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入中天,枝头上的月亮被黑压压的乌云盖住。
楚宁宫外真的没有一个人,宫女、太监、禁军没有一个人留下来,都听话地走了,若不是里面的灯还亮着,苏子默几乎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
这不像是皇帝的寝宫,他方才偷偷去看过司芬院,司芬院的外面还有好些自告奋勇想要替苏莞然站岗的禁军,哪怕苏莞然让书丫头请他们离开,他们也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没有关系,说南王妃的安危重要。
要是谁在这个时候刺杀,拓跋陵一定逃不过。
苏子默犹豫了一下,总觉得自己若是敲门会显得太过民间,可若是高声通报……又有点恐惊天上人的意思。
来回走了许久,苏子默悻悻地左右看看,确定真的没人后,才偷偷跑到窗户边上趴着,想要听听里面的动静。
十五岁的少年心思纯净,又充满了好奇心,很想探究拓跋陵的反常是什么原因,可却忽略了灯火明亮的屋子里,窗外站着谁都是带着影子的。
“怎么没有声音?”
“你在找什么?”
忽地,拓跋陵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苏子默豁然变色,尴尬地回头,看见拓跋陵依旧穿着黑袍,连发冠都没有解开,抱着手冷冷地盯着他,问:“想行刺?”
“臣不敢!”苏子默膝盖吓得一弯,砰的一声跪了下去,颤颤巍巍地举起两个预备自己当夜宵的牛肉饼,“我那个……臣似乎记得皇上还没有用晚膳。”
话一说完,苏子默自己先愣了。
对啊,今天,高士忘了给拓跋陵准备晚膳,一个皇帝居然没有人给他准备晚饭,御膳房的人居然也没有来提醒。
拓跋陵许久没有说话,苏子默突然觉得手中的牛肉饼重逾千斤,而自己的行为实在是……蠢到了极致,这不是把高士往死路上逼吗?万一拓跋陵要算账怎么办?
越想,苏子默的脸色越加苍白,手臂都在轻轻颤抖,可就在这时,拓跋陵突然蹲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中的牛肉饼,“真是给我的?不是留给自己当夜宵?”
苏子默硬着头皮点头,试探地抬了抬眼帘,“真是给皇上的,臣刚去御膳房拿的,还热乎……要不,臣给您传晚膳?”
俩牛肉饼实在拿不出手啊。
拓跋陵嗤笑,一脸不屑地抓了个牛肉饼,起身往楚宁宫里走,“小孩子脾气,竟然在皇宫偷东西,啧……进来,让别人看见了,还笑话朕连个画师都养不起。”
这是,吃了?
子默惊异,而后才慢慢站了起来,掀开帘子走进去,却正好看见拓跋陵站在墙壁前,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推了进去,墙壁恢复如常。
暗格?
苏子默敛眉,反身关上门,转身后,又见拓跋陵重新摆上了棋盘,“过来,陪我下棋。”
还好还好,不是陪着作风筝,那要是招呼起人发现没有人,心情怕是又得变差了。
他顷刻没动,拓跋陵便又催促,苏子默这才反应过来,坐在灯下,才看到拓跋陵眼中带着红血丝,抿了抿唇,拿起黑子。
……
次日,苏莞然又前去给太后请安,皇帝罢朝的消息从前朝传到了后宫,也传到了苏莞然的耳朵里。
她正想着这皇帝莫非是因为除了城门那件事,不好意思面对百官,或是怕有人攻讦太后才罢朝的时候,苏子默从前方来了。
苏莞然眼睛一亮,“子默!”
苏子默却没有出声,他静静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背对着跟随的太监,将纸条捏成了一团,经过苏莞然时,“撞”给了她。
“子默!”苏莞然抓住纸条,也顺便抓住了苏子默,笑意渐渐变成了担忧,“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苏子默还是摇头,将她的手撇下,却笑了笑,点点
头继续离开。
书丫头皱起眉,“子默少爷好奇怪啊?是不是因为他身后的太监?”
“那也不至于连句话都不能说,”苏莞然肯定这事那昏君的主意,气得满脸阴郁,看着手中的纸条皱眉,“……楚宁宫墙壁有暗格?”
暗格,自然是藏东西的。
拓跋陵藏的东西,必定十分紧要,苏莞然才升起一点好奇心,转而想到了自己当下想做的事情,顿时又将这好奇心压了下去。
得先想办法混进楚宁宫,弄一份假圣旨出来才行,她想了想,低头对书丫头道:“见过太后之后,你想办法去问问高公公,皇帝接下来还想干什么。”
书丫头悚然一惊,“王妃,您不会真想……”
“反正有禁军帮忙,怕什么?”苏莞然冷笑,“拿到东西立刻出宫,成败在此一举,若不能退走暗兵,年宴之上,是生是死还未可知,总得试一试。”
“可是,这是不是太危险了?”书丫头还是惴惴不安,“要不咱们还是跟殿下打声招呼吧。”
苏莞然警告道:“你可别,这事不难,我们只不过去楚宁宫外转一转罢了,先看看情况。”
说着,她又想起苏子默说的暗格,眯了眯眼睛,“走吧,咱们在宫里,行事方便很多,走吧,先去给太后请安。”
苏莞然在皇宫内汲汲营营于圣旨,拓跋连城则在皇宫外兢兢业业于退兵。
“你想怎么做?”蓝玉换了身黑衣走进书房,身上还背着个小小的牛皮袋,袋子经过打磨,锃光瓦亮的。
拓跋连城一眼就看见那袋子上的银针和铁片,深邃漆黑的眸子里闪过笑意,手中把玩着青黑面具,黑狐裘衬得皮肤越加白皙,深刻的眉眼让人不由失神。
蓝玉对这张脸的接受程度显然高于自己的认知,连怔愣一瞬都不存在,径直上前一把搂住拓跋连城的脖子。
“哥
们可以啊,这脸生得倾国倾城了,难怪先皇喜欢你,谁不喜欢漂亮小子呢!后代也漂亮啊!”
拓跋连城被他扯得身子一偏,把玩面具的手顿住,默默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蓝玉。
蓝玉笑得阳光灿烂,“嗯?”
仿佛过了很长时间,蓝玉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化,看着明明板着面孔的男人脸上突然冒出的薄红,手臂僵硬、表情惊悚,“哥们儿,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深叹口气,拓跋连城重新将面具戴上,嘴角往下撇着,微露不满,旋即捏住他的手,轻飘飘一掀,蓝玉便猝不及防摔了个五体投地。
“嗷!你又偷袭!”
“这叫兵不厌诈,”拓跋连城眼中似乎带着笑意,“带好你的作案工具,等会黑怀会护送你去暗兵处,记得早去早回,娘还等你用饭。”
蓝玉对他的用词相当不满,爬将起来白眼一翻,“何谓作案工具?此乃我贴身护卫!倘若出了意外,这玩意可以保命的,只要他们不将我身首分离。”
“丧气的话不必说了,他们不敢。”拓跋连城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只令箭扔给他,“拿着,除了意外就拉响令箭,倒是自会有人接应。”
“谢啦!”蓝玉将令箭当宝贝似的来回看了几遍,忽又抬头,“不过,你真的确定暗兵手中有信物?”
拓跋连城颔首,“六千兵马,不是想调就能调的,何况他们有的人还隐于各大县镇,必定有什么东西,留作传信,号令众军。”
蓝玉微怔,拿着令箭晃了晃,“会不会……跟你这个差不多?”
“这就要看你的眼力了,”拓跋连城顿了顿,忽然眯起眼睛,“盘牙山上守卫最全,主将极可能就在其中。两个时辰之内,无论找到与否,都必须撤出来。”
两个时辰,要在盘牙山上找到信物,然后还要偷偷摸摸离开盘牙
山,不被人发现,杜绝他们号令众军的可能。
难度有点大啊,听说那山上有七百多人,一不小心就万箭穿心了。
蓝玉咧嘴,“行,放心吧,我走了。”
拓跋连城站在门口,目送蓝玉,那身黑衣在雪地里显得尤为显眼,但在密林子里却是最好掩护,天一黑,要想发现他也难。
已经派了足够的人保护他,应该没事。拓跋连城沉着脸,又转身走进书房,打开暗格,从暗格中拿出数封未曾写下名姓的信,叫来了王成。
“找几个能干的,将这几封信按照信封后的地址送出去,再等三刻钟。若有人接了信出来,你便将此人带回京城,务须周全。”
王成接过信,颔首告退。
他退出王府时,天上的太阳又被沉重的乌云盖住了,洒下灰蒙蒙的影子,拓跋连城算算时间,本想入宫,但想到蓝玉,又没有动作。
为防万一,还是在府中等着好了。
距离年宴还有六日。
内务府和礼部这次受了命运,务必将此年宴办好,拓跋陵收到了许多奏折,解释表露忠心,请求入京拜年的帖子。
拓跋陵本不想管,但你不知想到了什么,却都批了准。
不过这也是就近州府才有这个殊荣了,稍远些的地方,就是奏折批下去,发回原地再过来,又逢大雪封路,到了京城也早就错过时间了。
将几封奏折扔了,拓跋陵便伸着懒腰离开了楚宁宫,守在门外的高士露出谄媚的笑,比昨日还要小心翼翼。
拓跋陵响起晌午苏子默偷偷和高士说了些什么,高士面色刷白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所谓做贼心虚,他是看明白了。
“那混小子呢?”
高士讪笑,“苏大人已经到御花园等着了。”
拓跋陵看看天空,“风和日丽,冰消雪融,嗯,不错,是个适合放风筝的好时候,摆驾御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