臂上的银针,便越发让人心头一紧。 拓跋连城见他们进来,欲要站起,被拓跋陵一抬手止住,“坐着吧,太医,怎么样了?” 说话间,公皙淑慧已经被扶到了座位上,拓跋陵居左,苏莞然垂眸立在拓跋连城身边,双手交叠于前,后背微微弓着,借着旁边的花盆挡住了自己的秘密。 拓跋连城重重地咳了两声,稍稍打直身体,挡住几分视线。 “不过是有些淤血在胸口,所以吐息不畅,”御医擦擦头上的汗,“好在南王带你素来身子骨强壮,这一拳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怕是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了。” 这么严重? 苏莞然呼吸一窒,“可有后遗症?” 御医道:“只要好好休养,过小半个月应该就没有关系了。只是过几日便是年节,这酒菜辛辣等物还是不要多用便好。” 这样说 便是无碍了,苏莞然松口气,拓跋连城轻飘飘地递给她一个安抚眼神,而后拉开话题,“方才有些窒息,太医妙手,如今已经好了很多,只是不知那戎狄人如今可抓住了?” “此事交给了穆青松,”拓跋陵冷哼,“若是连一个人都抓不住,这禁军裁撤了也无妨!” 公皙淑慧顿时紧张起来,公皙家已去,如今除了朝堂上,就只有禁军作用最大,可不是说裁撤就能裁撤的,忙道:“皇帝不要说气话,事发突然,想来禁军也无预料。” 拓跋陵意外地看着她,“母后这是在给禁军求情?” 前两日不还被穆青松气得牙痒痒,怎么今日就变了态度? “哀家只是就事论事,”她虽然对禁军有所怀疑,但现下,禁军却是皇帝最大的保障,公皙淑慧默了默,“总之,静待消息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晚霞很美,夕阳很快消失不见,冬日的京城迈入了夜色。 当最后一盏蜡烛被点燃的时候,太医开始为拓跋连城拔针,恰正听到外面传来奏报,“报!戎狄奸细及驿站已经被拿下。” “好!”拓跋陵大喜。 太医嬷嬷告退,苏莞然低头看着已经气息如常的拓跋连城,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 公皙淑慧忧心忡忡,人虽然抓到,但戎狄使者并非只有宫里逃走的那一个,“都抓完了?可有遗漏?行刺皇上兹事体大,连同那戎狄驿馆中一贯交往之人也都要拿下,一个都不能放过!” 拓跋连城轻轻地咳了声,“太后说的是,戎狄使者如此着急想要离开京城,甚至不惜对皇上动手,其后必有阴谋。” “莫非就是那布防图?”拓跋陵沉声。 “什么布防图?”公皙淑慧问。 拓跋陵叹气,遂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心中对戎狄使者藏有布防图之事几乎下了定论。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大宛使者亡 天朝布防素无定制,寻机则会掉动,更无规律可循。 但这个机会中间的间隔时间并不短,若是戎狄使者今日将布防图带走,其后不过数月,戎狄便能趁虚而入。 此事不可谓不重,就是公皙淑慧也忍不住心下一惊,忙道:“你确定他们私下画了布防图?” 拓跋陵刚想说确定,但话到嘴边又是一顿,他毕竟没有亲眼见过,遂又将目光投向了拓跋连城,拓跋连城淡定地点头。 “这消息还是刑部外出公干的人带回来的,今日休沐,皇上说不准外人打扰,刑部尚书无法,所以求到了臣身上,请臣将他的奏折带进宫。”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那染血的奏折,乍一看,还颇有种冒死觐见的悲壮感,“请皇上过目。” 拓跋陵取过奏折,却听公皙淑慧突然嘲讽道:“刑部尚书能求到南王府上,也的确算是聪明。” 拓跋连城平静道:“谁让皇兄说过,臣弟可以随时进宫呢,都是皇恩浩荡啊。” 公皙淑慧眯了下眼睛,又拿起茶杯,茶烟缭绕,挡住了她眼底的犹疑,“有南王为君分忧,皇帝的确能够轻松很多……想来这就是王爷先前对戎狄使者冷嘲热讽的原因?” 怎么她听着,那么像是激将法呢?还有那禁军,怎么就跟其它驿馆没冲突,偏偏就和戎狄驿馆会打个你死我活,真的只是因为两国关系不睦、戎狄在万寿节上挑衅皇帝的原因? “正是,”拓跋连城坦然无畏,左手拳头握紧,语气愤怒,“明知我天朝征战之国,边关或许还没有重建完毕,他们才会故意选在此刻前来贺寿,否则往年万寿节他们不来,何以今年来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不是先皇庇佑,皇兄现在必然身受重伤,戎狄狼子野心,定当严惩不涉!” 他说得字句铿锵,语如珠玉坠地有 声,响彻了楚宁宫的每个角落,好像仍旧极为愤慨一般。 公皙淑慧没有说话,却还是依旧将信将疑。 皇宫里的局势一日不如一日,她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尤其是要公皙家灭亡之事,为何杀了青壮年,却要留下老弱妇孺,说是江湖侠义,她看分明就是故意而为之! 苏莞然默不作声地待在一旁,偶尔瞧一瞧拓跋连城的神色,见他正襟危坐,好像再认真不过,心下便不由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担心。 也不知道这伤何时才能好,太医都说了旁人若是受了那一拳掌,必然十分严重。拓跋连城虽然是战神,但毕竟还有这普通人的身子。 拓跋陵这厢才将奏折看完,也听完拓跋连城拿不着痕迹的表忠心,语气柔和,“母后,静等消息吧,是与不是,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目下几人都还心绪混乱,理不出任何头绪来,只能冷静的等待消息。 烛光跳跃,映着人面缱绻,苏莞然一语不发的站了小片刻,第二道消息又传了过来。 “启奏圣上,禁军已经捉拿了所有戎狄使臣,已押送至殿外。但贤淑妃不幸在打斗中伤了面容,如今……” “无妨,”能活着回来已经算是幸事了,拓跋陵也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告诉于阗使者,贤淑妃就算毁容,天朝也会善待于她。” 说着,他便站起身,大跨步往外走去,边走边问道:“戎狄驿馆里可派人搜查过了?查出什么没有?让顺天府衙注意一下戎狄人常去的地方,别遗漏了什么。” 话未说完,他已经看到了那几名戎狄使者,压抑了许久的火气登时上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一脚踹在了主使的肩膀上! “敢在天朝皇宫里对朕动手,反了天了!” 拓跋连城起身,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苏莞然扫了眼兀自沉思的公皙淑慧 ,也悄悄儿跟了出去。 那主使者被绑住手脚,夺了兵器,身上还有不少伤口,但眼神却还是像野狼般凶狠可怕,若是可以,怕是要跳起来将拓跋陵一口吞了。 苏莞然紧靠着拓跋连城站定,伸手扶着他,压低了声音问:“你没事吧?” “没事,”拓跋连城低头看了眼她的肚腹,“你呢?” 冬日大雪,苏莞然穿得极厚,那宽大的斗篷正好盖住了肚子,但若是一坐下,却还是能够看得清楚。在慈宁宫时,苏莞然的确颇为辛苦,但方才已经缓解了不少。 她摇了摇头,看向咬着布条呜呜喊的戎狄使者,又将目光放远,看向了高大的宫墙。 宫墙之外,万家灯火已经点燃,街头巷尾喜迎除夕的气氛越见浓郁,远远都能觅得数点星火,还有孔明灯飘摇而上,就像随风晃动的繁星,在夜空里闪烁飞舞。 很快,又有禁军来报,这次来的是穆青松。 穆青松举着一叠图纸上前,身边还跟着便装的刑部尚书,两人一见拓跋陵便跪地请安,“臣等叩见皇上,闻听宫中生变,臣等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行了,别墨迹了。” 拓跋陵一把将图纸抢走,仅翻开看了几页,那明显粗粝的毛笔痕迹可见还很新颖,张张都标注了粮草、官道与兵器库,拓跋陵越看越是心惊,越看也越愤怒。 “这、这是明阳,莞城,金华……可恶,可恶!”拓跋陵怒不可遏,抬起脚便又在戎狄使者身上狠踹,“你们好大的胆子!查!继续给朕查!有谁牵扯其中,都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正在这时,公皙淑慧从里面走了出来,拉住了拓跋陵道:“皇帝,息怒。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有什么话,明日早朝再分晓即可,不必急于一时,先将他们押入大牢吧,你该休息了。” 拓跋连城也 随之附和,“是啊皇兄,保重龙体才是最重要的。” 拓跋陵今日本来休息得挺好,没成想到了晚上竟然碰到这份糟心事,气得恨不得将他们当成活剐了! 但,他不能。 “把人押下去,好生看管!”拓跋陵脸色铁青,“明日早朝,再行问罪!” 穆青松抱拳道:“是!” 正此时,苏莞然忽地惊呼一声,指着宫墙道:“天哪,那里是起火了吗?” 众人下意识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皆是眉头一皱,但见浓烟漫卷,火霞冲天,一看便知是大火,公皙淑慧奇怪道:“今日虽未下雪,但到底是冬日,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 而其话音才落,又是一个禁军从外面跑进来,慌里慌张道:“不好了皇上,戎狄有奸细混进京城,正在京城之中四处纵火,副将已经抓了三个,还有两个在逃!” “还有奸细?!”拓跋连城声音都瞬间尖锐了,双目阴冷地瞪向戎狄使者,“好啊,你们真是有备而来!” 可戎狄使者也是一脸懵,他们什么时候派的奸细?他们根本连出城都出不了,哪里来的奸细? “下去查!”拓跋陵不耐烦道,“高士,你代朕送太后回宫休息!萧安才,把这几个东西带回你的刑部!穆青松,朕命令你今日务必将奸细都抓住,拿住了立功,拿不住,明日朕唯你是问!” 穆青松神色一肃,“皇上放心,臣定不负皇上之命!” 公皙淑慧知道今日纷乱才起,也不好多待,却推开高士道:“皇帝也该休息了,你去伺候皇帝吧,采采,我们回去。” 采采乖巧地点头,让人取了灯笼,扶着公皙淑慧离开楚宁宫。 最后才轮到拓跋连城与苏莞然两人,他们主动辞别道:“皇兄,您也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奸细既然选择暴露目标,必然是因为图纸没有送出 京城,火势目标极大,禁军要抓住几个纵火犯还是不难。” 拓跋连城说得倒也有理有据,拓跋陵本就烦闷,此刻也懒得多管这些昏乱事,嗯了声道:“朕知道了,你们回去吧,朕派禁军护送。”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对视一眼,垂首告退,相依偎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寒夜白雪之中…… 长街凌乱的火势烧了很多地方,可大约是因为冬日寒冷的缘故,着火处虽然多,熄灭得也很快,也没伤到什么人,顺天府尹出手及时,有的地方甚至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可离开长街,走入甬道,穿过你困守重重的戎狄驿馆,其余驿馆也多多少少遭了难。 大宛驿馆之处最是严重的,整栋楼都成了焦黑之色,零落的木条下压着几具尸体,禁军为了将尸体抢出来,也受伤不轻。 是日,传,大宛公主、使臣等五人,因戎狄使臣及奸细作乱,恶意纵火,身陨驿馆。 消息即刻传入皇宫,早朝时分,拓跋陵愣了愣,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未曾料到因祸得福,戎狄竟然顺带替自己除去了大敌! 拓跋陵心中高兴,但表面的愤怒与悲伤还是要做的,即刻便搬下诏书,沉痛哀悼大宛使者,并将几人尸体好生装殓,准备送回大宛。 自然,戎狄又成了背锅之人。 比起被外人骂防守不力,拓跋陵还是更庆幸于自己一直想弄死却没有弄死的大宛公主死了,秘密也就永远都是秘密了。 他想得极为理所当然,可却没想过,那几具尸体,会是假的。 就像那几个奸细,同样是假的,哪怕他们的确长着戎狄人的相貌。 早朝过后,拓跋连城回到了王府,来到了书房,远远便听见两个女子的欢笑声。 “哇,肚子都这么大了啊,听说还是双胎?我的天哪,你的肚子真厉害!我要有侄女儿是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说话的份 南王府,书房之中。 书房很大,但就像那宫道一样,人一多,就变得狭小了。 尤其是现在,还聚集了两国使臣的时候,门外守着王成与黑怀,两人对他心里点头,拓跋连城一脚踏入,唯二能够在笑的两个人也都慢慢静了声音。 拓跋连城不喜欢书房里有太多人,今日倒还是第一次汇集了这么多的目光,黑怀新加了两把椅子。 书桌之下,左侧列次,除了苏莞然、狸奴之外,还有一个古陵华。至于右侧,当然就是于阗三王子,于绝于雅正,还有昨夜据传被毁容的于秋儿,以及蓝玉。 明媚的眼光从窗户落下,照亮了所有人的脸庞,皆是年轻生动,或沉静,或欢喜,或是冰冷与痴迷。 拓跋连城勾了下嘴角,“诸位都到齐了,甚好。” 狸奴莞尔,瞬间惊心动魄的美让在场众人都恍惚了一下,“就等你了,怎么这时候才来,朝堂上出了什么事吗?” “能出什么事情,”苏莞然抿唇微笑,慵懒安逸的气质油然而生,叫人不由自主便放下了戒备,同狸奴调侃道,“照我看,必定是皇帝在为你的‘逝去’而伤怀。” 狸奴嗤笑,目光一转,握住苏莞然的手,用只有几个人才能听懂的话道:“你猜,他会不会派人搜过尸体?想找出些什么?” 苏莞然但笑不语,只对拓跋连城挑眉。 拓跋连城忍俊不禁,找了座位坐下,意味深长道:“只是有些东西不是记在身上,而是记在脑子里,可惜了。” 古陵华并不知先帝诏书的事情,此刻听三人打着哑谜不觉无趣,叹道:“王爷,人已经到齐了,您是不是该谈正事了,咱们困了这么久,不足又丢失了多少生意,唉。” “去,就知道你的生意,”狸奴瞪他一眼,美目流盼,光彩照人,“若等年节过后,你今日丢了多少, 有人便会补给你多少。” 这话可不像是在帮着拓跋连城说的。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笑,眼角余光却看到于秋儿脸色惨白地看着自己,视线正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贤淑妃有话要说?”苏莞然的心情顿时差了几许。 正如拓跋连城所言,她本就是个泼辣性子,睚眦必报,于秋儿如今寄人篱下,乖乖听话便罢,若是敢打其他的主意,她有的是法子治她。 于秋儿别过头,冷冷道:“我不是什么贤淑妃,我叫于秋儿,是于阗七公主!” “也是贤淑妃,”拓跋连城慢悠悠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更改,本王答应于风的请求救你们出来,也不过是秉着忠君爱国之心,希望我天朝安宁。皇上与七公主既然已成佳偶,将来史书工笔都有你的存在。” 于秋儿大怒,“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救我出来?!” 她难受地瞪着拓跋连城,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苏莞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两人说话超过一百句了没,弄出这幅样子,好像她的夫君辜负过她似的。 “救你,仅仅是因为于风的要求,”不等苏莞然开口,狸奴已经先忍不住了,“不然公主以为什么?王爷与你‘素不相识’,难道还能专门为你冒险?” 说得好! 苏莞然给了狸奴一个赞赏的目光,狸奴挑眉,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于秋儿愣了下,想要反驳些什么,最终却是无话可说,颓丧地弯了脊背。于雅正捂了捂她的手,他自然知道自己这妹妹的心思,可就是因为知道,才明白这其中的不可能。 蓝玉和古陵华对看一眼,颇有些戏谑地看向了拓跋连城。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戴着面具装丑扮冷,也照样能让人倾心,可惜这是把无来由的桃花债。 拓跋连城倒是不已为意,径自道: “既然已经将两位接出了皇宫,接下来便是将你们送出京城,你们不是想回去见于阗老王的最后一面?” “就只是为此吗?”于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救下我们,就只是为了安抚于阗,若只是为此,为何要逼于风签下盟书?” 苏莞然懒洋洋地抬眸,“三王子想多了,这可不是夫君逼迫二王子签的,而是二王子请求夫君所签。” “娘子所言无误,本王只是要送你们出京,其余之事,本王概不接手。而至于京城里的事,也用不着阁下担心,我天朝至始至终,都会很太平。” 拓跋连城闲撑左颐,薄唇微扬,目光深邃,即便带着面具,也能让人不自觉地联想,那底下是怎样一副俊美容颜。 于秋儿若有所失地看着他,拓跋连城却视若无物,径自看向了蓝玉,“蓝玉,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已经准备多时,”蓝玉把玩着手上的玉珏,笑了起来,两点酒窝深凹下去,调笑道,“如今京城封锁盘查,暂且不方便,但等盘查一过,要想出去,不难!” “那就好,你办事我放心。”拓跋连城知道蓝玉有很多手段,何况这次他还将连苏钱庄的势力也交给了他。 于雅正沉吟道:“那于风呢?” 他们两人走了,于风怎么办? 拓跋连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让我把禁军重重围困的于阗驿馆里的人,也带出来,送出京城?” “这不是你的承诺吗?”于秋儿抢话道:“你是南王,禁军已经是你的人了,这件事你难道办不到?” 苏莞然满心不快,闻听此言,禁不住一声冷嗤。 “贤淑妃想得真好,让我们把所有人都救出去,出力出财的是我们,于阗驿馆何等戒备?这样还让人离开,禁军露出的破绽有多大?王府受到的威胁有多大?你 们倒是一走了之图个快活,别的人就不用活了是吧?” 于秋儿脸色一黑,“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七妹!”于雅正蓦地冷喝。 于秋儿幡然回神,苏莞然已经是一脸冰冷,蔑视着她,“黑怀,把人赶出去,扔到大街上。” “什——”于雅正大急,“不可!” 苏莞然挑眉,“嗯,是不可,毕竟从王府里扔出去的东西,让人看见了总会对王府起疑。黑怀,还是把人关进小黑屋吧,本王妃看着心烦。” 说着,她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拿起狸奴的手,亲昵道:“举止端庄,大方从容,果然狸奴这样的公主,才配跟本王妃说话。” 狸奴呵呵直笑,也拿着她的手道:“公主么,就该如此,岂能跟个泼妇一样,在别人家里对主人大呼小叫,多没家教不是?跟没教好的狗儿似的。” “你骂谁是狗!”于秋儿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怼得脸色通红,刷地站了起来,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她们。 “谁应声,谁便是咯。”苏莞然好整以暇地瞥着她,“是不是啊,狸奴姐姐?” 狸奴哎呀一声,“知我者,莞儿也。” 走近来的黑怀拿拳头捂了捂嘴,咳了声道:“贤淑妃,请吧。” “凭什么——” 突然,一个冷漠的声音将她瞬间打入冰窖。 “黑怀,南王妃的话你听不见是吗?还不把人带出去,我南王府不需要没有教养的客人,不要影响我们谈正事。” 于秋儿身体一晃,不甘心地看着他,可看见的却是如苏莞然一般的默然蔑视,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愤怒,为了苏莞然而愤怒。 于秋儿突然心慌了,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她是公主,高高在上,苏莞然只是一个庶女而已,难道不是公主比庶女好吗?拓跋连城为什么对她横眉冷对?却对苏莞然爱若珍宝? 就因为她是南 王妃,就因为她有孩子?是不是任何人只要成为南王妃、只要有了孩子,他都会这么对她? 黑怀叹了口气,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早知道就让王成进来了。他伸出手,直接在于秋儿后颈上一敲,将人带了出去。 奇怪的是,由始至终,于雅正都没有再说半个字。 蓝玉不禁好奇,“三王子不生气吗?” “是七妹先失态犯错,”于雅正神色复杂,一抹失望在眼中闪过,“经过了这么多,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没长大,是我和母亲太宠她了,让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轻重。” 嚄,看来这个哥哥当得还不算太糟。 众人互看两眼,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个话题,毕竟夹杂暧昧的战争,总是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但狸奴还是忍不住凑近苏莞然耳边,低声道:“莞儿,你觉不觉得这个七公主,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脑子可能出现了问题?比如,受了刺激,变魔怔了?” “蠢笨无礼、冲动坏事……也是魔怔?”苏莞然不敢苟同。 狸奴想了想,也点头,“怕是天生的。” “咳!”古陵华重重地咳了声,“再说正事吧,王爷准备怎么送出他们,又怎么送出我们?” 苏莞然与狸奴回神,尴尬的看见了对面于雅正阴沉不定的眼,立刻缄言闭口不再出声,看得拓跋连城有些失笑。 苏莞然没有朋友,与之相交的女孩大约也就只有小凝和狸奴,只是小凝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身边也只有狸奴可以说说女儿家的心事。 那些隐秘的知觉,只属于女孩子之间的默契,就是拓跋连城与之日夜在一起,也未必知道通透。 不过有一个谈得来的闺蜜,他这个王爷昨夜便被人赶出了屋子,未免就显得太不人道了。 发觉自己心思跑偏,拓跋连城连忙收拢心思,目光严肃而认真…… 第三百二十三章 你想家吗 “三日后,会有一商队离开京城,这几日本王会给你们安排,到时你们只需要听从蓝玉的话便是。” 这商队,自然是连苏钱庄的商队,他们会想办法将人藏在商队之中,运出京城。出了京城,商队的人便会和他们分开,蓝玉会请人暗中护送,直至他们成功离开天朝。 如此,也免得边疆再生祸事。 至于于阗老王是真的不行了,还是仅仅是找了这么个借口将人带回去,那就不在拓跋连城的注意范围之内了。 因为,他手里有于风。 从一开始,他就不曾想过要将于二王子送出京城。 于阗作风实难堪信任,若是将所有于阗人都送了出去,晚了于雅正反咬一口,将他们的事情曝光,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于雅正看了他一眼,态度无可无不可,但想必也猜到了这点。 从前,于雅正是人质,于风不得不妥协。今后,于风是人质,于雅正不得不妥协。 “王爷打得好算盘,”于雅正杵着拐杖站了起来,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忧喜,只是对着拓跋连城深深鞠了一躬,“两国战场,立场问题,不问对错。但今次救命之恩,于雅正记住了。” 拓跋连城起身回礼,却道:“皇上欲控制于阗,此议不可成功,与其等待谈判破裂再兴战事,不如先发制人,缔结和平,不必言谢,互利共赢便可。” 好一个互利共赢。 于雅正目光一闪,嘴角露出冷意,低头离开了书房,想着他们暂居之地而去,却在拐角之处,险些被人撞得人仰马翻。 那人手中还抱着东西,下意识便扶住了于雅正,垂下头,不好意识地讪笑道:“抱歉,你没事吧,我跑得有些着急了。” 于雅正本来还当是谁故意给他好看,闻言倒是怔了一下,定睛一看,却是个十七八岁的羸弱少年,手中抱着画卷,一双眼 睛清澈有神。 两人忽一对视,表情瞬间都奇怪了起来。 这不是御花园中被我劫持的那个画师?于雅正微惊。 这不是御花园中劫持我的那个三王子?苏子默无语。 这两人虽然都住在南边,但却隔着两道墙壁,于雅正不喜出门,苏子默赶着“大雪满弓刀”图,竟都没有见过面,因此,都突然被对方吓了一跳。 良久,还是苏子默先开口,“我叫苏子默,幸会。” 苏子默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画卷,一边打量着他,目光扫过他的断臂和脚筋处,表情颇有些复杂,这要不是闯出锦院,又挟持了他,应该不至于杵拐杖才对。 兴许是他眼中的心虚大过同情,太过与众不同,于雅正神色稍缓,“是你啊。” “嗯。” “……” 相对沉默,苏子默尴尬地侧身让开,“要不,你先走?” 于雅正斜睨着他,半晌,突然挑了挑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是拓跋陵的画师?还是南王妃的弟弟?” 苏子默立刻戒备起来,“是,怎么了?” 上次在御花园,他并没有多在意过这个书生,但此刻想来,似乎有哪里不对。除了最为激动的苏莞然,还有暗中偷袭的拓跋连城之外,就连拓跋陵也亲自来了。 不过区区一个小画师,拓跋陵那种人,竟然请自来救人,而且还大动肝火,挑断了他的脚筋…… 苏子默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敛眸之时,清亮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沉色,抬头却又不见,只笑道:“王子殿下看起来似乎还有要事,就不耽搁王子时间了,王子请。” 说完,也不等于雅正反应,便直接离开了廊下。 于阗是暗中潜伏的危机,于雅正则是危机的继承人,这等人,还是莫要过多接触得好。 于雅正笑了声,若有所思地迈开脚步,视野中突然闯入了一个雪白色画轴 ,静静横呈在廊下雪地间,几乎与之融为一体。 …… 直到雅正离开书房,书房里的气氛才中海御缓和了下来。 苏莞然瞥了眼拓跋连城,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佳人钟情,可是难得啊,王爷,难道就不动心?” 拓跋连城正色,“胡言!本王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个!” “哦?”苏莞然挑眉。 “真的!”拓跋连城语气一下子软了,眨了两下眼睛,颇有些无辜,“为夫一片拳拳真心,王妃岂能视而不见?莫非要为夫剖心予观?” 噫,好肉麻。 蓝玉打了个寒噤,一边翻白眼一边搓着手臂,起身道:“这里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还有几幅字没写完,告辞。” “几幅字?”方才还腻歪着的拓跋连城眸中冷光一闪,“是几坛酒没喝完吧?” 蓝玉动作一顿,却听苏莞然奇道:“咦?蓝玉也喜欢喝酒吗?” “不不不!我没有!”蓝玉脸色大变,义正言辞道:“喝酒误事,而且伤身,素日小酌便可,绝不多饮,绝不多饮!” “不多饮好!”苏莞然感慨道,“当初我给子默治病的钱就被个想买酒喝的小贼偷了,这小贼若是现在落到我的手里,本王妃非得将他挫骨扬灰不可!” 蓝玉:“……也不至于挫骨扬灰吧,王妃和王爷的姻缘不也多亏了他吗?” “就算是如此……”声音一顿,苏莞然眯了下眼睛,“你怎么知道?” “哎呀,今日天气真好,我还是去练习一下箭术好了,告辞不送!”说着,一溜烟便跑没影了,看得黑怀不停冷笑。 让你以前偷东西!让你以前嗜酒如命!活该了吧? 苏莞然惊疑未定,却听拓跋连城轻声一咳,道:“这件事,是我告诉玉儿的,玉儿还道此人与他有几分相似,嗯,甚是不平。” 苏莞然挑眉,拓跋连城满脸真诚 与严肃,“接下来,我们来讨论讨论大宛的事情吧。” “……”有问题! 狸奴与古陵华相视一笑,同时起身,却道:“南王殿下不必为我们费心,待本公主书信一封,请王爷送去边关,只要看到棺材,即刻收兵,至于我们,若是王爷不嫌弃,请容本公主和古陵大人在王府多待几日如何?” 不看到拓跋陵自食恶果,她绝不甘心!她为此而来,就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走! “而且……”古陵华深深地看着狸奴,“公主殿下也想看看王爷是如何成功的,将来,也好‘借鉴借鉴’。” 苏莞然叹口气,拉住她的手,圆润的脸上露出极其温柔的笑,能融化人心似的,“你若要走,我还不肯呢。再有几个月孩子就出生了,你这会走了,到时谁来给他祈福?” 狸奴眼睛一亮,“那我这几个月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当然啦!”苏莞然答应得甚是干脆,丝毫没有注意到拓跋连城微变的目光以及欲言又止的嘴唇。 古陵华同情地看了眼拓跋连城,不出意外,果然看到了拓跋连城捂住额头的苦笑。 几个月啊!他不要娘子的吗?! 从即日起,南王府便又多了几名长住之客,顾闲静不惊反喜。 她想得很简单,狸奴知道先皇遗诏的内容,而如今狸奴也“死了”,皇宫不会再到处搜查,南王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倒是苏莞然还谨慎地记得让下人管好自己的嘴巴,而庆幸的是,这满府下人小厮,都是拓跋连城培养的暗军。 这,才是南王府被称为“铜墙铁壁”的秘密。 若是连看门的将士、后门的小厮、采购的丫头个个都是高手,只要他们尽忠职守,无人背叛。 那么,南王府就是整个天朝最为安全的藏身地。 苏莞然看着喏喏离开的丫头们,扫了眼正在添加炭火的 芸娘,微微一笑,“芸娘,快过年了,你想家吗?” 芸娘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手中的梅花炭何时落入炭炉中都没有发现,迟疑道:“王妃的意思是……” “我是说,如果你还有家人的话,不妨一起接过来过年啊,”苏莞然笑眯眯地看着她,整个人都缩在了宽大的白裘中,像一只狡黠成精的小狐狸,“我可以出车费哦。” 芸娘心下一松,慢慢盖上炭炉,边道:“我这么大把年纪了,哪里来的家人?王妃多虑,芸娘能够在王妃身边度过这几年安乐日子,已经算是极大的幸福了。” 苏莞然敛眸,“可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个师妹。” “我已经出了师门,师父都不在了,那师妹也做不得数的,”芸娘放下火钳,寻了个矮凳坐着,看着莲亭中挂着的凤凰浴火花灯,若有所失道,“师门情分早就完了。” “什么?”苏莞然微惊,她记得上次那两人关系还挺好的啊,怎么就完了? 芸娘却没有多说,她拿起旁边的药碗,吹开你氤氲的气体,轻笑道:“王妃,喝药吧。” 她不想说,苏莞然也不好追问,只是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将来查或不查……就看芸娘如何抉择了。 良药苦口是有利,可良苦用心却未必能够换来皆大欢喜的结果。 正如这冬日漫天大雪,将京城变成了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好像眼睛都要花了。人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有有多少人知道,这瑞雪之下,又藏着多少人被冻僵的尸骨? 第二日,天色尚早。 苏莞然与狸奴梳洗好起身,拓跋连城揽着苏莞然赶往前院用膳,狸奴在后面笑了他良久,路上却见到了埋头走路的苏子默。 “子默?”拓跋连城见他好像在寻东西,“你在找什么?” 苏子默抬头,见是他们,顿时长叹,“我的图不见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为自己负责 无论京城如何变化,万寿节该走的行程都还是必须要走。 拓跋陵让每个画师都交三幅画上来,违者必罚,近日拓跋陵浑身带刺,只怕一不小心就会得个杖责,或者又一个冲动下令然让人再画一千幅画上来。 思及此处,拓跋连城都不由得沉默了。 “你找了多久?”他问。 苏子默满脸苦涩,“我昨儿还记得看见了的,今晨想着宫里马车快来接了,所以特地检查,没成想……” 所以也才刚发现不久,苏莞然素来知道苏子默画画喜欢丢三落四,那铺陈满地画纸的屋子几乎无处下脚,连顾闲静偶尔从厨房炖点补汤给他,都不得不把人叫过去吃。 “你统共只画了三幅?可以拿其它的暂且冲一冲嘛。”狸奴在旁轻笑,“别担心,你姐夫才立下个救命之恩给皇帝,赏赐还没拿下来呢,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不成,”苏子默一脸绝望,长叹道,“那其他的都是草稿,描了形而已,拿出去还不如不拿呢。” 拓跋连城见他苦了脸,忍不住失笑。这些年过去,苏子默身体虽然好了,但性格却像那一直养着他的小屋子一样沉闷,如今好不容易开朗些,一遇到麻烦便又缩起了脖子。 苏莞然大概是把他当儿子来养的。 “无妨,”他伸手,在苏子默头上抓了一把,“你只管进宫,就说有一幅画是我在查看时,不小心掉在地上,被雪水浸湿了,过几日再送进去,他不会怪罪的。” 苏子默还有些犹豫,苏莞然索性在他肩上一推。 “先去吃早饭,怕什么?你也快要十六岁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没准他根本就发现不了呢?你让高公公替你美言几句,我让王成跟你一起去,你送了画就回来便是。” 苏子默嘴角一抽,他哪次入宫是顺顺利利的 ?不被抓住痛脚还好,被抓住了自然免不了一顿讥讽嘲笑,苏莞然想得倒美,但他有种预感,十分不祥。 此回,定然逃不过一顿蔑视嘲讽了。 不过磨磨蹭蹭也委实不够男子汉,苏子默只好点头,却才走两步,就听见黑怀匆匆忙忙跑过来道:“王爷,宫里来马车接诸位画师回宫,已经到了咱们府上,催促子默少爷赶紧入宫呢。” “这么早?”苏莞然惊讶,“宫里对万寿节的画这般积极吗?” 拓跋连城摸了下下巴,“没准他这两日根本就宿不安寝,夜不能寐?” 这样一想……总觉得心里特别舒坦呢。 几人相视一笑,嘴角不约而同地上扬。 “总之,还是先用早膳吧。” “嗯,有理。” …… “接宫中画师?”另一边,同时听闻这个消息的于雅正惊讶地站在窗前,手中端着一碗米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于秋儿,“当真?” 于秋儿挑眉,“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于雅正嗤笑,慢慢坐下,若有所思道:“怎么不值得惊讶,区区一个画师,宫廷宴会作画是他们的本职,送进宫也是他们自己的事,为何还需要宫里大费周折地来请?” “对啊。”于秋儿也反应过来,随即皱眉,“可是,听说接画师的马车里还有不少人呢,哥哥莫不是在怀疑宫里专门给南王府开小灶?” “也许是。”放下饭碗,于雅正转头,看着案上的画卷,似笑非笑,“也许不是吧。” 于秋儿心中藏事,听他似是而非的回答,顿时没有了探究的兴趣,拿起碗又忍不住想到今晨散步时所见到的场景。 那热热闹闹的正殿里,一家和乐,曾经色厉内荏的顾闲静如今也变的慈眉善目,对苏莞然犹如亲女。拓跋连城,天朝的战神,曾经那般高冷惊艳,如今却愿意抱着苏莞然的胳 膊调笑。 还有那一席上的蓝玉、苏子默、狸奴、古陵华…… 京城各处都是风声鹤唳,可他们却像是置身于事外,凑在一起,光彩夺目,旁的人就像永远都插入不了其中。 她想家了,想和二哥哥、三哥哥一起回家,若是……若是可以的话,再带上她的心上人,也坐成这样一圈,大家和和美美的,多好? 倏然,门口传来慢慢的脚步声。 这两日,拓跋连城似乎觉得他们变乖了,所以也不让人看着他们,门外总是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的,除了送饭的丫头会偶尔来此,旁人根本连靠近点都不愿意,走得远了,还能听见那细碎的议论声。 拓跋陵的妃子,当朝贤淑妃,一个从战场掳掠过来的妃子。 她们还会用她和狸奴、和苏莞然对比,狸奴如天山上高不可攀的雪莲,让人仰望,苏莞然就是清河池畔香远静宁的秋莲,让人拜服。 而她这个出身高贵的公主,先时闯进王府巧弄诡计,而后又冒犯边关成了俘虏,最后伏于龙榻成了贤淑妃,而现在,若不是南王府不计前嫌救了她,她只怕此生都出不了南王府。 “结果这个女人啊,太不知好歹了,竟然对咱们王妃大呼小叫,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真的啊?那也太可恶了!小凝姐姐被她害得那么惨,王妃没杀她,她就该感恩戴德了,忘恩负义,太不要脸了!” “哼,人家自以为是公主,了不起呢,我呸,给脸不要脸……哎呀,她来了,快走快走,别沾了她的脏气。” 那些尖锐可怕的话,她在皇宫里已经听得够多了,但只有这几句,她无论如何都忘不了!每一个字、每一处语气,都像是一把刀在她灵魂里刻下了痕迹,永远也抹不去! 那个一手将她推入地狱的人,真正让她变脏的人难道不该对她负责 吗?拓跋连城,若不是他送自己进了监狱,她也不会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 “秋儿?”于雅正低头看着她,目露担忧,“你怎么了,方才突然在发抖。” 就像是……魔怔了一般。 于秋儿缓慢地回神,微微扬起嘴角,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哥哥,秋儿没事,秋儿只是在发呆,哥哥有什么事吗?” 于雅正直起腰,慢慢坐到了她身边的椅子上,静静看她半晌,末了,别过头一叹。 “……芸娘来过一次,她会安排好在城外接应护送我们回国的人,秋儿,当务之急,是离开京城,你切记,不可再任性了。这世上除了我和母亲,没有任何人……应该迁就你,因为你对他们而言,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而已。” 微不足道的陌生人? 于秋儿张了张嘴,眼泪蓦地涌出眼眶,“可是,他应该负责的,是因为他,我才会带着哥哥到边关,都是因为他!” “是你先进入南王府捣乱,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你可以恨他,但不可影响大局。”于雅正声音一沉,这一次,他没有再迁就她,他不想自己在离开前,还要面对种种变数。 他认真地想过了,他是嫡子,本该是于阗的继承人,光耀于阗,如今,却成了这样的废人!是他太冲动了,他意气用事,所以才导致了这一切。 于秋儿愣着,“可是,他也有错啊,他就该负责的,他应该娶我,就像照顾苏莞然那样,照顾我才对。我是公主,我才更适合当南王妃……” 于雅正眉头一皱,不禁怀疑是不是于秋儿的脑子真的出了问题。 “行了!你自己也该好好反思,你屡次三番溜出王宫,犯下了多少错,哪一次不是哥哥替你担着的!就这一次,哥哥请你,以大局为重,可以吗?” 说完,于雅正杵着拐杖,直 接走了出去。远远的,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哭声,脚下一顿,而后再度抬起。 他必须对自己负责,对于阗负责,对前来救他的于风负责,对辛苦等他回归的父母负责! 而于秋儿,他肆无忌惮的好妹妹,也应该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向晚时分,南王府派人送来两套衣裳,男装看起来是一套老人装束,还配上了假发与胡须,而女装则是妙龄少女的穿着,打扮上,大概就是爷爷和孙女。 “王爷说了,年纪大的人才好坐轮椅出城,明日会有人来替王子捏一只假手,请王子今日早些休息。” 捏一只假手?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于雅正还是点头致谢,风雅犹存,而于秋儿则是拿着那件粉红色衣裳和貂裘愣了愣,许久方才反应过来,然而送衣服的人早就离开了。 她笑了声,迫不及待地钻进自己屋子,于雅正觉得奇怪,便问道:“你做什么去?” 事到临头,可别又出什么乱子。 “没什么,我去试试衣服!”于秋儿兴高采烈地回道。 于雅正略略挑眉,随即摇头叹道:“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公主,看见漂亮衣服就走不动路。”他看看自己手中的衣服,摸了下下巴,“不过,我该怎么穿呢?” 在他不注意之时,于秋儿已经换上了那套粉红色的衣裳,画了娇艳的妆容,趁着天色渐暗,悄然离开了庭院,往书房而去…… 而此刻,书房之中,拓跋连城正在等消息。 他揉着额头,想起今晨前来迎接画师的车里坐了三四位画师,看起来并不像是针对苏子默的,但为何人却进了宫就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了? 难道是被留在宫里补完那幅画?可怎么也该传个信才对,想起苏莞然近日越发敏感的脾气,拓跋连城便一阵头疼。 正此时,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 第三百二十五章 欲求不满 书房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拓跋连城的耳朵。 那脚步声,十分陌生。 拓跋连城皱眉,下意识道:“去转告芸娘,让她好生照顾着王妃,等探清楚了子默的消息,我自然会过去,小心别惊着她。” 来人脚步一顿,而后小声道:“王爷,人家是来请王爷看看这件衣裳的,您觉得,好看吗?” 这声音…… 拓跋连城豁然转身,在书房中昏暗的灯火下,看见了进来的人,是于秋儿。 “是你?谁准你过来的,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此时的于秋儿没有穿那件貂裘,只着了粉红色夹袄,底下是一件金缕绣花裙,百褶掐尾,银靴秀足,显见的经过一番打扮,妆容美艳娇媚,就连眼神都好似带着万种风情,身体也像是没有力气似的,一走一偏摇。 拓跋连城脸色刷地黑了下去,却因为那青幽面具挡住了瞬间的恶心,只有那双眼睛,仿若沉到深渊,黑不见底,还带着几分狠戾。 “……你最好现在就滚出去,本王念在你的公主身份,还能给你留一丝面子。” “我不要面子了!我早就没有面子了!”于秋儿泪盈于睫,整个人都要扑上去,却被拓跋连城轻而易举地避过,她悲伤地看着他,“你知道吗?你把我抓进刑部大牢,让他们审问我,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 “我是公主,你竟然这么对我,你难道不该负责么?”于秋儿慢慢解开腰带,“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拜你所赐,你难道不该为之弥补吗?” 拓跋连城嗤笑,“本王抓住了一个刺客,将刺客丢入大牢,需要负责?你是蠢到失心疯了吗?” 于秋儿脸色一僵,动作都险些进行不下去,但看着拓跋连城那带着面具的冷硬神色,想起明日便要离开,还是干脆利落地将腰带一抽。 “我不 相信你是这么无情的人,你怎么能不愧疚呢?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原谅你的,你只要补偿我,补偿我……我该有的幸福。” 拓跋连城脸色铁青,不想再多说,直接打开了门,寒风簌簌灌入,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却听拓跋连低笑道:“你身为公主,就这么喜欢当着男人的面脱衣服,既然如此,本王府中还有很多男人,你要不要都试试?” 那言语中的鄙夷和不屑呼之欲出,于秋儿浑身的血液都好像被那股寒风冻僵了,“你、你说什么?” “我嫌你脏,懂吗?” 拓跋连城眼中冰冷,一字一句都让于秋儿难以呼吸。 “一个下贱到跑到男人房里行勾引之事的东西,本王看不上,碰一下都嫌恶心!这书房是我和莞儿要待的地方,不是你该来的,这是南王府,也没有你说话的份,滚出去!” “可她是个庶女!”于秋儿不敢置信地大吼,“你欠了我!我是公主!” “本王的王妃虽然出身庶女,却坚韧不拔,其心良善,其性爽朗,即便身处逆流,也能坚定本性本心!其人比你高贵纯净不知多少倍!” 拓跋连城一抬手,将窗户也顺便打开,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放大了声音,“本王心中只有莞儿一人,公主要是欲求不满,还请另寻他人,但这王府,没有你的落脚地。” 于秋儿摇头,目光定定地看着拓跋连城,忽然快步跑上前去,“我不信!我怎么会比她差?你试试跟我在一起,我们两国和亲,对你也是有极大的好处,连城,我爱你……” 她似乎想要抱住拓跋连城,而拓跋连城似乎没有避开的意思,于秋儿不禁笑起来,又是娇媚浓艳,香肩半露,门窗大开也不管不顾了。 可就在她要抱住人的同时,门口突然传来两声轻咳。 “我说……公主啊,您 是公主吗?狸奴,你瞧,这是公主还是妓女啊?上赶着勾引别人的丈夫,妓女还讲究个买卖公平,努力赚钱呢,怎么有人还兴强买强卖了?” 毫不掩饰的讥讽如雷贯耳,于秋儿伸出的手僵在当场,僵硬地看了过去。 苏莞然与狸奴靠在门上,上下打量着她,狸奴拧紧眉头,“……莞儿,以后你不要叫我公主,可以直接叫我狸奴。” 公主两个字,简直被她玷污了!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于秋儿浑身一震,突然看向了拓跋连城。 却见拓跋连城轻蔑地扫她一眼,嘴角弧度忽然变得柔和,慢慢走向苏莞然,堪称乖巧地站在她的身边,叹息道:“莞儿你看,为夫对你可是矢志不渝,其心天地可鉴啊。” 苏莞然本想过来看看有没有宫里来的消息,狸奴不放心所以陪着她过来,没成想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好巧不巧刚好听到那句“当着男人的面脱衣服”。 两人面面相觑,让身后的琴棋书画放低声音,下意识侧耳听了。没成想拓跋连城居然将窗户也打开,声音越来越大了,没多久,就连远近的侍卫都听见了动静。 苏莞然扫了眼书房外零零散散站着的丫鬟侍卫,再看看身边这个撒娇的王爷,忍俊不禁,伸手在他下巴上一勾,“好了,本王妃知道了。” 说完,她连看也懒得看于秋儿,抓住他的手转身便走,边道:“芸娘,给她再选件衣服,另外让人把书房打扫一遍,那香粉味也不嫌刺鼻。” 狸奴噗嗤一笑,随即却又敛了笑容,看向某处道:“于阗之公主,今日我算是见识了,啧,这样的公主带回去也会丢尽皇室脸面。” 这样的公主,一旦带回去,那整个于阗皇室的公主将来都会让人笑话。 几人正待离开,谁想于秋儿突然从里面 跑了出来,“拓跋连城,这是你欠我的,你——” 其声戛然,于秋儿陡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院子里不知何时站满的人,呼吸一滞,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苏莞然,你竟然让人过来,你、你好毒的心思!” 边说,她边退了回去,躲在门口慌忙整理衣裳。 苏莞然翻了个白眼,拽住想要回头争辩的拓跋连城,“行了,跟疯子说什么话,也不嫌浪费时间。” 见她如此,狸奴更是半点闲暇心思都没有了,转身便离开,顺便将不知何时走到此地的古陵华也拽走了,“还不走,当心长针眼。” 古陵华讪笑,“诶,难得看这样一出好戏,他日没准我还能写个戏文当润笔不是?” “你敢!回家!” 古陵华痴痴笑起来,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好,回去休息,好好洗洗眼睛,可以了吧?” 这四人一走,接下来的人自然也不便多留,黑怀用眼神赶人,也不敢弄得太张扬,怕传到明月楼的耳朵里,保不齐明天走之前,顾闲静还得赏她两个耳光。 但尽管如此,那些纷纷议论,还是传进了于秋儿的耳中。 “原先听你说还不信呢,这也太……那啥了吧?就这还公主,比起府里另一位,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了。” “就是啊,王爷都说让她滚了,还死皮赖脸的脱衣服,噫,这么想男人,干嘛还要出宫,我看皇帝也长得不错啊。” “噗,没准是皇帝宠幸太多人,不能干了呗。没听王爷说她‘欲求不满’么?” “哎呀,你好坏啊,哈哈哈……” 于秋儿脸色惨白,她想冲出去同她们争辩,可走出去,却只看到了凌乱的脚印,还有黑怀和琴棋彬彬有礼却格外无情的态度。 “七公主,你该回去休息了,明日好出府离开京城,王府留不下你这尊大佛。” 琴 丫头两人冷哼一声,“马上都要睡觉了,还恬不知耻地搞这一出,还得让我们来劳累打扫。” “我们倒霉呗!”对于勾引王爷的人,棋丫头也没有什么好颜色,“我还以为叶言心已经够无耻了,结果强中还有强中手,呸,臭不要脸。” “你们!”于秋儿目眦尽裂,“这分明就是你们的设计,苏莞然那个小人!” 这话他们可就不爱听了,苏莞然是小人? “放你娘的屁!”琴丫头目光一瞪,“书房门窗打开,这还没睡觉呢,你嚷嚷着勾引人怕是连天公都听见了!还需要人通报提醒?” “我家王妃要是小人,当初你谋害小凝,她就该一刀杀了你个贱人!”棋丫头素来温润,这次也炸了毛,“你自己犯了错,活该受罚,现在还要来勾引王爷,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黑怀慢悠悠道:“两位姐姐不用生气,过几日,咱们通报王爷,请个法师来去去晦气!免得残留了脏东西,污染了各位姐姐。” 琴丫头一喜,眉飞色舞道:“黑怀侍卫说得没错,有些人自诩高高在上,实则人脏心脏,半点公主气质都没有,还是咱王妃说得好,就是当妓女还说个公平交易了,有的人啊,连妓女都不如!” “你们——”于秋儿眼前一黑。 见她一个踉跄,棋丫头按住琴丫头的手,冷冷道:“还不快滚!就是要死也别死在咱们府里,否则连地皮都要掀了扔掉!” 黑怀牙酸,要不说女儿家之间的战争惨烈更比男人,这唇枪舌剑,就是旁观者听了都要火冒三丈。 “七公主,您赶紧走吧,咱们王爷要陪王妃,可没时间跟你耗。” 于秋儿面色惨白如纸,一口浊气闷在心口,气得脑子阵阵发疼。 琴丫头上前推了她一把,气急败坏道:“还不滚!非要男人来抱你?” 第三百二十六章 割腕 于秋儿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她扑了一身的雪水,那凌乱脚印留下的痕迹,就像洗不掉的脏污。 她慌张地撕掉了身上的衣裳,用早已经冰冷的水擦了身子,水中映出一张浓妆艳抹,却因为过度激动而显得狰狞的脸庞,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恶心。 而方才,她拼尽全力一搏,就用的是这幅面貌,最后惨败收场。 拓跋连城说她脏,让她滚,哪怕他鄙夷她、轻贱她,她也忍了,可纵然如此,他还是没有丝毫动弹。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哭声悲鸣压抑在牙齿之间,于秋儿悲恸地蹲下身,眼中慢慢盈上恨意,想起了拓跋陵,想起宫中对他轻鄙的宫女太监,想起那高傲的不肯多看她一眼的苏莞然,还有那个没有丝毫怜惜和动容的拓跋连城。 回了于阗,也没有人敢要她了,而他却想娇妻幼儿在怀,过得安乐舒适,他凭什么?! “都是因为你……” 门前,于雅正慢慢放下手中的新衣,目光里没有半分波动,静静地转身,离开了于秋儿的房间。 他很伤心,也很失望,更加痛心,可,他还有点恶心。 王族之矜傲与尊严,她已经没有了。 时间越来越晚了,可今夜的王府似乎格外喧嚣,明明没有人说话,但那风声里似乎都带着什么的嘲笑声,可怜可悲的哭声,还有隐而不发的怒嚎。 天空挂满星星的时候,王成终于从宫门口回来了,他径自入了卧云台,大冬日的流了一头的冷汗,脸上却带着笑意。 “王妃放心,宫里不止子默少爷留下,还有其它画师也一并留下了,说是皇帝对他们的画不满意,要在宫中改了才能走。” 王成稍嫌拓跋陵事多,感叹道,“今日还不完,说是昨日已经请进去几个,改到现在都没个休息。” 苏莞然本 想松口气,听见后半句话顿时又皱起了眉头,“改了两日都不休息?” 拓跋连城示意王成退下,扶苏莞然进屋,软了语气,“今日你也累了,既然没有什么意外,你姑且放下心,明日就要上朝,我进宫问问便是。” 三日一上朝,他们特地选在百官上朝的时候,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朝参之上,好腾出时间送人离开。 当下无法,苏莞然也只能点头。 一夜无话,至第二日,五更时分拓跋连城便起来准备。 王府距离皇宫并不远,往日他自然不需要这么早起,但念及苏莞然担忧,今儿才特地起了个大早。 外面还是雾蒙蒙的,半夜又下了一场大雪,雪泥飞鸿,不只是哪里来的几只麻雀在雪堆上按下了梅花印,拓跋连城在门前看了一会儿,转头又去了书房。 书房已经清理了一遍,昨儿那浓郁的胭脂香粉味已经全被柔和的檀香掩盖,混着冬雪若有似无的清冷气息,轻轻一嗅,顿叫人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倒不比他特地准备的鼻烟壶差。 不同的是,这清冷雪香闻多了,不会让人神志不清。 “黑怀。”拓跋连城穿上披风,瞄了眼被薄雪覆盖的院子,“蓝玉若是醒了,让他早点将人送出去,别耽搁了。” 黑怀明白他的意思,“主子放心,今日就算是绑,蓝玉少爷也会将人送出去。” 事实上,蓝玉自昨夜听闻于秋儿的奇葩操作,半夜就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准备妥当,只要他们换上衣裳走人即可。 拓跋连城点了点头,改道从书房到了前门,看着飘摇大雪,忽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让人把路打扫干净点,保护好王妃、太妃和公主他们。” 说完,他人便出了府门,趁着灰蒙蒙的天色,策马而去。 黑怀关门回头,却看见打着哈欠的蓝玉站在后面 ,不由得挑了挑眉,“行啊,轻功见长。” “废话,这可是我的逃命绝招!”蓝玉伸了个懒腰,下巴指了指南边,“那边还没有醒,听说昨夜哭了半宿,大半夜才睡,怎么办?” “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吧?”虽然他也想将人送走,可是人家不醒,你总不能冲过去把人家闹醒,那没准还染一身骚呢。 蓝玉颇觉惨淡无聊,王府里安全是安全,但偏偏要藏些牛鬼蛇神,睡觉都睡不安稳。 “事到如今还不得我们担待,”蓝玉撇嘴,慢慢悠悠道,“这最麻烦的是啊,就怕有人昨儿干了丢脸的事,今日反而不想走了。” “啊?”黑怀大惊,“不会吧?” “怎么不会?”蓝玉似笑非笑道:“这名声已经在府里传开了,与其让人说她是想当王妃想疯了,不若说是痴情生病了,听起来也好听啊。” 黑怀嘴角一抽,突然沉下脸来提议道:“要不,我们去敲门吧?” 虽然有点明着赶人的嫌疑,但怎么也比留个祸害在府里强。 蓝玉笑眯了眼,“可不就等着你这句话么,走吧?” 二人一拍即合,都想趁着众人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就赶紧将人送走,是以同时行动起来。 蓝玉带了两块黑布,这两块黑布是用来遮眼睛的,大门外有人日夜守候,他们只能挑密道离开,至于密道的位置,自然不能让人知道了。 天色将明,两人来到门前,正想敲门,面前的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砰的一声,于雅正脸色难看的出现在两人面前。 三人同时一愣,于雅正面上闪过几分难堪和愤怒,“烦请两位请府医过来,秋儿她……割腕了。” …… 宫门打开,禁军再精神也有些困倦,守在门口的姿势不免有些软绵,火或躺,或蹲,或斜靠,或缩着脖子站立。 一匹快马从远处驶 来,穆青松微微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是谁这么早就赶着来上朝,定睛凝眸却惊了一下,“南王殿下?” “穆青松?”跳下马背,拓跋连城也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禁军统领一般不是在皇帝身边不愿巡逻,便是受皇帝的命令到街道上去搜查、捉拿犯人,或是去哪家府门抄家问罪,还从没大清早就被打发到正门来看门的。 穆青松笑了笑,“我这不也是来上值的么,前两日抓住了‘戎狄奸细’,皇上算了我一功……” 说到这里,他往拓跋连城身边走去,意有所指道:“听说昨日太医去看了贤淑妃,太后也突然想起来去了一遭,贤淑妃在宫里发了疯,臣怕闹出乱子,所以提早进宫看看。” 拓跋连城脚一顿,“太后也去看过贤淑妃,看了多长时间?” “也没有多长,”穆青松道,“听说在门口就被里面的动静吓到了,淹蹇的妃子在宫里闹腾,声音都吼哑了,太后没敢进去,只派了个丫头去看。” “是采采吗?”拓跋连城挑眉。 “不是,”穆青松瞥了那行政殿大殿一眼,巍峨宫阙飞扬的屋檐下还挂着昨日的宫灯,白龙缠绕的柱子旁宫女太监匆忙打扫,空去一人,“太后爱惜采采,让一个胆子大的宫女进去了。” 拓跋连城放慢了速度,微微皱眉,忽然道:“说起来,贤淑妃先丧兄长,后致毁容,必定悲痛欲绝,发了疯似乎也正常。” 穆青松脚下一顿,“王爷?” “刑部大牢有好些死刑犯,罪大恶极,但有些人是可以得到赦免的,”拓跋连城意味深长道,“他们本该死,唯一的遗憾便是家中父母,只要有人愿意将养他们的父母,纵死也无憾了。” 穆青松叹口气,“王爷所言甚是,贤淑妃的确是悲痛欲绝了。” “对了,”拓跋连城 拢紧袖子,有一股寒风盘旋进了衣襟,“昨日画阁听说挺热闹的,不知可出了高作没有?” 穆青松眨眼,笑道:“王爷说笑了,昨日画阁里皇上都没离开过,皇上这些日子心情不佳,那些个画师怕不被吓死就是好的了,哪里能出什么高作。” “我那小舅子也没有?” “苏画师吗?”穆青松道:“苏画师昨日只带了两幅画进来,皇上嘲笑他是自知画得不好,没脸拿出来才找这些借口,苏画师跟皇上争辩了两句,倒把人逗笑了。” 拓跋连城侧头瞄他。 穆青松便笑,“王爷放心,今日必定能出宫的。” 把人逗笑了吗?拓跋连城忽地想起自己和苏莞然前往淮南赈灾之时,看见的那幅图,眯了眯眼,“这小家伙,除了画画,脑子也挺好用,若是铁了心逢迎媚上,怕是前途无量。” 穆青松假做不察。 “不过还好,他眼神清澈心思纯正,”拓跋连城莞尔,“不愧是我家娘子教出来的好弟弟。” 穆青松:“……” 至行政殿外,两人分道扬镳,守门的公公看见了拓跋连城,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王爷,您也来太早了,不如先随奴婢去偏殿休息吧,皇上怕是还得有一个时辰才能过来呢。” “嗯,带路吧。”拓跋连城处变不惊。 寂静的皇宫慢慢苏醒,纷飞的大雪里掺杂了狂傲的嘶吼,京城长街之上慢慢传来了货郎走街串巷的声音,早茶店也开始排起了长队。 南王府突然闹腾了起来,苏莞然不耐烦地坐在莲亭里,目光扫着芸娘,却对帷幕外道:“然后呢?” “人还活着。”黑怀脸色也不大好,“只是哭闹不休,已经惊动太妃了。” 苏莞然叹口气,无奈地站起身,“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时间还早,别惊动了狸奴他们……芸娘,我们去看看。” 第三百二十七章 王妃训话 自己闯下大祸,丢了大人,不去反思,不思弥补,却拼了命地给别人找麻烦,可真行。 苏莞然带着一众人到了客房,还没进去,便看见顾闲静在外冷嘲热讽。 “贵国公主若是不想离开南王府,便直说,虽然说了也没什么用,可也别弄这一出啊!” 顾闲静素来脾气上都带着一点尖锐,许是当年保护自己的孩子落下的毛病,对待自己的敌人嘴上从不发软,急得上火会口齿结巴,可镇定下来骂人来尤其利索。 “贵国老国王和王后辛辛苦苦养大了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不过想见你最后一面,你居然在别人府上割腕自杀?我都替你娘伤心,生了个不孝女,丢人现眼。” 顾闲静晃眼看到苏莞然靠近,想起今日齐嬷嬷传过来的消息,越加上火。 “身为公主就要有公主的骄傲,别做些自甘下贱的事,披着公主的皮做着乞丐才会做的事,你把自己国家的尊严和面子置于何地?于阗真是倒了大霉。” 苏莞然轻咳一声,“母妃息怒,这还有三王子呢。” “什么三王子。”蓝玉在旁冷哼,“于雅正也被她气上了火,这时候不知去哪里猫着了。” 蓝玉扫了眼屋里,想起于雅正,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愤懑。 于雅正虽然是立场上的敌人,但那份爱护妹妹的心却是千真万确的,好不容易可以逃出京城,结果于秋儿竟然又搞出幺蛾子,难道不知晚一日,便是多一日的危险? “说来这于三王子的确是个好哥哥,为了妹妹赴汤蹈火,不仅断了手臂,从高贵嫡子变成了阶下囚,还废了双脚,在阎罗殿里不知走了多少回,结果自己的妹妹竟然在背后捅刀子,伤透人心。我看这份兄妹之情,怕也是维持不长久咯。” 便是这一点,最为让人寒心。 于秋 儿但凡不那么自私,为于雅正考虑分毫,也不至于从昨夜开开始就做出这些出格之事,让他那个哥哥的脸往哪个搁? 这十几年的兄妹情分,就这样被她生生践踏了。 蓝玉气愤,顾闲静最是讨厌自私,更加火冒三丈,大声怒道:“于三王子是个好哥哥,但有的人,就不配当他的妹妹!” 涉及别人的家事,苏莞然轻咳一声,提醒道:“母妃,您别生气了,这人啊,终究是要走的。” 只是活着离开和横着离开还是有所不同。 无论如何,这里是南王府,而于秋儿多半是因为昨日所受到的羞辱才会如此,虽然那也算是她自食恶果,可于三王子毕竟是她的哥哥,就算不站在兄妹情分上,而是站在国家脸面上,这笔账也会记在他们南王府的头上。 必须尽快将人送走,苏莞然沉吟,于阗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时间太久了,老王若真的死了,边关难免生乱。 打定主意,苏莞然将顾闲静先劝了下去休息,让嬷嬷看着点,自己却走了进去,蓝玉和黑怀、芸娘都陪在她的身边。 房间里,于秋儿双目无神地看着床帐,府医包扎了伤口,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出去。 苏莞然眯着眼睛打量她,那看似万念俱灰的人嘴唇紧抿,似乎还在微微颤抖,显见的将方才顾闲静的话都听了进去。 听进去了就好,苏莞然嘴角一勾,缓缓问道:“想用割腕这种方式,留在王府,然后再引起我夫君的注意,不得不说,你这个想法真的是……太蠢了。” 于秋儿豁然转头,目光沉了沉,“与你无关!” “啧,不仅蠢,还没常识,”苏莞然不急不怒,反而像是心情颇好,似笑非笑道,“这里是南王府,我是南王妃,是南王府的主人之一,府里多了个外人,你说跟我有没 有关系?” “……”于秋儿咬牙,却半句反驳都说不出来。 苏莞然有理有据,又道:“其实我真的不懂,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发育的?竟然觉得王爷亏欠了你?就因为你是……噗,公主?” “他就是欠了我!”于秋儿眼睛一红,不容置疑地大吼,“就是因为他我才会——” “是因为你!”苏莞然骤然发难。 于秋儿眼帘一颤,“你胡说!” “因为你蠢,你单枪匹马到了南王府来兴风作浪,你还恶毒,你对我的婢女下手,对他的表妹下手,这些都不足以让人觉得恶心,可你竟然对他的母亲下手!” 于秋儿咬牙,苏莞然目光冰冷,扶着腰慢慢站了起来,“你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你一个刺客,难道我王府还要将你供起来不成?!” “这也罢了,因为你逃了,逃了便逃了吧,这件事我忍了,王府忍了,”苏莞然轻蔑地看着她,冷笑道,“可你居然蠢到把你的嫡亲哥哥、即将继承王位的于阗继承人带到战场,几乎断送了于阗的未来!” “从头到尾,都是你狂妄自大、自私自利犯下的错,最终遭受到最大伤害的就是你的哥哥!” 苏莞然压低声音,寒霜入眼,寒语刺骨。 “但是你的哥哥今日好不容易,可以逃出京城,回到自己的国家,你却用这种方法,将他继续推往危险之地!” “七公主,你对不起自己的亲人,对不起自己的国家,你自甘下贱、忘恩负义、狠毒蠢笨、折节不堪,你凭什么认为,堂堂南王,会看上你这样的人?凭你的不要脸、不要命,甚至是背叛自己的亲人,坑杀自己的哥哥吗?” 于秋儿瞪大了眼睛,忽然爬将起来,狼狈挣扎的疯子起了杀心,竟那心虚和后悔都掩盖了过去。 “你不许说我!我没有 坑杀哥哥,我没有!我、我杀了你!啊!” 芸娘皱了下眉头,护着苏莞然后退,但见黑怀抬腿一踢,用力虽轻,却还是将人踢回了床上,冷冷道:“王妃训话,好好听着!” 于秋儿在床上滚了一圈,捂着肚子满头冷汗。 “我也没什么好训话的,人家是公主,咱们算什么?”苏莞然平放在芸娘手上,扶着后腰转身,丢下最后一句话,“王爷最是看重亲情,你伤了他最看重的东西,还妄想让他接受你,这不是蠢,是什么?” 于秋儿僵在床上,疾风如刀,不停捶打着窗扉,杵着拐杖的于雅正在窗外捂了捂脸,走进屋里。 他看着于秋儿,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个自己曾经最为喜欢的妹妹,将此刻心寒永远记在了心里,就像手脚上的疼痛,一辈子也难以忘记。 父王曾告诉他,人情有尽头,再彻底被拉入深渊之前,要及时止损。 许久,他转过身,却听后面突然传来了于秋儿的呼唤,“哥哥!” 窸窣下床的声音随之嫌弃,于秋儿满脸是泪的靠近,从后方抱住了他,哀伤不已,“哥哥,我好痛啊……” 脚步微顿,于雅正听外面聒噪的风雪声,缓缓抬手,将困住身体的手拽下。他敏锐地听见了身后哭声一顿,脚下却没有任何迟疑,默默走了出去。 白雪红墙,霜寒雪冷,门扉外的方寸天地里,于雅正始终不曾回头,那蹒跚佝偻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凄凉。 于秋儿慌神地看着门前,脚下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却在门口绊倒,再抬头,已经不见于雅正人影。 “哥哥!哥哥你回来!我错了,我走,你回来啊!哥哥,我只是,不敢回去而已……” 面对自己子民的指责,面对自己父母的怜悯,面对自己姐妹的鄙弃,面对……面对肮脏不堪的自己 。 绯红的眼睛里,于秋儿泪如泉涌,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孤立无援,她惊惶大吼,像是要将自己所有的委屈和不敢都吼出来,让天地知道,让所有人都听见,可一声,又比一声嘶哑。 天际一抹明光慢慢耀起,淡淡的金黄色洒在白雪大地之上,带走了昨夜似在京城某个角楼洒下的忧怖惧怕、怀疑悲伤。 傲然京城,纵然白雪覆盖,依旧壮阔。 可波澜横生,那看似华美的外边,犄角旮旯之处,却是晦气丛生、阴诡成行。 苏莞然摸着自己的小腹,看着这场大雪,却无比感激。若是没有这场大雪,穿不了厚重的衣裳,她也藏不住这肚子里的秘密。 只希望,在大雪停住一下,所有的事情,都能够尽快地尘埃落定。 “再也不要有任何波澜了,可好?” 不知是在问天地,还是问气运,或是问这场大雪,苏莞然莫名惆怅,转过身,却对停在自己身后的芸娘轻笑,“芸娘,咱们去叫狸奴起床吧,该用早膳了,她肯定又在睡懒觉了。” 芸娘福身,温柔道:“是的,王妃。” 朝参已经开始,刑部尚书请问皇帝如何处理戎狄使者,朝堂上一时静默。 杀,易引战争。 不杀,尊严何存? 僵持不下,有人道:“不如将人送回戎狄,但可派兵陈兵边城,令戎狄王亲自斩杀此獠,如此,或可两全。” 此计可成,拓跋陵点了头。 如今正值大雪,比起天朝京城,戎狄那边才是真正为雪所扰,虽有趁雪打劫的习惯,但如今事情戳破,丢人现眼的还是他们。 这样既可以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也能让他们知道,天朝不是任何人都能觊觎的。 拓跋陵心不在焉,没过多久便散了早朝,才出宣政殿,便见拓跋连城等在前方,拱手见礼。 “皇兄今日可大安?” 第三百二十八章 必须将人送走 拓跋陵一看见拓跋连城,便猜到了他在这里等着的原因,十之八九是受了苏莞然的托付,来关心她那弟弟。 “你既然受了伤,本可以不用来上朝,今日进宫,是来接苏子默的吧?”拓跋陵轻笑,目带调侃道:“堂堂南王,今日倒被一个女子指哪去哪,啧,朕还从未想过你有今日。” 拓跋连城勾了下唇角,也道:“皇兄,臣弟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日。” 当日苏莞然入府,他最初只想着利用和控制,何曾想到今日,自己竟然也会对一个女子俯首帖耳? 提起苏莞然,拓跋连城的语气都变得柔软了,固然面具冰冷,可那双眼睛里的热度却骗不了人。 拓跋陵边走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忽然奇怪道:“喜欢上一个人,就这么开心?” 拓跋连城一怔,有些诧异这个话题的突然,目光一转,还是回答了。 “喜欢一个人,而这个人正要也喜欢你,可以与你一起漫步、吃饭、说笑,毫无顾忌,嬉笑怒骂皆可,但无论何种情况,对方却总是能为你留下体贴和温柔,对你如同一心,包容而悸动,当然开心。” 一心吗? 拓跋陵却不信,一个细作,哪里能与他一心,他笑了笑,却又想着他的话陷入沉思。 他想自己身边的女人,除了太后,似乎没一个都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准备,嬉笑有,怒骂未必,敢对他置喙的人还是个画阁里的小画师,而且每每还都捏着嗓子说话。 来到画阁,两人一入内便看见两边排坐着的六位画师,每一个都埋头不语,执着画笔认认真真的在作画,见皇帝入内,才略略搁笔行礼。 拓跋连城看了一圈,却没有看见苏子默。 “苏子默呢?”拓跋陵挑眉。 一画师道:“苏大人在月台,说是要看看大雪纷飞,好回想那日万寿节的场景。 ” 两人随即走向月台,绕过那当风的书架,再掀开垂挂的毡幕,入眼便将两个背影正凑在一起,一个自然是苏子默,另一个却是高士。 高士也坐在了地上缩着脖子,挡住风雪的透明屏风后摆着炭炉,炭炉上还放着茶壶,条案上的宣纸已经落了一幅画。 画虽好,但也只画了一半,另一半还只是个轮廓,而画画的人却和皇帝身边的大公公端着盘糕点在偷吃。 拓跋陵眼皮一跳,“高士,你便是这么监督画画的?” 他的声音就像是从风雪里吹了过来,两个正惬意吃着东西观赏雪景的人登时一僵,随即手中的东西一放,脸色发白地回头行礼,一老一少两颗头颅在地上磕得邦邦直响。 “皇上恕罪,奴婢只是一时懈怠,再不会有此事发生了,还请皇上饶了这一回吧!” 高士吓得面如纸色,苏子默却淡定很多,他捂着额头看了眼高士,气定神闲道:“皇上,天寒雪冷,是臣下贪吃,缠着高公公送来糕点,高公公也是迫于无奈。” 高士的拂尘都乱了,这个人怕得打摆子,下意识看了眼苏子默,分明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 那糕点明明是他带进来的,为了怕别的画师说他偏心,他还特地用袖子拢住,悄悄儿地跟做贼似的摸了进来。 但他不敢说。 拓跋陵冷哼一声,扫了眼身边的拓跋连城,见他不言不语,也不见表露任何担心,不由心下一动。 “画才作一半,便搁笔戏玩,昨日又只交了两幅画上来,丢的恰巧是‘大雪满弓刀’,今日若不罚你,岂不是显得朕很好欺负?连城,你以为该如何罚才好?” 拓跋连城双手插袖,老神在在道:“画师倦怠,当罚俸以儆效尤。” 只是几个钱而已,他南王府最不差的就是钱。 拓跋陵不意如此,罚几 个小钱有用,苏子默也不敢慢怠如此,不过,看在拓跋连城的面子上,这个小惩大诫也算过得去了。 “行了,站起来,”拓跋陵横他二人一眼,“把画拿给朕看看,若是过得去,今日之事便了了,若是比你交的那两幅还要差,那就自去领罚吧。” 高士长舒口气,默然无声地站到了一旁,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可苏子默却没有将画给拓跋陵,他将画卷了起来,义正言辞道:“回皇上,这画才成了五分,还有五分,请待微臣回府画好了再送来宫中,方可看出全貌,以供欣赏。” 高士睁大了眼睛,小祖宗啊,你这是抗旨不尊! “皇兄,”拓跋连城赶紧道,“这画没画完,也看不出其中优劣,子默他小孩子脾气,固执倔强,并非故意冲撞圣上,还请皇兄海涵。” 苏子默看了看他,手中的画卷被捏得扭曲了一分,表情颇有些不服气。 拓跋陵抬手,虚扶起拓跋连城,脸上却没有怒色,只是轻哼,“他是不是故意,朕倒是比你这个姐夫清楚,小狐狸……行了,出去吧,耗在宫里也无济于事,回去慢慢想。” 斜睨着苏子默,拓跋陵一甩手,拂袖而去,边道:“朕再给你三日,要是你还画不好,开春后自己画一千幅上来。” 外面的画师侧耳听着,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千幅画,那怕是绞尽脑汁才行吧? 高士松口气,对着苏子默拜了拜。拓跋连城目送二人远去,旋即侧头,双眉微扬,带着几分审视盯着苏子默,“胆子大了啊,连皇上的口谕都敢反驳,你姐知道了回头得跟你冷战三天信不信?” “本来就没画好,”苏子默抬头讪笑,“这不给了他,他又要找机会冷嘲热讽,我这是提早杜绝悲剧的发生。再说这事,姐夫别说就是了。” “伶牙俐 齿。”拓跋连城嗤笑,扣住他的脑袋薅一把,“行了,走吧,莞儿彻夜难眠,就等你呢。” 两人边说边离开画阁,下了台阶要往宫外而去,宫道旁的太监垂首见礼,匆匆忙忙地迎风赶雪。 一列太监手中拿着绳子经过,形色匆忙,也未多逗留,看那方向,正是往后宫而去。 拓跋连城略略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苏子默忽道:“姐夫很担心吗?” “……”拓跋连城瞥了他一眼,大步慢行,闲庭信步般,丝毫不在乎这漫天的风雪,“担心如何,不担心又如何?你只管画好你的画,别的事,不用你担心。” 苏子默笑了笑,靠近他身边,回头看了眼身后,低声道:“太后近来身体不适,常不出慈宁宫,昨日破天荒地去了贤淑妃殿里,姐夫可知道?” 拓跋连城点头,“听穆青松说过。” “是么,”苏子默眨了下眼睛,又道,“可穆青松将军巡逻宫道,常不在天子眼前,有些事情他未必都看见了。” “哦?”拓跋连城侧头,“说个例子来听听。” 苏子默抓紧自己的画,沉声道:“比如,太后在去过贤淑妃的宫殿后,又到了楚宁宫,同皇上说了很久的话,没有人陪伴左右,高士和采采都没有。” 拓跋连城脸色微变,态度认真了些,“高士说的?” 苏子默颔首。 看来,用替身安抚拓跋陵的做法,到底还是不妙。本以为拓跋陵不会宠幸于秋儿就能万无一失,可现在看来,公皙淑慧还不笨。 不动声色,拓跋连城伸手又在苏子默头上薅了一把,“知道了,以后和高公公相处之时,多注意自己的身后。” 两人回到王府中时,东升太阳已经爬了一半,斜切下的透凉光芒里,行人匆匆,过年的大红灯笼都已经慢慢挂在了屋檐上。 万寿节刚过未多久 ,有些红绸缎甚是还没有摘下来,又要迎接新一轮的喜庆。 不过似乎从拓跋连城回到京城开始,这皇宫里的庆典便没有一次是可以顺遂的,就连过年,百姓脸上的神色也显得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已经察觉到,就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马车在长街上留下两条长痕,巡逻禁军的脚步瞬间将之掩盖。 苏子默不喜这莫名阴沉的气氛,他看了眼兀自沉思的拓跋连城,掀开帘子往后看了眼,而后看见了并不怎么热闹的街道。 马车慢慢停住,拓跋连城先下,苏子默拿着画后下,却见蓝玉站在门口,对着拓跋连城摇头无语。 拓跋连城神色不便,等所有人都走进去,才下令关门闭府,脸色陡然一沉,“出了什么变故?” “有人要闹自杀。”蓝玉摊手,“府医才看过,今日怕是走不了了,只能等两天后,下一个朝会。” 这句话若是一个时辰前说,拓跋连城根本不以为意,但现在,拓跋连城却忍不住提了提心,脸色赫变。 “……今日必须将人送走!”他脱了披风,随手将他扔给了黑怀,“立刻!” 蓝玉一怔,察觉有变,“怎么了?” “宫里出事了。”苏子默言简意赅,“我们失策,太后恐怕发现了贤淑妃的异常,再不走,恐怕就要封城了,到时候,禁军也无能为力。” 贤淑妃是禁军带回宫的,若是她真的有问题,拓跋陵怎么可能再信任禁军?私下送个虎符出去,就能以清君侧之名要了他们的命。 蓝玉神色一肃,干脆利落的转身,“我去收拾马车。” 黑怀也是反应极快,“属下这就去让他们准备出城。” “那我去见见阿姐,”苏子默看向拓跋连城,“姐夫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拓跋连城头也不回地走向书房,冷冷道,“我去解决一个麻烦。” 第三百二十九章 疑点重重 这个麻烦是谁,拓跋连城只字未提,但立在原地的苏子默却能感受到一阵莫名紧张的感觉,从拓跋连城的言语之间流出,带着烈火的温度。 这一去,怕不是干什么好事。 不过这不是他该参与的事情,苏莞然不希望他参与这些,他笑了笑,拿着画往卧云台而去。 时下已经快到正午,厨房已经在备膳,苏莞然躺在莲亭里,眉心拧着小小的疙瘩,脸色并不很好。 苏子默进去之后,先是闻到了一股药味,而后才凑上去,伸手在她眉心上按了按,“阿姐?” 苏莞然默了默,嘴角慢慢上扬,而后才睁开眼,慵懒地伸出一指在他额上轻轻一戳,“可算回来了,昨日在宫里过得可好?” 拉了个小板凳坐下,苏子默耸了下肩膀,“还好,就是被罚了俸禄。” “俸禄而已,阿姐给你发,”苏莞然莞尔,心头一颗大石落下,叹道,“我昨儿认真的想了想,发现自己有时候真是对你过度担心,明明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却还是惦记着。” 苏子默抬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静静看着苏莞然。 苏莞然却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她默默凝视着苏子默,末了,终于将自己想了一夜的话吐了出来,“小默,姐姐送你回江南好不好?虽然江南已经没有亲人了,但至少,有我们地祖屋,还有阿娘的坟茔,我们也有好几年没给她扫墓了。” 苏子默:“……” “你不愿意吗?”苏莞然心有灵犀般问:“你若是不想回老家,我也可以让人跟着你,你不是想游厉四海吗?只要不在京城就行。” “但我是宫中画师,不是想走就能走的,”苏子默攥紧了手中的画,脸色微微泛白,“阿姐,京城中尚且危险,子默怎能弃阿姐而走?” 他是想离开京城,是想游历天下,是想实现 儿时的梦想,去看看那曾经他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看见的海阔天空,但,不是现在。 他现在不能离开,纵然他手无缚鸡之力,但他至少可以入宫打探消息,就像今日…… 对,今日! “不行的。”苏子默心中雀跃,面上却还露出几分怅然,“我知道阿姐担心我,但是阿姐,现在不行。现在的京城,也许谁都出不去。” “嗯?”苏莞然若有所觉,“什么意思?” 苏子默忙将自己在宫里看到的、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苏莞然越听脸色越是沉,温柔渐去,凌厉渐复,“公皙淑慧也许发现了不对?” 苏子默点头,顿了顿道:“其实阿姐,我怀疑公皙淑慧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就从宣德阁着火那里开始,您不觉得奇怪吗?” 苏莞然坐直了身体,余光扫到了帘外的身影,却没有提醒苏子默,而是继续问道:“说说你的想法,你发现了什么?” 有时候当局者迷,身在局中的人未必有局外人看得清楚。 而苏子默算是半个局内人,许多事情,他虽然没有参与,可大家也没有瞒着他,他反倒是看得最为清楚的那一个。 “首先,于雅正若是真心后悔,为何要选在皇帝万寿节那日自焚?”苏子默目光灼灼地问。 这的确是个疑点,但也并不能证明什么,苏莞然道:“也许是他触景生情,一时激动,可以解释。” “就算如此,一个人自焚难道一点惨叫都没有发出?那些禁军将士虽然是穆青松想要趁机除掉的无能之人,可总不会连声音都没有听见,等整个人烧成干尸了才进去吧?此事只要细问,不难查出。” 自焚之惨烈,就是意志力再大的人,总会痛苦两声才对,除非这个人早就在自焚之前就已经死了。 苏莞然心里咯噔一声,凝重道:“继续说。” 苏子默见 她认同,组织了一下语言,又道:“这两处疑点,就是拓跋陵不以为意,甚至是根本懒得去问,可公皙淑慧心思缜密,未必不会去问上一问。” “接着就是戎狄。”苏子默道,“就算戎狄使者恼羞成怒谋杀圣上罪证确凿,并且就算那布防图也是真的,但戎狄奸细不是很奇怪吗?” “有何奇怪?”苏莞然下意识问。 “阿姐细想,若是你上头的人被抓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冒出头来找死,还是先躲起来,想办法逃出生天?” 当然是逃! 苏莞然有些慌了,“除此之外呢,还有吗?” “当然。”苏子默颇觉自己像是马后炮,不过好些事他也是之后才想清楚的就是了,“最大的破绽就是大宛外使驿馆被烧,怎么别的地方没死人,偏偏大宛驿馆就死了人?不过,此事已定,找不到证据罢了。” 苏莞然:“……” “以上四处疑点,已经足以证明禁军有问题,”苏子默咽了口唾沫,“还有公皙家的是怎么死的?死的如此利落,就算有江湖人每天盯着公皙家的人,动作也不会这么快,只有京城里的人才有这么快的反应。” “子默大胆猜测,假如,假如太后认定禁军有问题,狸奴还活着,而贤淑妃的身份若是被证明是假的,但却秘而不宣,她是不是就是在等什么?” 而这京城里谁最有可能救下狸奴?除了南王府,别无第二人选! 苏莞然后背寒毛直竖,“你觉得,她是在等什么?” 苏子默沉吟道:“是在等大宛退兵,然后……弄假成真。以及,她既然不相信禁军,必然会想办法……” 两人同时一惊,“调兵?!” 苏莞然几乎从躺椅上跳起来,浑身冰凉,“这,只是你的猜测,甚至是怀疑,子默,你……你有证据吗?” “这就是姐夫的优势 了,除了宫里那个贤淑妃,任何证据都没有,”苏子默安抚道,“阿姐别被我吓到了,太后不信任禁军已经不是秘密,她必然回去调查这些事情,而查到端倪也是时间问题。” “可是,只要她拿不出证据,就不能对南王府动手。” “也就是说……”苏莞然心下略松,那厚重的毡帘突然被打开,拓跋连城若有所思地走了进来,接上了她的话,“也就是说,只要宫里那位贤淑妃死了,南王府便可一切照旧。” 苏子默一愣,刷地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姐夫不是说要去解决麻烦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肩上重重按了两下,“我要是不来一趟,还听不见这些话,看来旁观者清这句话,倒是千真万确。” “也不能这么说。”苏子默不好意思地咳了声,“当局者的心情,旁人是永远也理解不了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苏莞然瞪他们一眼,“你们也别说废话,本来想放个假人进去让拓跋陵紧张,但现在怕是弄巧成拙,怎么办?” 拓跋连城轻笑,“别着急,幸而今日我早早入宫了一趟,说起来,倒还要感谢子默昨夜未归了。” 苏家姐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我听闻太后去找过贤淑妃,担心宫中有变,天还未大亮便提醒过穆青松此事。”拓跋连城笑容渐敛,靠着柱子垂下眸,“但却没想到这么多,也算是阴错阳差了。” 但,若是公皙淑慧真的查到了这些,必然已经暗中作下了准备,她手里还有可用的人吗?或者,她也是将计就计…… “可万一穆青松还没有动手怎么办?”苏子默担忧道。 “他不需要动手。”拓跋连城叹气,“穆青松从来没有承诺过要帮我,他只是要帮天朝,他只需要给我传个话, 那位‘贤淑妃’,自会去取应有的尊荣。” 所以,现在就看运气了。 三人一时沉默,半晌,苏莞然突然问道:“你刚才说是去解决什么麻烦了?” “派人去医馆找找线索,医馆的人今日一早就已经离开了京城,想必出城不久,”拓跋连城平静道,“我想那里的人,应该也快行动了才对。” “‘那里’啊,”苏莞然眼波微动,怅然道,“果然,这是要走了啊。” “今日未必走得了。”拓跋连城安慰道。 苏莞然无奈苦笑,“若是日日都准备着分离,那倒不如今日就走,也免了时时刻刻的胆战心惊啊……” 苏子默眨眨眼睛,他怎么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罢了,人家夫妻在此闲话,他就不在此了。 “那我先回去了。”苏子默告退。 寒风窜入莲亭,凤凰浴火宫灯被吹得转了个圈,宫铃清脆动听,却露出了雏凤落于业火中苦苦挣扎的模样。 皇宫,楚宁宫。 拓跋陵拿着画师的杰作来回品鉴,老画师的画的确好,用笔精准,用墨谨慎,可就是显得太过“整齐”,画出来都是一个模样,落了俗套。 “老套,就没有一个人能拿出点新意出来吗?!”拓跋陵将画扔在桌上,伸手揉着额心,神思疲乏,“都收了!” 高士连连点头,让人将所有的画都收下去,转眼却看见角落里放着一卷,捡起来一看,正落着“苏子默”三个大字。 年轻画师,通常都会有别出心裁的举动。 高士心下一动,笑着上前,“皇上,您看看这幅如何,这是苏大人的画。” 拓跋陵抬了下眸,伸手接过,目光扫视着画上那万寿节的宴会场面,而后一声冷哼。 “你看看他画得什么东西?这人的鼻子眼睛都是扯巴的,也好意思送上来,”拓跋陵默了默,“……画了一屋子假笑。” 第三百三十章 皇帝无趣 “放下吧,找地方挂起来。” 高士本以为他会将这画也给收下去了,结果竟是要挂起来,都不禁替苏子默受宠若惊了一回,“这,真的要挂?” 不是说画了一屋子的假笑吗? 拓跋陵嗤了一声,“你懂什么,这小家伙虽然画得不好,但画得真。” 别的画师,哪个画的不是鼓乐佳节其乐融融,脸上的下仿佛都是模式化的。可苏子默不然,他画工部尚书贺寿,官帽却是歪的,画侍郎对饮,侧头却撇嘴讥笑。 更重要的是,别的画师都将他画得英俊神武精神百倍,可只有苏子默,画出了他撑着下巴时露出的索然无味、寥落无趣。 这皇帝当久了,真是无趣。 还不如他当逍遥皇子的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上面有先皇压着,有拓跋连城对比着,至少不用每天面对那些用琐事来烦恼他的官员! 高士若有所悟,却惊出一身冷汗,看着图上那些百态官员,突然忍不住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 皇帝喜欢这画,皇帝喜欢这画中的真实,便说明皇帝知道他们的虚伪,也相信这画中有些人的不以为意和轻蔑嘲讽。 这哪里是画啊,分明是一张索命的阎王生死簿! 高士战战兢兢地将这画挂到了墙上,一边去看自己的表情,在看到一脸笑意和恭敬时,忍不住长出口气。 而后,他又将目光放在了南王府那一堆人身上,拓跋连城带着面具,表情根本没画出来,却能见他正襟危坐,一派正色。 苏莞然满身富贵,专注于伶人,顾闲静同蓝玉坐在一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闲静正不喜地盯着苏莞然,而蓝玉侧头,表情模糊,根本不像其真人。 高士面色微变,喃喃道:“好一个苏画师……用心良苦啊。” 忽地,一阵急促的脚印从外面走了进来,贤淑妃身边伺候 的宫女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诉道:“皇上,不好了,贤淑妃娘娘自焚了!” 又是自焚! 拓跋陵蹭地站了起来,“这是他于阗的习俗吗?!就不能换个死法!” 宫女都被这句话唬愣了,高士也傻了一下,但却极快地反应过来,沉声问:“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是这样的,”宫女回神道,“早上贤淑妃娘娘在院子里逛了逛,看见树池里的冰面上映出的影子,摸着自己的脸哭了出来,说些‘自作自受’,‘无脸见人’、‘几日富贵已足’之类的话,谁想刚才屋中传出惨叫,她竟然,竟然……” 那惨烈的场面简直触目惊心,宫女说着说着脸色就白了,嘴唇发颤,不敢再说。 拓跋陵目光冰冷,“你们干什么吃的,为什么等到惨叫才发现?现在人呢?还活着吗?” 既然已经被发现,没准还会留下一条性命也未可知,虽然是个废妃,却是天朝和于阗结盟的两个筹码中剩下的唯一一个。 不过,拓跋陵潜意识里也认为,若他有于风,这个于秋儿没准死了比活着好。 所以他虽然生气,却没有如上次一般真着急,反而有些不以为意。于秋儿已经没用,倒不如扶持于风,好歹也是个于阗王子,而且人还掌握在自己手中,老实听话。 那宫女不知道他的心思,还当他对于秋儿念着情谊,越加面如土色,颤颤道:“奴婢们并不知道她有死志,她也吩咐不许人进去,还拿布堵住了自己的嘴,后来是布烧起来了,才,才叫出声的……已经不成人形了。” 死的不能再死了。 高士头皮发麻,一想起那景象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皇上,这人已经死了,还是速速处理为上。” 谁想那宫女竟道:“处理不了,太后派了人来,本是要带走娘娘审问什 么东西,现在人死了,还不准我们进去,里头说正在验尸呢……” “验尸?”拓跋陵奇怪,“验什么?” 宫女摇头,她也是一头雾水,能够说完这些话,已经用了极大的理智了。 这时,门外却走进两人,正是采采和被她扶着的公皙淑慧。 “验她的身份,验她究竟是不是于秋儿!”公皙淑慧中气十足的声音绝不同于两日前,她手中添了根权杖,权杖上镶嵌着绝大的蓝宝石,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拓跋陵被她的话震了一下,“母后,您什么意思?” 公皙淑慧冷哼一声,慢慢坐上了主位,“哀家什么意思,皇帝难道还听不明白?哀家怀疑那毁容的于秋儿,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于秋儿!昨日哀家同你说的那些疑点,难道皇帝就真的半点没有认真想过?” 目光一深,拓跋陵一扬手,让现在人等都下去,楚宁宫中便只剩下了他两人。 许久,拓跋陵乃道:“母后,禁军之忠诚,从开国以来到现在,从未出过乱子,您不可能不知道。” “未曾出过,不代表将来不会出现!”公皙淑慧见他有认真想过,好歹心里宽慰了些,长叹道:“皇帝,其实你不是没有怀疑,而是你不敢怀疑。” 拓跋陵:“……” 如今,公皙家灭,朝堂势力大半他都不在掌握,若是连禁军都不再忠于他,他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节节败退至此? “公皙家从来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别人,”公皙淑慧定定地看着他,“哀家已经传信出去,公皙家培养的六千暗兵很快就会到京城来,你现在不能动禁军,等他们到了,便可以直接将禁军换下来。” 六千暗兵,而禁军十万,这战力悬殊,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谁强谁弱。 昨日一谈,拓跋陵那身皇袍都汗湿了 ,他的确不敢相信,也很难相信,最为忠君的禁军会不遵守于他。 甚至到了现在,拓跋陵都在怀疑,太后是在为公皙家鸣不平,因为知道现在,公皙家依旧背着恶名,而公皙淑慧甚至拿不出半点证据证明自己的怀疑和推论! 她说禁军有变,说大宛使者未必死,说公皙家是被南王府灭口,甚至说皇宫现在岌岌可危,可终归还是没有证据的。 她不仅没有证据,还不知从哪里调来了六千暗兵? 拓跋陵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绝路,他宁愿怀疑公皙淑慧,至少生机更大。 他默了默,沉声道:“母后,此事没有证据,若是真的动了禁军,万一是冤枉的,怕是会逼得他们反了!那六千暗兵,还是暂且不要靠近京城得好。” “你!”公皙淑慧气得跺脚,“你怎么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局势已经如此明显,你若不进行最后一搏,提早控制住京城,控制住南王府!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拓跋陵的声音也重了一分,“母后,儿臣虽然也不喜欢南王府,但就算禁军有变,也无法直指南王府有牵连!且再说,如果他们真的有牵连,若是拓跋连城直接带着禁军谋反,该当如何?” 公皙淑慧沉默了。 拓跋陵语气微微缓和,又问道:“何况南王府里有苏莞然,莫非母后不相信她吗?” 公皙淑慧拧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若其真无呢?”拓跋陵反问。 若其真无,暗兵入城,攻击禁军,袭击南王,结果会如何?可想而知。 …… “你说,她还相信我吗?”苏莞然担忧地问。 抬头看着远去的车队,拓跋连城默了默,道:“若真如苏子默所言,她不可能会信任你。这段时间,若是她派人让你入宫,你装病吧。” 连苏钱庄的旗帜慢慢远去,苏莞然苦笑了一 下,“可若是如此,那她上次就是在跟我演戏,我再装病,岂不是做贼心虚?” 拓跋连城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就算如此,那也装病,我可以保护你。” 就算背负谋反篡位的骂名,就算辜负了先皇让他顺理成章继承大统的期待,就算史书之上他就是个篡位之君,也无妨。 若不是为了先皇,他本就不在乎是名正言顺,还是谋君篡位。 他想要的那张椅子,想要保护的人,想要复兴的天朝繁荣,想要一统天下傲世九州,便不会在意是骂名还是美名。 可苏莞然在乎得很,她知道拓跋连城与先皇的感情至深,也知道拓跋连城一直等到今日也没有直接挥兵起义的理由,是以只能越加小心翼翼。 苏莞然轻轻伏在他的肩上,微微一笑,“知道了,我听你的。” 怀疑得不到证实,就永远只是怀疑而已,胆敢明目张胆对南王府动手,无论是拓跋陵还是公皙淑慧,都要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两人静静等了良久,正午当空,马车又渐渐回来了。 坐在马车上的蓝玉微微摇头,道:“有太监在城门口,说是要找一个溜出宫的小太监,禁军必须配合。”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心头一沉,出不去,而宫中竟然派了太监在旁监督,看来不仅公皙淑慧怀疑上了禁军,就连拓跋陵也有所动摇。 有人先开马车,于雅正下了马车,于秋儿紧随,苍白的脸颊,通红的双眼,终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她恍恍惚惚地看向了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却一转身,扶着苏莞然,看向身后的黑怀,“给他们蒙上眼睛,回府。” 于秋儿心下一痛,苦涩地抿了下唇又看向于雅正,于雅正却自顾自抽出拐杖,没有看她一眼。 苏莞然叹口气,“走吧,再不走,是要你哥哥在这里被人发现吗?” 第三百三十一章 只是一句话 出城的计划失败了。 拓跋连城等人从密道出来,带着苏莞然径自回了卧云台,黑怀和蓝玉却带着另外两个人在王府后面的巷道里绕了好几圈。 最后将人交给了芸娘,黑怀低声道:“王爷不放心他们,特地绕着后面走了好几圈,他们若问起,你就说是从别处进来的,可明白?” 芸娘迟疑了一下,“为何要让我来?” “这满府上下,不也就你会点救命手段么?”黑怀似笑非笑道,“别的人都不喜欢伺候于秋儿,她还要在府中待上两三日,要是中间又出了些幺蛾子,别的丫头哪有嬷嬷能够照顾得上啊。” 黑怀的意思,于秋儿毕竟是女子,若是又想出法子自杀,男人不好进去,女子就算能进去,会医术得也少。 “再说了。”蓝玉适时道,“你每天只要来这里看一看就好,别的事都有侍卫盯着呢。” 芸娘轻笑,“若是如此,那就交我吧,这会儿没事,我就先回卧云台了。” 两人笑着点头,等人走远了,笑容才满满敛了下来。 时间慢慢得过去,两日间,府里相安无事,于秋儿也没有再给他们找任何麻烦。苏莞然松口气的同时,又巴不得时间再快一点,好安排人离开。 这次的安排与上次没有太大差别,依旧是将人藏于商队之中,只是由明转暗罢了。 蓝玉将上次的人手重新调度了一番,而后才来到书房,看看已经聚齐的众人,道:“马车做了夹层,可以躺一个人,上面堆积的货物,旁边有出气孔,只要你们不出声,自然就可以出去。” “连苏钱庄在京城颇有名望,就是宫里的太监也知道点,他们检查不会太过细致,”拓跋连城扫了眼于阗兄妹,又道,“只要没有人出声。” 这句话针对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于秋儿脸上闪过恼怒之色,但看 看于雅正,那冷漠淡然的侧脸,又没有出声,只是偏过了头。 苏莞然想起这两日探听到的消息,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明日出发的时间是靠近正午,那个时候人多,来来往往也热闹,你们若是没有意见,便各自回去休息吧。” 说完,她站起身,同拓跋连城一起离开,然而没走两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有谁在追赶他们似的。 苏莞然正要转头,蓝玉已经一声冷呵,“七公主走错方向了吧,卧云台可不是你能去的。” 本要转过去的头顿时收了回去,苏莞然抓住拓跋连城的手大步往前走,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王爷等等!”于秋儿急急忙忙地追上来,“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只是一句话而已,你能不能听完这一句再走?” “不必。”拓跋连城冷冷落下两个字,他不欠她什么,没必要留下来听她的废言。 于秋儿咬牙,就算拓跋连城走了,她也要将自己的话问出来,“拓跋连城!你为什么不看看我!我也可以做个贤妻良母的!” 噗嗤! 黑怀竟然被这句话逗笑了,“贤妻良母是正妻,你当着王爷的面算计王妃,还想让王爷看看你?” 他不屑一顾地走了过去,对于秋儿嗤之以鼻,于秋儿眼中晦涩一闪,“就算是妾,我也愿意!” 苏莞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赶紧的,说句话让她闭嘴,我嫌烦。” 这脾气果然越来越大了,拓跋连城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而后头也不回地高声道:“本王一生,只有莞儿一个妻。公主还是多为你的哥哥想一想,丢人可以很多次,命却只能丢一次。” 于秋儿浑身一震,不甘心地张开嘴,可拓跋连城已经带着苏莞然拐弯离开,整条长廊,只有两侧的丫头对着她露出嘲讽的笑。 “你看,还没 放弃呢。”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锲而不舍的公主,都有些佩服了。” “佩服这种人,你没病吧?她可是对太妃下过手,还想着对付王妃呢,也不看看是谁救了她,忘恩负义的东西,有什么值得佩服的。” 于秋儿狠狠瞪了那几人一眼,转过身,却看见不知何时静静站在后方的于雅正,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没有半分温度。 “哥哥……”于秋儿心慌,“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我不是你的哥哥。” 于雅正清冷的声音,让于秋儿僵在了当场,脚像是钉在了地上,一动不能动。 于雅正慢腾腾地转过身,一字一顿道:“我的妹妹,已经死了。她死在第一次不知天高地厚闯入南王府时。明日离开京城,回到于阗,你出家吧,算是给于阗一个交代。” 于秋儿刷的跪了下去,“哥!” …… 三日时间很快就会到了,城门口的禁军虽然不满太监在自己身边耀武扬威,但好在这太监不会来事,看就看着,等就等着,只有发现自己要找的疑似目标之时才会上前一看。 禁军索性也不再多管他,反正盘查出入京城的人除了禁军,还有城门卫,也犯不着他们。 侍卫在门口打量过,转头回到了府中通报,苏莞然掐指算算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才动身,便在正殿里等着。 芸娘借口离开,苏莞然知道她也要一起走,没有阻拦,便让她离开了府门,至于今后,若有缘分,再见不迟。 虽然不知当初是于风主动联络芸娘,还是芸娘主动联络于风,总之他们就在俘虏初入京城后不久搭上了线,开始算计南王府。 最初,芸娘先是放火逼南王府与于阗成一阵线,而后想趁机刺杀拓跋陵逼拓跋连城篡位直接换人,这还是苏莞然知道芸娘身份后,回忆起那日 拓跋陵私自出宫,驾临南王府的事情后,慢慢反应过来的。 苏莞然暗呼侥幸,若是那个时候芸娘得手,南王府怕也就完了。 而后芸娘不小心听到要派拓跋连城去于阗吓到了,错失机会,却又当起了于阗的暗桩,李氏医馆便是他们的联络地。 三日前,李氏医馆的人全部消失,想来也是明白拓跋连城如今已经势不可挡,等他上位,必定会彻查于阗暗桩。 所以,芸娘也会更他们一起走,护送他们回到于阗王城。 苏莞然确有伤心之时,但想开了,确又觉得没什么了。芸娘没有真的对他们做什么,如今她能够有条不紊的处理南王府的事情,也多亏了芸娘。 唯一令她疑惑的,便是当初芸娘那么干脆地转投南王府,究竟是真心为她,还是……只是想做于阗的暗桩。 那四个丫头,苏莞然派人盯过,并没有什么不妥,芸娘似乎瞒着她们自己所做的事,或许,是想把人留给自己使唤。 就是因此,苏莞然才没有揭穿芸娘,还有那一日,芸娘说她和自己师门之间的问题,言语模糊,似乎已经决裂,不似说谎,可有几次和李氏医馆接触,这让苏莞然很是想不通。 芸娘到底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苏莞然揉了下自己手臂,自从怀孕以来,她的手臂总是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狸奴从外面走进来,正好看家苏莞然的动作,挑了挑眉,“莞儿,你的手在痛?” “有一点。”苏莞然略笑笑,拍拍身边的位置,“天冷,过来坐吧。” “我不怕冷,”虽如此说,狸奴还是到了苏莞然身边坐下,伸手替她揉着手臂,轻笑道,“姐弟之间,情同手足,你的手在痛,苏子默会不会感受到?” 苏莞然忍俊不禁,“情同手足不是这么用的,人家没有血缘关系的才说是‘情同手足’, 我和子默本来就是‘手足’,你啊,这中原文化学得还是不够深。” 狸奴惊讶了一下,“真的啊,那我一直都是这么说的,他们不得在背后笑死我了?” 苏莞然莞尔,笃定道:“不会。” “你怎么知道?”狸奴问。 “因为比起你的话,人家更喜欢看你的人呐。”苏莞然眨了下眼睛调笑道。 狸奴乐呵呵地笑开,伸手在她手臂上一拍,“你也笑话我。” 两人说说笑笑,不觉时间已过,宫里下朝的时间大约也可快到了,府里开始准备午膳,这次顾闲静担心有人一曲又返,还特特叫厨房备下“送行宴”,明明白白地告诉于秋儿,人该走就得走。 而此时的拓跋连城,却还在宫里,怕是参加不了这场送行宴了。 朝参上奏的事情依旧纷乱,大到边关征兵,小到邻里生嫌,虽说是官家的邻里,到底也还只是些家长里短,拓跋陵听得烦不胜烦,一个摔袖离开了宣政殿。 “一个个都把朝堂上当什么地方了,乌眼鸡似的针锋相对,后宅里偷情都拿到朝堂上来说,丢人!”拓跋陵冷哼。 高士诺诺称是,心想这朝堂上也有大事,您不是一直推着没管嘛,那人家不就只好说些小事了。 拓跋陵不觉,气呼呼地走向了楚宁宫,才到一半,却见慈宁宫的采采走了过去,盈盈一扶身,道:“奴婢叩见皇上。皇上,奴婢奉太后之命,来给皇上送样东西。” 说着,采采拿出一纸书签,请高士收了过去,又福身道:“太后说了,城外有好礼,这宫里也闷着,皇上若是想去看看,可光明正大的去,至于这礼收不收,全看皇上的意思。奴婢告退。” 说了告退,采采便又转身,离开了宫道,却又在下个转角,忽然闪身消失。 拓跋陵拿着信件看了看,皱起了眉头,“这么快……” 第三百三十二章 城门危机行 宫苑深深,宫里最多的除了太监就是宫女,死的最快的也是太监和宫女,因为他们不值钱。 采采咽了口唾沫,从假山石堆里钻出来,过了偌大的行政殿后方,撒丫子往前跑,不多时便看见了络绎不绝或出宫、或前往各处办公地点的公卿大臣。 她紧张地往前跑去,脑海中不断回想着离开慈宁宫前听到的话,公皙淑慧冷静而无情的言辞就像一把刀,狠狠插在她心中。 “等过了今日,你亲自去王府,将苏莞然接进宫来,不必惊动旁人,就说是哀家找她问话。”公皙淑慧说这话时,表情淡淡的,可目光里的杀意却令人心寒。 她咽了口唾沫,故作不察,惊奇地问道:“太后又要找南王妃聊天吗?那采采现在就去叫啊。” “现在去干什么?你将信给了皇帝,等他看过了再说,”公皙淑慧眼中的算计几乎不加掩饰,“若是皇帝明白过来,这事也用不着哀家动手,若是皇帝还是没明白,那就由哀家替他一绝后患。” “后患?”采采无辜地眨眨眼,“太后再说什么啊?采采不懂。” 公皙淑慧目光一软,握住她的手轻笑,“哀家的好采采,你不需要懂这些,你只需要知道,背叛哀家的人,哀家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不是她靠着桌子站着,那一瞬间,险些就跪倒在了地上。 公皙淑慧厌恶背叛,更加厌恶身边的人背叛,那一瞬间的冷意,让她走出慈宁宫依旧后怕得不行。 跟在这样的人身边,仅仅只是被怀疑,都有丧命的危险。 而前两日,她还在自己和苏莞然面前扮演得那般惹人怜悯,那是真是假?采采日日陪在她身边,她竟然都分不清。 她必须给自己谋一条后路,公皙淑慧已经老了,皇帝已经失势了,他们甚至对禁军都起了疑心,对其他 人又能如何? 采采打定主意,在送信途中,偷偷将信打开,记住了信的内容。 那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再简洁明了的话,却看得人倒吸口凉气——革禁军,灭南王,除后患,图永固。 采采读过的书不多,但这几个字还是看的清楚,联想到那份来自城外的“礼物”,让人想不明白都难。采采担惊受怕地交出了信,心脏又怦怦地乱跳,她知道,这是个机会。 而庆幸,今日拓跋连城并没有急着出宫,而是在宣政殿与萧安才等人交流情报。 采采抬起头,看着远处那慢慢踱步,即将出宫的南王拓跋连城,脚步加快,近乎小跑,而后闭上眼,不管不顾地撞了上去。 “哎呀!” 拓跋连城被撞了个正着,两边的官员也都瞪大了眼睛,还以为是哪个宫女想要借机投怀送抱,但仔细一看,那竟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登时愣住了。 采采也不管他们如何想,慌慌忙忙地站了起来,“殿下恕罪,采采赶着给太后办差,这些日子染了风寒,有些晕头转向的,还请殿下勿怪。” 拓跋连城深深地看她一眼,“……无妨。” “那采采告退,就不耽搁殿下了。”说着,采采忙不迭快步跑了,深怕再多逗留片刻似的。 拓跋连城伸手抻了抻衣裳,若无其事地走出了皇宫,将在皇宫门口候着的马儿牵了过来,翻身而上的同时,将手中的纸条拿了出来,瞄了一眼。 城外有军,皇帝欲往,革禁军,灭南王。 目光微变,拓跋连城一声咯噔,瞳孔骤缩,“竟然被子默猜中了,而且这么快,公皙淑慧难道早就察觉到了什么……糟了,玉儿!” 今日是蓝玉送于雅正和于秋儿出城的日子,这个时候,人应该快出发了才对! 拓跋连城脸色一变,调转马头,就如离弦之 箭般冲了出去,溅起一地雪泥。簌簌急落的雪花好像片片都带着锋芒一般,割得脸上生疼,拓跋连城却好像浑然不觉。 该死!拓跋连城脸色难看,怎么会这么巧?怎么偏偏就在今日? 倏然,一声大喝从前方传来,“何人在京城街道上纵马,给本将军站住!” 拓跋连城目光一凝,倏地拉紧了缰绳,马蹄高扬,似乎要踩破人的头颅!喝住他的穆青松脸色微变,上前道:“王爷,怎么是您?” “我有急事,”拓跋连城低下头,伸手在他肩上一拍,嘴唇轻动,“找到拓跋陵,绝不能让他离开京城,快!” 拓跋陵……皇上? 穆青松愣住,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义,拓跋连城就已经再度策马离开。副将奇怪地在他肩上一碾,“咦,你肩上怎么多了一张纸,这是……嘶!” 倏然瞪大了眼睛,副将看着纸上的内容,脸色大变。穆青松看了他一眼,也拿过纸张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像是被风雪冻在了当场。 “这,这纸上……”副将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别声张!”穆青松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脸色一沉,“皇帝肯定出宫了,我们必须先把人找到,把他送回皇宫……无论他愿不愿意!” 副将惊道:“这不是软禁当今……” 穆青松脸上露出狠色,“事到如今,你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还怕什么?!皇上下手狠毒,我们死不足惜,可我们在京城的兄弟,足有五千多人!他们不能死!” “再说了。”穆青松压抑着战栗,“天朝需要一个明君。” 副将定定地看着他,嘴巴一闭,半晌,退后抱拳,“遵将军令!所有人,跟我沿途寻找可疑人等,一个都不要放过,快!” 禁军维护京城治安,突然状况应对了不少,虽然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反应却奇快,瞬间分成了两拨人各路搜寻。穆青松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倏然转身,往宫门而去。 为防宫中生乱,他应该做一些准备。 那厢,拓跋连城快马疾驰回到了南王府,黑怀拉下马缰,还没站稳,便被拓跋连城一把掐住胳膊,阴沉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蓝玉呢,他们走了?” 黑怀被他惊了一下,“走、走了小半个时辰了!” 小半个时辰!那应该还没到城门,拓跋连城一把推开王府大门,转身就往王府后方而去,却没想到,才走几步,就看见苏莞然仓皇而至,险些摔倒在地。 拓跋连城心惊肉跳地扶住她,还没开口,却听她道:“子默……他们带走了子默!” …… 一个时辰前,芸娘离开了王府,但她并不是一人离开。 她将苏子默骗了出去! 苏莞然一直未曾将芸娘的事情告诉他,却没想到,芸娘竟然对子默下手,她甚至还留下了一封书信,上面可笑地写着:“暂借一用,于风安,则子墨少爷安,婢生于阗,请王妃见谅。” 是她太仁慈了,她就该将芸娘扣下来!让她永远出不了王府! 就在蓝玉和王成带着他们从密道离开之后,这封信被前去看望苏子默的顾闲静发现,到了苏莞然手中。 她慌乱地找人寻找芸娘和苏子默的消息,可府里派了一半人出去,却还是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他们就想突然从人间蒸发,消失不见了一样! “怎么办?”苏莞然脸色发白,“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想用子默换于风?那他们为什么不带走我?” 拓跋连城冷道:“若是芸娘,不难理解。” 比起苏莞然,苏子默与芸娘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更容易相信她。而且,苏子默也是苏莞然的软肋,自然也 是拓跋连城的软肋。 “忘恩负义的东西!”顾闲静气得眼睛发红,被狸奴抚着快步走来,“我的孩子,那些个混蛋又想带走我的孩子!连城,你快去、快去把人拦下!” 拓跋连城面具下的表情都有些狰狞了。 蓝玉将置于危险还不够,苏子默竟然也被带走了!这两人一旦和于秋儿、于雅正同时出现,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自明!老天真要逼他如此? 深吸口气,拓跋连城看着她们道:“娘,这件事交给儿子来办,您帮我照顾好莞儿。儿子保证,我们一个都不会少,他们还没有离开天朝,就不敢伤害子默。” “好好,我知道,我明白,”顾闲静微松口气。 她以为苏子默只是被拐走了,只要将人找到就好。可若是她知道京城外有人在守株待兔,京城里有人在追根究底,皇宫中公皙淑慧将自己的怀疑变成了战争,也许就不会这么冷静了。 苏莞然也以为并无大碍,她抓住拓跋连城的手,“我也一起去!子默是我的弟弟,我熟悉他们,一起找人更快!” “不行!”拓跋连城想也没想,断然拒绝。 如今城门下不知是什么情况,也许危险重重,他尚且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又怎么能带上苏莞然? “只是找个人而已,我们坐马车去,又不走路!”苏莞然回头看向狸奴,“狸奴,你帮我们照顾好母妃,我和连城去找人,他们才走不久,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拓跋连城心急如焚,可却不能将心中的事说出,也没有时间多说。 无奈,他沉叹口气,道:“好,我们一起,去城门口堵人。” 只希望,他们还在京城之内。 “好好,你们快去,看着点莞儿,别让她下车走动,地上滑!”顾闲静忙叮嘱道:“找到人就回来,至于那个芸娘,也不要放过她!” 第三百三十三章 快生了 钻入密道,那逼仄的空间里传来湿润气息让人窒息,大雪覆盖了出气孔,苏莞然走着走着竟有些热,她抬头看向拓跋连城,却发现那背对着她的人莫名阴沉,仿佛周身都笼罩着一层煞气。 “连城?”苏莞然奇怪地喊了一句。 清脆的声音在此时此地,也变得无比沉闷,阵阵回响都像是阴风怒号,听者心惊。 拓跋连城回头看她,点漆般的眸子里像是藏着什么不能深究的秘密,苏莞然觉得有些怪异,他突然觉得拓跋连城此刻看起来有些慌乱。 “你怎么了?”她不放心道:“你放心,子默虽然相信芸娘,但总不会真的一路跟到城门口还没发觉不对,他那么聪明,一定会想办法周旋的,你放心。” “……我当然放心,”拓跋连城笑了一下,“莞儿,你才是最担心的那一个,不必逼着自己来安慰我。” 苏莞然还真没这样想。 她想的是,苏子默长着单纯好骗的外表,但或许是常年在屋里没见过太多人的缘故,反而对人性善恶有着最为敏锐的感应。 就像小时候,她对苏子默强颜欢笑的时候,苏子默总是能很快察觉,还陪着她一起傻笑。 芸娘没有对她动手,就说明她心中还是藏着主仆情谊的,既然如此,对苏子默也不会怎么样,只要能够找到人,她相信,一定可以将人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这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刚才慌了神,乱了心,所以才表现得有些失态,苏莞然想,或许就是因此,拓跋连城才会被她影响。 她笑了下,道:“没事的,走吧。” 拓跋连城最终还是没有将城门口即将发生的事情告诉苏莞然,他抓住苏莞然的手臂,走出密道,云久思惊奇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找人,嫂子,帮我们备辆马车,”拓跋连城直言不讳,“ 于阗暗算南王府,我们需要人手!” 云久思脸色一肃,“还好面对于阗人我留了一手,来吧,这次我调了很多人过来,你们要找谁?” “苏子默。”苏莞然斩钉截铁,“我的弟弟。” …… 皇城脚下,人人都说,乞丐都带着贵气。可真正看到那些乞丐的时候,人们还是忍不住倒退,唯恐沾染上了什么疾病。 远离皇宫大门的地方,街道更加繁华,酒楼、茶坊、客栈、各色铺子比比皆是,往来驻足带马的、挑货的、打杂的、走街串巷的、叫卖喊价的络绎不绝,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可谓是摩肩接踵了。 忽然,一对禁军悄然出现在城门卫近处,正在盘查来往过路之人的太监愣了一下,脸色微变,悄悄儿想要退走,却不知撞到了谁,还未转身,就被捂住口鼻拖走不见。 拥堵的人流里,城门卫也没有注意,只是惊讶地看着禁军副将,“将军为何来此?” 副将打着哈哈笑道:“这不是过年了么,有些宵小就会往京城里躲,禁军听说就你这个正门忙碌,这不,特地选了人来帮你。” 城门卫微怔,副将又凑近了,低声道:“顺天衙门拜托我们找个江洋大盗,我们这不是没办法,打扰兄弟办事,还望海涵哪。” “嘿,我说啥事呢,”城门卫轻笑,“你们来帮忙,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要查什么尽管查,没事的人漏过就是了,也省了咱们的功夫不是?” 副将人缘好,那人也没有怀疑,于是这正门处便出奇的有了大队禁军和城门卫共同盘查,叫人莫名紧张起来。 这是,一辆马车慢慢靠近了城门,又在城门不远处的酒楼停下。 拓跋连城和苏莞然曾在这座酒楼上目送禁军老统领发配远行,而今拓跋陵也来到了这座酒楼,高士和两个壮实太监跟在后面,就像 寻常人家的玉面公子。 拓跋陵没少出过宫,每每都是让高士手下的太监拿着出宫令牌装作替内务府办事出来,禁军不会多查,内务府也不会存档,一出宫门就换了寻常服饰,谁也不会发现。 况且他有意避开禁军,自然更加不会让人知道自己微服出宫了。 在二楼坐定,拓跋陵看着底下正盘查出入人口、核对文牒的禁军,那尽职尽责的模样颇有震慑力。拓跋连城对禁军二心只是还是不怎么相信,之所以来到这里,也不为监视禁军,而是想去看看公皙家藏着的六千暗兵。 六千暗兵,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城外,拓跋陵乍一听闻,还几乎以为是异想天开!那么多人,难道过路的百姓竟然不曾察觉? 他抬头看向那高大城墙之外,三条岔道分开,左往繁华古都金陵,右去发配之地秦岭,中通尧舜起源黄河,若真有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京城外的路,大概也只有秦岭那条道了。 但那条道也是有人走的。 拓跋陵没看见那崇山峻岭中哪儿像是藏了人,便不以为意道:“高士,派个人出去看看,找一找哪里有人。” 若是有人,拓跋陵将为公皙淑慧惊讶,若是没有人,拓跋陵大约便会觉得公皙淑慧年纪大了,偶尔脑子犯了糊涂,也情有可缘。 高士给一个太监递了个眼神,那人领命,很快就出现在城门口,手中拿着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文牒,将士对了面向和体征,未觉异常,将人放了出去。 这边正等待着消息,拓跋陵忽见三四两马车挤着拥堵的人群走了过来,架马的男人戴着斗笠,身上穿着贵重的狐裘,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 旁人下意识地给他们让开了道路,禁军横刀拦下,“检查,都下马!” 蓝玉惊奇地看着面前的禁军,心想莫非今日要自家人打自 家人了不成? “还愣着干什么,下来!你们是干什么的,文牒拿出来,一个个都要检查!”副将说一不二,不肯放过一个细节,“把斗笠摘了!” 拓跋陵在旁笑道:“这人倒像是在查犯人。” 高士道:“年节时分,京中繁忙,极易催生宵小,禁军和顺天衙门、城门卫每到这个时候都忙得脚不沾地,看今日这情况,莫不是顺天衙门委托了什么事吧?” 这个理由的确最有可能,拓跋陵不疑有他,让小二烫了两壶上好的女儿红来,边喝酒边看着下面的人。 往日他都不曾注意过底下人办差,今儿倒正是时候,不觉笑道:“这宫外果然比宫里舒坦,你看那边,那个孩子,这混熟摸钱袋的动作倒是利索。” 高士嘴角一抽,默不作声地想,您身为皇帝,应当以身作则,正纲纪、立文法,怎么看着作奸犯科还笑了呢? 可惜这句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他抬起眉,也看向下面的众生百态。 好久未曾出宫,那规矩森严、连大气都不敢喘的皇宫实在让人难受,还会民间舒坦,高士津津有味地看着下面的人拥挤观望,那些多姿多彩的姑娘、大笑大喜的行人,看得心情正爽,目光一扫,却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用手背擦了下眼睛,“那不是苏大人吗?!” “嗯?”拓跋陵挑眉,“谁?” “苏子默,皇……黄公子您看那儿,酒旗下边!”高士脸色怪道:“苏画师怎的一个人僵那儿不动?” 拓跋陵不以为意地顺着他的手指瞧过去,果然瞧见了苏子默,还看见了他身后的芸娘,没有丝毫意外道:“出来买东西的罢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然而话音才落,拓跋陵突然想起了什么,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今日好像是第三日,他应该将画送进宫 了吧?”竟然还有闲心出来到处乱逛? 高士讪笑,心虚地看了眼苏子默,谁想这一眼瞧过去,却不偏不倚看见苏子默回头。 少年素以淡然的面上,竟出现了某种激烈的情绪,似乎在大声说着什么,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见芸娘狠狠推了他一把,手中银匕一闪,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而那些就在他们身边的人,却因为都在关注着街面上的动向,谁都没有注意到那酒旗后半遮半掩的身影。 高士一下子愣住了,“他们买、买刀吗?” “你买刀是把刀往脖子上堵?”拓跋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怒道:“还不让人下去!把人救上来!” 而就在此时,另一辆马车也在缓缓靠近,驾车的人是个面貌普通的小厮。车水马龙的地方很难再有前进的机会,而恰好,拓跋连城也已经看到了车队。 “莞儿,你在车里待着,我去去就会。”说完,拓跋连城直接披风上的帽子扣在头顶,想了想,索性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就要出去。 “等等!”苏莞然一把抓住他,惊异道:“你干什么要摘面具?” 拓跋连城道:“这里人太多了,我戴着面具太醒目。” 苏莞然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可是你不带面具,还是很醒目啊。” “这不一样,至少,他们不知道我是南王拓跋连城。”他不确定拓跋陵是否已经到了附近,若是表明身份,岂不意味着自己和这商队有关系?到时候人们一齐看过来,蓝玉想不被发现都难。 苏莞然还是觉得哪里奇怪,可拓跋连城却已经低头走了出去,硬生生往前面挤,边大声道:“东家!东家且慢,老板娘快生了!” 快生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望了过去,蓝玉也下意识回头,却忽听两声惊呼接连传来。 “杀人啦!” “子默!”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于秋儿还没走 极度混乱的场面让百姓失了控,人仰马翻的街道突然间变成了人间最为惨烈的地狱,人踩人、车轧车,兵荒马乱,就像突然爆发的战场,惊恐的尖叫和马儿的嘶鸣四处都是。 一句“杀人了”让井然有序的队伍变得凌乱不堪,即便是苏莞然坐在车里,也能感受到外面的恐慌。 不知是谁的马被惊了,在人群中闹将起来,时近年关,那些拥堵的人流实在无力疏散,苏莞然咬牙,抓住窗户往外看,不想马车突然被人挤得往前一动,又往后倒了回去,后腰撞在软垫上,却还是让她流了一身冷汗。 子默,她看见子默了,芸娘竟然拿匕首对着子默! 苏莞然太慌乱了,一边护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想要出去看看那酒旗,一边又担心拓跋连城和蓝玉不知挤到了哪里,而后才想到了那商队里的于阗王子和公主。 乱了,太乱了! 突然,又有人尖叫,“啊!马踩死人了!” 于是,剧烈的混乱更加让人不由自主,苏莞然听见了禁军的怒喝,听见了城门卫在城楼上击鼓的声音,还听见了有人在人群中怒骂打劫,好像牛鬼蛇神一股脑儿都出现了。 她奋力爬了出去,可几乎无法下脚,于是又只能退了回去,扒着窗子环视,而后一眼便看见了被人拥挤在酒楼门前的两个人! 苏子默还在酒楼门前! 苏莞然大喜,随即又大怒,忍不住爆了粗口,“该死的,哪个天杀的在城门口杀人!” 不过,若是没有那句“杀人了”,兴许现在苏子默已经被带走了也未可知。苏莞然咬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把掀开帘子,看向了商队。 人太多了,人头攒动,人影重重,商队也被挤得七零八落,禁军怒目横眉疏散人群,而后分成两拨,一拨去看那喊出“杀人了”的地方,一拨维持 秩序,混乱之中,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句“子默”。 除了拓跋连城和蓝玉。 蓝玉怔愣之后,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而后却瞪着那张脸张大了嘴巴,“我去……原来你不是丑八怪?” 拓跋连城:“……” 瞬间的手痒之后,拓跋连城用蛮力硬是将人拽了下来,而后脸色一狠,抽出匕首,用力在那马屁股上扎了一刀! “快走!”对驾马的副手快速说了一句,拓跋连城便拽着蓝玉往后挤过去。 马儿刺痛,嘶鸣一声,向着城门口冲了出去,副手慌里慌张地抓住马缰,嘴里一边大吼大叫一边却又放纵马儿肆意狂奔,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一眨眼马车便离开了京城,冲上官道。 一卷画轴,突然从后方掉了出来。 副将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你们——” “王爷的命令!”蓝玉言简意赅,一把将斗笠掀开,飞快地漏了下脸,“让他们走!” 副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目光一闪,却还是迅速反应过来,抽搐自己身上的兵器,大声道:“惊马了!禁军维持秩序,保护好百姓!” 城门卫只负责守门传递消息,不属于禁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却也隶属于禁军旁支,闻言也立刻反应,“哎呀!快击鼓!让人散开,散开!” 今儿要是这里死了人,禁军和他们都得吃挂落!幸好还有禁军来了,不然这场面他一定控制不了。 城门卫不禁感动地看了眼副将,转身又让人去维持秩序,至于那跑出去的马车,却没有任何人关注。 拓跋连城放走了于雅正,立刻又想给第二辆马车来一刀,哪成想后面不知是谁的马突然踩死了人!他和蓝玉没防备,一瞬间竟被挤没了。 “啧!”拓跋连城不耐烦地回头,将蓝玉推开,“你快走,尽快回府!府里有危险 !” 蓝玉本想留下来,听见最后一句顿时脸色一变,任由自己顺着人流离开,没过多久便消失不见。 拓跋连城这才看向苏莞然的马车,有人踩了他的脚,挤得他脸转身都困难,远远地,他只能看到苏莞然掀开马车,惊慌失措地捂着肚子四处眺望,心急如焚。 而与之同样心急的,还有那酒楼之上的拓跋陵。 那倏起的混乱让他看傻了眼,拓跋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派下去的人瞬间被人群淹没,就像大海里的一颗石头,几乎没有反抗之力,被挤得差点没吐出来。 高士战战兢兢地看着酒旗之下被挤得无法动弹的芸娘和苏子默,稍稍安心,“黄公子,这样不行,下面人太多,禁军和城门卫只能尽力维持秩序,等人散了,他们必定会盘盘查四周,就怕狗急跳墙,苏大人凶多吉少啊!” “朕知道!”拓跋陵怒视着他,探出头看向那壮实太监,边看边骂,“没用的东西,这点好事都办不好!” 骂完之后,他又皱起了眉头,“顺天衙门的人怎么还没来!如此懈怠,朕回头摘了唐庆的乌纱帽!” 高士颤巍巍道:“皇上,这事儿发生得太快,顺天衙门得到消息才能赶过来……” 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在拓跋陵的瞪视下,高士闭了嘴。 拓跋陵冷哼一声,将身子探得更加出去,忽地,底下一人突然抬头,看着他愣了愣。 那人正是拓跋连城! 他惊讶地看着上面的拓跋陵,动作一顿。 百姓已经渐渐散去,外围的人已逐渐松散,禁军还在不停疏散人群,却仍旧不停传来踩死人的声音,拓跋连城目光微变,突然将身上带着令牌拿出,看准了禁军副将的方向,用力一扔! 禁军副将被砸了个正着,不由气怒,“混账东西!谁他娘的扔老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说着,他的目光与拓跋连城撞在了一起。 副将:“……” 拓跋连城像是没听到那句骂自己的话,伸手指了指酒楼,想了想,又抬起两只手,做了个合围之状。 副将怔愣地点头,而后慌里慌张地将掉在地上的令牌赛进袖子里,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手臂一扬,“禁军!去外面将人围起来!这里有人行凶杀人、踩踏死伤,不得放过凶手!” 正在疏散人群的禁军愣了愣,看着里头乌泱泱的一群人,心中暗暗叫苦,但却还是认命地往外挤,边挤边一把抽出自己的刀来,大声警告。 “都别动!退回去!谁敢乱动军法处置!” “全都站到一边,不准大吼大叫,把自己的马车看好了,谁踩死人谁赔命!” “快退!退回去!” 禁军口头大吼和亮了刀显然就是两个效果,没来得及散去地百姓顿时变了脸色,推搡的动作慢了下来,下意识离禁军远些,凑在了一起,竟还真让他们凑出两条道来了。 此时,苏莞然的马车突然被人掀开,拓跋连城钻了进去,将身上的披风脱了,戴上面具,边问道:“你看见子默了?” 他还得出去一趟,只希望方才拓跋陵没有注意到他。 苏莞然头上冒着热汗,先前马车被挤得东摇西晃,马夫都被挤得往里头钻了,她急得上火也出不去,只能干着急。 “就在酒楼下面,你看,”苏莞然掀开帘子,看向那酒旗角落,“就在那里!” 说着,她的声音突然一顿。 拓跋连城见状,忙看了出去,却见那酒旗之下,芸娘和苏子默面前竟然站了个壮汉,三人面面相觑,暗流涌动,似有一股怪异气氛在中间流连。 两人中间其实还有其他人,但不知怎的,芸娘按住苏子默的肩膀,却似乎正和那人对峙着。 拓跋连城细看那壮汉,白面 无须,高大威猛,很像是宫中专门当打手的壮仆,心下微沉,“那是皇帝的人。” “皇、皇帝?!”苏莞然惊讶,“怎么可能?难道那就是派来监督城门的太监?” “他是太监,但不是监视城门的,”拓跋连城看了他一眼,将车厢对面的帷幕掀开,叹了声,“拓跋陵在对面酒楼,守门太监在槐花树下……子默他,猜中了。” 霎时间,苏莞然眼前闪过拓跋连城在暗道里的表现,呼吸一窒,头皮发麻,“那这里……” “城外有兵,但我不知道数量,可太后调来的人若是能够和禁军对敌,实力必然不弱。还有这街道上,”他掀开帘子,淡淡道,“不知藏了多少太后暗中派来的杀手,在保护拓跋陵。” 公皙淑慧既然让拓跋陵出宫,甚至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拓跋陵身边决计不会只有几个太监,一定还有其它人。 而差一点,蓝玉就危险了。 且这危险,还没有完全排除。 他跳下马车,目光沉沉地看向连苏商队的第二辆马车。苏莞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四肢百骸同时传来一阵凉气。 于秋儿……还没走。 深吸口气,拓跋连城伸出手,无奈道:“出来吧,事已至此,只能随机应变了。” 苏莞然抿唇,一把抓住他的手掌,目光坚定而清澈,“没关系,我们一起面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一定。” 她信誓旦旦地说着,像是在给自己、给拓跋连城加油打气,但心底却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恐慌和不安。 事已至此,有些事,怕是不得不提前了,只要他们能够从这里活着出去。 下了马车,苏莞然环视四周,看见了那颗槐花树,也看见了那原本靠在槐花树上“闭目养神”的守门太监,脖子扭曲、七窍流血地歪倒在地,无人靠近。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公主奶娘 顺天府尹终于姗姗来迟。 可才到,便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倒吸口气凉气。 连苏商队的货物滚落了一地,那被踩上、挤伤的人席地而坐,捧着自己的手脚痛苦呻吟,胸骨凹陷、脑浆崩裂的死人还趴在马下,身边是痛哭不止的亲人。 禁军与城门卫脸色惨淡,围住了所有人,开辟了两条路,一条通向槐花树下那七窍流血死状诡异的守门太监,一条通向对面酒楼门口。 命案在侧,而那酒楼门前,唐庆竟然看见了南王和南王妃,而在他们前方,正上演着一场劫持与被劫持的戏码。 “这……这踩踏死伤案、谋害宫中太监案和劫持案都是一人所为?”唐庆下意识问道。 随之而来的穆青松脸色一黑,“这不是你该查的吗?!” 唐庆瞬间回神,看着左前右三边混乱,脑子里突然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突然,禁军副将突然走到了他们面前,向着右边酒楼双膝一跪,高声道:“末将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蓦地,现场一片哑然,惊愣无语,就连那哭丧的人都声音一顿,看向了右边酒楼。 皇上?!皇上也在这里?! 唐庆双腿一软,还没看到人,身体就已经滑到在地,颤巍巍地看向了右边酒楼,缓缓抬头,一个穿着墨色衣裳的俊朗男人正满脸铁青地看着下方,阴沉恐怖的目光简直比地上的尸体还要可怕。 “朕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啊。”拓跋陵咬牙。 好好一次微服出巡,目的还未达到,先看到了一场混乱!顺天府尹姗姗来迟,城门卫一无是处,若不禁军从旁协助,不知要死伤多少人! 死伤若巨,他这皇帝必将招来怨愤! 但这也罢了,拓跋陵目光不善地看向禁军副将,他居然还敢当众揭穿他的身份,岂不是让他更加难堪? 副将却是极为不忿,故意 揭穿他的身份,其实多少带了一丝报复心理。 方才人潮汹涌、四处混乱,到现在几乎称得上是哀鸿遍野,他一句话都没说。他是皇帝,只需要有一句话,下面的人就不敢再多动弹,也不至于这么多死伤,可偏偏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穆青松目光闪烁,紧接着跪了下来,“末将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穆青松声音嘹亮,瞬间将愣住的人都惊醒了,整条长街上,百姓争先恐后地跪下,乌泱泱一地,密密麻麻,其声贯穿长街,直达天际,异样的震撼。 就像是繁华最后的辉煌,拓跋陵有些恍惚,看着城门口躺着的几句尸体,忽地打了个激灵,视线落在了守门太监身上,瞳孔一缩,条件反射地看向了拓跋连城,脚底腾起森森寒气,一股恐怖的感觉流入四肢百骸,心一沉再沉。 谁敢杀守门太监?拓跋连城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禁军怎么会突然发现他?为何所有事情都凑在了一起?为何就……这么巧合? 满街之中,只有三个人未曾跪下。 芸娘与苏子默是其二,他们不能跪,跪下即是死。 而拓跋连城,他堂堂正正地站在下方,就像山峰脊梁,屹立不倒,明明身在下方,可却让拓跋陵莫名有种居高临下之感,手指微微收紧。 死寂般的沉默在众人头上蔓延,明明数百人聚集在一起,甚至越来越多的人都在靠近,可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许久,高士忍不住提醒,“皇上,皇上?” 拓跋陵幡然回神,他看了眼高士,阴郁的眼中似乎藏着什么,让高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退了两步,“皇上,您怎么了?” “……没事,”拓跋陵闭上眼,耳中似乎还会回荡着响遏行云的山呼万岁,嘴角忽然扯了一下,抬了抬手。 高士会意,高声传话,“平身! ” 众人这才慢慢起来,痛失亲人的百姓忍着悲伤和复杂抽噎。 他们都以为今日这场混乱,不是别人造成的,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因为他出现在这里,因为第一个死的人是太监……而他从头到尾,一语不发。 拓跋陵回头,“我们下去。” 与此同时,人群中有十数位穿着寻常衣裳的男子慢慢靠近了酒楼门口,站在禁军慢将中间空出的地方外,凝视着这人群包围下的满目疮痍。 拓跋连城很快便将目光放在了那十几个人身上,抬起手来摸了下头发,随即又放下。 小巷中,云久思得到信号,看向自己身后的众多女子,“下手利落点,别闹出动静,快去快回。” “是!” 暗流开始汹涌,不知谁手中的兵器在发颤,不知是谁的呼吸在告急,似有一股莫名沉重的气氛在百姓间蔓延。 拓跋陵走出酒楼,便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身体僵硬,他眯了下眼睛,目光扫过禁军,而后触及百姓。 唯唯诺诺行礼的百姓,站起身后,似乎成了另一番模样。 他们静静地看着拓跋陵,表情各异,有好事者凑在一起用眼神交流着什么,表情闪过愤怒和鄙弃,却又不敢出声。而更多人只是冷漠无声地看着他,看得让人心慌。 这样的眼神,拓跋连城与苏莞然也曾碰见过,就在淮南死地,就在那让人不敢靠近却又不得不靠近的“瘟疫乡”。 那个时候,他们很平静地走了过去,面无表情。 而这个时候,拓跋陵也平静地走了过去,却带着些微的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谁。 他来到唐庆面前,唐庆已经慢慢回过了神,将沿路衙役带来的消息捋顺了,捋明白了,拳头也就慢慢地捏紧了。 “还愣着干什么?”拓跋陵皱眉,“你是顺天府尹,维护京城稳定是你的责任,到现在还 不知道该干什么?” 唐庆喉头一紧,一声唾骂被他死死咽了回去,垂着头道:“是,下官明白。” 拓跋陵冷哼一声,慢慢走开。 唐庆眼睛发红,招来衙役,哑声道:“来人呐,先送受伤百姓前往医馆,将死者收敛,送回家中,未能好好控制马车之人追责,先押入大牢,再行商议赔偿之事。” 商议赔偿之事,那便是说罪不至死,还不用他们赔命,没准赔偿之后就能无罪释放。 顿时,那因自己的马踩死人的人身体一松,滑到在地,像是从生死场上走了一遭,整个人都僵住了。 衙役很快将人抬走,但哭声也瞬间变大,哭得人心头发紧。 乱中死伤,以致于混乱的源头是罪魁祸首,而有力阻止混乱却无声旁观的人却罪加一等,其心之恶,坐视混乱,死伤更多,道德败坏,人所鄙弃。 德立天地,重于生命,上位者尤甚,古来如此。 而后,唐庆才走向南王拓跋连城,而此时,拓跋陵已经与拓跋连城交谈上了。 拓跋陵不知为何,丝毫没有去关心那个被杀死的守门太监,他看了眼苏莞然,苏莞然默不作声地退到了拓跋连城身后。 拓跋连城抱拳道:“皇兄怎么来此?” “你又为何来此?”拓跋陵看向芸娘,语出疑惑,“芸娘和南王府似乎闹翻了?” 芸娘是太后的人,她和南王府闹翻了,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拓跋陵几乎认定了南王府与禁军有所勾结。 但,拓跋连城的话却让他惊讶了。 拓跋连城脸色难看,上前一步,却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话。拓跋陵意欲后退,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没有动弹。 “皇兄,臣弟素来敬重皇兄,但此事,臣弟不解。敢问皇兄,为何太后要将一于阗奸细送往南王府?”拓跋连城目光晦涩,夹杂着 不解和伤心。 拓跋陵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于阗奸细?” 怎么可能!芸娘在宫中伺候太后多年,又怎么可能是于阗奸细?拓跋陵目光微沉,拓跋连城是想栽赃太后不成? “你们没听清楚我的话吗?”突然,芸娘开口了,她冷冷道:“我说了,让我出城!否则,我就杀了苏子默!” 众人注意力瞬间被她吸引过来,拓跋连城叹口气,抬手护住拓跋陵往后退,目光沉沉地看着芸娘,“芸娘,莞儿在王府不曾亏待于你,你自问,王府对你难道不好吗?” 苏莞然抬起头,目光在苏子默脖子上顿了顿,“芸娘,子默只是一个画师。” 现场鸦雀无声,苏子默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苏莞然,而后眼神一变,有些慌乱地看向了拓跋陵。 许久,芸娘突然大声冷笑,“可笑,你是天朝人,我乃于阗七公主的奶娘!七公主是我半个女儿,三王子更是我于阗嫡亲王室!可他们,却被你——拓跋陵!” 怒视拓跋陵,芸娘大骂道:“你这个昏君毁了!你毁了我于阗王室,毁了我的女儿!今日我若不将这个消息传出京城,芸娘死不足惜!” “什么?!” “南王府的下人竟然是于阗人?她是于阗奸细?!” 云久思蒙面走出,冷冷道:“可芸娘不是太后派到南王府的吗?怎么又成于阗人了,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蓦地,百姓再度愣了。 拓跋陵霍然变色,头上青筋一跳,手指轻抽,额头突然生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目光阴沉地盯着芸娘,“你果真是于阗人?” 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许多想法,比如芸娘是被收买了,比如芸娘被威胁了,但下一瞬,他什么都忘了。 “她当然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竟然带着笑意,“奶娘,秋儿还没死,这次,我们一起回家。” 第三百三十六章 诛心痛骂 于秋儿! 那个据说已经毁容、自焚的天朝贤淑妃,被拓跋连城俘虏入京,来自于阗王室,又被拓跋陵以联姻之名强行霸占的于阗七公主! 副将抽出兵刃,“护驾!” 拓跋连城心下一沉,伸手握住了苏莞然的手,苏莞然下意识反握住,目瞪口呆地看着从连苏钱庄的夹层里爬出来的于秋儿。 她为什么要出来?她想做什么?想起南王府里发生的一切,苏莞然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在颤抖,她要是报复南王府怎么办?那他们还能活吗? 拓跋连城迅速和穆青松对视一眼,于秋儿出现,至少便证明了禁军办事不利,甚至是……有意纵敌。 禁军不受信任,已成定局。 随即,拓跋连城将目光投向了那十几个暗卫,那来自公皙家余温里的侍卫,云久思手下的姑娘正在向他们靠近,那看似柔弱的姑娘们头上落满冷汗。 十几个人,只有有一个出现异常,她们便都有危险。 云久思握住手中的长剑,狠狠瞪着于秋儿,那艳丽缱绻的眉眼中,带着沉沉的杀意。 拓跋陵的脸几乎绿了,却又隐隐显出一丝苍白。皇室之中,出了于阗奸细,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尤其这人还曾经是太后身边的人,是皇帝母亲身边的人! 于秋儿看着拓跋陵难看的脸色,却笑了起来,她本就生得美艳,笑起来也带着惊心动魄的美,而现在,她立身在禁军当中,就像白骨累累战场之上的一朵牡丹,惊艳也凄凉,放肆又惨然,虐雪饕风越是摧折,便越显得她惊心动魄。 “拓跋陵,你也会害怕?我告诉你,芸娘是我的奶娘,是当年就打入天朝的暗桩,是公皙淑慧亲自带回皇宫的人,哈哈哈,堂堂皇帝!自己养了个敌国奸细,你也配当皇帝?我呸,不入流的东西,你早就该死了!哈哈哈… …” 她狂妄地大笑,眼中却带上了泪光,笑得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就像绚烂烟花最后绽放的光彩,美丽却又短暂。 她会死,也永远都回不了于阗了。 但回去干什么呢?死在这里,别人还能说她是英勇牺牲,回到于阗,便是于阗之耻辱了。 也罢,不回去了。 拓跋陵此刻想杀她的心都有了,“穆青松!这是怎么回事?!” 穆青松目光晦暗,一动不动地看着拓跋陵,也未行礼,更未慌乱,只是缓缓道:“这只是末将一时疏忽,末将愿意领罚,还望皇上看在末将一心护主的份上,宽恕责过。” “你——”拓跋陵大怒。 然而,还未瞪他话说出口,便见禁军齐齐抱拳,异口同声,震耳欲聋般道:“末将等,请求皇上,宽恕责过!” 唐庆目光微变,禁军个个面色严峻,目光冷厉,竟有几分抗命的态势,顿时心里一惊。然他回头,看了眼一旁好整以暇的南王拓跋连城,却似乎明白了什么,激动地深吸口气。 拓跋陵怔然,却听身后,苏莞然怒声问道:“你既然没死,便是想逃出京城!芸娘可也是你唆使的?” 清脆的声音落在每个人耳中,禁军不以为意地收手,他们仿佛已经从穆青松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 于秋儿猛地看向苏莞然,却是冷笑,“苏莞然,你以为芸娘跟在你身边是好事吗?蠢货!她是太后派来监视你的!” 苏莞然一默,拓跋连城随即看向拓跋陵,沉声道:“皇兄,于阗奸细当年蒙骗了太后,太后心慈方将其带回皇宫,此事与太后并无关系。但芸娘挟持妻弟乃是为了破坏我天朝安稳,万万不可纵敌离去啊。” 乍听此话,拓跋连城倒像是在给公皙淑慧辩解,可细听,又实在讽刺。 太后心慈,却让禁军老统领不经调查便 将人抄家灭族,惶惶京城,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一日之间哀鸿遍野血流成河!这也算是心慈? 众人决然不信,反倒更觉得拓跋连城是在维护皇帝,尤其想到方才于秋儿的话,难忘府里的芸娘竟然是太后派去监视王府的人,那不是说,皇帝开始往南王府插手了? 这种事并非少见,可也没有哪个是会摆到明面上来说的。 说出来,便是看轻功臣,寒了臣子之心! 此事公皙淑慧已经脱不了关系,但当中仍旧有可周旋之处。 拓跋陵目光一闪,负手傲然,不怒自威,“太妃与王妃不合,京城何人不知?太后赐婚,自然要派人照顾王妃,却没想到,竟然收了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苏莞然挤出眼泪,也泪汪汪地说道:“太后一片真心,莞儿感激不尽,然却不想,我们都看错了人!” 才掉了几滴眼泪,苏莞然又看向芸娘,清澈的目光蓦然深沉,别有意味道:“芸娘,我真心待你,你也曾在府中救我性命,我苏莞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要你放了我弟弟,我愿扣求太后,只囚不杀。” 拓跋陵看了眼苏莞然,不作表态。 芸娘苦笑,却将苏子默一把移到自己左边。穆青松当即抬手,让副将放下了手里的箭免得误伤了苏子默。 “王妃,你是什么人我知道,太后不过略施恩德,你便为她赴汤蹈火,但我不行!”芸娘沉下脸,“我生于于阗,也当为于阗而死!” 她看向于秋儿,“公主,您还有活着的机会,快离开吧,芸娘送您最后一程,我就不出去了。”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交握的手缠得更紧。 于秋儿会意,却不以为然,她笑了声,从袖中慢慢拿出一把匕首,也横在了脖子上,淡淡笑道:“当初芸娘离开于阗,秋儿 未及相送,今日秋儿在天朝受辱,也无颜回国面对父老子民,愿以身告天地,得求灵魂洁净。” 这话有些奇怪,但一时也无人深思,只当她是在说遗言罢了。 拓跋陵怒不可遏,可看着面前的人,禁军、百姓、于秋儿,却又莫名充满了无力感。 他默了默,忽将目光放在连苏钱庄的旗帜上,“你今日,本是想借着连苏钱庄的马车离开,看来连苏钱庄也与于阗有联系了?” 云久思闻言,却没有任何反应。早在于秋儿出现的瞬间,她就知道连苏钱庄暴露了,但那又如何? 她看了眼拓跋连城,嘴角上扬,现在才发现,迟了。 于秋儿放声大笑,笑他的后知后觉和愚蠢,“一辆马车而已,本公主当初便是这么混进来的,什么狗屁连苏钱庄,这名字真是烂透了!” “守门太监也是芸娘杀的?”拓跋陵继续问。 于秋儿这次直接呸了一声,不屑道:“杀了就杀了,老娘还想杀了你呢!你们姓拓跋的没一个好东西!” 拓跋连城:“……” 苏莞然:“……” 于秋儿讽了他们两句,而后表情又冷了下来,“拓跋陵,我告诉你,于阗要跟你结盟,我没有!我永远诅咒你!诅咒你痛苦一生孤苦无依!你今日之荣华,都将成你来日之罪恶!你会失去最重要的人,会被千古唾骂,人人都会弃你如敝履!” “放肆!”高士偷偷看了眼拓跋陵,“辱骂天子,可是要万劫不复的!” “……”拓跋陵鼻子一抽,一把将人推开,“于秋儿,你想死便死,但这笔帐,朕会记在于阗头上。” 于秋儿竟然笑了,就像余烬最后的火热,烫手,也诛心。 “拓跋陵,你看看自己,再看看你的周围,看看那些百姓的目光!你已经民心尽失了,”于秋儿痛快地嘲讽他,似乎要 将自己在天朝受到的所有怒火都发泄出来,“我于阗虽然小,但我于阗的王爱民如子!” “而你呢?你当了皇帝只顾贪图享乐,你挪动国库只为了修建自己的行宫,淮南有难,你就拿了五十万两白银,其余还是连苏钱庄掏空底库补上的!” “边关有难,你不思杀敌,竟然在后方裁减军资?你还逼得慕家两兄弟不得不反!” 苏莞然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拓跋连城却拽住了他,对她摇了摇头。 唐庆与穆青松对视一眼,也没有动作,就如同那些百姓一样,仿佛在静静听着这个来自敌国公主的控诉。 于秋儿是敌人,所以她可以说,可以骂。 而他们不是,他们只能听,只能看,只能等,等雨过天晴,等这场大雪过去,天下迎来新的春季。 可奇怪的是,拓跋陵也没有动作,表情淡淡的,无动于衷。 于秋儿忽然看向百姓们,“天朝子民,你知道慕家两兄弟为什么要反吗?因为他们快被饿死了!我于阗接收他们时,三岁的孩子还没有婴儿大!老人易子而食,将军挖土嚼根!那三年的战争,不是因为我于阗贪婪,是因为你们的皇帝!” 易子而食、挖土嚼根…… 这些画面一听便让人倒尽胃口,又恶心,又愤怒。 可于秋儿还没停,她手中的匕首微微颤抖,必将迎来的死亡不仅没有让她感到痛苦,反而觉得解脱,她再看向拓跋陵的方向,目光突然温柔了起来。 “其实,我真的是爱过你的,一见钟情的那种爱,真的,看见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这回事。” 话题转得太快,以至于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可苏莞然却明白过来了!她看着身前的拓跋陵,又看向身边的拓跋连城,目光微变色,手握得更紧。 第三百三十七章 香消玉殒 人们似乎以为,于秋儿在垂死之时突然害怕了,所以,她才会突然对拓跋陵软了眉角。 就连拓跋陵也如此以为。 但其实,于秋儿目光所及,愁丝所传,不在拓跋陵,而在他身后的那个人,那个她一生也只看过一面的人。 于秋儿定定地看着拓跋连城,笑靥如花,惊艳绝伦。 “我希望你能成为明君,希望再没有战争,希望下一世,你的心里能有我一个位置。”她顿了顿,却又将目光的重心放在了拓跋陵身上,“可惜,我看不到了。 而后,她又抬头看看天空,不知何时,大雪又开始纷飞,她笑了笑,突然想起那白雪漫天中决绝离去的背影,“我也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伟大的事,对不对,哥哥?” 说着,她纤弱的手指捏紧了匕首,直直没入瘦弱的胸膛。 她本是万千娇宠的天之娇女,于阗皇室最为宠爱的公主,生活在四季如春的于阗,即便是死,也当口含金珠,身披彩霞。 如今,却在遥远的北方,在大雪纷飞中,穿着素白衣裳,结束了她大起大落、饱受摧折的一生。 “不!公主!” 芸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那个曾经在她怀中笑盈盈的女孩,如今却决绝地一笑,拿起了匕首,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芸娘!”难以继力的身体蓦然倒地,于秋儿浑身抽搐地看着她,眼泪如珍珠般坠入尘埃,“芸娘……你要活着,我不想……欠她的情,你帮我……还给她。” 牡丹丧于冬日,再美的花蕊,到了时间,也逃不过香消玉殒。 瑰丽的世界渐渐黯淡,于秋儿嘴角微扬,凄美地躺在雪地中,胸口就像开了一朵红花,漂亮又残冷。 哥哥说的不对,于阗七公主还没死,哥哥,你的妹妹还没死。你等等我,我就来,陪你一起回家…… 寂静的街道上 ,长久无人出声。 苏莞然忍着狂跳的悸动,身体无来由地有些虚软,看着那了无生气的尸体,一股恶心反胃的感觉蓦然涌上喉痛,苏莞然突然吐了出来。 拓跋连城才从怔愣中回神,便被这一幕吓得再度提心吊胆,“莞儿!” “王……” 芸娘张开嘴,欲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猛地收了回去,她想起于秋儿最后一句话,眼中泪光频闪,忽地将苏子默一把推开,举起匕首向着拓跋连城刺去! “都怪你,若不是你抓了公主,公主也不会死!拓跋连城,你去死吧!” 苏子默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推到在了地,一个踉跄险些跪地,幸而有人扶了他一把。 芸娘面色狰狞,恨意昭然,可她还没有跑到拓跋连城面前,就被那壮实太监一脚踹飞,后背砰的撞上了柱子,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滚到地上,一动不动。 拓跋连城抱着苏莞然退身,一边替她顺着后背,一边看向芸娘,沉声道:“留她性命,再行审问,或许京城中还藏着其它奸细!” 那太监看了看他,又看向拓跋陵,“皇上,这……” 苏子默一怔,因为那太监看向的方向正是自己身后,他头皮一麻,不知想到了什么,几欲收手,不想拓跋陵却死拽不放,眸中隐隐带着寒气。 糟糕! 苏莞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她脸色微变,伸出手来,讪讪道:“子默,到姐姐这儿来。” “他受了伤,”拓跋陵用力将人往后拖,扔给了身边的太监,“还是让朕带进宫,给御医看看吧。还有芸娘,朕一并带回宫。” 苏莞然整张脸都僵了,拓跋连城忙伸手将她按住,对拓跋陵颔首道:“皇兄所言甚是,只是皇上乃千金之躯,还是应该先回宫,于阗奸细在外,宫外十分危险。莞儿看不惯血腥,臣弟也想顺道送她 回去。” 拓跋陵似笑非笑,“是么。” 正此时,却听外面又跑进来一个强壮的太监,穿着素衣,手中还拿着画轴。他走到了众人之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现场,敛眉道:“皇上,臣已经去城外看过来,山中有人。” 山中有人。 穆青松脸色紧绷,副将的脸色更是难看。他们没想到,皇帝竟然已经和那些暗兵联系上了! 如此这般,京城的局势只怕会陷入僵持,谁先动作,谁就会引发一场大战! 不过好在,他们方才也没怎么僭越,拿不住证据,皇帝也不能轻易动他们。 拓跋陵挑眉,看向这个颇有眼力见的太监,正是太后派给他的人之一。他点了点头,扫了眼身后的禁军和苏子默,“嗯,辛苦了。”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松了口气。 今日发生的种种都太过巧合,他至今仍旧有些难以置信,芸娘口称自己是于阗之人,还挟持了苏子默,南王府看似受害者,与于秋儿之事没有关系,但他总觉得惴惴不安。 有了这六千人,至少有了底气。 “那就回宫,高士,带上芸娘。”拓跋陵看向穆青松,禁军失职已是再明显不过,但他不确定,禁军是否真有二心,只要证明南王府和禁军有联系……就能证明一切。 他希望没有。 “穆青松,你抓捕不利,朕本应该将你重罚,”他试探道,“但念在你护驾有功,罚俸两年,自请鞭刑三十,你可服气?” 穆青松这次没有板着脸对抗了,他抱拳垂头,痛心疾首般道:“臣,领旨谢恩!” 副将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似乎被人遗忘的于阗七公主,耳边不停回荡着那声嘶力竭的控诉和嘲讽,旋即脖子僵硬地转了回来,看向了拓跋陵。 面带笑容、毫无悔意的拓跋陵。 拓跋陵丝毫不曾将目光留在那 个倒地的女子身上一秒,带着高士,由穆青松带禁军开道,便自顾自地离开。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拓跋连城带着面色苍白的苏莞然走到了他的面前,低声叹道:“将公主的尸体收敛,找人送回于阗吧。” 副将慢慢点头,苏莞然深深地看了眼于秋儿,沉叹口气。 他们走了,人群中才终于有了声音,哀哭、痛骂、怨天尤人,很快,城门口再度恢复了秩序,可当中的鲜血,却没有人敢去触碰。 副将满心惆怅愤怒,可却无处发泄。 他让人寻了上好的棺木,收敛了于秋儿,后续却不知该如何处理时,顺天府衙役突然道:“大人,将军,那巷子里还有十几具尸体!上面还留了字条!” 唐庆脸色难看,经历了方才的一幕,现在就是再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可当他和副将看到那字上的话时,手却一抖,蓦地将字捏紧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这是大皇子的……” “嘘!”唐庆在他手上一按,转过身,看着衙役,“不过是些被冻死的乞丐,拖到乱葬岗埋了就是,还有那太监,也拉过去烧了。” 衙役愕然,那分明就是被一个个被从后方刺中心脏的人,怎么成了乞丐了? 唐庆目光一冷,“没听清楚本官的话?还不快去!再磨蹭,你就不必在顺天府当差了!” 衙役脸色一变,顿时不敢多问,退身下去处理尸体,唐庆这才转头,拉着副将的手走到角落,低声道:“之前我去东大街查案,偶然与她见过一面,是雍王的遗孀不假,如今看来,今日城门之下,出了我们、南王府、于阗,太后的人也在此地。” 副将瞬间明白了过来,“所以,雍王妃也在帮南王殿下?” “八九不离十,”唐庆点头,却又突然问,“方才那太监说‘山中有人’,你们 便变了脸色,是为何故?” 经此一役,两人似乎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战友,副将也没有隐瞒,索性将袖中的纸条给了他,骇得唐庆竟而失声,“现在就在城外?!” 副将让他小声点,侧头看看城门卫,“他们人马不知多少,必将在各处盘查,却无一点消息传来,实在奇怪……大人不是有一只巡逻城郭各处村落的衙兵马?” 唐庆会意,郑重其事地抱了抱拳,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却已经立下了承诺。 他会尽全力,找出这只“幽灵军”。 城门口的消息如旋风过境,闻者之众不可胜数,要瞒也瞒不住,公皙淑慧这次却不可能对全京城的人挥刀,那句“昏君”注定抹消不掉了。 午时过,太阳往西山而落,当空的影子慢慢拉长。 南王府外监视的人打了个哈欠,突然看见大门打开,一下子便睁大了眼睛,而后又见一辆马车缓缓行了过来。 拓跋连城先下了马车,回头又扶着苏莞然再下,不经意间,似乎与他们对了一眼,吓得他们险些跳起来。 但随即却有奇怪,他们是怎么出去的?明明没有看见人出门啊! “不对,南王府有密道!”一人拊掌,“哎呀,以前我怎么没有想到!快进宫去禀告太后,就说南王府有密道,铜墙铁壁可破!” 几人正说着,忽见那大门前又走出几个人,竟是黑怀带着人马直接走了过来,站在了愣住的他们面前,微微冷笑。 “王爷说,王府门前有宵小聚集,今日一看,果然如此,来人!抓起来,送进顺天衙门,这几人打探南王府消息,必定是于阗奸细无疑!” 又是于阗奸细! 刚才从城门口过来的人耳朵一动,再看南王府的门楣,几乎没有怀疑,立刻便相信了,于是立刻将这消息传了出去。 “于阗奸细又在打探南王府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不是丢了? 于阗奸细总是围着南王府打转,上一次还伤了人,险些要了太妃的命! 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别说是拓跋连城,就是普通人都要神经敏感些了。 何况如今才又知道,连皇宫派进南王府的芸娘都是于阗奸细,众人心惊之下,对在南王府周边晃悠的人,止不住地起了怀疑的心思。 南王打得于阗落花流水,于阗当然想害南王,那些人整天没事干围着南王府,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于阗奸细? 举报,必须举报! 如此,黑怀只是开了个头,南王府周围的奸细竟在半日之内都被顺天府派人抓了! 不动声色间,便让那一直围着南王府的眼线都退了个干净,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一时都无话可说,打落牙齿也得和血吞,让黑怀出了好一口恶气。 他好歹是战场上的斥候,从来都是他打听别人的份,到了京城,出入都有人偷偷摸摸跟着,他早就想收拾这群人,如今终于让他等到机会了。 黑怀心中虽然畅快不少,但是府里的拓跋连城和苏莞然却是愁眉苦脸,顾闲静更是神色大乱。 “他把子默带进去干什么?是不是根本就没相信你们,又想把小默带进去当人质?”顾闲静难免作想,表情几变,“怎么办,他要是不放人,要是拿他威胁我们……” “娘,先冷静,”拓跋连城看了眼苏莞然,“没事的,拓跋陵只是以带他进宫治伤为由将人带走,他没有怀疑我们的理由。” “这次,还要感谢于秋儿。”苏莞然喃喃道。 众人一默,顾闲静颓丧地坐了回去,神色复杂,也是长叹,“女儿家不受控制也是有的,我那时说话也有些太过了,这脾气真是……唉!” 拓跋连城拧眉,“娘,你没有做错,不用怪自己,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带出子默。” 苏莞然突然站了 起来,“芸娘和子默都入了宫,公皙淑慧必然会审问芸娘,没准子默也会被殃及,我要进宫一趟!” “不行!”话音未落,已听到一片反对声。 “我必须进宫!”苏莞然却坚持道:“他们手里握着子默,我素来关心他,若是不进去看一看才会显得心虚!主动总比被动不引人怀疑,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取得公皙淑慧的信任!” 虽然她说得有道理,但拓跋连城黑了脸,“不必说了,你不能进去,你今日身体不适,何况天色已晚,这件事还是明日再商议吧。” 苏莞然叹口气,“连城,你知道我必须进宫一趟的。难道你们都忘了,我身边的琴棋书画都是芸娘带来的人?便是例行公事,也要进去一趟,否则,他们焉能不起疑? 顿了顿,苏莞然看着拓跋连城,沉声道:“城外还有暗兵潜伏,这个时候,宫中有了任何的疑惑,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我不能让于秋儿和芸娘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至少今天不行!”顾闲静蹭地又站起来,坚决反对。 苏莞然却道:“娘,还必须是今天。” “为什么?”顾闲静怒道。 “因为我的身边出了奸细,因为于阗奸细曾经差点害死您,因为你与我不合,”苏莞然意味深长道,“因为按照‘您的性格’,今天一定不会放过我,我不可能还好生生地待在王府。” 顾闲静蓦地哑然,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末了,一指拓跋连城道:“那就说是连城替你挡下了,所以你什么事都没有,明儿再进宫不行吗?” “娘,早进宫,晚进宫,都是要进去的,”苏莞然振振有词,“而早一些,总比晚一些安全,趁着现在公皙淑慧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速战速决,才能趁虚而入重新让公皙淑慧信任我,子默才会安全!” 她说得有理 有据,顾闲静急得跺脚,便瞪向拓跋连城,“你说话啊!你媳妇要去冒险,你还不让她在府里好好待着!” 拓跋连城抬眸,阴沉沉的眸子映着苏莞然坚定的目光,忽然问道:“你最近的脾气不好。” 苏莞然淡淡道:“轻重我还是知道的。” “芸娘若是受刑,你当如何?”拓跋连城目不转睛。 “无动于衷,满心愤恨。”苏莞然默了默,“还有受到背叛的恼羞成怒。” 拓跋连城点了点头,却又道:“琴棋书画若入宫闱,未必可以离开,你可狠得下心?” 苏莞然有些迟疑,但随即,就有坚定了眼神,“芸娘会保住她们,否则不可能从始至终都不曾让她们参与自己的事情。” “但太后必不会信。”拓跋连城道。 “我相信芸娘,也相信她们,她们的根底,太后比芸娘更清楚。”苏莞然记得,琴棋书画说过,她们是公皙淑慧打小选出来的。 拓跋连城无可奈何地扯了下嘴角,起身看着的肚子,“若是孩子闹腾呢?” 苏莞然松口气,认真地看着她,“你要相信我,从小我就是吃苦忍痛过来的,为了子默,我做了很多事,杀人、偷盗、陷害不算什么,忍耐才是我最大的本事。” 顾闲静眼波微动,听得心里十分难受。拓跋连城苦笑,喟叹道:“今日我们回府,娘必定大发雷霆,我会在王府安抚娘,不会陪你一起进宫。” “你当然不能去。”苏莞然轻笑,“我身边出了奸细,你多少该生气的,怎么能陪我去呢?” “你还要去?!”顾闲静终于听懂了他们的谈话。 “娘!”拓跋连城上前,扶着她的胳膊,笃定道,“今日莞儿进去,我们或许可能全身而退,明日她进去,怕就出不来了。” 早一日,晚一日,差别的确很大。 顾闲静愣住,她依旧没 有彻底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拓跋连城既然这么说了,那定然不会是假,他不会拿苏莞然的性命诓骗于她。 “而且,我不去,可以让蓝玉陪她去啊。”拓跋连城柔声道,“您放心,就算公皙淑慧真的察觉到了什么,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将人当成人质,而不是杀了莞儿。” “这……”顾闲静板着脸,“这算什么好消息!” 苏莞然轻笑,对顾闲静福了福身,便叫来了琴棋书画,赶在傍晚时分,离开了南王府,往皇宫而去。 琴棋书画神情恍惚,脸上还带着泪珠儿,蓝玉本想提醒,却别苏莞然打断,“琴棋书画,既然要哭,就哭大声一点。” 她这么说,那四个丫头反倒愣了,却听苏莞然道:“你们记住了,你们忠于的是太后,而芸娘的背叛,让你们伤心,也让你们愤怒。你们可以哭,但绝不能怜悯芸娘,否则便是杀身之祸。” 她似乎累了,说话的声音没有多少力气,与寒风裹在一起,让人不禁脊背生麻。 蓝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索性也就不阻止了,却听苏莞然又道:“琴丫头,你上马车来,帮我一个忙。” 琴丫头默默地点头,失意地爬上了车厢里,却见苏莞然瞪大了眼睛,眼底都带上了红丝,顿时吓了一跳,“王、王妃?您怎么了?您别太伤心了,身子要紧……” “我没事,就是想使一出苦肉计罢了,”苏莞然深吸口气,指指自己的脸颊,道,“打吧。” “啊?”琴丫头愣了。 “打我的脸,别手软,”苏莞然若无其事地伸手,将肩膀上的衣服一撕,“苦肉计总要做得真实可信,这一关才过得去,打吧,脸上的痛消了就好,性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蓝玉侧头,张了张嘴,无奈一叹,却道:“你一个人还不行,她们最好都带点伤。 ” ……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冬日短暂,很快夜色就会笼罩京城,包裹住整个皇城。 御医匆匆忙忙地入宫,禁军谨小慎微地巡逻,太监宫女低着头从宫道前经过,暖阁一片肃冷,没有半点热量。 太医正在给苏子默把脉,脖子上的血痕并不严重,只说略有些受惊,拓跋陵便又让人退下。 拓跋陵手里拿着一幅画,白日里的事情似乎并没有激怒他,他的嘴角甚至还挂着淡薄的笑容,却让人看得心堵。 苏子默觉得他好像有些奇怪,以往被朝臣拐弯抹角地说了两句就要暴跳如雷,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被骂了,居然可以无动于衷?看起来似乎还一身轻松的样子? 什么毛病? “朕让你做的画,你画好了?”忽然,拓跋陵开口问他。 苏子默连忙起身答道:“呃,已经画好了。” 不打听南王府的消息,居然还问画?苏子默心中警醒,怀疑拓跋陵顾左右而言他是别有所图。 “是么?”慢慢将画卷了起来,拓跋陵眯起了眼,“你说你上一幅画,是怎么没的?” 苏子默顶着他颇具压力的目光,一板一眼道:“是不小心被火烧了。”他想了很久,觉得将事情栽赃给自己的姐夫还是颇不恰当,所以仍就算是自己的错。 “不是丢了?”拓跋陵挑眉。 苏子默倏地抬头,看见了拓跋陵笑盈盈的脸上,一丝温度都没有的双眼,双脚蓦地僵住,“您……您怎么知道?” 难道,南王府里还有拓跋陵的人!那么,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王府里藏着…… “朕猜的。”拓跋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是不是你拿出去装裱,丢在王府外了?” 王府外可有人跟着,怎么可能掉在外面,苏子默腹诽摇头,又道:“在王府里。” 拓跋陵闭了下眼睛,慢慢站了起来,“再回答一次。” 第三百三十九章 皇帝好玩吗? 再……再回答一次? 您老耳背了? 苏子默奇怪地看着他,声音又大了些,“启禀皇上,我的画是掉在王府里面的!” 手指轻敲桌面,声声沉闷蔓延,高士抬起袖子擦了下头上的汗水,不明所以地看向拓跋陵。 拓跋陵在生气,他跟随拓跋陵多年,有些事不用点破就能看出来,拓跋陵十分生气,气到极致,反而变得冷静下来了,就像他面对公皙淑慧时一般。 苏子默浑然不觉,他还在想南王府是不是混进了其他皇宫眼线,可若真的混进了眼线,为什么拓跋陵不早早发作,凭那几个人在王府,就足够他们死上几百回了。 他垂头不语,冷不防,视野里突然迈入一双明黄色补双龙戏珠的靴子,苏子默神识一收,后背陡然升起一阵冷汗。 拓跋陵平静到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觉得,连苏钱庄这个名字,有趣吗?” 瞳孔骤缩,苏子默张开嘴,正要回答,拓跋陵的声音突然一沉,“看着朕回答!” 肩膀一颤,苏子默故作镇定地抬起头,移动间,同高士对视一眼。高士对他微微摇头,拿着拂尘的手往下按了按,苏子默脸色微白,那时让他小心的意思。 他抬起头,看着拓跋陵,嘴唇颤了颤,“也……也不是那么有趣。” “呵,”拓跋连城眯着眼,慢慢低头,“那南王府,跟这钱庄有关系吗?” “没有!”苏子默一惊,突然觉得自己回答得太快,忙又软了语气,战战兢兢道:“我看南王和阿姐在王府清闲得很,从没有什么金钱上的交易,肯定是没关系……的吧?” 肯定又不敢太过确认的语气,才更显得真实。 拓跋陵琢磨了一下,忽地从头打脚打量起他来,旋即又问:“那你觉得,今日于秋儿借连苏钱庄的车出去,他们有关系吗?” 苏子默 尴尬地笑了笑,“皇上不是一回宫就让人去查了吗?” “那你说,查得到吗?”拓跋陵漫不经心地问。 你就不会自己想吗?! 苏子默嘴角一抽,又要低头,不想拓跋陵却蓦地抬手,掐住了他的下颌,依旧淡淡地问:“查得到吗?” 苏子默瞪大了眼睛,总算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咽了口唾沫,“这……我,我不在刑部办案,这些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高士扶额,拓跋陵眉毛一挑,“所以,连苏钱庄和于阗,或者说,和送他们离开京城的人之间,还是值得人怀疑和深究,对不对?” “我不知道。”苏子默道。 拓跋陵是摇头失笑,手上越加用力,“于秋儿躲在第二辆马车中,那第一辆马车里,你说,会不会也有人?” 苏子默全身一寒,表情有些狰狞,“这,我怎么知道呢?” 拓跋陵突然松开了他,苏子默脚下一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拓跋陵却又慢慢蹲了下去,目光冰冷地凝视着他,“那我最后问你一次,只要你回答的是事实,我就放你出宫,好不好?” 我? 高士诧异地看了过去,苏子默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想要低头又不敢,抿着嘴唇一脸委屈,“我不会骗人啊。” 高士:“……” 拓跋陵挑眉,“我还没问,你就已经在说谎了。” 苏子默悻悻,拓跋陵叹了口气,忽地叹道:“当皇帝其实不好玩,皇宫太大,人人都是虚情假意,兄弟姐妹都是敌人,夫妻父母也是敌人,朝臣百姓还是敌人,皇帝是天下之主,可也像是天下之敌。你说,皇帝好玩吗?” “啊?”苏子默愣了愣。 “南王想当皇帝吗?”还没等苏子默反应过来,拓跋陵突然一问。 苏子默像是被谁往头上敲了闷棍,整个人都僵了,余光中,他看见高士全 身一软险些失声尖叫惊恐万分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拓跋陵问了什么。 “皇上慎言!”苏子默脸色刷白,脑袋砰的磕在地上,惊慌道:“姐夫……南王殿下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今日之事与南王府也没有半点干系!” 楚宁宫中鸦雀无声,阴冷的寒风从窗外袭入,高士瑟瑟发抖,只觉死期将至,我命休矣。 苏子默咬牙不认,可呼吸却不禁急促,两只手冷得像是要被冻僵了,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是冰渣子。 拓跋陵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想杀人吗?没有证据,难道就像将赫赫南王府给翻了? 拓跋陵撑着下巴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间笑起来,“你在宫里待了三四年,还不懂宫里的规矩吗,面对朕,也敢用‘我’这个字?” 苏子默眼睛一闭,暗暗咬牙,“是臣失态了,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拓跋陵站起身,顺便抓住了苏子默的手臂,也将他带了起来,而后转身,又坐回上首,“没你的事了,高士,带他回画阁休息,不准任何人打扰。” 心里咯噔一声,苏子默低下头,“臣,告退。” 苏子默转身,慢慢离开了楚宁宫,高士跟了出来,看着他无奈摇头,“你啊,今日没死在这楚宁宫,可是要回去烧三炷高香咯!走吧,跟咱家去休息。” 今日不死,明日未必就不死啊。 苏子默想起刚才拓跋陵问的几个问题,每一个都让他既奇怪又胆战心惊,好像每一个问题的背后,都藏着什么让人不敢探究的诡秘。 他默了默,看着渐渐沉下来的天空,嘴巴里像是含了苦胆。 而楚宁宫中,拓跋陵揉了揉眉角,又将画轴打开,“大雪满弓刀”五个大字自然而然地映入眼帘。 细笔描摹,狼毫粗犷,将风雪之疾利画得栩栩如生,也将彼时他脸上 的自豪画得入木三分,还画出了百官朝臣顷刻间不约而同的真实喜悦,更画出了戎狄使者的羞怒恼恨。 好像一瞬间,又让他回到了那一日。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画卷的某个角楼,目光沉沉地看着那画作上的日期,万寿节后第三日,画成。 而一副已经在南王府里丢失的画,却出现在了连苏钱庄的马车里,而马车里不仅藏了南王府的东西,还藏了个于秋儿。 连苏钱庄,连苏…… 那惊走的马车中,会不会也藏着谁? 于秋儿有个替身,那宣德阁里那个烧死也无声的人会不会也是替身?大宛驿馆里的尸体又是真是假? 这么通天彻地的本事,瞒天过海的计划,没有禁军帮助,可以实现吗? 也许一切都是他异想天开……也许就当做异想天开也好。 拓跋陵站起身,将这幅大雪满弓刀挂在了墙上,紧贴着那满屋子的虚情假意,捂着额头,沉沉一叹。 “小狐狸……果真是小狐狸。” …… 是夜,天寒,流言蜚语如风,带着疾言厉色似雪,又一次飘向京城每个角落。 一辆马车慢慢进宫来,马车旁不停抽噎的女子让临晚依旧站在宫门口的穆青松眼皮一跳,当马车里双颊肿胀充血的苏莞然出来时,穆青松的眼睛都快瞪凸出来了。 “王妃您这是——” “我要见太后!”苏莞然忽泪如泉涌,狼狈地抓住肩膀上的衣服。 太后深居慈宁宫,至晚已不见客,可今夜注定京城不眠,苏莞然哭丧着脸跑了进去,风雪如刀凌迟着肌肤,她的哭声却要比风雪还大。 “太后救命啊!顾闲静要杀人啦!” 公皙淑慧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谁在吵嚷?” 采采往外去了一趟,回来后脸色很是古怪,“是南王妃来了,还带着伤。” “苏莞然?”公皙淑慧 目光微变,扫了眼殿中央,那被堵住嘴巴手脚具缚的芸娘正瘫在地上,她脸上复杂一闪,似怒似疑又似无奈,“把她放到后面去。” 门外的苏莞然哭声越加惨烈了,还大叫着让她“救命”。 公皙淑慧想起传回来的消息,手心便是一紧,她派去的杀手都死了,一个都没活下! 于阗奸细当真这么猖狂? 杀了人就走得一干二净? 于秋儿借着连苏钱庄的东风离开被截,可却跟南王府没有半点直接联系,反倒是南王府的人也被于阗奸细劫持了,这奸细还想杀拓跋连城。 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个,居然是芸娘! 是她派到南王府的芸娘! 难道之前的事情真的只是巧合?是她太过多心了? 可,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 公皙淑慧心中正是一团乱麻,芸娘的事情搅得她头脑胀痛,她咬了咬牙,顺手拿起旁边的鼻烟壶嗅了嗅。 这鼻烟壶她特地让太医看过,的确能够提神醒脑。 采采又上前来,公皙淑慧放下鼻烟壶,深吸口气,道:“让她进来吧。” 话落不久,门口便有了极大的动静,好几个女子都冲了进来,号丧似的哭个不停。 苏莞然双眼模糊,好似受了泼天的委屈和冤枉,竟而已经顾不得规矩礼仪,一冲进慈宁宫,只看到了那高高在上神色恍惚的公皙淑慧,双膝蓦地一软,顶着一张“猪脸”求救。 她动作太大,将公皙淑慧手中的茶杯都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淋了苏莞然一身,她却面露激动,好似没有半点察觉。 其情苦,其状烈,其貌惨,其声咽。 具白其事,更是让人心惊不已。 “太后救命啊。” 苏莞然紧紧抓住公皙淑慧的裙角,“顾闲静要杀我,我拼死才逃了出来,您看我的脸,我、我还怎么见人啊,太后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呜呜……” 第三百四十章 出气 公皙淑慧确实被苏莞然的脸吓了一跳,那肿得几乎看不出原貌了,那眼角都似乎有些充血了,嘴角也裂开些许,一看便是用了杀人的力道。 公皙淑慧本想佯装冰冷试探一二,但看她这个惨样,突然有些问不出口了。 “这是,顾闲静的手笔?”公皙淑慧神色复杂,下手也未免太狠,这家人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了吗? 苏莞然伤心欲绝地垂着泪,边道:“太后您看呐,我今儿一回府,她便把我叫去明月楼,因为急着进宫来,便失了戒心去了,哪成想一去,她就把我关在了屋子里,又是打又是骂,我的侍女进来救我,她还说、还说……” 似是羞于启齿,苏莞然有些犹豫地看了两眼公皙淑慧,没待她问,便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总之就是一些不好的话,我看她不知存了什么心思,说是‘今儿正好,天赐良机,非得弄死你这个贱人’!” “我怕极了,趁着王爷闻讯赶来的时候,带着丫头闯出门来。”苏莞然抱住她的腿,苦求道:“求您了太后,您可怜可怜我,便收留我在宫里吧,再回去,便是个死啊!” 公皙淑慧听罢挑眉,微微认真起来,“你想留在宫里?” 她还以为苏莞然是来控诉顾闲静的,事实上她的确也是来控诉顾闲静的,但竟然主动提出要在宫里留宿,这是心怀坦荡,还是苦肉计? 苏莞然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太后明鉴,但凡莞儿可以在王府替您尽忠,莞儿无所不辞。可是您看,那顾闲静假借于阗奸细之名杀人,王爷也——” 话语戛然而止,苏莞然突然变了脸色,惊慌失措地往后倒退,浑身打着哆嗦地跪在地上,“太、太后恕罪,是莞儿失言了。” 公皙淑慧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吓得跪地不敢言,大气不敢喘,伏在地毯上像触及逆 鳞一般。 琴棋书画四人先时怔了怔,随即也反应过来,些微的抽噎一停,伏地请罪,甚是默契。 慈宁殿中,宫灯正明,白雪正盛,缕缕寒意绕膝而上,房中的炭炉好像也没了温度。 采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们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下去摆弄炭火,等炭火重新添上了,才又慢慢站回了公皙淑慧面前。 公皙淑慧的表情不好看,想来任谁被当做自己家园中的别国奸细,脸色都不会好。只是,公皙淑慧已经先行见过芸娘,这会儿倒是没有那么大的怒气。 她看着苏莞然,似乎明白了什么,“是顾闲静,想要借这个机会,杀了你?” 说到“杀”字时,苏莞然脖子轻轻一缩,抽噎着道:“顾闲静说芸娘……犯了错,就是我犯了错,还有琴棋书画她们,说我们都该死,我、我也是没办法,这才进宫求救的。” 嗤然冷笑,公皙淑慧脸上多了一层狠毒的色彩,“她只说了你们,哀家看,你说少了吧?” 苏莞然颤得越加激烈,琴棋书画偷偷看过去,都忍不住有些佩服。 那频率,简直想学都学不来。 公皙淑慧攥紧了双手,她最恨身边的人背叛,其次恨的便是有人看不起她! 结果今日,竟然两种情况同时发生了! 顾闲静是其一,这京城内外还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咒骂她!实在可恨,都怪那芸娘,她养了她这么久,没想到竟然从头到尾都被人算计! 公皙淑慧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狂躁的怒火让她瞬间失了理智,抬手砰地一声拍在桌子上! “把芸娘给哀家带过来!” 苏莞然浑身一紧,交叠的手指微微缩起,目光沉沉地看着地毯上瞪大的凤目,一股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公皙淑慧突然看了看她,又扫向她身后的琴棋书画,四个丫头也是脸上带伤眼中含 泪,衣服都被抓破了,五个人倒像是被山贼打劫逃难来的。 默了默,公皙淑慧道:“起来吧,坐到一边。” “是,多谢太后。” 苏莞然声音还是极其委屈,眨巴着大眼睛,满是希冀地看着公皙淑慧,公皙淑慧却故意视而不见。 她还是不相信南王府没有参与其中!对苏莞然也抱持几分怀疑,除非她能得到有力的证明! 芸娘很快被带了上来,可一上来,苏莞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素来是知道宫中折磨人的手段众多,鞭子辣椒水都是其次,那细微处的伤痕,比如拔指甲、扎银针、放蝎子、置虿盆等,可真正看到,还是有些犯恶心。 十指连心,十个指甲都被扒了,该有多痛? 芸娘披头散发地跪在那里,嘴巴里塞了布条,也许是公皙淑慧不想听到那惨叫的声音,苏莞然看见了她嘴角的鲜血,甚至怀疑她的舌头已经被剪断了。 还有那双眼睛,芸娘年纪大了,却还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此时的她,却额上青筋暴起,面无血色,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公皙淑慧,就像一头要吃人的狼! 苏莞然不忍直视,公皙淑慧却好事见怪不怪,反而还与她调笑。 “莞儿,你不是在王府受了委屈吗?这于阗奸细的事,哀家也是受害者,被她骗得好惨,可是哀家不能动手啊,就请莞儿替哀家教训教训她,也算,解了你的心头之恨,是不是?” 苏莞然险些吐出来,反胃感从芸娘出现那一刻起,便不停地往外涌。 她僵硬地扯着嘴角,“太后,莞儿从没折磨过人,这……这样子看着有点恶心啊。” “呵,傻姑娘,这芸娘就是个白眼狼,已经没什么用了,谁稀罕去折磨她?”公皙淑慧偏着头,似笑非笑道,“让你出气,顾闲静怎么对你的,你怎么对她就行了。” 苏莞 然呼吸一滞,琴丫头更是懊恼至极,早知道她就打轻点了,芸娘这般模样,可……怎么下得了手? 正此时,芸娘却突然唔唔地有了动静,她目光狠戾地看向苏莞然,那目光像是要将她吞下似的。 “瞧见没?” 公皙淑慧凝视着苏莞然,“她恨你,她恨你和拓跋连城突然出现在城门口,发现了她。否则,她现在肯定早就逃之夭夭了,对这样噬主的女人,你何必心慈手软?” 若是心慈手软,便是犯了她的大忌讳。 苏莞然心下一沉,立刻站了起来,僵笑道:“我就是怕血弄脏了我的手,今下午看见雪时莞儿都呕了,不过,若是能够为太后出一口恶气,太后……能不能让莞儿在宫里过夜呢?” 她眨巴着眼睛,努力释放自己眼中的真诚和害怕。 公皙淑慧倒是没想到她居然想用这件事讲条件,但回神又觉得好笑,这气明明就是她替自己出的,怎么现在倒变成替她出了? 不过…… “可以。”她点了下头,观察着苏莞然的反应。 苏莞然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突然绽放了光亮,只是那张脸过于骇人,想要笑一下,却露出了个近似于哭的表情,有些扭曲。 公皙淑慧皱眉,就是芸娘于阗身份为真,她对苏莞然也慢慢怀疑上了,可苏莞然的反应,却实在不像一个同盟者该有的。 她是装的,还是真的? 公皙淑慧静待反应,见苏莞然慢慢转头,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掐痕,而后,一个巴掌扇了下去! 啪! 砰! 众人倒吸口凉气,苏莞然竟然一巴掌将芸娘身体打偏了,撞得旁边的桌椅都倒成了一团! 琴棋书画更是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苏莞然是准备弃车保帅了。 可就在这时,苏莞然忽然道:“琴棋书画,咱们在王府受到的屈辱。你们都忘了吗?现在正 是报仇的时候,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公皙淑慧表情控制不住地古怪起来,一个人打不够,还要呼朋唤友?好歹是曾经服侍过自己的人,又没伤了苏子默,这下手可比当初的自己狠太多了。 琴棋书画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便一拥而上,只是手脚都不协调,看起来力气很大,踢到人身上时却小心翼翼。 没几下,“大仇”未曾得报,自己倒险些被自己不协调的手脚掀翻。 公皙淑慧想看看芸娘的情况,可苏莞然动作很大,穿着披风打人两只手都排开,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只听到了他们的狠话。 “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背叛我!抓我弟弟,害我差点死在王府!” “打死她,就因为她,我们在王府都抬不起头了!” “打她!” 混乱之中,苏莞然突然给琴丫头递了根银针,“我挡着,给芸娘一个痛快。” 这句话说得很快,但琴棋书画四人却还是听明白了,她们眼圈一红,微微点了个头。 她们是从宫里来的,自然知道这宫里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刑罚太多了,尤其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不如干干脆脆地走,也少些痛苦。 琴丫头深吸口气,拿起银针,用力扎在芸娘手臂上,口中大吼,“你去死吧!” 苏莞然被她那决绝的语气吓了一跳,张口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嘴角抽了抽,没有再多言。 倏然,芸娘瞪大了眼睛,眼中带着笑意,最后看了几人一眼,泪光一闪,身体软了下去。 苏莞然拿腿碰了碰她,忽然往后倒退,惊呼道:“死了!人死了!” 公皙淑慧正准备叫停,大晚上的嫌吵嚷,却没想到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猛地看向苏莞然,“你……” 她竟然真的杀了芸娘! 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但,难道她真的没有说话,难道是她误会南王府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苦肉计 慈宁宫死了人,终究不吉利。 公皙淑慧被这突然的意外惊得头痛,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神色似乎有些恍惚。 芸娘的尸体很快就被运出了宫,大约是要被丢到乱葬岗的,这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楚宁宫,惊扰了拓跋陵。 但拓跋陵却没有半分惊讶,只是笑了笑,招招手又抱着个美人睡了过去。 苏莞然得以留在宫中,公皙淑慧还特地给她们找了太医,取了几套衣裳换上,让采采带去废弃的宫苑住着,有其它事,明日再说。 却说那出宫的队伍,用草席卷着芸娘离开皇宫,没过多久就由禁军接手。禁军抬着芸娘,却不是往乱葬岗去,而是抬到了南王府后门。 南王府四周已经没了监视的人,那偌大的庭院后方清净无人,很快便出来两个人,看了眼芸娘,倒吸口凉气,又将人抬了进去。 人一进府,很快就被带进了卧云台,拓跋连城与蓝玉已经恭候多时。 拓跋连城看了看她身上的伤口,轻叹口气,“还好,没有致命伤,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公皙淑慧就能想出这些招数来,倒是厉害。” 蓝玉看了她一眼,从怀中拿出药瓶给她喂了颗丹药,却皱起眉,“幸好我早有准备。” …… 苏莞然就要出府的时候,消失不见的蓝玉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拦住了她,“慢着!” 拓跋连城见他身上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人却累得气喘吁吁,不由奇怪,“刚才不见你,去哪儿了?” “找东西,这玩意小默没用就还给我,大概今夜可以用得着,”说着,蓝玉从袖中慢慢拿出那根银针,递个苏莞然,“记好了,这针上有毒,可以让人暂时陷入假死。” 苏莞然眼睛一亮,“真的?” 蓝玉道:“这东西稀有得很,若是今晚有意外,嫂子便以此自保,到时候我进宫去偷尸体 就好了。” 话音刚落,拓跋连城便一掌拍在他脑门上,语气阴沉,“偷什么尸体?” “咳,我是说偷人,啊不对,救人,是救人,”蓝玉摸摸脑袋,又对拓跋连城眨眨眼睛,“不过要事成,你最好给禁军打个招呼,到时候若真的出了事,马上将人送到王府来。” …… “没想到啊,这针竟然用在了芸娘身上,”蓝玉轻笑,“看来王妃也算过关了,只是为什么没有回王府呢?” 拓跋连城凝眉,想着苏莞然离去时信誓旦旦的模样,“她也未必安然过关,若是她,先救芸娘也未必不是可能。” 蓝玉才刚放松些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难道她被扣在宫里了?可恶啊,早知道离开的时候就该好好商量,搞得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有禁军,”拓跋连城突然道,“你在府中守好,我去找穆青松。” “啊?现在?” 蓝玉话音未落,那人已经迫不及待,连正门都不愿意走,直接翻墙而出,倒把楼上守夜的侍卫吓了一跳。 蓝玉:“……” 拓跋连城没有骑马,而是选择步行,甚至没有点灯,踩着白雪和月色往皇宫而去。 穆青松担心宫中又溜出什么太监,决定亲自守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几乎瞬间就发现了拓跋连城。 他回头看看已经合上的宫门,背着手慢慢走过去,像是要下值一样,慢悠悠地逛到了拓跋连城面前,低声道:“王爷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我来问问宫里的情况,”拓跋连城定定地看着她,“南王妃有消息吗?” 原来是为了媳妇,穆青松还以为他是来问皇帝和太后。 略微沉吟,穆青松扫了眼空无一人的街道,轻咳道:“慈宁宫就只送出来芸娘,听说南王妃是自己请求留在宫里的,她……咳,那样子,也不敢回去不是?” “嗯?为什么不敢回去?”拓跋连城奇怪。 穆青松脸色复杂,他是极其佩服战神南王的,但南王殿下的家事,实在是让京城里的男人都敬而远之,而今儿一看,也实在有点…… “不是我说,王爷,请恕下官僭越,”穆青松意有所指道,“这女人之间的战争,常常都围绕着男人,尤其这婆媳关系最难处。” 拓跋连城挑眉,“……你在说什么?”南王府的婆媳关系很和谐! 穆青松摸了摸鼻子,越加慎重道:“南王殿下,你不要怪我多话。我素知道殿下是个孝子,太妃对王爷可谓是情深义重,但王妃对王爷也不差啊,母、妻虽有轻重,可也不能太过偏袒。” “……”拓跋连城嘴角一抽,“我是来问莞儿的消息。”不是来听婆媳关系的。 “哎呀王爷!” 穆青松颇有点恨铁不成钢,“末将的意思是,就算太妃是王爷的生母,但您也不能由着太妃欺负王妃啊!王妃也帮王爷立了不少功不是?” 拓跋连城越加听不懂了,漆黑的一双眸子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穆青松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咳了声,嗫嚅道:“那不是,末将看王妃都被打成那个样子,那脑袋肿得跟猪头似的,几个丫头也没一个好,那叫一个惨啊!夫妻夫妻,夫得护着妻才是啊。” 拓跋连城先时没听懂,反应慢了半拍,瞪着他道:“莞儿被打了?!” “王爷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穆青松拿手在脸上胡撸一把,“那么明显的伤口,还有女人的巴掌印,那一看就是家里出……了什么……王爷?” 穆青松惊诧地看着他,怎么说着说着,拓跋连城抖起来了。 好半晌,拓跋连城才咬牙切齿道:“你说她脸上有女人的巴掌印,还被打成了猪……肿了?” 穆青松见状,愣了愣,突然倒吸口 凉气,“怎么回事?难道王妃不是在府里受的伤?难道有外人敢对南王妃动手?!” 拓跋连城猛地甩开他的袖子,大步往回跑去,穆青松下意识想叫住他,可拓跋连城像是身后着火似的,跑得飞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王府中,蓝玉沐浴毕,正准备盖上被子睡觉,忽地,他对上了一双黑漆漆、阴测测的双眼。 “啊!” “闭嘴!”拓跋连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嘴角死死绷着,“我问你,你为何不在宫门口等待,却要回来?” 蓝玉眨了下眼睛,“这个,当然是宫中会派人送她们回来了,我待着也无必要不是?再说这么大雪,你也得可怜可怜我啊。” 拓跋连城阴冷地笑起来,一字一顿道:“那你方才又为何下意识认定,她会平安?” 完犊子了,这家伙怕是打听到了,蓝玉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尴尬道:“自然是因为我相信嫂子了。” “哦?”拓跋连城一怒,蓦地举起拳头,“难道不是她用自残的方式用苦肉计才能换得南王府平安!你竟然由着她胡闹!” “别别别!”蓝玉蓦地苦了脸,捂住自己的俊脸,“打人不打脸伤人不伤心,我明日还要去见太妃呢!你敢打我,我就敢告状!” 拓跋连城动作一顿,蓝玉松口气,放下了手臂,“嫂子一意孤行,我也做不了主不是,要是我伸手去拦,那不是——嗷!你偷袭!” 毫不犹豫地一拳下去,拓跋连城从床上跳下来,揉着拳头,阴险笑道:“打人不打脸是吧?本王偏打了,这要是黑怀他们干的,我能抽地他们皮开肉绽!” 蓝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抱着被子装小媳妇,“我去,这么说老子还得感谢你?!” “兵不厌诈,懂?哼,年轻人。”拓跋连城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蓝玉欲哭无泪,捂 着脑袋又实在不甘心,目光触及脚踏上的鞋子,冷冷一笑,抓住鞋子就往前扔了过去! …… “嘶,好痛!轻点轻点!” 皇宫内院中,苏莞然穿着一身鹅黄绵绸睡衣,退去发饰,素净肿胀的脸火热一团,琴丫头擦药的手都不敢去碰,一边轻轻吹着一边感叹。 “王妃也太拼了,何必要打成这个样子?接下来可得好几天都不能见人了,若是被王爷知道,咱们可都得吃挂落。” 棋丫头挪动来炭炉,也忍不住道:“就是啊王妃,您也不看看,这还是冬天,若是保养不好,皮肤烂了,或是留了疤,可是一生的事了!” “牺牲越大回报越大,戏不作真了,人家怎么会信?”苏莞然不以为然,“再说这皇宫最不缺的就是上好良药,你们看子默的毒都可以解,我脸上不会留下疤的。” 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对了,这是你们可得给我瞒住了,不准告诉连城。明儿叫人送封家书回去,就说咱们在宫里多住几日,免得回去同太妃闹矛盾,他也不会多问的。” 正说着,书、画两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回身关门道:“宫门下钥了,也快熄灯了,王妃药擦好了吗?” “好了好了,马上好!”苏莞然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还真有点疼。 书丫头往外看了一眼,拉着其他人蹲下来,压低声音问:“不过王妃,您说的那针真的有用吗?该不会一针下去就没了吧?” “我哪知道,我又没用过,”苏莞然摸着下巴道,“不过我看蓝玉倒是信誓旦旦的,反正事已至此,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呗。” 众人一想,也只得这样了。 更漏之声再响,外面传来了报时的鼓声,苏莞然眯了下眼睛,同琴棋书画对视一眼。 “各自睡觉,今日算是安全了,明日我们去找子默。” 第三百四十二章 钟情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很快就来到眼前。 京城渐渐有了动静,昨日城门前发生的事情,经过一夜发酵,终于开始在城中扩大,公皙淑慧四个字,再次被推上了人口相传的顶端。 京中太学甚至有人准备联名上书,请求皇上理清此事,一国之太后,绝不可有豢养奸细之嫌!至于于秋儿所说的那些话,是个傻子也知道不能针对皇上。 御史好清名,胆大包天者不在少数,可那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皇帝真的能听进去劝? 可他昨日漠视踩踏,无情冷血,你上奏令他改正自身,没准他会当庭给你一刀也未可知。月前御史抄家之事还在眼前,他们就算要博美名,也要想想自己的家人。 南王府中,顾闲静一夜难眠,她早起去卧云台看过芸娘,那伤口上熟悉的手法似乎唤起了她不好的记忆,因此只让人好生照顾,没多久就回了明月楼。 府里少了些人,可狸奴和古陵华都还在,饭还是要吃的,又找人备膳食到了大堂。 可方才落座,顾闲静和狸奴、古陵华便愣住了,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两人,表情极其古怪,总觉得有一股残存未已的战火正在燃烧。 拓跋连城依旧戴着面具,只是面具下的嘴角是乌青的。蓝玉也是风度翩翩,奈何眼睛下面也是乌青的。 无论怎么看,这都像是市井斗殴才能产生的痕迹,而这痕迹居然还正好出现在他们两人身上,顾闲静仔细想了想,似乎昨天晚上她去睡觉时,没有发现两人有什么矛盾啊。 “你们……”沉默良久,顾闲静还是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 沉默不语的两个人抬起头,扫了对方一眼,蓝玉率先冷哼,言出必行地开始告状,“太妃!南王昨儿见不到王妃,就把气撒到我身上,您瞧瞧给我揍的,快毁容了都!” 难看是难看,毁容倒是未必。 怎奈何顾闲静心疼呢?她惊愕地看向拓跋连城,“连城,玉儿说的可是真的?” 拓跋连城想说不是,但说了不是后,顾闲静必定会追根究底,他就不得不回答原因,那苏莞然的一片苦心就白费了。 想了想,拓跋连城再嫌弃地扫了眼旁边的蓝毛乌眼鸡,翻了个白眼,“小孩子脾气,还学会告状了。” “真的是你?”狸奴都忍不住出声了。 古陵华忍了忍,也没忍住,“不是,你做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但我好奇的是,你怎么也……” “什么意思?”蓝玉顿时不满了,“我看起来很弱?”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古陵华文质彬彬道,“你只是没有南王殿下强而已。” 蓝玉:“……” 狸奴心有灵犀,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失笑地拉了下顾闲静的手臂,“太妃,您别管他们,年轻气盛,上火了打一架也是有的,放心,连城会让着蓝玉的。” 顾闲静也看出了些许门道,端着饭碗莫名心情好了些许,只是叹道:“知道莞儿入宫,你们心里不好受,可也不用这么发泄啊,这大冷天的,若是磕了碰了,留了疤怎么好?风吹着也痛不是?” 拓跋连城嘴角一抿,意味不明道:“是啊,脸上受了伤,风吹着也痛。” 蓝玉正要吃饭,闻言顿时有了加重的负罪感,表情都扭曲了一瞬,瞥他一眼道:“南王妃一夜未归,你这个南王怎么着也该进宫去看看吧?” “当然,”拓跋连城拿起一个馒头,三两口解决,站了起来,“诸位慢用,事急从权,我就不费礼了,这就进宫。” 顾闲静一愣,“呃,再喝完汤吧?” “不用了,天上不是飘着雪吗?”拓跋连城潇洒地挥挥手。 众人:“……”不是,那雪能当汤喝吗? 拓 跋连城仿若未觉,策马往皇宫而去,昨日朝后,今明两日则不上朝,宫里应该正查着于阗奸细的事,公皙淑慧的态度,总要亲眼见过才是。 “不知道你醒了没。”拓跋连城加快了速度,“天都亮了,也该醒了。” 天亮了,苏莞然得去向太后请安,只是没想到会和新任皇后打了个照面。 公皙华端庄秀美,正陪着公皙淑慧说笑,公皙淑慧今日精神似乎格外得好,见谁都是一张笑脸,好像昨日之风波全然不染己身。 可那么大的事,她真的不在乎吗? 这件事不说苏莞然,就是公皙华都很好奇。 公皙华性子恬静,同苏莞然对视一眼擦肩而过,没打算攀谈。不过苏莞然也能理解,毕竟她是公皙华在宫中也不怎么得宠,这个硬塞进来的皇后全靠公皙淑慧护着,拓跋陵甚少去见她。 现下京中流言广传,做不过是传皇室奸宄,太后心肠,明眼人大概都想过皇帝其实更适合谁。 而这个“谁”,公皙家除了公皙淑慧,其他的人还是少去沾染得好,倒是如此,也省了苏莞然一番奉承功夫。 苏莞然依旧穿着宽大的衣服和披风,用布缠了腰,乍看起来就像是吃撑了的。而且她现在顶着一张肿胀的脸,别人看见了,也只会怀疑她是太胖。 昨日的太医若不是知道苏莞然的状况,早就同南王府沟通过,所以才能处变不惊,还暗戳戳地给了她几颗安胎药丸。 公皙淑慧见她来了,也笑着说了几句,无非就是问问住得习惯不习惯,脸上的伤痛不痛,顺便试探下她准备住多久。 苏莞然的回答很有意思,“太后,我觉得这不能看莞儿,得看王爷。王爷若是不能下定决心保护我,只怕我回去也坚持不了几日。” 公皙淑慧瞬间明白,似笑非笑道:“好你个莞儿,这是要等着 南王屈尊降贵来求你啊?” “只是陪个罪罢了,谁让他不帮我。”说到这里,苏莞然面色不动,续又道,“再说了,若是拓跋连城没有妥协的心思,就说明他心中也怀疑莞儿了,回去了也无用。” “这倒是,”公皙淑慧看看她那张脸,实在惨不忍睹,叹道,“也罢,你就养好伤,待脸上好了,他又求到哀家这里,哀家就下一道懿旨,勒令顾闲静不得再欺负你。” 苏莞然大喜过望,心中却想着,她倒是更喜欢公皙淑慧一道懿旨把城外的军队调走,可惜,这军队怕是一时半会走不了。 出了慈宁宫,苏莞然便往画阁而去,她如今是太后的贵客,只要不犯禁、能通报,哪里都可去,倒是让好些不起眼的宫妃巴结了一番。 有的宫妃据说已经入宫五年,但皇帝却从没召幸过她,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个嬷嬷,苏莞然听了晃神,在御花园中愣了许久才婉言告辞。 离开御花园,苏莞然便揉了下胳膊,“这宫里不受宠的妃子也太可怜了吧?那位美人若放在外面,求亲者必然络绎不绝,择一门好亲事也容易,但如今……” “王妃是在可怜她吗?” 琴丫头回头,看看身后慢慢跟着的宫女,才低声道:“王妃,这宫里的女人固然可怜,但最可怜的还是伺候人的丫头。” “那位良人您看着凄苦,可每个月都是有月俸的,只要不乱用,得过且过足够了。”琴丫头叹道,“她不过是想着争宠,所以才故意四处找人脉托关系,用钱贿赂各处公公、宫女、嬷嬷、侍卫。” “可惜啊,皇帝可没有钟情一说。” 苏莞然微愣,“没有吗?” 琴丫头张开嘴,正要说话,一个清冷的声音却从假山旁传来,“当然有。天下男子皆有钟情一说,得看此人是否愿意钟情,且又是否能 够遇到那个让他钟情的女子。” 这声音一出,苏莞然和琴丫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身欲走,却还没出两步,那声音陡然冷了下去,“给我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苏莞然闭了下眼睛,“……今儿不适合出门啊。” 琴丫头见状,讪笑两声,“当然王爷是不一样的,那……王爷王妃慢慢聊,琴儿先带诸位姐妹找地方叙叙旧。加油哦王妃!” “……”苏莞然白眼一翻,拿手蒙住脸,一个转身,笑吟吟道,“连城,你怎么进宫了?我才写了家书回去呢。” “家书?” 拓跋连城盯着她的脸,那张秀美脸庞比昨日大了一圈,红肿的痕迹还在,嘴角的裂痕也在,看得他心头火气,却压抑着脾气,深吸口气,将自己怀中的纸团抓出来。 “你是说这封满嘴平安快乐的东西?” 苏莞然瞪大了眼,上前一把将信拿了,“你干嘛啊!这信还得拿回去给母妃看呢,你怎么揉成这样了?你……” “你都把自己搞成这样了,一封信算什么?你怎么不干脆给我一耳光,让我看看自己的无能?” 苏莞然的手一拿下来,那脸上的惨状便给了他迎头痛击。 苏莞然这才抬头去直视他,却立刻发现了他嘴角的淤青,神色一变,“这怎么回事?你跟谁动手了?” 拓跋连城深吸口气,闭了闭眼,按下心头的郁闷,“你也知道什么叫担心啊?” “废话!”苏莞然上前,伸手在他嘴角碰了碰,心中有些难受,“是蓝玉告诉你的?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愧疚?” “我喜欢自虐。” 拓跋连城说话毫不客气,可见是真的生气了,可他抬起手,却又极其温柔地轻抚她的脸,低声道:“以后,不要如此了,我会心疼。” 苏莞然感动地眨眼,正要点头。 “哟,这不是皇弟吗?” 第三百四十三章 皇弟 拓跋陵很久没有说过“皇弟”这个称呼了,自从于雅正当面讽刺了“皇弟”与“皇帝”之后,拓跋陵即刻将称呼换成了“连城”。 是以当拓跋陵又重新拾起这个称呼后,两人甚至还有些怔愣,一个微妙的想法不由自主绕着脑子盘旋。 莫不是拓跋陵知道自己处境不妙,开始用“皇弟”笼络人心了? 但当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后,显然又并非如此,他依旧装腔作势笑吟吟,也依旧眼藏倨傲与讽刺。 兄友弟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拓跋陵说出的第一句话带有攻击性,苏莞然甚至已经觉得他放弃了兄友弟恭,那种虚情假意的东西成了被他鄙弃的垃圾,浮于表面是显而易见的玩味。 他的身后还跟真苏子默,一脸苍白眼底青黑的苏子默,可见其必定是一夜未眠。 苏子默正要说话,想要找个方法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告诉苏莞然,他回到画阁后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拓跋陵问出的几句话让人心惊胆战,里头肯定藏着什么。 尤其是那一句皇帝与天下为敌的言论,来得毫无逻辑,结束得也很莫名其妙。 他居然问他:皇帝好玩吗? 这听起来就像是在质问他:欺骗我拓跋陵好玩吗? 怎么想怎么带着让人岌岌可危的杀气,没准那个瞬间,拓跋陵心平气和的表情下面,早就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将他千刀万剐了。 危险,太危险了。 “姐……”可他才开口,拓跋陵一个冷眼便瞪了过来,“朕和南王说话,谁准你插嘴?还有没有规矩!” 苏子默愣了,苏莞然也愣住了。 怎么今日拓跋陵好像事故意挑事来的? 拓跋陵不语,忽转而看向拓跋连城,面上又是笑盈盈的,嘴角微微一条,带着似是而非的嘲讽,“听闻皇弟家中不睦,南王妃还带伤入宫,一不小心将芸娘打死了, 怎么,皇弟入宫,莫非是来觉得南王妃身家清白,要接人出去?” 不知为何,苏莞然心中咯噔了一声,她觉得哪里不太对,今日的拓跋陵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露着怪异。 拓跋连城自然也察觉到了怪异,但却纹风不动,甚至还长叹一身,露出几分惭愧,“皇兄见笑,臣弟自然相信莞儿是清白的,太后也是受到了蒙骗,毕竟芸娘乃是于阗七公主奶娘之事,太后与莞儿皆不知情。” 拓跋陵似笑非笑道:“哦?没准有人知情呢?” 拓跋连城目光微变,拓跋陵扯了下嘴角,“当初给芸娘签发文牒的人便是其一,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心下陡松,拓跋连城抬头细看两眼拓跋陵,拓跋陵与寻常不同,或可追究于昨日之冲突,今日心情不好也情有可原。 况且,他们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皇兄若是想查,臣弟愿为代劳。”拓跋连城说得斩钉截铁。 拓跋陵眯了下眼睛,定定看他两眼,末了,却突然笑出声来,他摇摇头,道:“连城可注意到了御花园里开的冬梅?这冬梅耐寒,能折腾到来年立春,凋谢的时候一夜就没了,干脆得很。” 拓跋连城眉间又蹙了起来,“臣弟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听不明白吗?”拓跋陵看向苏莞然,“南王妃可明白?” 怎么话题又到了她身上了?苏莞然还蒙着,口中下意识道:“夫君都不明白,莞儿怎么明白呢?” 拓跋陵饶有兴趣地看着夫唱妇随的两人,忽道:“你们二人关系倒是真好。” 他顿了顿,又道:“红梅漂亮,开得尽兴就散了,不过如此。赏梅的宫女却总是扭扭捏捏常喊惋惜,也不知是惋惜自己的见识短浅,还是在惋惜红梅特立独行,不去附和他们。” 说到这 里,他却又话锋一转,“不过红梅若有灵,头上覆的雪不见了,说不准看人也挺有趣的,看花下百态,就跟唱戏似的。” 苏子默白了脸,但大约是天雨雪而万里云,或是他本身便时常面露白色,旁人竟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苏莞然满头雾水,这说得什么东西? 正不正邪不邪的,听不明白。 拓跋连城总觉得这话别有所指,但又摸不清到底是指得什么,便问道:“皇兄何做此想?” “没什么,就是觉得那些宫女为了赏梅成群结队,到了梅树下分明想伸手摘花,又介意宫规不敢动手,累。”拓跋陵似笑非笑道,“若是朕,必然将整颗梅花树都挖了。” 拓跋连城心中咯噔一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可他还没有确认,拓跋陵却再次出乎意料道:“对了,南王妃既然有伤,便先在宫中养着,年后再和苏子默出去吧,时间也只七八日了。” 出去? 不是留着? 拓跋连城又看不懂了,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想法按下。但恐怕出宫的时候,得提醒穆青松加强防备,凡是宫里出去的人,每一个都要查清楚去哪儿,决不能放出京城。 这厢打定主意,拓跋连城又看向苏莞然,“王妃,要年后才出去吗?” 拓跋陵挑眉,旋即转身,冰冷地扫了眼苏子默,“朕还有事,就不打扰你夫妻二人和好了,高士,去备马,朕想骑马玩。苏子默,过来给朕作画。” 苏莞然脸色奇怪,“朕想骑马玩”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想成年人的语气,还有,怎么又把她弟弟带走了?这一句话还没说上呢。 不管两人如何反应,拓跋陵却已经自顾自地离开了。 偏要在这大雪天里策马逍遥,皇家宫廷马场虽然大,可四处都是围墙,真不知道有什么可逍遥的。 拓跋连城若 有所思,“看他的态度,似乎没有强留你们的意思。” “可他刚才还吼了小默呢!”苏莞然翻了个白眼,低声道:“我都没吼过他。” “我说你啊。”拓跋连城猝然失笑,“你该不会是真把他当儿子养吧?他已经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你真正的儿子,还没出生呢。” 苏莞然忙捂住他的嘴巴,紧张道:“行了,别乱说,我今日如慈宁宫请安的时候,还总是担心被人发现呢,你倒好,光明正大给我说出来了。” “怕什么,没有人。”拓跋连城信誓旦旦。 苏莞然嘴角一扬,“嘚瑟。对了,昨夜……” “她安全了。”拓跋连城微微点头,“放心,她没事。” “那就好,”视线在苏子默离去的方向上停了停,苏莞然又沉吟道:“子默在想什么,我明白。如今也就罢了,来日他真的要走,我也没法留。” 拓跋连城却叹道:“你以为来日,只有他一人要走?” “啊?”苏莞然愣住。 “蓝玉不适合官场,他是江湖人。,”拓跋连城压低声音,“年后若……成,蓝玉也会什么都不要,子默想要游历天下,蓝玉也许可以当个伴,我自会另派人跟着他们,你暂且不必为他们操心。” 苏莞然倒没想到蓝玉,毕竟蓝玉几乎被顾闲静当成了亲生儿子,将来拓跋连城若是事成,蓝玉少说也能封个外姓王。 可细想蓝玉行事,放诞不羁、不拘一格,说话做事也极没有规矩,在王府里还好,每每入宫都连话都不想说。 想到此处,苏莞然倒是有几分明白了,她笑了笑,感叹道:“这样也好。” 语气被权贵束缚,倒不如去追寻海阔天空,有当朝皇帝给他们当后盾,他们的安全也当无虞。 拓跋连城见她放下心,眼中带笑,握住她的手,却又担忧道:“我现下不得在 宫里久待,你自己小心,若是出了什么事,便去找禁军,他们会帮你。” “我知道。”苏莞然算算时间,“你该走了,我昨儿才和太后说你介在我和母妃身边不好受,赶紧回去吧。” 拓跋连城入宫只为确定苏莞然的消息,见她安然过关,目光在那面颊红印上停了停,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拓跋连城没走多久,琴丫头便带着人走了过来,“王妃,外面风雪太大,咱们现在是回宫,还是去慈宁宫坐坐?” “去慈宁宫干什么?”苏莞然瞥她一眼,“你知道皇室马场在哪里吗?我们去那里看看,总不能不行吧?” 虽说苏子默也算是个大人了,但天朝十六才正是冠礼,这还差着好几个月呢,她对亡母发过誓,一定要将弟弟养到成人,决不能半途而废。 “可是王妃,奴婢跟几位宫女打听,说皇上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召见宫妃了,说是喜欢清静,不许女子靠近,王妃现在去怕是不妥吧?” “我就远远看两眼。”苏莞然不以为意,“方才见过面了,看得出来他心情不爽利,我何必去逮这个麻烦?只是担心子默不会骑马,别摔了。” 琴丫头点头,“王妃说的是,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皇家马场设在宫里,工部划出一大片地方,中间本是沙场,可下着雪呢,那校场四周种的树虽然耐寒,冬日也还是从常青的,可地面的沙子都黏在一起。 马蹄高扬,直接溅旁人一身泥。 苏莞然到时,见苏子默没有骑马,大松口气,然后才见那校场当中是扬鞭策马的皇帝拓跋陵。 拓跋陵的速度很快,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大太监,就为了防止皇帝不幸落马及时救援。 今日不知怎地,拓跋陵突然想起来骑马,后面跟着大群人边跑边吼。 “皇上慢点,当心摔着!地上滑!” 第三百四十四章 弑君 苏子默站在看台上,望着那些在场上奔跑的马,眼中颇有些羡慕。 苏莞然远远瞧着,也瞧出了那眼中的向往,可一想到苏子默的力气,又不由惋惜地摇头。 董霓云一副毒药,害死了阿娘,也毁了苏子默一生。 那些豪爽男儿做的策马扬鞭、挥兵执戈,都是他遥不可及的梦想,瘦弱的筋骨拿不出太多力气,古陵华轻轻一捏,那手骨就错位了,他只能拿笔。 他失去了太多乐趣,所以苏莞然便想在他身体打好后弥补,可有些东西是弥补不了的。 越看那雪中僵立的背影,苏莞然心中越是酸涩,“养了这些年,若真离开了,怎么放得下心啊……” 琴丫头若有所思,“王妃,别多想。” 苏莞然回神,忙闭了闭眼,“对,咱们可在皇宫,做事不能马虎。罢了,回宫吧,站着也是无聊。” 说着,两人便要离开,却见拓跋陵骑着快马突然来到了看台前边,慢慢停下,对着苏子默挑眉,“你真不下来一起?” 苏子默讪笑,“跑马需要力气,我怕我拽不住马缰,皇上您自个去吧,微臣便在这里看着你的英勇身姿,好为您作画。” 拓跋陵嗤笑,忽地回头看了看,拿马鞭一指身后跟着的一个太监,抬了下下巴,“你,把马让出来。” 苏莞然脚下一顿,皱起眉来。苏子默闻言也是一怔,惊讶道:“皇上不必费心,我这……” 拓跋陵白他一眼,“瞧你那胆小如鼠的样,上马,陪朕走走。” 苏子默被当面嘲讽,也慢慢爬上一股不敢心的怒火,默不作声地上了马,手拉着马缰,前面却还有人在为他牵马。 还有人想要为拓跋陵牵马,却被拓跋陵一眼瞪走,二人才沿着校场打转,迎着风雪慢吞吞地走着,就像闲庭信步,根本不将越来越大的风雪放在眼里。 “完了, 这怕是要风寒。”苏莞然扶额,几乎笃定。 她的话音才落,那边苏子默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将牵马的人都下了一跳。拓跋陵却在旁边哈哈大笑,一不小心被风雪侵入嘴巴,咳得比苏子默还要响亮。 苏子默侧头看着漫天风雪,口中念念有词,“多心不义必自毙。” “什么?”拓跋陵挑眉。 “我是说这风雪太没有规矩了,简直可恶,竟然欺负皇上,应该带把伞的。”苏子默高声改口,可说是驾轻就熟,叫拓跋陵忍不住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苏莞然仔细看了他们两眼,忽然道:“子默和拓跋旭长得很像吗?” 琴丫头失笑,“怎么可能呢?那个痴儿生得可不好看,以前听芸娘说,拓跋旭面黄肌瘦,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弱得可怜,每天就只知道‘哥哥、哥哥’地喊,哪像咱们子默少爷,看着弱,脑子可聪明了呢。” “是吗?”苏莞然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目光深沉,“虽说是个痴儿,若是能活着长到现在,跟子默也差不多大了吧?” “可惜啊,他福薄。”琴丫头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道,“听说当初太后为了锻炼皇帝心志,将皇上身边的宫女、嬷嬷、侍卫都杀了个遍,死得更惨的多了去了,拓跋旭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她想了想,又道:“皇上肯定是欣赏咱们子默少爷的画呢。” 苏莞然笑了笑,不置可否,末了又道:“子默也本就讨人喜欢,母妃不也一眼就喜欢上了?” “王妃说的正是!” 两人说说笑笑,慢慢又回了宫苑,而此时,拓跋连城也回到了南王府,将宫里的情形一应告诉了他们,安抚众心。 “这么说,应该算是没事了。”蓝玉长舒口气,其实昨夜他也是提心吊胆,今日终于确定苏莞然安全,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狸奴 掐指算算时间,“再过八日就是大年了,那个时候百官朝臣都会进宫,我们选在那个时候动手,时机虽然好,但是还有个隐患没有拔除,没关系吗?” 拓跋连城沉声,“我不想引战,但若是有人负隅顽抗,便也不得不行。” “可一旦动了战乱。”古陵华提醒道,“公主的证词便会认为是狡辩,你就变成真真正正的‘篡位’了。” “到了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用吗?”蓝玉倒是不以为意,“这种事从古到今也未必会有定论,善恶是非端看今后。” 拓跋连城不作声,也算是默认了。 正此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黑怀的声音,“王爷,顺天府尹唐庆唐大人求见。” 狸奴与古陵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默默离开了书房。拓跋连城这才对黑怀点头,让他将人放进来。 唐庆从未登门上过南王府,上次借调蓝玉一时还是他主动帮忙,拓跋连城琢磨了两下,莫非这人感恩在心,终于决定要站队了不成? 他正想着,唐庆便已经走进了书房,五步开外抱拳见礼,“下官唐庆,见过南王殿下。南王殿下,下官登门,乃是有一个消息,或许对殿下有用,故来此告知。” “唐大人先坐吧,黑怀,上茶,”拓跋连城不紧不慢,敛眉垂首,不冷不热道,“唐大人亲自登门,想必这消息很是重要。” 唐庆摸摸鼻头,“此乃是禁军副将所托。” 禁军? 拓跋连城微微皱眉,“副将所托?” “正是,那日城门之乱,唐某与副将清丽后续,略暗中……处理了几具尸体,”唐庆轻咳一声,轻笑道,“大约因此,副将便将下官当成了南王府之人,是以,咳,便请在下查探城外暗兵之事。” 黑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们与唐庆从未私下做过接触,唐庆是 先皇看重之人,但自拓跋陵登基,他一反常态投身拓跋陵,以至于拓跋连城都以为他本性如此。 若不是这些年唐庆对顺天衙门照顾得不错,他怕是早就对顺天府下手了。 唐庆又不是傻子,禁军副将突然委托这件事,他若是不想参与,张口拒绝便是,居然……暗戳戳地承认了! 拓跋连城嘴角一抽,禁军副将的胆子未免太大,居然莫名其妙地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唐庆! 若是唐庆忠于拓跋陵,转头便将这个消息传到皇宫怎么办? 唐庆看出两人的无语,搓了下手掌,讪讪道:“王爷莫怪,唐某在天子脚下,所顾者乃是京城百姓。当初,先帝亡……唐某自知不敌,只能虚与委蛇,尽力维护京城安定,但并非承认拓跋陵……” 他顿了顿,更抬起头,沉声道:“说来话长,其实这几年,在下一直在查探先帝驾崩之事,也查到了些东西。” 事关先帝,拓跋连城不由正色,“什么事?” “先帝乃是病逝,此事无虞。”唐庆先给他们说吃了个定心丸,但转眼,却又道:“但这病,最初只是风寒,而后因忙于朝务,殚精竭虑,故而病倒……臣仍记得当年先帝一日开三朝之事。” 他看了眼拓跋连城的脸色,目光有些黯淡,“但臣后细想,那朝臣所奏之事,虽有要务,但分明可以一朝说完,却每每分成几波,有时一日络绎入宫者十数人,皇上过于疲累,是以……” 哐的一声,拓跋连城站了起来,眼中露出狠色,“你是说,有人故意这般折磨先皇!才会导致他病情加重,猝然薨逝?” 唐庆也站起身,沉声道:“这只是唐某猜测,事实上,这种事也拿不出证据。只是……后面先皇驾崩之后,先帝遗诏未曾出现,而拓跋陵已然控制禁军上位,实在过于巧合!” 拓跋连城身体晃了晃,瞪大了眼睛,手臂不停颤抖,“你是说,拓跋陵……弑君?” 书房之中,寒意骤沉,唐庆看了眼拓跋连城,那颤抖的嘴角昭示着他心中愤怒之深,却也可想而知。 先皇病逝,拓跋连城回京后未必不曾查过,但太医院档案齐全,却无作假,退下去的老太监更是没有任何错处,拓跋连城只能相信先帝是病逝。 他只以为,拓跋陵是销毁了圣旨,窃取了皇位,他从没想过拓跋陵竟然敢干出弑君这种事! 唐庆忙又道:“南王暂请息怒,其实下官以为,此事未必是拓跋陵所为。” 冰冷的目光刷地落在他的身上,拓跋连城厉声道:“有何证据?本王要证据!”弑君,拓跋陵真的敢弑君吗? 唐庆浑身一颤,几乎跪了下去,声音却极其沉稳,“一则,南王也清楚,拓跋陵虽然继承皇位,但先皇驾崩前后,皇宫一直是公皙淑慧执掌大权;二则,群臣上奏,必然需要各处联络,唯有公皙家有此能力。” 他意有所指道:“公皙家的人,也并未都死,或许其家主母与老丈人,能够知道一二,只是下官无权……” “黑怀!”唐庆还没说完,拓跋连城阴冷的声音就已经传开,满屋子的杀气让他不由自主将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只听拓跋连城又道:“派人前往公皙家!” “是,主子!”黑怀领命告退。 拓跋连城又看向唐庆,一字一顿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唐庆咽了口唾沫,“我只是觉得,公皙淑慧手段狠辣,但应该不至于让自己的儿子前往弑君,她对皇帝的护持之心,从杀御史三家,便能看出一二。” “……就只是如此?”拓跋连城目光晦冷抑郁。 唐庆无言。 拓跋连城深吸口气,又慢慢坐了回去,沉默良久,才问:“……暗兵,在哪里?” 第三百四十五章 给朕出来 拓跋连城亲自送唐庆离开了南王府,有意无意打探的人多少得到了这个消息,可转念想想,觉得这消息得到了也没什么用。 倒是拓跋连城在门口站了良久,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唐庆离开的方向,嘴角紧抿,侧头时,那青黑色面具下露出一双带着暴虐与狠觉的眼睛,定在人身上,顿时寒冬大雪都更冷了三分。 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想了想查探的人还是转到回宫,告诉了自己的主子。那主子听罢,却笑着道句“知道了”后,便什么也没说,反倒让在外守门探究的禁军奇怪了好久。 鉴于此事没有什么厉害,两边便就此揭过。 第二日,拓跋连城又进了宫,这次还带了瓶上好的伤药,是女儿家美颜护肤的东西的,但只说了几句话又分开。 苏莞然去慈宁宫坐了会儿,给公皙淑慧讲了几个逗趣的笑话,期间公皙淑慧笑得岔了气,拿鼻烟壶嗅了三四次,精神很是爽利,可惜后继实在太过乏闷,没过多久便说累了,苏莞然便又告退。 离开了慈宁宫,采采笑道:“王妃姐姐的鼻烟壶可真是个好玩意,太后如今去哪儿都要带在身上,带到身子不爽了,便拿出来嗅一嗅。” “通神达气的东西,带在身边也好,”苏莞然面带微笑,淡淡道,“我看太后这两日心情倒是不错,看来前日发生的事,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采采道:“夜里太后倒是提过两次,只是一想起来就脑子疼,便不大想,只说外人要怎么想,由着他们便是,耳不听心不烦。” “太后心胸豁达。”苏莞然半真半假地夸了一句。 “其实太后也不是不介意,只是身体上不去,公皙家又……”采采略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太后如今管的事没有以前多了,也管不了太多了,一心只扑 在皇上身上。” 苏莞然挑眉,“这么说,明日是朝会之日,太后应该会很上心?” 采采挽住她的胳膊,低声道:“上不上心,要看针对什么事了,针对太后的,太后自然不计较,总不能废了太后去不是?至于皇上么……” “皇上,”苏莞然抢过话头,嘴角含笑,“没有人会针对皇上,快过年了,大戏得在年宴上开,这会儿干什么要闹这幺蛾子。” 采采哼笑,“王妃姐姐说的是,过年嘛,越热闹越好。” 苏莞然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她额上一戳,“你可真聪明,快回吧,万一太后找你伺候,你不在怎么办?我和琴丫头去画阁走走。” “去画阁干什么?”采采道:“苏画师可不在画阁,今儿皇上让人在御花园摆了台面,说是要在那里看歌舞杂耍,您得去御花园才行。” 这个天气,看歌舞杂耍? “倒是想一出是一出,也不怕内务府的太监忙得脱不开手。”苏莞然摇摇头,很是无语。 风雪渐渺,时间渐长,正午的阳光破天荒地温暖了很多,走到御花园,踏过花石子路,苏莞然只看到旁边坐了好些民间艺人,有戏班子、歌女、舞姬、杂耍人不一而足。 将至年节,各处已经开始张灯结彩,打扫清理的人连夜就安排好了,夜里就开始收拾,内务府将往年不用的草皮也拿了出来,说是要推陈出新,弄出个景观来搏皇帝一笑,还挺神秘的。 就因为此,苏莞然看见了一路宫女太监捧着灯、烛、花、绸等来来往往,度其状之盛大,相来非同一般。 旋即苏莞然便听到两句唱词,咿咿呀呀得也没听清,只大略听到“孤王”与“轻舟”之类,那婉转而高扬的声音趁着寒风,风啸乐喧,莫名的凄凉。 她脚步一顿,努力想回忆这是什么词,可她自小识字倒罢, 这些看戏消遣的玩意实在知道得不多,便问琴丫头道:“这是什么词?” 琴丫头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王妃想知道吗?” “问问吧。”苏莞然往里走,拉住一个曲艺人问:“这位先生,敢问这御花园里唱的是什么词,恁地悲伤?” 曲艺人还当她是宫里的娘娘贵人,忙行礼道:“回贵人,这是民间戏折,唱的是‘孤王乘舟如江汉,将王女在前,妩娇天人兮,也遥遥妙妙兮,也求不得兮,也追不及兮,累煞矣,不如娇儿美婢’。” 原来是一折风情之词,苏莞然轻笑,拜过曲艺人,转身继续往御花园走,就见那当中搭了个戏台,浓墨重彩的曲艺人眸中含泪,兰花指一挥,长袖如烟纱般随风而起,凄清苦楚皆在举止言行中。 而看台上,早就喝得失态的皇帝拓跋陵拍着大腿,也跟着打节拍唱曲词,苏子默静静坐在身边,手中拿着白玉酒瓶,有些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莞然见状,赶紧往他那儿招手,苏子默没看见,高士却看见了。 他用拂尘碰了碰苏子默,对苏莞然抬了抬下巴,苏子默眼睛一亮,立马就要过去,然才要起身,手中的酒瓶忽然被抢走,而后以一个又长又危险的弧度向着苏莞然扔了过去! “谁在那里打扰朕看戏,给朕出来!” 琴丫头捂嘴尖叫,下意识挡在了苏莞然面前,额头被砸个正着,顿时头破血流,苏莞然也被吓了一跳。 风雪嘶鸣之声骤然变得尖锐,热闹的节拍戛然而止,方才还沉静在“君王掩面求不得”般哀伤中的戏子脸色一变,脸上油彩都变得晦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御花园中,一片死寂。 苏莞然反应了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脸上怒色一闪,却不得不按捺怒气,带着琴丫头上前跪安,“皇 上恕罪,是莞儿想看看子默,并非故意冲撞。” 拓跋陵酒气极重,两只手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打量她,而后突然惊讶道:“咦,这不是南王妃吗?你怎么在这里?” 苏莞然咬牙,“回皇上,臣妇是来看子默的,刚才不下心惊动了皇上,还望赦罪。” “刚才的是你?”拓跋陵惊讶之状更浓了,“哎呀呀!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揍了自家人啊!高士,快派人扶王妃回宫,叫太医来!” 拓跋陵慢慢站了起来,身体东偏西倒,眼中也不清明,高士连忙扶上去,却被拓跋陵推开,“让你去服侍朕的弟妹,你跟着朕……做什么?还不快去,你想抗旨吗?” 拓跋陵醉得狠了,说话更加吓人。 高士身体一颤,也不敢多待,赶紧下去道:“南王妃起来吧,咱家带您去看看太医,这大冷天的,别凉了身子。” “我没事,倒是我的婢女受了伤,”苏莞然垂着头,眼底冰冷,扶起已经被鲜血染红衣襟的琴丫头,同苏子默对视一眼,“……子默,扶着点皇上,阿姐没事。” 她不是傻子,那瓶酒分明就是冲着她扔过来的! 拓跋陵分明是冲她发怒,不,应该说是借着伤害她,对拓跋连城发火! 定是为了报复城门之变,没处撒气,所以就算在了南王府头上!苏莞然看着脸色骇白的琴丫头,心中无名火越烧越旺。 就让你得意几天!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苏莞然一走,拓跋陵便又让人继续歌舞,仿佛刚才的插曲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可看着地上的鲜血,众人都觉得一股寒凉如影随形,就连笑意都敛了许多。 御膳房送来一碗醒酒汤,苏子默转递上去,跪坐一旁,目光灼灼地看着拓跋陵,“皇上是故意将阿姐激走的吗?” 拓跋陵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方才十分 醉意,如今只剩得三分,他“哦”了声,问:“何出此言?” “您今年似乎才三十八,”苏子默还记着方才岌岌可危的一幕,想起苏莞然肚子里的孩子,冷汗便湿透后背,“您……为什么要攻击阿姐?” “嚄。”拓跋陵难得听到他这么冷硬的质问,饶有兴趣地拿起酒杯,反问道,“朕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苏子默脸色青白不定,却听拓跋陵道:“记住,年节之前,你要是敢对她说半个字,朕杀了她,禁军也保不了她。” 苏子默刷地抬头,却只看见冷酷的侧脸,他气得浑身发抖,可又忍不住寒毛乱竖,半晌,声音沙哑地问:“皇上,莫非是在怀疑于秋儿之事,与阿姐有关?” 这话问的委婉,实际上,苏子默想问的是南王府,可他不能直说。 “朕不想听这些,而且,”酒杯轻轻放在桌上,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残酷冷漠,“朕要杀一个人,需要怀疑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既然是昏君,那做些不明缘由便要杀人的事,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 苏子默险些坐不住了,幸而他的理智极其强大,他毫不避讳地同拓跋陵对视,倔强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决绝,干脆将话题说开了。 “皇上这几日很奇怪,您究竟想做什么?” 拓跋陵却淡淡挑眉,看着几次炸毛的小狐狸,心情大好,“朕在玩,看不见吗?过年了,就该好好玩。” 废话! 只是玩会至于对一个人喊打喊杀?至于为了玩就在自己“昏君”的账簿上再添一笔? 若说不是另有图谋,他把脑袋摘下来给他当球踢! 而此时,苏莞然已经回到了宫中,琴丫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其他三人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传消息!”苏莞然目光一冷,“让禁军去请王爷进宫!” 第三百四十六章 什么方法 拓跋连城晌午才去过皇宫,这还没到两个时辰,皇宫里便传来噩耗。 南王妃惹怒皇上,皇上掷酒瓶误伤其侍女,特请王爷入宫,有事相商! 幸而这件事是在书房说的,若是在前堂,怕是顾闲静都要被吓得赶紧进宫了。拓跋连城心中始终惴惴,马不停蹄便要出去。 蓝玉却奇怪道:“不对啊,这事情才刚出,你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进去了,是不是有些不妥?” 拓跋连城不假思索道:“莞儿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她既然让人来请,必然是发现了什么。黑怀,备马!” “那你不如先想个碰巧要进宫的理由吧!”蓝玉追上来提醒,“至少可以蒙混过关啊!” 拓跋连城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到,反正人已经离开了,蓝玉啧啧摇头,“情势危急,如履薄冰,一不小心,没准明天就要揭竿而起了。” 古陵华从走廊里走了过来,闻言便惊道:“宫里出事了?” 蓝玉回头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还不一定能出什么事了,王爷这不才走么,等着看吧。” 策马入宫,拓跋连城没有直接去请见苏莞然,而是以拜访太后之名,前往了慈宁宫。 慈宁宫中,公皙淑慧小憩片刻,才刚醒来,便听到苏莞然的侍女被拓跋陵用酒瓶子砸伤了,听说还请了太医,人到现在都没醒,还迷糊的精神蓦然一震。 “他喝醉了?”公皙淑慧带着薄怒,“打南王妃的婢女,跟打南王妃有什么不同,他难道是想跟南王府宣战不成?!” 虽说她之前下令要灭南王,可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的人出了于阗奸细,这个时候要是对南王府出手,那不就更让人怀疑他们和于阗奸细有关了吗? 一国之掌权者成了敌国的奸细,岂不是要逼着自己退位让贤?! 公皙淑慧险些被他气了个倒仰,忙 杵着拐杖正要出去,不想才到门口就看见了拓跋连城。拓跋连城就像雪中的青松,挺拔傲然地站在门口,叫人眼前一亮,可公皙淑慧的脸色却不是很好。 事情才刚出,这人就已经入宫了,南王府的消息可真够快的。 “连城。”公皙淑慧按下心中的不快,却笑起来,“怎么这个时候进宫?来找哀家的?” 拓跋连城共恭恭敬敬地行礼,诚恳道:“太后恕罪,连城失礼。连城此番进宫,乃是为了年宴之事,往年母妃因冬日身体便不适,极少参加宫中年宴,今年母妃身体似乎比往年好些了,连城请为母妃一问,不知今年母妃可否入宫参宴?” 公皙淑慧不动声色,慈和优雅地按下他的礼节,高兴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她要来便来,内务府每年都备着她的位置,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来寻哀家?” 拓跋连城颇为惭愧,嗫嚅了敛下,无奈道:“实不相瞒,连城是想请太后劝一劝莞儿,这几日,连城已经与母妃解释过芸娘所造成的误会,只是莞儿受了委屈,恐不愿与之同席……” 目光一闪,公皙淑慧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南王的意思,是要哀家当和事佬?” 脑子被驴踢过了? “正是!” 拓跋连城眸中饱含希冀,义正言辞道:“莞儿一直视太后为娘家,前日……前日一气之下,也是前来寻太后庇护,连城想,或许只有太后的话,她才能听上几句。” 公皙淑慧眼底闪过几分古怪,“此事,哀家虽然愿意帮忙,但恐怕你那母妃听见是哀家从中斡旋,会更加不妥吧?这……唉,罢了,哀家尽力一试。” 拓跋连城声音更大,“多谢太后!” “应该的,”公皙淑慧扯了下嘴角,只觉拓跋连城是病急乱投医了,想到方才听到的消息,公皙淑 慧又忙道:“不过既然进了宫,那便趁这时间去看看莞儿吧,她那丫头不小心撞上了皇帝的酒瓶,不知道她有没有被吓到。” 拓跋连城一惊,适时表现出了焦急,抱拳深深行礼,而后便迫不及待地转身欲走。 才走三步,身影一顿,又回过头来,尴尬道:“不知莞儿在哪处宫殿?” 公皙淑慧竟被他逗笑了,随手支了个宫女,“去,带南王去看看南王妃。” 随后她才转身前去御花园,越走,脸上的表情越加冰冷,嘴角的弧度也越加僵硬。 那厢,拓跋连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终于来到了苏莞然暂住的司芬院,一进去便听到了书丫头的声音,“幸好伤在头发里,这要是伤在脸上,怕是有毁容了。” 而后便听到太医乐呵呵笑开,“这你们还得庆幸,皇上这一丢显见是带着怒气的,这要是扔在了王妃身上……” 众人沉默,拓跋连城敏锐地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回头看看两边暂调过来的宫女,默了默,才又走进去。 “南王到!” 太监在外高喊,屋里的人也瞬间反应过来,棋书画三人忙到门口行礼,老太医也收了药箱站起来,同走进来的拓跋连城点了点头。 “南王妃无恙,琴儿姑娘也是轻伤,”老太医不说废话,直接道,“王爷放心。” “有劳了。”拓跋连城沉舒口气。 苏莞然站起身,“把琴儿扶下去休息吧,今日多谢太医了,书儿,替我送送太医。” 太医心领神会,忙和众人一同离开,拓跋连城这才上前,拉着她坐下,上下打量几番,“你没事就好,发生了什么?” “情况不对。”苏莞然沉声道,“拓跋陵似乎有意隔开了我和子默,表面上是信任,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今日好像是在借我向你表达不满。” 拓跋连城沉 吟道:“你从头开始说。” 苏莞然点头,将自己是如何去到御花园,又如何被扔了酒瓶,还有那句唱词,也一并告诉给了拓跋连城,末了熬:“他如此放浪形骸,却又拘束着子默,我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这两日的确有些古怪,”但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拓跋连城却毫无头绪,他皱了下眉头,却问,“这两日公皙淑慧的状况如何?” “有效果了。”苏莞然压低声音,“我明儿准备一日三餐去给她讲笑话,城门之变,若不是公皙淑慧暗中筹谋,于秋儿也不至于身死。” 拓跋连城分了分神,“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笑话?” 苏莞然得意挑眉,“笑话么,只要能够逗人笑就好,随口编呗,这有什么难的?” 拓跋连城摇摇头,不提这茬,又思量道:“拓跋陵态度不明,但公皙淑慧却似乎相信你,倒的确有些奇怪,今日拓跋陵险些伤你,终究有些不妥,你……” “我得留下,”苏莞然道,“若是刚出变故就走,公皙淑慧会以为我对皇帝生了芥蒂。我让你来,是提醒你最近小心,我觉得拓跋陵的状态不对,简直……简直就像是铁了心要当昏君一样。” “……”拓跋连城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不禁有些泄气,“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固执了。” “这叫战术,苦肉计都使了,脸都成这样了,半途而废岂不是白被打了?” 苏莞然可不喜欢吃亏,“再说了,我在宫里可以安抚公皙淑慧,你在宫外不也有时间对付那些暗兵?” 拓跋连城看着她已经消了好些的红肿,心疼地上前,在她颊边轻轻一吻。 苏莞然怔了怔,抿了下唇,声音瞬间软了,“你放心,若是实在危险,我不会强撑的。” 所以,别使美人计好吗? “这才对,”拓跋连城眼中笑 意盎然,目光迅速扫了眼门口,忽地凑近她耳边,“暗兵已经找到了。” “什么?!”苏莞然惊喜地看着他,“太好了!他们藏在哪儿?怎么找到的?你准备怎么办?” 她一串连珠炮似的发问将拓跋连城逗笑了,他自己都未必这么高兴,她倒兴奋地眼睛像是星光闪耀一样。 “好什么?找到是找到了,但是找到又不能将之打退,”拓跋连城叹息,“他们藏身百姓中,有的则是附近城镇的团练守将里,若不是顺天府尹借着追查土匪的名义去抓人,他们还不一定出来。” 是啊,人找到了,但怎么让他们退走? 想到这里,苏莞然顿时觉得颓丧起来,“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带兵打吧?有没有什么方法让他们自己退走?” “有。”拓跋连城点头。 “什么方法?”苏莞然一喜。 拓跋连城目光复杂,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莞儿啊莞儿,你最近变笨了,发现了吗?” 苏莞然笑容不变,掐住他的小手指用力一掰。 “嘶……别动,为夫错了,娘子乃是世上第一聪明人,快松手!”拓跋连城脸色顿变。 “哼。” 苏莞然高傲地扬起了下巴,狡黠的小狐狸又露出了她迷人又可爱的小表情,拓跋连城像是被谁在心上挠了一下,眯了眯眼睛,突然将人按在了罗汉榻上。 “你干什么?”苏莞然脸上一热,“这可不是南王府,你别乱来。” “不是南王府又怎么样?本王想做的事,谁阻止得了?娘子,你可别乱叫,当心被人听见……” 但,已经被人听见了。 书画两人在门口面面相觑,忍俊不禁地抿紧了唇,眼神暧昧无比。 王爷和王妃感情真好啊,这么点时间还要亲热,噫。 随即,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静静站在门口…… 第三百四十七章 假传圣旨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天际忽现血色残阳,鲜艳夺目。 拓跋连城伸了个懒腰,就要离开司芬院时,忽地回头吩咐道:“让王妃多睡会儿,这两日注意王妃身边,不要让外人靠近。再告诉王妃,近日不必靠近楚宁宫。” 拓跋陵举止诡异,他心中难安,是以还是让人多注意些好,书画二人也颔首,还以为有人要对苏莞然不利,至此越加提高警惕。 将夜,苏莞然才从拍着床铺醒来,慵懒地靠在榻上叫吃的,书画二人这才入内。 “饿死我了。”苏莞然撇嘴,“下次还是让人传信出去好了。” 书画二人掩面失笑,书丫头咳嗽一声,伸手轻轻推了下苏莞然,“哎哟王妃,这书信写下的东西最容易让人得去了,再说了,王爷进宫,不也可以和王妃‘缠绵悱恻’嘛。” “噗!”苏莞然一口米粥喷了出去,面红耳赤道:“好啊你们,居然敢听你们王妃的墙角!” 画丫头正色,“王妃误会了,不是我们想听,是这间宫殿隔音不好。”不过那时候她们都将人赶走了,伺候在内院的人只有她们,也什么关系。 可苏莞然不知道啊,她瞠目结舌地想,那岂不是周围的宫女都听见了?!顿时有些食不下咽了。 书丫头又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王妃不用担心,咱们听见了什么也会当成没听见的。” “是啊王妃,这些事不用放在心上的,倒是王爷说,让您这几日别靠近楚宁宫,要紧得很呢。” 苏莞然沉默,既然拓跋陵有意隔开他们姐弟二人,自己若是不识趣硬网上靠,反倒显得居心不良。 无法,她只得道:“罢了罢了,我不去就是,也免得给子默添麻烦。明日你们请几个相熟的姐妹去打听一下,把子默的消息告诉我就好。” 两人点头,苏莞然突然又问:“ 对了,慈宁宫若是发下懿旨,是不是需要太后的金印?” “懿旨?”书丫头微微失声,低声讶问:“王妃想问什么?” “我想问,若是要调兵谴将,是不是需要太后懿旨和印鉴?”苏莞然是真的不懂这一块,她想起拓跋连城说的话,便下意识想到了太后。 毕竟暗兵是太后调来的。 拓跋连城说:“除非有人下旨,让他们散去。” 书丫头凝眉,大概猜到了苏莞然想做什么,但却摇头,道:“王妃想做的事情,我们明白,但是王妃,这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为什么要皇帝去城门口?就是因为兵将的调动除了兵符,就只有皇上可行。” 所以就算要旨意,也只能要盖有大宝玉玺的圣旨。 “对啊!”画丫头紧跟着道,“况且太后不像皇上,皇帝的玺在楚宁宫,有太监禁军日夜看守,太后却不喜欢这样,太后的印,只有太后自己知道在哪里。” “这么麻烦?”苏莞然奇怪道:“可是那些暗兵不是太后调来的吗?今日连城跟我说已经找到了他们的行迹,好几千人呢。” 书丫头耸耸肩膀,也很是无奈,“太后能调动他们,十之八九是因为早早打过招呼,事急从权嘛。可要下令对京城动武,就算是太后,最后也会得个欺君犯上的罪名。” 她低下头,轻笑一声,“再说了,太后要是真的这么做了,那不就摆明了是在告诉皇帝‘我可以控制你’么?” “所以这个命令,还得拓跋陵来下。”虎符是不可能拿到的了,但若是圣旨或许有操作的空间,只是机会难得,要想混入楚宁宫哪有那么容易? 苏莞然胆子极大,丝毫没觉得这个想法有哪里不对,但若是说出去,让人知道她想捏造圣旨,怕是腿都要吓软了。 忽地,苏莞然突然想起拓跋连城的嘱托,嘴角一抽 。 那家伙早就猜到了她会动这个心思吧,所以才提醒她的? “我哪有那么莽撞,有了贼心贼胆,也要看贼有没有机会啊,哼。” 入夜,天色昏暗,又是纷纷扬扬一场大雪。 采采提着宫灯从御膳房回来,端了碗酒酿桃花羹入慈宁宫,这东西可以驱寒散毒,最适合怒火攻心的人,比如公皙淑慧。 公皙淑慧卧在床上,目光黯淡,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目光透过窗户,看着黑夜里飘飘摇摇的雪花。 天公不作美,今年的冬雪似乎下得格外持久,好像在泼洒它所有的凄凉和不安,引得人心浮动,挣扎不安。 琉璃瓦被雪覆盖,月光遥不可及,月色凉凉,照着森森宫墙上的黄瓦片,透出一种如履薄冰的寒冷颤栗。 采采看着像是了无生息的人,眼中忍不住带上了些许怜悯,察觉自己的僭越,她忙闭了闭眼,笑起来道:“太后,采采给您做了酒酿桃花羹!还搓了汤圆呢,您尝尝嘛,去去寒气啊!” 灵巧的声音就像百灵鸟,瞬间打破了慈宁宫的冰冷寂静,公皙淑慧喜欢这声音,一听见心里就高兴。 她拿出鼻烟壶,深深吸了一口,直到觉精神勃发了,才坐起来,却没发现自己的手脚其实在颤抖,只有采采发现了。 她快步上前,将托盘放下,而后扶住公皙淑慧,“太后,奴婢喂您。” 说着,她拿起碗,伸手舀起汤圆,却听公皙淑慧突然低沉地问道:“楚宁宫那边,还在闹呢?” “没了,”采采小心翼翼道,“太后,您宽宽心,今日皇上是醉了,才会说那些胡话,他心里还是念着太后的,方才我在路上碰见高公公了,高公公说皇上心情也极不好呢。” 公皙淑慧敛眸失笑,“你不懂,皇帝对哀家,是有怨的。” 采采摇头,“采采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 ,但是采采明白,太后是真心为皇上好的,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太后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采采相信皇上,一定会明白太后的苦心的。” 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吗? 公皙淑慧鼻子微酸,伸手握住女孩儿的手,“我的好姑娘,你可是说出哀家的心里话了。” 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不必以生死附着于权力,不必背负家族立身于万人之上的期待,不必接受后背仰望捧高的危险,不必爱上一个站在权力巅峰、一举一动都让人钦佩也让人胆寒的男人。 那有多好啊。 夜色渐深,楚宁宫中,酒气弥漫,黯然无声。 苏子默看着眼前焦灼的棋盘,又看看对面拿着白子垂眸失神的拓跋陵,轻轻咳了声,“皇上,该您落子了。” 高士忙对他摇头,皇帝落不落子那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你催促什么? 苏子默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拓跋陵不想休息,他还想睡觉呢,半个时辰还不落子,是准备熬到天明吗? 拓跋陵回神,却极不耐烦地看了桌面的棋盘一眼,直接抛子下榻,“不玩了,让内务府准备,朕要看放风筝!” 一句话出口,苏子默与高士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深更半夜放风筝? 您长得是猫儿眼吗?再说那风筝多大? 怕是您得打着灯笼找球吧? 高士脸色发苦,脑中瞬间闪过了一大段苦口婆心的劝诫之词,然而才刚喊出“皇上”二字,拓跋陵突然改了主意。 “对了,风筝!”他回头,目光沉沉地看向高士,“高速内务府,明日让人准备风筝,另外,明早传令下去,天气太冷,朕要罢朝!” 天冷你罢朝可以,但你还玩风筝这说得过去吗? 苏子默面色古怪,忙上前道:“可是风筝不是开春才玩的吗?怎么能冬日玩呢?” “怎么不能?”拓跋陵一 意孤行,“朕不仅要自己玩,朕还要让宫妃一起玩!朕就喜欢看天上飞的风筝,怎么了?” ……没怎么,您是皇帝,您说了算。 高士与苏子默对视一眼,总觉得这几天,皇帝有点玩疯了的感觉。 “行了,没事就下去,别妨碍朕休息!门外的禁军也都滚,滚远点!朕不喜欢有人伺候!”说完,拓跋陵便要赶人,竟自己动手将两人推了出去,砰一声关上门。 高士伸手抽了自己一巴掌,简直不敢置信,“皇上他这是怎么了?” 苏子默若有所思,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情,默了默,“也许是……” “什么?”高士问。 “不,没什么。”苏子默眨眨眼睛,“高公公,太晚了雪又大,子默送您回去吧,正好我也顺路呢。” 高士也没法管发疯的拓跋陵,摇摇头只觉得这昏君更加昏庸了,就这么疯了没准还是件好事呢,索性什么都不管,竟真就这么走了。 苏子默回头,耳边似乎又想起了御花园中,公皙淑慧派人将戏子伶人赶出皇宫的混乱,还有拓跋陵满目猩红的模样。 “母后,儿臣不过是看看歌舞,您就要过来大发雷霆?怎么,儿臣又哪里不合您的意了?连放松一下都不行吗?” “奏折?哈,那些东西朕不想看,从来都不想看,母后要是喜欢看,母后可以自己去看啊,为何要我去?” “我喜欢玩乐,我喜欢看歌舞,怎么了?母后不必大发雷霆,您要是觉得我丢了你的脸面,您可以选择不看!”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听了你这么多年的话,这最后几日就不能让我过得快活些吗?” 苏子默看着黑夜白雪相映成趣,看着高公公进了屋,脑中一遍遍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忽地转身,慢慢走向楚宁宫。 他想确认一件事,一个隐秘而不可思议的猜测…… 第三百四十八章 楚宫暗格 夜色已入中天,枝头上的月亮被黑压压的乌云盖住。 楚宁宫外真的没有一个人,宫女、太监、禁军没有一个人留下来,都听话地走了,若不是里面的灯还亮着,苏子默几乎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 这不像是皇帝的寝宫,他方才偷偷去看过司芬院,司芬院的外面还有好些自告奋勇想要替苏莞然站岗的禁军,哪怕苏莞然让书丫头请他们离开,他们也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没有关系,说南王妃的安危重要。 要是谁在这个时候刺杀,拓跋陵一定逃不过。 苏子默犹豫了一下,总觉得自己若是敲门会显得太过民间,可若是高声通报……又有点恐惊天上人的意思。 来回走了许久,苏子默悻悻地左右看看,确定真的没人后,才偷偷跑到窗户边上趴着,想要听听里面的动静。 十五岁的少年心思纯净,又充满了好奇心,很想探究拓跋陵的反常是什么原因,可却忽略了灯火明亮的屋子里,窗外站着谁都是带着影子的。 “怎么没有声音?” “你在找什么?” 忽地,拓跋陵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苏子默豁然变色,尴尬地回头,看见拓跋陵依旧穿着黑袍,连发冠都没有解开,抱着手冷冷地盯着他,问:“想行刺?” “臣不敢!”苏子默膝盖吓得一弯,砰的一声跪了下去,颤颤巍巍地举起两个预备自己当夜宵的牛肉饼,“我那个……臣似乎记得皇上还没有用晚膳。” 话一说完,苏子默自己先愣了。 对啊,今天,高士忘了给拓跋陵准备晚膳,一个皇帝居然没有人给他准备晚饭,御膳房的人居然也没有来提醒。 拓跋陵许久没有说话,苏子默突然觉得手中的牛肉饼重逾千斤,而自己的行为实在是……蠢到了极致,这不是把高士往死路上逼吗?万一拓跋陵要算账怎么办? 越想,苏子默的脸色越加苍白,手臂都在轻轻颤抖,可就在这时,拓跋陵突然蹲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中的牛肉饼,“真是给我的?不是留给自己当夜宵?” 苏子默硬着头皮点头,试探地抬了抬眼帘,“真是给皇上的,臣刚去御膳房拿的,还热乎……要不,臣给您传晚膳?” 俩牛肉饼实在拿不出手啊。 拓跋陵嗤笑,一脸不屑地抓了个牛肉饼,起身往楚宁宫里走,“小孩子脾气,竟然在皇宫偷东西,啧……进来,让别人看见了,还笑话朕连个画师都养不起。” 这是,吃了? 子默惊异,而后才慢慢站了起来,掀开帘子走进去,却正好看见拓跋陵站在墙壁前,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推了进去,墙壁恢复如常。 暗格? 苏子默敛眉,反身关上门,转身后,又见拓跋陵重新摆上了棋盘,“过来,陪我下棋。” 还好还好,不是陪着作风筝,那要是招呼起人发现没有人,心情怕是又得变差了。 他顷刻没动,拓跋陵便又催促,苏子默这才反应过来,坐在灯下,才看到拓跋陵眼中带着红血丝,抿了抿唇,拿起黑子。 …… 次日,苏莞然又前去给太后请安,皇帝罢朝的消息从前朝传到了后宫,也传到了苏莞然的耳朵里。 她正想着这皇帝莫非是因为除了城门那件事,不好意思面对百官,或是怕有人攻讦太后才罢朝的时候,苏子默从前方来了。 苏莞然眼睛一亮,“子默!” 苏子默却没有出声,他静静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背对着跟随的太监,将纸条捏成了一团,经过苏莞然时,“撞”给了她。 “子默!”苏莞然抓住纸条,也顺便抓住了苏子默,笑意渐渐变成了担忧,“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苏子默还是摇头,将她的手撇下,却笑了笑,点点 头继续离开。 书丫头皱起眉,“子默少爷好奇怪啊?是不是因为他身后的太监?” “那也不至于连句话都不能说,”苏莞然肯定这事那昏君的主意,气得满脸阴郁,看着手中的纸条皱眉,“……楚宁宫墙壁有暗格?” 暗格,自然是藏东西的。 拓跋陵藏的东西,必定十分紧要,苏莞然才升起一点好奇心,转而想到了自己当下想做的事情,顿时又将这好奇心压了下去。 得先想办法混进楚宁宫,弄一份假圣旨出来才行,她想了想,低头对书丫头道:“见过太后之后,你想办法去问问高公公,皇帝接下来还想干什么。” 书丫头悚然一惊,“王妃,您不会真想……” “反正有禁军帮忙,怕什么?”苏莞然冷笑,“拿到东西立刻出宫,成败在此一举,若不能退走暗兵,年宴之上,是生是死还未可知,总得试一试。” “可是,这是不是太危险了?”书丫头还是惴惴不安,“要不咱们还是跟殿下打声招呼吧。” 苏莞然警告道:“你可别,这事不难,我们只不过去楚宁宫外转一转罢了,先看看情况。” 说着,她又想起苏子默说的暗格,眯了眯眼睛,“走吧,咱们在宫里,行事方便很多,走吧,先去给太后请安。” 苏莞然在皇宫内汲汲营营于圣旨,拓跋连城则在皇宫外兢兢业业于退兵。 “你想怎么做?”蓝玉换了身黑衣走进书房,身上还背着个小小的牛皮袋,袋子经过打磨,锃光瓦亮的。 拓跋连城一眼就看见那袋子上的银针和铁片,深邃漆黑的眸子里闪过笑意,手中把玩着青黑面具,黑狐裘衬得皮肤越加白皙,深刻的眉眼让人不由失神。 蓝玉对这张脸的接受程度显然高于自己的认知,连怔愣一瞬都不存在,径直上前一把搂住拓跋连城的脖子。 “哥 们可以啊,这脸生得倾国倾城了,难怪先皇喜欢你,谁不喜欢漂亮小子呢!后代也漂亮啊!” 拓跋连城被他扯得身子一偏,把玩面具的手顿住,默默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蓝玉。 蓝玉笑得阳光灿烂,“嗯?” 仿佛过了很长时间,蓝玉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化,看着明明板着面孔的男人脸上突然冒出的薄红,手臂僵硬、表情惊悚,“哥们儿,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深叹口气,拓跋连城重新将面具戴上,嘴角往下撇着,微露不满,旋即捏住他的手,轻飘飘一掀,蓝玉便猝不及防摔了个五体投地。 “嗷!你又偷袭!” “这叫兵不厌诈,”拓跋连城眼中似乎带着笑意,“带好你的作案工具,等会黑怀会护送你去暗兵处,记得早去早回,娘还等你用饭。” 蓝玉对他的用词相当不满,爬将起来白眼一翻,“何谓作案工具?此乃我贴身护卫!倘若出了意外,这玩意可以保命的,只要他们不将我身首分离。” “丧气的话不必说了,他们不敢。”拓跋连城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只令箭扔给他,“拿着,除了意外就拉响令箭,倒是自会有人接应。” “谢啦!”蓝玉将令箭当宝贝似的来回看了几遍,忽又抬头,“不过,你真的确定暗兵手中有信物?” 拓跋连城颔首,“六千兵马,不是想调就能调的,何况他们有的人还隐于各大县镇,必定有什么东西,留作传信,号令众军。” 蓝玉微怔,拿着令箭晃了晃,“会不会……跟你这个差不多?” “这就要看你的眼力了,”拓跋连城顿了顿,忽然眯起眼睛,“盘牙山上守卫最全,主将极可能就在其中。两个时辰之内,无论找到与否,都必须撤出来。” 两个时辰,要在盘牙山上找到信物,然后还要偷偷摸摸离开盘牙 山,不被人发现,杜绝他们号令众军的可能。 难度有点大啊,听说那山上有七百多人,一不小心就万箭穿心了。 蓝玉咧嘴,“行,放心吧,我走了。” 拓跋连城站在门口,目送蓝玉,那身黑衣在雪地里显得尤为显眼,但在密林子里却是最好掩护,天一黑,要想发现他也难。 已经派了足够的人保护他,应该没事。拓跋连城沉着脸,又转身走进书房,打开暗格,从暗格中拿出数封未曾写下名姓的信,叫来了王成。 “找几个能干的,将这几封信按照信封后的地址送出去,再等三刻钟。若有人接了信出来,你便将此人带回京城,务须周全。” 王成接过信,颔首告退。 他退出王府时,天上的太阳又被沉重的乌云盖住了,洒下灰蒙蒙的影子,拓跋连城算算时间,本想入宫,但想到蓝玉,又没有动作。 为防万一,还是在府中等着好了。 距离年宴还有六日。 内务府和礼部这次受了命运,务必将此年宴办好,拓跋陵收到了许多奏折,解释表露忠心,请求入京拜年的帖子。 拓跋陵本不想管,但你不知想到了什么,却都批了准。 不过这也是就近州府才有这个殊荣了,稍远些的地方,就是奏折批下去,发回原地再过来,又逢大雪封路,到了京城也早就错过时间了。 将几封奏折扔了,拓跋陵便伸着懒腰离开了楚宁宫,守在门外的高士露出谄媚的笑,比昨日还要小心翼翼。 拓跋陵响起晌午苏子默偷偷和高士说了些什么,高士面色刷白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所谓做贼心虚,他是看明白了。 “那混小子呢?” 高士讪笑,“苏大人已经到御花园等着了。” 拓跋陵看看天空,“风和日丽,冰消雪融,嗯,不错,是个适合放风筝的好时候,摆驾御花园。” 第三百四十九章 暗兵撤退 高士虽然打死都没从天空那朵乌云上看出“风和日丽”来,但就放风筝而言,这个迅疾的风倒的确是极有用的。 他也没有点破拓跋陵的牵强附会,摆驾御花园而去,还未走近便听到一群娇笑声。明明是冬日,后宫美人却是穿什么衣裳的都有,姹紫嫣红,千娇百媚。 乍一眼看去,假山之上白雪皑皑,红梅之中笑语嫣然,佳丽三千,群芳争艳,看得人眼花缭乱。 拓跋陵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朕的后宫中,原来有这么多人吗?” 高士忙不迭道:“这些都是各宫主子娘娘和良人、美人们,还有主子娘娘带进来的姑娘,都听说今日皇宫热闹,皇上要办一个‘群芳戏纸鸢’集会,可不都出来了么。” “群芳戏纸鸢。”拓跋陵失笑,“他倒是会说话。” 说着,拓跋陵便直接走了进去,耳边传来或清脆、或婉转、或媚酥入骨、或甜美可人的声音,“臣妾等,见过皇上。” “平身吧,今日是让你们来玩的,就当朕不存在便罢。” 拓跋陵说得轻巧,可那下面美人们可不敢真的当他不存在,她们今儿特地打扮一番,可不就是为了他么? 拓跋陵径自入了亭子,看着苏子默也跪在亭子里,前面搬来了画架,上面画得还是他在马场赛马的雏形。 画卷打平,骏马奔驰,扬蹄踏沙,后面的太监倒是看得威风凛凛,可那九五之尊怎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外形,细看连头发都是散乱的,似乎与后面的人身处两个世界。 放风筝的女孩们还没动作,一个个都呆头鹅似的看着他,拓跋陵本来兴致极盛,这个时候突然有些无趣了,漫不经心道:“今日谁的风筝飞得高,朕就封她为皇贵妃。” 众女愣了。 高士倒吸口凉气。 苏子默拿起画笔呆住,侧头看着拓跋陵,“皇、皇贵 妃?”就放个风筝,就可以当皇贵妃了? 高士正要劝解不可,耳边便闻潮水般的惊喜尖叫,一个个姑娘就像突然发了疯似的,拿着自己的风筝开始四处乱跑。 拓跋陵觉得这声音听起来热闹,略带嘲讽地笑了笑,却问苏子默道:“为何朕是透明的?” “啊?”苏子默愣了下,而后快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画上的人,苏子默换了支小红毛,默了默道:“不是透明的,只是还没来得及上色。” “那就不必上色了,”拓跋陵淡淡道,“透明的也好。” 苏子默看了他一眼,“要上色的。” 拓跋陵挑眉,“……随你。” 而正在御花园中陷入风筝战争的时候,楚宁宫外,苏莞然与书丫头慢慢踱步而来,两边上的禁军先时并不觉得奇怪,但看苏莞然在前面的宫道上来回走了几趟,才终于有些反应。 禁军副将远远看见了她,略思索片刻便走了过来,“王妃,您有何吩咐?” 苏莞然笼紧白裘,慧黠的眼睛里闪过笑意,“我有个镯子落在这边了,正在到处找呢。” 副将看了眼楚宁宫,又看看苏莞然,思忖道:“王妃要找镯子,不如请这附近的宫女和太监一起找吧,他们素日极闲,都喜欢站在角落里不出来,正好可以帮忙。” 苏莞然霎时背后一僵,“是吗,多谢将军提醒。” “无妨,末将应该做的,”他揉了下脑袋,宽正的脸上迁出笑容,“王妃若是要帮忙,不如明天傍晚来这里寻末将,末将那时正好有空。” 他眨了下眼睛,又道:“听说皇上让内务府准备了孔明灯和烟花,明天就可以准备好了,到时末将就闲了,可以帮王妃找镯子,不过……人手不足,机会有限,王妃若是知道怎么找、找什么,那就还请迅速些才好。” 明天傍晚! 苏莞然同书丫头 对视一眼,眼中喜色不言自明,同时福身道:“今日雪大天暗,恐不好找,那就明日再请将军帮忙了。” “不客气。”副将抱拳,“末将还要去巡逻,恕,不奉陪了。” “将军请。” 两人相视一笑,苏莞然与书丫头转身,一步步往回走,眼中越来越亮。 至于傍晚,御花园的动静终于停下,经过惨烈的角逐,比如有人不小心被崴了脚,有人不小心被撞了头,还有人在假山石子里大打出手,险些闹出人命后,皇贵妃的位置终于有人填补上了。 所有人都以为,太后必定会为此大发雷霆,但慈宁宫竟然毫无反应,公皙华当日便将皇贵妃的印策都给了那女子,一时间,这女子成了六宫所嫉妒。 苏莞然也是到出了结果才知道拓跋陵竟然会用这么儿戏的方法选出皇贵妃,可见其对皇贵妃有多不看重,就像给阿猫阿狗施舍两个馍馍。 苏莞然不以为意,只是可惜那女子,终于爬到高位,但只怕这皇贵妃的位置她坐不了多久。 苏莞然如此想着,但却决计没有想到,这女子当夜侍寝便被拓跋陵嫌弃,给逐出了皇宫。 几乎两个时辰不到,从良人到皇贵妃,连升七级,最后却被贬为庶民,让内务府都没反应过来,收拾皇贵妃宫殿的人才换好被褥,一转头又作废了。 消息传遍六宫,那女子自然沦为笑柄,被赶出宫,这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民间,入了南王府的耳中。 拓跋连城让人查了那女子,发现没什么特别,他也没有心思在那女子身上注意太多。 此刻的他,已经在南王府大门前等了四个时辰。 蓝玉没有回来,就连黑怀也没有回来,南王府的人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他派去打探的人根本就找不到位置! 气喘吁吁地侍卫深吸口气,嘴皮都干了。 “启禀王爷 ,打听到了,只说是盘牙山下有人斗殴,死伤十二人,身份不明,我们追踪很久,发现这些人都被扔下了悬崖!” 拓跋连城手心冰凉,“再探!悬崖下又没人去看过?身份确认了吗?” 那人苦着脸,“王爷,我们也派了人下崖,但这会城门都关了,就算是有消息,也只能等明日了。” “……等不了明日,”拓跋连城沉声,目光晦涩地看着夜色深处,“叫上几个人。” 那人惊讶,“王爷打算亲自去找,可是……” “去叫人!出城的事情,本王自己解决。” 那人咬了咬牙,知晓蓝玉与黑怀的重要,急忙下去准备。拓跋连城将王府交给了狸奴,趁夜便披了披风融入黑暗,径自前往京城大门。 城门卫自然不可能说放就放,拓跋连城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扔出了南王府的令牌,“开门!出了事南王府担着,不开门,本王即刻要你的命。” 那人面露苦涩,怎的这将近年关了,什么人都给他找麻烦来了? 无奈何,他只得打开城门,却还是将这件事记下,明早即刻送进皇宫,免得自己过不了好年事小,南王出事,赔上性命事大。 星月逐夜,寒风中,十数皮快马急急而奔,就像暗夜里的急行军,向着目的地而去。 拓跋连城目光冷冽,手中马缰越握越紧,一个时辰后便来到了盘牙山,下马探看,果然在地上看到了残存的血迹,一看便是经过激烈的打斗。 他皱起眉,突然抬起头,看向了山上,而后往后伸手,“火箭。” 侍卫领命,瞬间抽出肩头,点了火油交给拓跋连城。拓跋连城盯着那黑暗阴沉的山腰,缓缓将长弓拉开,倏地松手! 火箭破空,疾如密林。 但却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山上根本没有人,拓跋连城迷了下眼睛,等了片刻,忽然重新上了马 ,“山上的人已经撤走……我们去悬崖。” “是!” 于是一行人又转向悬崖而去,风高夜黑,悬崖上还站着好些人,都是南王府的侍卫,他们都在看守着那一根根拴在木石上的绳子。 拓跋连城赶到时,正好有一人从悬崖上爬上来,趴在地上累得动弹不得,却笑起来,“不是咱们的人,他们衣服里穿着麻衣,兵器很旧,不是土匪就是强盗。” 那就好。 “这么说,是这些人惊动了暗兵?”一人道:“那黑怀他们呢?” “他们应该是混进暗兵里了,”拓跋连城稍感庆幸,“让底下的人都上来,天明回府,其余人等,去周围山头找人,斥候先行,弓箭手在后,注意伏兵。” 暗兵不会撤离太远,否则无法驰援京城,如今天黑,正是适合寻人。 拓跋连城放慢了速度,马儿踏着夜色,在暗处分开,悄然消失。 明月在树梢上微微便宜,野狐于密林中露出两双诡异的眼睛,野草之中,似乎潜藏着什么,正准备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天,渐渐亮了。 王府从寂静变得喧闹,齐嬷嬷站在门口来回走动,眼中似乎带着泪痕。 还是没有人回来,她叹了口气,转身回了王府,让人把门关上,绕过照壁,走向正殿,看见了泣不成声的顾闲静。 苏莞然、苏子默在皇宫,蓝玉一去便无消息,拓跋连城深夜出城,不知生死,她本以为上天弥补了她丧子之痛,可现在,所有人都置身于危险中。 狸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将目光投向齐嬷嬷,齐嬷嬷上前,让狸奴到一边休息。 “太妃,您这是做什么呢?王妃和小少爷可都是安全的,蓝玉公子只是失去踪迹而已,王爷夜半出城,回来也得等城门打开不是?” “我知道。”顾闲静哽咽道,“可外面是几千人啊!他们才多少人?” 第三百五十章 制约暗兵 烟笼寒夜,月亮出水。 珍珠般干净光滑的雪地上,溶溶月色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表面,雪沫泛起光亮,下一刻,却被马蹄毫不留情地坏了美感,溅起飞雪,踏浪而行。 马蹄簌簌急急,就像战场加催的鼓点,冷不丁的,一滴鲜红飞洒而出! 黑怀脸色难看,他身上已经凝固的、在深更半夜中显出黑红幽情交织的血疤还要难看,他狠狠瞪了眼居然在逃命途中偷笑的人。 “蓝玉!” 蓝玉轻咳一声,他的身上穿着软甲,不时回头看看伸乌云一般的追兵,嘴角抽搐,“这些家伙到底怎么回事,莫不是想要一路追着我们进京?” “废话!”经过半夜的逃亡,黑怀的脾气变得极差,仿佛虽是都处在爆炸的边缘,“你把他们的令箭和火药毁了,那大军就没办法聚集,靠着区区几百人和禁军拼根本就是在找死,不把你千刀万剐就不错了!” 说到这里,蓝玉便不由讪讪,远远看了眼那了浓烟滚滚的山头。 想起他们才到了山下,便好巧不巧遭遇了一伙巡逻兵。黑怀当机立断,趁着他们没法传信将人杀了,而后换上他们的衣服,用鲜血和泥土擦了脸,当成与土匪战斗了一场,顺利混进了山头。 没成想那将军竟然担心暴露,直接让人收拾东西转移。但也多亏这次转移,让他们看见了队伍中保护最为严密的火药,大量的火药! 当下,蓝玉和黑怀便倒吸口凉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改了主意,将抢令箭的任务上加了个毁去火药。 也亏得转移之后众人忙着安营扎寨,有些混乱,他们才能蒙混过关。而后天色越来越黑,叫上所有人说是去找出流水洗脸,蓝玉去偷令箭,黑怀则带人杀了看守火药之人,见火药拆开放了条信子,一路洒了十几米远才点火跑人。 哪曾想, 那火光吸引了斥候,就在火药爆炸的时候,他们被发现了。 而后损兵折将,一路奔逃。 他们不敢往京城去,怕这些人脑子一热直接就去冲撞京城,只敢在两边上山峰间绕弯子,还得避开越来越多的追兵。 “贼子!立即下马!”身后传来那将军气急败坏的声音。 蓝玉放声大骂,“老子疯了才下马,有本事你别追!” 黑怀被他气笑了,若不看他眼中的凝重,或许黑怀还真以为他半点都不紧张了。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贫嘴,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江湖儿女,快意恩仇,行事就要洒脱嘛。” 数百兵马在后,黑怀可没有心思跟他一样说笑,他看了看前面的山谷,脸上浮现出几分暗沉,突然道:“蓝玉,分兵。” 蓝玉冷哼一声,“本公子没有抛弃同伴的习惯。” 黑怀急了,分兵而行算什么抛弃同伴? 然而正在此时,他们突然同时听到一声夜枭呼声,两人微愣,旋即便听身后传来怒骂之声,寒风里,似乎有什么飞过,刷刷的破风声熟悉又悦耳。 “山谷有伏兵!”蓝玉乐了,“得,咱们不用分兵而行了,去前面的路口左拐,先回京城外等着!” 黑怀长松口气,他还以为今日要折在这里了呢。 几人二话不说,或多或少都抱着侥幸心理。若是放才身后的人也用弓箭攻击,那没准他们早就被扎成刺猬了,幸亏他们想抓个活口复命。 “驾!” 不必绕路,他们很快便到了城门外,此刻天色已将明,天际露出鱼肚白,大约过不久就能听见鸡鸣声。 人马齐聚,静等片刻,很快,他们就看到一个人从黑夜里窜出来,身姿利落,目光如电,就像一匹头狼,带着他的狼群从黑夜里窜出,就连马儿都不出一点声音,只有马蹄踏踏入耳。 拓跋连城 竟然只带了不到二十人! 蓝玉睁大了眼睛,他们刚才就让这些人对付几百追兵?“就只有你们?” “足够了。”拓跋连城不以为意,“若非事出突然,有我一人足以。” 蓝玉总觉得这句话带着炫耀的意思,可看着拓跋连城那毫无波澜的双眼,转念心想,这大概就是来自“战神”的自信。 啧,嘚瑟。 “那我们怎么回京?”蓝玉换了话题,看着高高的城墙,“出来容易进去难,何况是现在,万一追兵追上来怎么办?” “他们不敢。”拓跋连城不假思索。 “为何?”蓝玉挑眉。 拓跋连城瞥了他一眼,夹紧马腹往成们靠近,边不紧不慢道:“战场三年,你能活下来,也是运气。” 蓝玉:“……” 黑怀轻咳一声,忍俊不禁道:“他们这会一没圣旨、二没诏令,兵临城下便是执兵造反。且王爷也非戴罪之身,若是敢逼杀南王,禁军有权出动先结果了他们。” 这京城是重规矩的地方,便是你师出有名,可这个“名”也得要名“正”言“顺”两字才行。 果然,当他们来到了城门口之后,蓝玉回首遥望,眯起眼睛细看,似乎真的在那山下看见了有人聚集,但却没有人擅自往前,就像被一道看不见的透明高墙,阻断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蓝玉乐呵呵一下,彻底放心地等起天亮来了。 可就在此时,一只长箭,却对准了他。 …… 而此时此刻,皇宫之中,一场混乱也在悄然筹备当中。 皇帝金口玉言,说是要看半夜烟花,前半日不到,皇宫里的烟花便都拿了出来,因怕不够,又从民间买进。 内务府深怕这些烟花里藏着危险,派人一个个的查,一查便整夜没睡。 天蒙蒙亮时,内务府查看完了,才睡下片刻,却又到了起来服侍上人的时候。这见冷 的天,都有些忍不住怨声载道起来。 “唉,一整夜没睡,我这黑眼圈都大了。” “我不是?皇上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几天皇宫都吵闹得没安生了。” “谁让他是皇帝呢,唉,收拾吧,这要是伺候不好,累是小,命搭上是大。”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苏莞然昨日兴奋得半宿没睡,副将虽然信誓旦旦,可若当中出了差错,她的举动……便有可能害了所有人。 她既担心又按捺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动,却不知拓跋连城已将麻烦解决七成,暗兵若是不一意孤行的话,那便几无威胁。 左思右想之下,直到月亮都开始变淡时,她才幽幽睡去。 丫头慢慢打开了床帘看了一眼,见她睡得香甜,便又将帘子放下,令伺候洗漱的人都暂且歇着。 又至正午,苏莞然突然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失败,被人赃并获,拓跋陵下令要灭了南王府,拓跋连城无奈直接兴兵,却不想暗兵神勇天降,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看着王府中人一个个死去,拓跋连城笑盈盈地看着她,苏莞然突然被惊醒了,才发现自己流了满头热汗。 “乖乖。”她不禁叹了声,“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坏事是不能多想的……” 琴棋书画都各自忙着,离她最近的书丫头递给她一方热帕子,听见她的喃喃自语,不由好笑,“王妃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苏莞然摇头,“恐是昨夜想得多了,对了,我方才好像听到外面传来了什么声音,哐啷轰隆的,是有人击鼓吗?“ “正是呢。”琴丫头走过来,“听说今日皇帝又要人击鼓比武,说是模仿江湖擂台打擂,刚才已经封了个骁勇将军出去了呢。” 打擂台赢了,就能得个将军? 苏莞然闻言冷笑,“何时朝廷的官这么廉价了,不需文榜过堂、 政绩考核、武功在握,竟然直接就封了将军?这让那些拿性命保家卫国,拿着战功却没有升迁的将士怎么想?” 书丫头连连点头,再同意不过,“正是呢,听说慈宁宫那边已经有动静了。” “后妃能与将军同?”苏莞然眯了下眼睛,“不过,这倒是个看好戏的时候。” 后妃不与将军同。 是以,皇贵妃之位虽然重要,但公皙淑慧却没有太大反应,但如今拓跋陵将手握兵权的将军之位就这样“贱卖”出去了,那岂不是拿着朝纲国本当儿戏? 就是封个贴身侍卫、五品京官,她都不会过问半句,但骁勇将军直临二品,手下当有十万兵马,堪比禁军! 公皙淑慧险些被吓了个颠碚,也不急用早膳,急吼吼地便更衣往麟德殿而去。 擂台设在麟德殿内,拓跋陵大摆酒席,两边还有丝竹声色相陪,门口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两个胡姬扭腰摆臀,身上的铃铛随着她们妖娆大胆的动作叮铃作响。 混着殿上那狰狞参差的刀光剑影,寒风一过,顿叫人觉得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可胡姬貌美,细腰婉转,这百炼钢与绕指柔充满了迷幻和放浪之感。 尤其是,那坐上君王,还披头散发正搂了个妃子亵玩,十成十的昏君模样! “都给哀家停下!” 公皙淑慧怒不可遏,将那姿态放纵的胡姬和杀得精彩的侍卫都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其中一人还给割伤了手臂,好不倒霉。 知晓接下来的话不适合他们听,高士眼疾手快地挥手,让人侍卫、胡姬、宫女、太监等都退了下去,自己与苏子默也不敢多待。 唯有堂上君王,见是自己的母亲来了,将在怀中瑟瑟发抖的妃子才给推了出去,整理衣冠,慢慢顺了顺肩上自然垂落的长发,酒气醺然的笑看着她。 “母后大驾光临,儿臣有失远迎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潜入楚宁宫 公皙淑慧被她这漫步尽心的姿态气得脑仁儿抽痛,“皇帝!你胡闹也要有过限度,骁勇将军之位,岂是张口就更给的?你这是动摇国本!” 苏莞然刚到麟德殿外面,恰好也正听见这句话。 那殿门口只站了三人,其余的人都站得远远的,苏莞然也不好主动靠近,只好和那颤抖的妃子站在一起。 苏子默见她过来,正要上前,却被高士喊住,“皇上派人看着你呢。” 苏子默只能悻悻退回门口,目光不时与站在原地没动的苏莞然接触。交睫之下,两人心领神会,各自安好,便可放心。 采采想里面一时半刻也不会出来,拢了拢披风,来到了苏莞然面前,却对那妃子道:“贵妃娘娘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休息吧。” 贵妃几乎是喜极而泣,“多谢采采姑娘!” 按说宫中妃子都恨不得上赶着巴结皇帝,但这贵妃却好像是被逼着上战场一样,吓得浑身僵硬,听说不用作陪了,机会是跑着离开的。 让妃子都如此惧怕,这皇帝未免也当得太失败了。 苏莞然摇头叹息,“皇上这几日可是身体不适?” 不是脑子有病能干出这些混账事? 采采牵着她的手到了一边,“皇上只是寻欢作乐,倒也没什么,今日把骁勇将军都卖出去了,且又下令罢朝,太后心情极差,今日王妃还是避着些才好。” 她若是去请安,十之八九是会让太后想到拓跋连城。 自己的儿子一日比一日昏庸,而拓跋连城如今在京城之中可算是如日中天,与当初时不时就要被“放假不上朝”的时候可谓天壤之别。 苏莞然不知,其实这些日子,朝臣若有急事,已经不去朝堂之上,而是去南王府了。 她往里看了看,透过纱窗,依稀看到公皙淑慧用权杖重重捶地,不禁好笑。 “皇帝做出这 件事,便不会想不到慈宁宫的反应,却依旧没有改变主意,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太后此来,必将无功而返。” “太后对皇上是真好,可惜皇上不领情,这有什么办法?”采采也很无奈。 说完又是疑惑,“明明以前皇帝很听太后的话的,怎么这会子偏要和太后反着来,我总觉得他像是在故意气太后似的。” “没准就是因为以前太听她的话了,”苏莞然意有所指,“毕竟,公皙家已经没了,皇上对太后,也没有当初那么依赖了么。” 采采眉头一皱,“可毕竟太后是生母,皇上这么做,就不怕别人说他不孝吗?” 苏莞然看着公皙淑慧那佝偻的背影,杵着权杖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也不禁为之一叹,“太后爱子之心诚可贵,只是……爱子爱过了头,结果不是溺杀,便是结怨。” 采采无言以对,她默了默,忽然看见外面走进来一人。 他穿着件玄青色长袍,围着披风,高冠玉带,金钩铜簪,笔直地行走在风雪中,脸上虽然戴着面具,但却盖不住那面具下的英姿勃发、精神爽朗。 看惯了宫中萎靡与战兢,乍看那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的拓跋连城,采采都不禁眼睛一亮,“王妃,您瞧谁来了?” 苏莞然回头,也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昂首阔步、负手近前,就如青松一般,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么早就进宫了?”她上前,抓住拓跋连城的手往旁边去,避开正门。 “起得早,”拓跋连城跟着她过去,奇怪地扫了眼外面一大堆人,“怎么了?” “还不是皇帝的事,你听我说……” 拓跋陵将骁勇将军这个位置轻易拿出去,别说公皙淑慧,就是拓跋连城也变了脸色。 “骁勇将军手下十万兵马须得从各方抽调,”拓跋连城微微眯了下眼 睛,“如今我未曾手执虎符,他莫非是想趁机分化我的军权?” 可那是能分化得了的吗?那些忠心耿耿的不将,听从的早就不是一个虎符,而是他。 只有当座上君王换了人,他们才能真正臣服于虎符,也还是臣服于他。 苏莞然多少明白一些,但转念一想又摇头,“依我看倒是不像,他这几日在皇宫玩乐无度,昨夜内务府筹备了一夜的烟花,玩性上头什么说不出来?” 拓跋连城挑眉,却仍旧有些怀疑,“你的意思是,他只是在拿着将军之位玩乐?” 将士领兵打仗,抛头颅洒热血,皇帝却拿着将军之位取笑。 苏莞然略回了回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皇上不允许我和子默说话,但没有阻止你,待会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那皇帝这几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拓跋连城点头,正要告诉苏莞然暗兵已经解决了的事情,却听麟德殿里突然传来哐啷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刷砸了地上,而后又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两人一惊,侧头往里看,竟是公皙淑慧拿着权杖将那拓跋陵面前的酒水佳肴都扫落在地,气得大骂,“你还想好好当你的皇帝吗?!”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对看一眼,同时禁声。 “母后,”拓跋陵看着龙袍上的酒水,缓缓站了起来,“母后大老远到了麟德殿来,不就是为了个骁勇将军之位吗?朕将他去了便是,如何?” 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显而易见拓跋陵已经不将朝令夕改的危害放在眼里,气得公皙淑慧刷地抬起了手,“你——” 可手才一抬起,却又顿住了。 公皙淑慧看着面前披头散发目含冷诮的皇帝,深吸口气,又放下手,“你如今是皇帝了,我不能打你,但你当皇帝,就要有个皇帝的样!” 拓跋陵眯着眼睛看着她, 视线若有似无地在她手上停留,忽地想起了一件小事。 他在宫中练字,练得恰好是一篇《出师表》,诸葛孔明的名言,他也曾存为至理,但他的字总是写不好,公皙淑慧每每检查,总是抬手便一巴掌,当着宫女太监的面。 “这字形同狗爬,如何能够让你父皇喜欢?怎么当太子?继续练!练不好不准吃饭!” 拓跋陵嗤笑一声,“母后,时间不巧,朕要去看烟花了,母后可要同行?” 虽是如此说,可拓跋陵却没有等待公皙淑慧的答案,他径自离开了皇宫,带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半晌后,采采才进去,扶着摇摇欲坠的公皙淑慧,将双目无神的老妇人扶回了慈宁宫。 苏莞然眼睛发亮,一转身也要离开,拓跋连城伸手抓住她,“你去哪儿?我有事还没和你说。” “哎呀,明日再说。”苏莞然眼中含笑,回头轻轻拍了下他的下巴,狡黠地眨了下眼睛,“乖,听话,快回去,本王妃去给你取一份礼物。” 说着,她高喊一声书丫头,两人竟逃也似的跑开了。拓跋连城待要追上去,可才抬步,就见穆青松匆匆向他走了过来,“王爷!” 他靠近了,才压低声音,“王爷,内务府准备,礼部已经通知了各州府布政使入京,人也快到了,但安置的地方有些紧张,尚书大人请王爷出去呢。” 拓跋连城皱眉,看看前方,已不见苏莞然的背影,只得点头,“走吧。” 这会儿其实还没到傍晚,但拓跋陵说了要看烟花,就是正午太阳高照,内务府也照样要给他放。 苏莞然和书丫头先在御花园边缘逛了一圈,见人头攒动,好像整个皇宫的人都到了这里似的,不由暗喜,“这会兴头刚起,人必然都来了,等会人觉得无趣就该走了,抓紧时间。” 说着,两人 便往楚宁宫而去,太阳逐渐西斜,很快便听见御花园正中传来了惊呼声,在天空炸开的烟花还看得见行迹,竟是一朵牡丹花样,漂亮得很。 苏莞然很快就来到了楚宁宫外,没过多久就看见了楚宁宫外的禁军副将。 但见副将横眉怒意,支使手下道:“皇上说了,楚宁宫外不准闲杂人等停留,来人呐,都把那些常在周围转悠的宫女都给我赶走!” 禁军自是一派凶神恶煞地开始赶人,鉴于方才麟德殿里皇上和太后才吵过架,这会竟然也没有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假传圣旨,听话地跑了。 苏莞然与书丫头相视一笑,开始“找镯子”。 副将摸着铠甲,目光一挑便看见了苏莞然低头找了过来,他咳了两声,上前道:“王妃,这雪地冰冷,不好找,王妃不如去上面看看,让末将替您在这儿找吧。” “那就多谢将军了。”苏莞然大喜过望,她可懒得在这里磨蹭,只是楚宁宫外面这条路乃是正街,就算没有太后的人,也有普通宫女,传出去总归不好。 副将送情,她接得大方,没两步就到了楚宁宫外,让书丫头左右看着点人,而后一溜烟便进了楚宁宫内殿。 “呼……”长出口气,苏莞然捏了捏拳头。 毕竟是皇宫重地,偷偷溜进来还是需要勇气的。 但很快,她就将目光转到了那堆满奏折的御案上,玄武缚龙玉玺在琉璃瓦透出的潋滟光芒下,渗出丝丝寒意。 若是将玉玺偷出去会怎么样?苏莞然这样想着,而后立刻回神,将贪念压下。 玉玺可不是别的东西,她扯了下嘴角,开始四处找没有写过的圣旨,从角落里摘了出来回,拿起笔坐在龙椅上。 可苏莞然却忽然不觉,反而还觉得这龙椅太硬,硌屁股得慌。待要动笔时,却又动作一顿,看向了墙壁…… 第三百五十二章 先帝遗诏 “子默说墙上有暗格,”苏莞然伸手摩挲着那墙壁,“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她想既然是拓跋陵藏的东西,必然不怎么好找,因此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未料想手才在墙壁上摸了两三下,那墙壁里便推出了一个长方形盒子。 苏莞然:“……这么容易找的吗?” 苏莞然将信将疑地看了眼暗格,只见里面还放着个长盒。长盒很普通,但或许是因为它放的位置隐秘,苏莞然竟然忍不住有些紧张。 她咽了口唾沫,将长盒拿出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块黄绢布帛。苏莞然眉毛一挑,拿出布帛,慢慢打开,凝眸细看。 …… 楚宁宫外的人越来越多了,好些宫女太监都在往御花园而去,书丫头看着外面络绎不绝的人群,忍不住催促道:“王妃,您好了吗?” 殿里没有人回应,书丫头焦急,不仅又将目光投向了下方的禁军副将。 显然,本该去巡逻的副将老是停留在这里,也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两人隔着台阶对视,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书丫头跺了跺脚,“王妃,您——” 突然,苏莞然从楚宁宫里冲了出来! 书丫头下意识看向台阶下,苏莞然却一把拽住了她,将人拉得一个踉跄。书丫头猝不及防,险些跌倒,而后才注意到了苏莞然的神色。 紧张、兴奋,狂喜,却又局促不安。 书丫头一怔,正要问怎么了,手里却被塞进两个东西,苏莞然擒住她的肩膀,下了死力一般,眼底通红,状若疯魔。 “你现在就出宫!立刻出宫将这两样东西带给连城!”苏莞然斩钉截铁。 “两样?”书丫头愣着,“可王妃……” “快去!”苏莞然将自己的入宫令牌给她,而后狠狠推了她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快去,一定要将这两样东西送到,一定!” 书丫头隐约觉得 苏莞然的状态有些不对,可看着苏莞然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又不好拒绝。 她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无论如何,先将圣旨送到。 书丫头没有停留,畅通无阻地出了皇宫,又叫了辆马车回王府,直入书房,却看见了礼部尚书也在其中,顿时有些踌躇。 “你怎么出宫了?”拓跋连城站起来,皱眉问:“宫里出事了?” 想来都是自己人,应该无妨,书丫头竟袖子里的圣旨拿出来,讪笑道:“……王妃让奴婢带样东西给王爷,说是可以退走暗兵的。” 话不多说,但看那明黄绸缎,书房之中的人便明白几分,顿时眼皮狂跳。礼部尚书讳莫如深地地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拓跋连城脸色微变,“她好大的胆子!” 书丫头嗫嚅道:“王妃也是为了王爷好。” 拓跋连城气结,抬步就要进宫,书丫头却猛地叫住他,“王爷!王妃好像带了两样东西出来,您就不看看吗?” 可拓跋连城脚步不停,书丫头拿着圣旨就追上去,却不想圣旨里夹着的布帛突然掉出来,刚好吊在礼部尚书面前。 拓跋连城气急败坏,宫里乃是龙潭虎穴,禁军也未必能够保她万一,她还怀着孩子,竟然敢这样大胆! 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眼见着人都要离开府门了,书丫头也没追上,谁想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王爷!王爷且慢!” 拓跋连城脚下一顿,回眸却见礼部尚书喜极而泣地扑上来,“王爷!圣旨,是圣旨啊!” 拓跋连城道:“暗兵已经没有与禁军一搏之力,要圣旨何用?” “不是那个圣旨,是这个圣旨!”礼部尚书豁然将布帛摊开,“先皇留下的圣旨!立王爷您为新帝的诏书!” 立位诏书竟然没有被毁掉! 苏莞然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善后 的,总之回到宫苑时整个人都有些发蒙,浑浑噩噩不知所为,回神后,天色竟已经黑了。 皇宫里弥漫着浓重的火药气息,御花园的烟花竟然还没有放完。 拓跋陵将会短暂如焰火,一闪而逝,而拓跋连城却能长久如星空,万古永存。 她笑了一下,深吸口气,恢复如常,“还有四日了……” 烟花果真放了一夜,最后也只有寥寥数人陪着拓跋陵,苏子默便是其一,他打着哈欠,好几次都要睡过去,最后却强睁着眼睛。 拓跋陵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嫌他烦闷,苏子默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还是坚持坐着,逗笑了拓跋陵。 第四日,拓跋陵在皇宫里玩起了蹴鞠,似乎不曾发现先帝遗诏已经不在了,直至深夜,苏莞然才放下心。 第五日当头,内务府准备了好些游戏,双陆投壶、藏勾寻鬼。 拓跋连城入宫请旨,欲接回苏莞然,但苏子默却还是被扣着不放,苏莞然也就没有离宫。对此,公皙淑慧倒是没有二话,拓跋连城自然私下气得不轻,但苏莞然却避着他。 第六日,街头巷尾,红灯高照,天雨大雪。 皇城外慢慢进来了两辆马车,马车停在王府门前,黑怀已经恭候多时,同王成交接过,将人带进了王府。 第七日,拓跋陵带着人来到了太液池蓬莱洲中,静看天鹅戏水,似乎玩了几日,他也累了。 蓬莱洲下,游船回荡,拓跋陵枕着手臂不言不语,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底下的太液池。 苏子默抬头,看见了站在太液池边缘的苏莞然。 苏莞然已经在太液池边站了好一会儿,胡闹几日的皇帝突然安静下来,让他有些不安。她转头看向身边的高士,“皇上昨日回宫,可有哪里不对?” 高士奇怪道:“皇上回宫就睡下了啊,怎么了?” “是么……”但总觉 得,心里不安呢。 苏子默以为他带自己到蓬莱洲会说些什么,可直到正午,拓跋陵却像是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 船上覆雪,水汽冰冷,破冰登船,四处都是寒意,苏子默揉了下手臂,有些奇怪,“皇上,你怎么了?” “没规矩,什么‘你’啊‘我’的,”他轻飘飘地瞥了眼苏子默,忽然问,“你怕水吗?” 苏子默表情惊恐,“怕的,很怕的。” 拓跋陵嗤笑,“怕什么,我又不推你下去。” 苏子默:“……” “那你说,他怕吗?”拓跋陵眸光微沉,气质阴郁。 “他”指的自然是拓跋旭,苏子默抿唇道:“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 拓跋陵挑眉,眼中闪过笑意,却突然起身,道:“走吧,年宴快要开始了。” 苏子默翻了个白眼,看着发号施令的人,认命地拿起了桨开始划水。船渐靠岸,苏莞然和高士迎上来,苏莞然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还没来得及说,却见苏子默被一把推了过来。 “高士,摆驾麟德殿。” 苏子默手忙脚乱地扶住苏莞然,诧异地看向拓跋陵,却见拓跋陵目光冰冷地睨了他一眼,“把你弟弟带走,不知礼数的东西,朕看着就烦!” 苏子默眼神微变,苏莞然却大喜过望,一把抓住苏子默,深怕他再被人抢走,“是。” 御撵慢慢远去,苏莞然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冷意,见苏子默身上无虞,也没说什么,直接就带着人往麟德殿赶。 此时此刻,麟德殿内外已经坐满了人,佳肴美酒的香气比雪间冷香都要浓郁,红灯笼里弥散的暖光将白雪也映成了绯红,像是洒满了鲜血。 苏莞然带着苏子默入内,内殿中的欢歌笑语似乎都停顿了一下,拓跋连城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黑曜石般的眸子又喜又气地瞪着两人。 “……还不过来! 就快开始了!” “来了,”苏莞然回头扯了下苏子默的手,“走吧。” 苏子默往两边看去,见排列座次都同皇帝万寿节是差不了多少,唯一一点不同,大概就是左右两班各分了四排,人数多了一倍,更不用说外面那敞篷下还坐了那么多人。 苏莞然上前,手顺势松开,苏子默也没有看到蓝玉和顾闲静,想来这个时候定然是在府中守着。 举目四望,却又见禁军统领穆青松带着人走入,也分列两旁,手握兵器站定,容色肃穆,看得人心头一凛。 苏子默却突然发现,自己心中竟然没有半点波动,好像……早就料到了现在,甚至是未来。 他抬起头,却见门口赫然出现一抹明黄,高士喊着“皇上驾到”,众人起身相迎,拓跋陵大步跨入,却道:“今日年宴,太后身体不适,就不必来了。” 众人嘴角以后,知道他近日和太后关系不妙,但连年宴都不让人参加,如此未免太过不孝了吧? 拓跋连城凝视着拓跋陵,却见他转头对着自己轻挑一笑,“皇弟还站在那儿干什么?” “臣弟等皇上入座。”拓跋连城淡淡道。 拓跋陵冷笑,入座不言,也没说“免礼”,众人也只好这么僵着,年宴开场气氛便跌至冰点。 倏地,门口突然涌入几人,雪山上飘下的美人款款而入,“想必皇上是在等我们呢,大宛使者见过天朝皇帝。” “大宛公主!”狸奴的出现惊起波澜阵阵,“你居然还在京城?!” “她不是死了吗?” “对啊,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宴席还未正式开场,鸿门宴的步步危机却已经笼罩而来。 拓跋连城看向拓跋陵,位置是否晚霞投照于琉璃瓦的缘故,拓跋陵撑着脸颊,表情隐没在阴影之下,唯有那冰冷戏谑的声音可见其心情之一二阴沉。 第三百五十三章 弑君篡位 “公主既然没死,却又为何这么多日子未曾出现?”拓跋陵表情冷漠,靠着龙椅慢慢坐下,“是在等着给朕贺新年。” 狸奴扫了一圈众人,似笑非笑地走上前,“皇上猜得没错,但本公主这祝贺,却不是为了祝贺皇上,而是为了祝贺天朝。”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手指碾着苏莞然手背,苏莞然却目光凌然,一眨不眨地望着拓跋陵,“他怎么这么淡定?” “是啊。”拓跋连城抬眼,眸如点漆,静静看着他,“他的确,过于冷静了。” 难道今夜还能出什么变数?拓跋连城脑中不断思索,最大的、最能制约他的可能唯有禁军,但,穆青松既然能放出大宛公主,又怎么可能与他背道而驰? 皇帝都已经下过除掉禁军和南王府的命令,这绝不可能。 拓跋陵的镇定,让狸奴也有些皱眉,但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只能继续下去。 咬咬牙,狸奴突然转身,“诸位当可知道,先皇驾崩之时,除了前大理寺卿、前礼部尚书之外,只有本公主伴驾左右!其后本公主突然出逃,诸位难道就不惊讶吗?” 萧安才适时反问:“听闻此事是……莫非另有隐情?” 中间一点停顿,究竟何意,众人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出声。拓跋陵就像一个木偶,静静地看着他们。 “若仅仅是为拓跋陵,本公主何至于逃?”狸奴深深地看着他们,“本公主逃,是因为本公主知道了一个秘密,一句先皇驾崩时的遗言!” 先皇遗言! 有人心惊肉跳地问:“什么遗言?” 狸奴冷笑,豁然转身,目光挑衅地看着拓跋陵,白皙的皮肤在灯下闪闪发光,漂亮得不同于真人。 她一把将脸上的面具摘了,掷地有声道:“先皇遗言,天朝皇位继承人,不是拓跋陵,乃是拓跋连城!” 此话一出, 满堂哗然。 “公主休要胡言!此事有前礼部尚书证词吗?” “诬蔑圣上,搅乱朝纲!其心可诛!禁军还不将人拿下!” 可任凭他们怎么喊,禁军都没有动静,很快,那些呼声便销声匿迹了,因为他们突然发现,门口又站定了一个人。 白发苍苍,精神矍铄,不是前礼部尚书又是谁? “老夫可以证明,公主所言为真!”他大步走了进来,中气十足的声音犹如雷霆般在麟德殿中回荡,“老夫受其胁迫,愧对先皇,但今日,老夫可以生命为证,此事为真!” 霎时间,麟德殿内外,一片大乱。 风雪中,有谁蹒跚着脚步向麟德殿赶来,权杖杵紧青石板上,却不慎滑倒,摔得头破血流。 “陵儿,我的儿,你这个傻孩子啊……” 喧嚣的风雪不及人声鼎沸,麟德殿上,拓跋陵缓缓站了起来,所有声音又慢慢静了下去,那些冰冷的视线齐刷刷地投注在了他的身上。 他冷静得让人心惊。 “除此之外,还有证据可以证明朕谋朝篡位吗?”他笑了笑,淡淡道:“若有证据,一并拿出来,不必多耗费时间。” 拓跋连城若有所思,“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中得要简单的多。” 随即,他忽然抬手,“啪啪”两声,随着他击掌的动作,一个手臂吊在肩膀上的年轻人手捧黄绢,慢慢走了进来。 蓝玉抬起头,扫了眼拓跋连城,无奈摇头,“皇上若要证据,蓝玉便有,先皇遗诏如何?” 拓跋陵皱眉,飞快地扫了眼苏子默。 苏莞然条件反射地往他前方一挡,凌厉的目光隔开了拓跋陵的注视,拓跋陵眯着眼冷笑,却道:“你说是先帝遗诏便是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在作假?” “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一观!”蓝玉面不改色,随即语出惊人,“若非我知道真相,当初… …又为何要带人兵临皇城,我,拓跋氏七皇子拓跋玉,遵于拓跋,敢以命发誓,绝不撒谎!” 拓跋连城一怔,苏莞然一把抓住了他,“他、他说什么?” “拓跋玉……玉儿?不!”拓跋连城皱眉,心头微颤,“这不可能,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或许是这身份更具有说服力,或许……” 他定定地注视着蓝玉,却见蓝玉突然看向他,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 “宴会还未正式开场,诸位却已经准备好了这样一场大戏,看来今日,是有人等待已久了,是吗?”拓跋陵慢悠悠地开口,“拓跋连城,等了足足七年,你倒是坐得住。” 事到如今,众人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前所有为的大宴,所有人都凑在了一起,出了拓跋连城,还有谁可以做到? 拓跋连城轻笑一声,扶着苏莞然慢慢坐回了位置上,慢慢走了出来,缓缓道:“谋朝篡位,屠杀兄弟,纵容贪腐,构陷良臣,虚耗国库,克扣军资,逼得将士谋反,逼得民心尽失,你自以为,自己还配当天朝之皇吗?” “为皇者,当保天下。你为一己之私,弃和平之道,与于阗结怨,可想过战乱之苦?可曾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先皇?!” 他的声音虽然轻缓,可字字句句都都是诛心之言,但偏偏,拓跋陵并不将之放在心上。 “是,我当然做不好这个皇帝,只有你可以对吧?”拓跋陵嗤笑,阴冷地看着他,“只有你,从小受尽父皇宠爱,明明我才是嫡子,但先皇却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派帝师去边关教导你,早早为你定好大宛公主为皇后,甚至连诏书都写好了要给你!”拓跋陵突然大笑,“他给你修得王府是十七个皇子中最大的,番邦进贡的赏赐也是给你最多,单单是你王府一家 ,便是富可敌国!” 拓跋陵一把将头上的皇冠取下,干脆到令人吃惊地扔到了地上。 “就连这顶帽子,都是他特地为你订做的!可你配吗?你不过一个妾妃所生的东西!若是他将用在你身上的心在我身上用上千分之一,今日就会是不同的结局!” 众人还在为“拓跋玉”的身份而惊愕,却转眼,酒杯拓跋陵近乎放弃式的控诉吓得呆滞。 “所以,你当真谋朝篡位了?!” “我是不是谋朝篡位有区别吗?” 拓跋陵指着他们,觉得十分可笑,“你、你们,不早就都是他的人了?还有禁军!这皇宫早就在你们的控制之中了,竟还特地等到今日,不就是为了求一个名正言顺?好啊!朕给你们!” 他猛地从袖中拿出一份诏书,径自扔给了拓跋陵,“这是退位诏书,还有罪己诏,我已经写好了。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可那又如何呢?” 他看着拓跋连城,笑容充满了恶意,“拓跋连城,我告诉你。这皇位朕玩腻了,现在丢给你,哈哈哈,你记住,那是我拓跋陵不要的垃圾!” “放肆!”前礼部尚书大怒,“如此藐视皇位,你视先皇为何物!” 拓跋连城瞥了眼地上的东西,不屑冷笑,慢慢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俊美无双的深刻面容让人惊愣在当场。 “他若知道尊重先皇,先皇也不会死。” 此言一出,麟德殿内外顿时传出一片片的吸气声。 他们为这话中的意思而惊,也为那张脸而惊。 “这……先皇?” “不,这是南王!”有人失声道:“南王殿下竟然和先皇年轻时长得这般相像?难怪啊,难怪一直不曾摘下面具。” 若是这张脸出现在拓跋陵面前,人早就被杀死了,哪能容他活到今日? 苏莞然诧异地看着他,她原本以为拓跋连城戴面具是为了遮 住那脸红的毛病,却原来,她的夫君,南王殿下,竟然和先皇如出一辙。 看着那张脸,拓跋陵竟有些神思恍惚,“难怪,父皇最是喜欢你啊,哈,我们这些人,真的算他的儿子吗?旭儿死了,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随即,他又反应了过来,眼中闪过厌恶,“你要我的命,拿起便是。不必拿先皇做文章,给我塞上什么弑君的名声。” “先皇病重,公皙家可以加重朝务,令先皇耗尽精神!”拓跋连城声色俱厉,“不忠不孝,天理难容,你还要证据?好啊,唐庆!” 拓跋陵皱眉,却突听外面传来一声惊呼,“皇帝!陵儿!谁敢伤我陵儿,哀家跟他拼命!” 唐庆已经捧着罪证上前,一听这声音,却瞬间停了下来。 拓跋陵也是一惊,眼中阴沉一闪,却见公皙淑慧杵着拐杖跑了进来,发丝散乱,朱钗零落,身上还带着雪沫。 “母后!”拓跋陵一惊,忙上前将人扶住,愤怒地瞪向拓跋连城,“母后也算是你的嫡母,拓跋连城,你敢对你嫡母动手!” 拓跋连城目光愈冷,漆黑的眸子里好像藏着万丈深渊。 他随手一挥,将唐庆手中的奏折扔在地上,压在了那退位诏书之上,语中怒气难掩,“先皇病中操劳,可巧的是,上奏朝参之人却总将重要的事压在先皇休息之时送上去,而这些人……” 他咬了咬牙,一股杀人的冲动在他胸口乱撞,“都是公皙家收买而来!拓跋陵!弑君篡位,你有什么资格写‘退位诏书’?我天朝历史,永远都不会承认你这个皇帝!” 公皙淑慧挡在他的面前,她仓皇而来,听见的第一句话,便让她的脸色蓦然雪白。 她张开嘴,似要争辩,可目光落在了拓跋连城的那张脸上,却像是被什么人掐住了脖子,脸色铁青。 “……慕郎?”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大结局 暮色掩映,冬雪参差。 本该热闹庆祝新年的皇宫,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威武壮阔的麟德殿,里外数十层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呼啸的寒风,不停跪在人耳边作响。 苏莞然揉了下胳膊,想回头看看苏子默,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静静站在了自己身边,古井无波,就像一个旁观者、局外人。 他本就是局外人。 苏莞然没有多想,又将目光投向拓跋连城,那张脸也有几日未见了,她撑着桌子,轻轻抚了两下肚子。 拓跋连城却好似若有所觉,也突然向她看了过来,微微点头。 “先皇已崩。”看见了公皙淑慧,拓跋连城恨意更浓,“被你害死的,你忘了吗?太后。” 公皙淑慧反应极慢,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被拓跋连城的那张脸给吸引了过去,可入耳的声音那般冰冷,直叫她全身的力气都没了,仅靠着权杖站立。 她抬起手,想要如往日一般扶着采采的手臂,却落了空,而后才看见,采采也站在拓跋连城之后。 风云色变,公皙淑慧惊痛愤怒,“采采!你也是、你也是他们的人?!” 采采敛眸,心中有些不忍,最后却还是压下。她不像这些人,有保命的身份,她不能和公皙淑慧沾染上关系,“太后恕罪,采采只是个弱者,只能依附强者。” 公皙淑慧眼前一黑,身体猛地慌了一下,而后倏然转头,又看向了苏莞然,“还有你,你也是!你也背叛了我?苏莞然,你居然也背叛了我?!” 恍然间,那些带着眼泪的请求、委屈的哭诉,种种过往齐齐涌入脑海,公皙淑慧的脑子就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痛楚蔓延了四肢百骸。 苏莞然扶着腰,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说:“我是南王妃,是拓跋连城的娘子,夫妇一体,太后,这,您不是早就该 想到的吗?算计人者,终被人算计,不是吗?” 说完,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挂着温暖的笑。 “太后,莞儿其实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小默的病好不了,我们的杀母之仇报不了,我也不会遇见此生最爱的人,更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公皙淑慧气得倒仰,幸而被拓跋陵扶住,她没有注意到拓跋陵脸上的淡然,脸色铁青道:“所以芸娘也早就是你的人?” “……是,”苏莞然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她,神色复杂,“芸娘的确于阗人,但芸娘为了帮我,早就离开了于阗。太后,芸娘和南王府联手,只是为了送出于阗王子和公主,消免战争的可能。” “哈哈,可笑,你们竟然都背叛我,是顾闲静那个贱人教出来的,对不对!”公皙淑慧怒吼。 “多行不义必自毙,太后何必激动?”拓跋连城冷道:“弑君篡位,此罪,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拓跋陵怒道:“你这是栽赃——” “是又如何!” 拓跋陵脑袋一空,怔愣地看向公皙淑慧。 公皙淑慧却紧握着他的手,狼狈又坚定地看着拓跋连城,冷笑道:“我是算计了先皇,可陵儿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必想着能将此事栽赃到陵儿身上,我已经派人出宫,只要陵儿受伤,即刻便会有人说你弑君篡位!你想名正言顺?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拓跋陵伸手扶着她,声音有些颤抖,“娘,你……你胡说什么呢?” “你以为等你父皇慢慢病死之后,还有你继位的机会?” 她指着冷若冰山的拓跋连城,“他!只要他赶回京城,你以为顾闲静会让我们活着?你别忘了,当初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拓跋陵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你那么爱父皇——” 不知这句话触动了公皙淑慧哪根神经, 公皙淑慧竟然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蠢货!” 众人都有些懵了,苏莞然眨了眨眼睛,也有些发愣,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尖锐的刀鸣。 禁军慢慢围上来,穆青松猛然跪在了拓跋连城面前,“臣穆青松,请皇上赐见先皇遗诏。” 众人猛然回神,渐渐的,越来越多人跪在地上。 蓝玉将遗诏交给了他,穆青松浑身颤抖地看完,而后砰地一声,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莞然眼睛一红,猛地跪下,“臣妾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断断续续的山呼万岁之声逐渐连城一片,禁军跪地,百官臣服,人心向齐,声震九霄! 拓跋陵眼波动了动,摇头苦笑,扶着公皙淑慧往后退,看着站在众人中央的拓跋连城,“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我的命,你可以拿去,但母后是无辜的。” 公皙淑慧身体一颤,神色蓦见苍老,看着拓跋陵,突然想起了这些日子的疏离、争吵,仿佛明白了什么,眼泪夺眶而出。 傻孩子,弑君之罪,哪有能活下去的。 果然,拓跋连城走过他们身边,静静扶起苏莞然,却道:“弑君谋逆,当斩,你们都该死。” 苏莞然起来得艰难,她摸了下肚子,冲拓跋连城笑了笑,“让他们也起来吧。” “嗯,”拓跋连城目光一柔,看向了跪着的其它人,沉声道,“诸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 齐刷刷的起身,唯独的人慢慢让开了一条道路,禁军一拥而入,要抓住拓跋陵与公皙淑慧。 谁知,拓跋陵却突然道:“你若敢动我们,我敢保证,苏子默活不过明天晚上。” 苏莞然微怔,旋即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拓跋陵似笑非笑地看向怔愣的苏子默,“你中了毒,难道没有告诉他们。 ” 电光火石间,苏莞然猛地抓住苏子默的手,可苏子默却有些恍惚,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曾经在楚宁宫吃过一颗乳白色药丸,脸色豁然大变。 “解药呢?”拓跋连城沉声。 “解药自然只有我知道,高士可以作证。”拓跋陵冷笑,“高士也是你们的人,不是吗?” 高士尴尬地点了点头,拓跋连城脸色奇差,就像天空那一大片越来越重的铅云,“你交出解药,我可以饶过公皙淑慧。” 拓跋陵正要开口,公皙淑慧却突然高声道:“老妇将死之人,儿子没了又何必活着,陵儿……”她顿了顿,“母亲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也不愿成为你的负担。” 拓跋陵暗道不妙,可还没等他反应,公皙淑慧已经一把将之推开,猛地撞向了龙椅!本就狼狈的人,下了死力,竟瞬间撞得鲜血横流,当场软了下去。 “啊!”采采吓得大叫。 苏莞然捂住嘴倒退一步,忽地有些反胃,拓跋连城忙捂住她的眼睛,眼底越发冰冷。 拓跋陵惊慌失措地抱住了公皙淑慧,“娘?娘……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必,我公皙淑慧……生死都由我自己。” 眼前一片血红,公皙淑慧抬起手,重重抓住了他的袖子,余光中,她似乎看见了顾闲静,但却不以为意了,她笑了笑,忽然有些伤心,“娘该对你好些的,陵儿……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得,比她的儿子好,好不好?” 鼓楼咚咚传来响声,一轮寒月挂上天空,透过琉璃瓦,照入那双了无生息的眼。 拓跋陵失声痛哭,禁军却已上前,强硬地分开两人,将他们带了出去。 苏莞然看见采采疯跑出去,伸手想要阻止,却一阵干呕,旋即,她听见了拓跋连城的声音,“穿令钦天监,择吉日登基,禁军护送各位大人回府,将文尚书一干人等 革职,封锁京城……” …… 浩浩荡荡的年宴,在谁也没想到的情况下,落下帷幕 丙辰年,大年初一,皇宫再次张灯结彩,这次,却多了许多庄重的意味。 一套崭新的金凤长袍被送进了坤宁宫,面带喜色的宫女进进出出,琴棋书画拿着七星宝鞋、皇后金印、金策、金冠入了内殿。 随即,仪驾抬着一人前往宣政殿。 远远的,便见其下百官列次臣服,禁军勇武悍然,精神磅礴,宣政殿外一人,身着明黄龙袍,英姿勃发,朝他伸出了手,神色缱绻。 “皇后,朕等你许久了。” 苏莞然脸色微红,紧张地点头,“皇上,臣妾也等好久了啊。” 二人相视一笑,拓跋连城带着苏莞然来到了御阶之前,扬声道:“朕今日即位,宜登大宝,策苏莞然为天朝皇后,赐号‘敏’,并在此立誓,效仿太祖之德,终不复娶!” 苏莞然一惊,看了眼另一边的顾闲静,却见顾闲静抿唇颔首,含笑不语。 她愣了愣,旋即便听到山呼海啸般的声响,震得她头昏脑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莞然懵懂地听着这一切,她抬起头,与拓跋连城那双漆黑而温柔的眸子对视,忽地响起一句词:一生一世一双人。 天朝历,元辰元年,拓跋连城继位登基,皇后苏莞然共入宝座,蓝玉获封逍遥王,宣告着天禧年的结束。 元年初二,篡位者拓跋陵贬为庶民,押往淮南行宫监禁,终生不得跨出行宫半步。 元年五月过,敏后产龙凤子,元辰大喜,赐名太子“嘉”,公主“慧”。 五月末次日,逍遥王带这皇后之弟离开京城,浪迹天涯,至七月送信回京,却是一幅早就遗失的图——大雪满弓刀。 元辰十六年,天禧伪皇死于行宫。 伪皇造劫,至此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