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梅青木站起身来,自己上前去查看。
果真,那香囊被握在林翠芬的右手中。
之前一时忙乱,压根没注意此等细节。
谢雪将林翠芬紧握的右手掰开,一个月白色的锦囊被团成一团。
“这是何物?”梅青木问道,看着有些眼熟。
谢雪没应,只顾抚平细看。
这香囊所用的材料并不是本地常用的土锦,而是江南区域盛行的宋锦。
一面绣着两个全身赤裸的男女盘踞相拥,一面绣着一首诗文。
初春风暖踏江南,青木葱茏入眼帘。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梅青木待看清这香囊上的画面,俊脸一红,忙伸手抢过,一把揣入怀中。
“你哪来弄来的腌臜玩意儿,居然还落在自家花园里,让孩子们捡去!”
谢雪皱眉,已是成家立室的儿子,且是个继子,她虽反感,可到底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玩意儿,儿子一时不慎,丢失在家了,娘,不要见怪。”
梅青木拱手作揖,一脸诚恳的道歉。
“你这歉意,应该向你媳妇儿好好表表。你明知道的,她身体不好……”
谢雪压低声音,劝慰道:
“你媳妇正是见了这香囊,才吐了血。等她醒了,你可要好生安慰她。
那外面的,能断就断了吧,家和万事兴。”
梅青木一撩衣摆,坐在靠窗边的太师椅上。
太阳已然下山了,他的整张脸全然埋在阴影之中。
只听见他哑然的声音。
“娘,我晓得了。”
半夜时分,林翠芬醒了过来。
她迷迷瞪瞪地张开双眼,只觉得这个地方黑蒙蒙的,像是阴曹地府。
半抬起身子,定睛一看,还是自己熟悉的卧房。
窗边的太师椅上坐着一团黑影子。
那黑影子大概是瞧见她动弹了,站起身,开口问道:
“你醒了!灶上还温着你的药,我让丫头端来。”
林翠芬倔强地摇了摇头,她咬唇道:”她是谁?“
梅青木并不回答她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若你现在不想喝,等明日也一样。你今日这番举动,吓到女儿了,她已经在奶奶那睡着了,松岚从书院回来,也已看……”
“我问,她-是-谁?”
林翠芬打断了梅青木的话。
梅青木粲然一笑,他向床边逼近几步:
”我不明白,你为何非要追问下去?你好好做你的梅家大奶奶不好吗?
你有儿有女,儿子马上就要成亲了,女儿呢,身体也越发好转。
你呢,好好将身体养好,等着将来做奶奶,做外婆不好吗?“
林翠芬一肚子苦涩,她极力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眼泪,笑着问道:
“可我来到梅家,并非只是为了成为母亲,奶奶,外婆的。“
梅青木满脸狰狞,他笑着问道:
“那你要什么?我吗!”
林翠芬避开脸去。
“我这前半生,不曾纳妾,不曾狎妓,独守着你一个女人。可我的后半生,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林翠芬听到这话,万箭穿心,她恨不得在这一刻死去。
她的手指紧紧得抓着被褥,支撑着身体,不让倒下。
“可当时相看时,你明明是同意的。”
还记得当日,梅青木由谢雪陪着,来林家相看她。
两人仅仅是打了个照面,彼此见了礼,她就退了回去。
实则是在屏风外,偷偷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日,他穿着一件月色白的锦袍,眉清目秀,眼神明亮有力。
她看见他的继母问他,是否满意?
他点了点头。
他分明点了头的。
现在他又来说这些干什么。
变心就是变心,何必为自己找什么借口呢!
几个月前,她还在这间屋子中,憧憬着与他共同生活。
他们的衣裳,书籍,生活用品,全部都摆放在一起。
可心却越来越远!
梅青木苦笑,没错,他是点头了,却不是为她。
而是那个人,那人眼光中明晃晃的满意,林氏翠芬大方,端庄,贤惠,聪敏。
她非常中意这个儿媳妇。
所以,他为了她眼光中的那份中意,不忍那欣喜的眼神熄灭,所以他点头了。
他,肖想他的继母,一个他喊娘的女人。
这些,他怎么能宣之于口!
“翠芬,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
“那她呢?”
“她?呵呵,你放心,她永远不会入梅家的大门。”
一个不过跟谢雪长得有几分相像的清倌人。
在那烟雨绵绵的江南小巷中,她坐在二楼的窗台上,闲闲地丢下一朵绢花。
这花,一不小心就落在他的发冠上。
“官人,人家的绢花掉了,麻烦你送上来。”
他抬起头,一个年轻的,眉眼有些相似的姑娘,倚窗娇笑。
于是,一眼万年。
那姑娘,叫阿凌。
他为姑娘赎了身,将她带回了清河县。
为她赁了房,给她买了丫头,将她妥当地安置在城中一角。
其实,他并不常宿在她那儿。
大抵就是因为他的不贪念,这才使得阿凌拿出青楼手段,企图来牵绊住他。
梅青木说完这些,就撩撩衣摆,离开了卧房。
只余下林翠芬呆坐在这冷滞的,死一般的房间之中。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洒到了梅家大院。
按照惯常时辰,丫头们开始给各房送去洗脸水。
一个准备给正房送水的丫头,给婆子给拦下了。
“大奶奶昨日生病了,今日先让她歇歇。等她醒了,你再去送。”
小丫头应了。
谢雪带着梅松岚,梅韵君,和夏小聪吃了早饭。
吃完饭后,夏小聪就带着梅韵君去花园捕蝴蝶去了。
等玩累了,梅韵君就开始吵着要娘亲。
谢雪就拉着小姑娘的手,往正房走去。
走到门口时,发现房门还是紧闭着。
屋内也没有人走动的声音。
谢雪蹙眉,她问守在门口的丫头道:”大奶奶还没起吗?“
“是。”
“药可吃过了?“
丫头摇摇头。
谢雪道:“先把药煎好,等大奶奶醒了,安排她吃些东西,喝了药再睡。”
说完,她蹲下身,对着梅韵君笑道:
“你娘身体不好,还在休息,你先跟着奶奶去吃些点心可好?”
小姑娘噘着嘴,可还是点头答应了。
谢雪拉着她的手,走了几步远,想了想还是不对头。
她忙安排婆子将梅韵君带回后罩院。
自己独身返回,她问丫头:“见着大爷了吗?”
“不曾。”
此时,谢雪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忙吩咐丫头把门打开,可门是从里面栓上了,丫头力气太小,压根踹不开。
此时也巧,梅守正正好从衙门回来,他答应夏樱,今日要将小聪带回小院。
下午无事,他就趁着中午回来一趟,正巧碰上了此事。
梅守正听闻谢雪呼唤,忙飞奔过来,一脚就将房门踹开。
谢雪急奔进去。
揭开帘幔一看,整个人瘫倒在地。
房梁上一个长长的身影,晃来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