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寒夜,月亮出水。
珍珠般干净光滑的雪地上,溶溶月色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表面,雪沫泛起光亮,下一刻,却被马蹄毫不留情地坏了美感,溅起飞雪,踏浪而行。
马蹄簌簌急急,就像战场加催的鼓点,冷不丁的,一滴鲜红飞洒而出!
黑怀脸色难看,他身上已经凝固的、在深更半夜中显出黑红幽情交织的血疤还要难看,他狠狠瞪了眼居然在逃命途中偷笑的人。
“蓝玉!”
蓝玉轻咳一声,他的身上穿着软甲,不时回头看看伸乌云一般的追兵,嘴角抽搐,“这些家伙到底怎么回事,莫不是想要一路追着我们进京?”
“废话!”经过半夜的逃亡,黑怀的脾气变得极差,仿佛虽是都处在爆炸的边缘,“你把他们的令箭和火药毁了,那大军就没办法聚集,靠着区区几百人和禁军拼根本就是在找死,不把你千刀万剐就不错了!”
说到这里,蓝玉便不由讪讪,远远看了眼那了浓烟滚滚的山头。
想起他们才到了山下,便好巧不巧遭遇了一伙巡逻兵。黑怀当机立断,趁着他们没法传信将人杀了,而后换上他们的衣服,用鲜血和泥土擦了脸,当成与土匪战斗了一场,顺利混进了山头。
没成想那将军竟然担心暴露,直接让人收拾东西转移。但也多亏这次转移,让他们看见了队伍中保护最为严密的火药,大量的火药!
当下,蓝玉和黑怀便倒吸口凉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改了主意,将抢令箭的任务上加了个毁去火药。
也亏得转移之后众人忙着安营扎寨,有些混乱,他们才能蒙混过关。而后天色越来越黑,叫上所有人说是去找出流水洗脸,蓝玉去偷令箭,黑怀则带人杀了看守火药之人,见火药拆开放了条信子,一路洒了十几米远才点火跑人。
哪曾想,
那火光吸引了斥候,就在火药爆炸的时候,他们被发现了。
而后损兵折将,一路奔逃。
他们不敢往京城去,怕这些人脑子一热直接就去冲撞京城,只敢在两边上山峰间绕弯子,还得避开越来越多的追兵。
“贼子!立即下马!”身后传来那将军气急败坏的声音。
蓝玉放声大骂,“老子疯了才下马,有本事你别追!”
黑怀被他气笑了,若不看他眼中的凝重,或许黑怀还真以为他半点都不紧张了。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贫嘴,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江湖儿女,快意恩仇,行事就要洒脱嘛。”
数百兵马在后,黑怀可没有心思跟他一样说笑,他看了看前面的山谷,脸上浮现出几分暗沉,突然道:“蓝玉,分兵。”
蓝玉冷哼一声,“本公子没有抛弃同伴的习惯。”
黑怀急了,分兵而行算什么抛弃同伴?
然而正在此时,他们突然同时听到一声夜枭呼声,两人微愣,旋即便听身后传来怒骂之声,寒风里,似乎有什么飞过,刷刷的破风声熟悉又悦耳。
“山谷有伏兵!”蓝玉乐了,“得,咱们不用分兵而行了,去前面的路口左拐,先回京城外等着!”
黑怀长松口气,他还以为今日要折在这里了呢。
几人二话不说,或多或少都抱着侥幸心理。若是放才身后的人也用弓箭攻击,那没准他们早就被扎成刺猬了,幸亏他们想抓个活口复命。
“驾!”
不必绕路,他们很快便到了城门外,此刻天色已将明,天际露出鱼肚白,大约过不久就能听见鸡鸣声。
人马齐聚,静等片刻,很快,他们就看到一个人从黑夜里窜出来,身姿利落,目光如电,就像一匹头狼,带着他的狼群从黑夜里窜出,就连马儿都不出一点声音,只有马蹄踏踏入耳。
拓跋连城
竟然只带了不到二十人!
蓝玉睁大了眼睛,他们刚才就让这些人对付几百追兵?“就只有你们?”
“足够了。”拓跋连城不以为意,“若非事出突然,有我一人足以。”
蓝玉总觉得这句话带着炫耀的意思,可看着拓跋连城那毫无波澜的双眼,转念心想,这大概就是来自“战神”的自信。
啧,嘚瑟。
“那我们怎么回京?”蓝玉换了话题,看着高高的城墙,“出来容易进去难,何况是现在,万一追兵追上来怎么办?”
“他们不敢。”拓跋连城不假思索。
“为何?”蓝玉挑眉。
拓跋连城瞥了他一眼,夹紧马腹往成们靠近,边不紧不慢道:“战场三年,你能活下来,也是运气。”
蓝玉:“……”
黑怀轻咳一声,忍俊不禁道:“他们这会一没圣旨、二没诏令,兵临城下便是执兵造反。且王爷也非戴罪之身,若是敢逼杀南王,禁军有权出动先结果了他们。”
这京城是重规矩的地方,便是你师出有名,可这个“名”也得要名“正”言“顺”两字才行。
果然,当他们来到了城门口之后,蓝玉回首遥望,眯起眼睛细看,似乎真的在那山下看见了有人聚集,但却没有人擅自往前,就像被一道看不见的透明高墙,阻断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蓝玉乐呵呵一下,彻底放心地等起天亮来了。
可就在此时,一只长箭,却对准了他。
……
而此时此刻,皇宫之中,一场混乱也在悄然筹备当中。
皇帝金口玉言,说是要看半夜烟花,前半日不到,皇宫里的烟花便都拿了出来,因怕不够,又从民间买进。
内务府深怕这些烟花里藏着危险,派人一个个的查,一查便整夜没睡。
天蒙蒙亮时,内务府查看完了,才睡下片刻,却又到了起来服侍上人的时候。这见冷
的天,都有些忍不住怨声载道起来。
“唉,一整夜没睡,我这黑眼圈都大了。”
“我不是?皇上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几天皇宫都吵闹得没安生了。”
“谁让他是皇帝呢,唉,收拾吧,这要是伺候不好,累是小,命搭上是大。”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苏莞然昨日兴奋得半宿没睡,副将虽然信誓旦旦,可若当中出了差错,她的举动……便有可能害了所有人。
她既担心又按捺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动,却不知拓跋连城已将麻烦解决七成,暗兵若是不一意孤行的话,那便几无威胁。
左思右想之下,直到月亮都开始变淡时,她才幽幽睡去。
丫头慢慢打开了床帘看了一眼,见她睡得香甜,便又将帘子放下,令伺候洗漱的人都暂且歇着。
又至正午,苏莞然突然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失败,被人赃并获,拓跋陵下令要灭了南王府,拓跋连城无奈直接兴兵,却不想暗兵神勇天降,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看着王府中人一个个死去,拓跋连城笑盈盈地看着她,苏莞然突然被惊醒了,才发现自己流了满头热汗。
“乖乖。”她不禁叹了声,“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坏事是不能多想的……”
琴棋书画都各自忙着,离她最近的书丫头递给她一方热帕子,听见她的喃喃自语,不由好笑,“王妃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苏莞然摇头,“恐是昨夜想得多了,对了,我方才好像听到外面传来了什么声音,哐啷轰隆的,是有人击鼓吗?“
“正是呢。”琴丫头走过来,“听说今日皇帝又要人击鼓比武,说是模仿江湖擂台打擂,刚才已经封了个骁勇将军出去了呢。”
打擂台赢了,就能得个将军?
苏莞然闻言冷笑,“何时朝廷的官这么廉价了,不需文榜过堂、
政绩考核、武功在握,竟然直接就封了将军?这让那些拿性命保家卫国,拿着战功却没有升迁的将士怎么想?”
书丫头连连点头,再同意不过,“正是呢,听说慈宁宫那边已经有动静了。”
“后妃能与将军同?”苏莞然眯了下眼睛,“不过,这倒是个看好戏的时候。”
后妃不与将军同。
是以,皇贵妃之位虽然重要,但公皙淑慧却没有太大反应,但如今拓跋陵将手握兵权的将军之位就这样“贱卖”出去了,那岂不是拿着朝纲国本当儿戏?
就是封个贴身侍卫、五品京官,她都不会过问半句,但骁勇将军直临二品,手下当有十万兵马,堪比禁军!
公皙淑慧险些被吓了个颠碚,也不急用早膳,急吼吼地便更衣往麟德殿而去。
擂台设在麟德殿内,拓跋陵大摆酒席,两边还有丝竹声色相陪,门口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两个胡姬扭腰摆臀,身上的铃铛随着她们妖娆大胆的动作叮铃作响。
混着殿上那狰狞参差的刀光剑影,寒风一过,顿叫人觉得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可胡姬貌美,细腰婉转,这百炼钢与绕指柔充满了迷幻和放浪之感。
尤其是,那坐上君王,还披头散发正搂了个妃子亵玩,十成十的昏君模样!
“都给哀家停下!”
公皙淑慧怒不可遏,将那姿态放纵的胡姬和杀得精彩的侍卫都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其中一人还给割伤了手臂,好不倒霉。
知晓接下来的话不适合他们听,高士眼疾手快地挥手,让人侍卫、胡姬、宫女、太监等都退了下去,自己与苏子默也不敢多待。
唯有堂上君王,见是自己的母亲来了,将在怀中瑟瑟发抖的妃子才给推了出去,整理衣冠,慢慢顺了顺肩上自然垂落的长发,酒气醺然的笑看着她。
“母后大驾光临,儿臣有失远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