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守正从州府赶回来后,已是一个礼拜之后的事情了。
他听小五说了,夏樱日日在府衙门口溜达的事情。
以为她有要事寻他,所以交接完手里的差事后,就忙去小院寻夏樱。
他到的时候,夏樱还没从铺子中归来。
沈妈给开的门,梅守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边放着一盏刚沏好的茶水。
叶柄粗大,茶汤清亮,不是什么好茶,但略带些清香味。
夏樱爱茶,但喜好粗茶,解渴解乏,所以总爱买些乡下人家自制的野茶。
院中的杏子熟了,被小聪用竹竿敲下来不少,只有树梢头上还有零星几颗。
那是竹竿够不着的地方。
夏小聪吮着手指,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树上的“幸存者”,
梅守正见此,放下茶盏,一个旋身,人已经上了杏子树。
夏小聪在树下乐得嗷嗷直叫,使唤着梅守正往左往右地摘杏子。
沈妈也从厨房跑出来,她看到梅守正整个人站在细细的树梢上,吓得直呼“天爷”!
等夏樱回来时,就看到这样一种沸腾的场景。
半月不见的男人,穿着一件半旧的玄色袍服,腰间用同色系的布袋扎的紧紧的,整个人利落又清爽。
只见他嘴角含笑地跃荡在枝头,左一下,右一下,如同探囊取物般。
等手里的杏子装不下了,又熟练地撩起衣摆兜着。
这个模样的梅守正,哪有县衙里冷肃严苛的梅捕头半分模样,分明是溜出学堂偷摘人果子的村头顽童。
可这样的梅守正,夏樱也喜欢,因为可亲,带着浓浓俗世里的烟火气。
等梅守正从枝头跃下时,他才发现倚在门上的夏樱。
她眼带戏谑,分明已看了好久。
梅守正将兜着的杏倒给了小聪,他撩撩下摆,轻咳一声,方才道:“你回来了?”
“嗯。”
夏樱坐在了另一边的石凳上,手里摆弄着一颗刚从树头跌下来的杏。
“我听小五说,你日日去县衙守我,可是遇见什么难事?”
看吧,这就是梅守正,永远端方,永远自持,将彼此定义成“有事才能相见”的关系。
夏樱心中堵着一口气,想着他一去半月,连个交代都没。
可又转念一想,俩人除了是同村关系,就是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
实在是没交代去向的必要。
剃头担子一头热,就是这种滋味吗?
想质问却没立场。心中跟揣了只小老鼠一样,上窜下跳,不得安生。
却偏偏找不到逃生的出口。
夏樱暗暗呼出心中浊气,眼珠一转,娇笑道:“二爷,你不是说要叫我凫水吗?这天都眼看着要转凉了,再不学又要耽搁到明年了!”
“这……”一说到这事,梅守正就瞠目结舌,他顿了顿,方才道:
“夏樱,要不我给你找个女师傅,女子相教,也相宜……”
“我不要“,夏樱咬着嘴唇道,”别人……我不过。“
梅守正想起以前夏樱曾落入龙潜潭,八成是那时落下阴影了。
此刻,他心中涌上一阵心疼,但这心疼中又夹杂着几分喜悦。
原来,她竟信任我到如此地步。
梅守正心一横,暗自安慰自己道,我拿她当作子侄,不过是教个凫水,到时多言语指点,少身体接触,她那么聪明,定然一学就会。
夏樱偷觑梅守正神色,只见他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那就……定今晚,我带你去城外秋良河。”
“那也……不用这么急吧!”
夏樱原本借着提“教凫水”为由头,想看这个板正男人面红耳赤,抓耳挠腮的囧样。
以此来发泄他多日不见的怨气。
“尺璧非宝,寸阴是竞。你既然下定决心要学,自然是越早越好。”
梅守正端出一副严师模样,若是夏樱耍赖,他就是押也要把她押送到秋良河的架势。
“要不……再过几天吧!”
“不要畏学,等你学会了,自然就不会怕水了!”梅守正劝道。
“我不是怕水……我……“
“我知道,你有被水淹的记忆,心里总是怕的,慢慢来,心里这一关一定要克服。”
“我……我这几天不方便。”夏樱哭死。
“不方便?”梅守正蹙眉,一时也没想别的,脱口就道:”你怎么就不方便了?“
夏樱看着眼前这个榆木疙瘩,简直想死,她闭着眼,大声道:”我来大姨妈了!“
“大姨妈?”梅守正暗自生疑,夏家哪还有至亲?不会是什么别有用心之人吧?
“既然如此,不若请出来见见吧!”梅守正道。
夏樱扶额苦笑,怪她!怪她!那个大姨妈用古代语言怎么说来着……
她深呼吸一下,装作平静模样,“见不了,大姨妈来了就走了。我想说的是,我身上来月事了,这几天下不了水。“
“咳咳咳……”梅守正端起身边的茶盏,装作喝一口,等到嘴才发现,杯中的茶水早已被他喝干了。
杯子罩住了他的脸,看不清模样,只剩两只红得发烫的耳朵,昭示着主人家内心的羞窘。
晚饭是在夏家小院吃的。
夏樱推着梅守正做了上首,夏樱和小聪分两边坐下,吴扁舟打横,沈妈挨着小聪坐着,方便给他夹菜盛汤。
一盘红烧肉,一盘糟鱼,一碟子油炸花生,并几个时蔬小菜,旁边大海碗中装着味道鲜美的杂菇汤。
夏樱又开封了前几日做好的米酒,除了小聪,每个人都倒了些。
大家好好喝喝,好不快活。
席间,夏樱对着梅守正道:”上次我去你家宅子,看收拾得都不多了,算算日子,老太太也快搬来了,到时你回家住去,一大家子团团圆圆,多好!“
县城宅子收拾的事务,全部都由他大哥主理,梅守正到目前为止,还没去过宅子,压根不知道现在到底如何了。
“我刚才州府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去看看。”
梅守正看了夏樱一眼,道,“此次去就是将长脚泰押解回去的,看他行刑后这才返程,所以耽搁了些时日。”
众人又是一番唏嘘。
”只是梅二狗作案未遂,又没有真凭实据,过不了几日,怕是要放出来了。“
夏樱用筷子戳戳碗里的青菜,“放就放,若他还要来招我,哼哼……”
“放心。”
梅守正将杯中的浊酒一饮而尽,方才吐出两个字。
虽短,却掷地有声。
夏樱心中就跟灌了蜜一样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