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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隐居

    何一晓睡得不安稳,又热,又感觉脸上很痒,同时胸闷,呼吸渐渐困难。

    “叮当”一声,像是什么金属的东西互相磕碰。

    何一晓睡梦惊醒,看见核桃趴在自己身上。

    大猫两个白手套抵在他下巴上,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客厅归你,卧室归我的吗?”

    核桃一偏头,脑门撞过来,这个家庭新增了一个成员,如果他都可以进卧室,我为什么不可以?

    何一晓搂着核桃笑起来。

    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身体健康,你想干什么我再也不管你了。

    不过,张冲去哪儿了?

    一人一猫走出卧室,蹑手蹑脚来到厨房门口。

    张冲终于肯穿上衣服,只不过,还是套着他的旧T恤和运动短裤。

    他在案板前,面前一个盆子,正在揉面。

    何一晓不明所以,走过去,碰碰他的肩膀。

    “这是什么?”

    “发面啊。”张冲揉着面团,那面团好像很听他的话,把盆子里的面渣全部裹在身上,很快,整个盆干干净净的。

    “为什么?”

    为什么?好问题。

    张冲笑起来:“啊这个,大桥路居委会发布通知,社区居民准备食材祭祀屈原。”

    何一晓眨了眨眼,想了想,但是脑子有点混沌。

    “哦,是这样啊。”

    张冲哈哈大笑,张着两个手,凑过来亲亲何一晓。

    “宝宝,你是一只大猫猫。”

    无论是【宝宝】,还是【大猫猫】,都是从未出现在何一晓认知里的词汇,组合在一起,让他当场死机。

    张冲看着他有话想说,可是说不出来的样子,更加想笑了。

    “发面烤面包呗,不然还是为了啥?亲爱的,你太可爱了。”

    何一晓抓抓头发,闷闷转身,拉开冰箱门。

    然而,固定位置的牛奶瓶空了。

    “我现在明白了,你胃不好,情绪问题是一小部分原因,最大的原因是生活习惯太糟糕。人家欧美人吃喝不讲究,是人种优势。你是亚洲体质,再怎么天生丽质,也不能这么造啊。”

    冰凉的牛奶直接喝,张冲只是看着就觉得胃疼。

    他给何一晓倒了杯温水:“去陪核桃玩吧,我给你煮馄饨。”

    何一晓接过杯子,喝一口温吞水,比药还难以下咽。

    “我长到一米九零,是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喝牛奶?”

    “因为我不管别人的闲事。”

    “那太巧了,我喜欢管闲事。”张冲推推他,让他出去:“我知道你饿啦,你晚饭肯定没认真吃。我以前总看见你去自助餐厅就吃点水果,可能自助餐厅的菜太咸了,也难怪你不喜欢。但是你管着外科和急诊,每天那么忙,不好好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不吃碳水会变笨,生酮饮食是伪科学。”

    张冲把面团摔在盆底,扯了保鲜膜盖住,顾自去开冰箱。

    何一晓原地转了个圈,并没有走,但厨房很小,两个大男人确实很占地方,他只能贴紧墙边,有点可怜地站成笔直一条。

    冰箱冷冻室最上层的格子被拉出来,里面摆放整整齐齐,一边是六个食品汤盒,里面有冷冻的橙黄色的鸡汤,另一边是多层的饺子格,打开来,是饱满的小馄饨。

    一份鸡汤配十二个小馄饨,以何一晓的饭量,刚刚好是一顿夜宵。

    张冲起火,把冷冻汤放进锅里,又拿了几颗小油菜,在水龙头底下仔细洗着。

    偏头一看,何一晓还在原地,神情有点呆滞。

    “你的鸡蛋羹被我吃了,别想了。”

    何一晓没有得到发言机会,转头走出厨房。

    鸡汤融化在锅里,张冲加了一点热水进去,下了馄饨,用勺子轻轻推着。

    公寓不通燃气,厨房灶台是两个电磁炉面板,张冲取了另一只锅子,加了水,烧开了,把小油菜放进去烫。

    客厅有琵琶音响起,轻快又活泼。

    何一晓抱着琵琶,坐在沙发上,手指灵活弄弦,逗着核桃来抓。

    “上前含笑问书呆,一事离奇你试猜,到底他是男还是女,你三载同窗的祝英台。”

    唱起黄梅戏,就暴露出了吴侬软语,含笑含情,从未有过的活泼俏皮。

    张冲回手把厨房移门拉开些,回身继续忙,听着琵琶和歌声,心里满溢着幸福和喜悦,干得更有劲了。

    谁说何一晓是冰山美人啊?这不是挺好懂的嘛。开心了,弹琴唱曲,不开心了,沉默不说话,再明白不过了吧?

    一碗小馄饨出锅,搭配烫青菜,再加一杯特调饮品。

    核桃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仰面朝天,露出毛绒绒的肚皮,尾巴随着旋律一摇一晃,眼睛半眯着,很享受的样子。

    张冲布置好桌子,趴在沙发另一边,含笑看着何一晓。

    “师母,吃饭吧。”

    何一晓含蓄地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

    “书呆!”

    张冲出神了片刻,何一晓的这个样子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一个点念什么?”

    “主,古人断句的符号。”

    “两个点呢?”

    “冰。”

    “冰中有什么?”

    何一晓不明所以。

    “冰中能有什么?有立方晶体、气泡、杂质,有寒气。”

    张冲心里的某个角落满足了一下,从身后拿出拳头,是握紧的。

    何一晓想都不用想,直接回答。

    “一个金属的东西,红色的。哦……”

    他眼睛亮了一下,起身去够张冲的手。

    手掌伸开,果然是圆形的玛瑙袖扣。

    “原来在这里啊。”

    “丢三落四。”

    张冲笑笑,把从沙发缝隙里捡到的袖扣放回它原有的位置。

    何一晓静静地看着他:“我修道,是为了静心,不是为了炫技。”

    “生离死别每天都在上演,身为医生,你确实需要一个舒缓情绪的渠道。我明白的。”张冲伸手过来:“如果祖师不够,还有我。”

    何一晓放下琵琶,搭手在他手心里,被拉扯站起来。

    “吃饭吧。”张冲说。

    小馄饨过于圆胖了,张冲解释说面和馅料的比例没掌握好,尽量多包一点是一点。

    何一晓认真地一颗一颗吃掉,是猪肉虾仁馅,鲜味很足,还很有颗粒感,应该是用菜刀剁出来的肉泥,而不是料理机搅出来的肉糜。

    他舀起一颗馄饨,抬手,给张冲。

    张冲坐在桌对面,手里在撕着一颗虾仁,撕一点,给核桃吃一点。

    “哎呀你吃嘛,我不饿。”

    何一晓一动不动。

    张冲笑起来,凑过来把馄饨吃掉。

    “好,谢谢老婆。”

    又是个新称呼吗?

    何一晓默默吃完整份馄饨,吃了一半的青菜,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一口,渐渐有些呆滞。

    他仔细品尝,喝了很多口,还是难以确定。

    “哦,这是蒲公英根中度烘焙。”张冲喂饱了核桃,抽了湿纸巾擦手,解释说:“闻起来像咖啡,喝起来像咖啡,又不含咖啡因,不会刺激肠胃,最重要的是,能消肿消炎……”

    “咳咳……”

    何一晓瞪着他。

    张冲笑起来。

    “正适合你呀。”

    不得不说,何一晓是很开心的,甚至于是很惊喜的。他曾经想过,张冲能得到顾璇青睐,在他身边那么久,必定有点眼力见,来到自己家,不会添太多麻烦,这是基本盘。但他从未想过张冲会如此让人省心,甚至完全接管了自己乱糟糟的生活。

    可是,会不会太累了?

    精心搭配的早餐,熬煮好分装冷冻的鸡汤,现包好冷冻的馄饨,烘焙研磨的药材,这些都是要花很多时间的。你还要带核桃去看病,还收拾家务,这一整个白天,几乎是没有休息时间的吧?

    “接下来,还有什么任务吗?”何一晓斟酌再三,试探着问。

    “没有了,我已经申请辞职了。”张冲接过筷子,把剩下几棵青菜吃掉,利落收拾碗盘,去厨房。

    何一晓愣了一下,刚升起的一点担忧马上就被解决了,他竟然无所适从,把“蒲公英特调”喝完,再追去厨房,张冲已经刷完了碗,一个个放在沥水架上。

    什么时候厨房多了一个沥水架?

    何一晓从背后环抱住张冲,用他身上的热力抵抗自己内心的不确定。

    “别走了,陪着我吧。”

    张冲“噗嗤”一下笑出来,拧干抹布擦台面。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你这是污蔑。”

    张冲擦好了厨房台面,推了推何一晓,去卫生间取了拖把擦地面。擦完了厨房,又去擦餐桌,顺便把客厅的地也拖了。

    洗衣机发出提示音,他把床单被罩抱出来,一个个挂在晾衣架上,顺手清理了集毛器和排污口。

    何一晓呆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有点不太清楚他是喜欢自己,还是喜欢做家务。

    当然不可能有人喜欢去别人家里收拾屋子吧?

    他正无所适从,被张冲一回身差点撞到,接着就看张冲摘了橡胶手套,把他抱起来,放在沙发上,又把琵琶塞给他。

    琵琶曲低声响起,伴随着张冲走来走去的声音,核桃均匀的呼噜,组成一个安闲的夜晚。

    “我是咖啡师,有考过资格证的,原本就在行政办公楼旁边那家店上班,不过你那个时候还没来,你不知道。现在我闲下来了,主要照顾核桃,等核桃的病好了,我找个班上,可能赚得不多,但也够我零花了,家里买菜做饭什么的也够。更何况,你又不在家吃饭。”

    你已经想得这么长远了吗?

    何一晓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完全失去主动权。

    他抱着核桃去阳台,给祖师供桌换了新的蜡烛,顺手拉开向香案下的小抽屉。

    打火机还在,烟不在了。

    张冲哈哈一声笑,抱胸倚在门口。

    “想抽烟啊?那不行,这事绝对不行,没得商量。”

    何一晓不以为然,你可以管我,但我可以不听。

    岂料,张冲直接道:“别以为你去单位就可以随心所欲,光熙医院的监控系统我可是有最高权限的,随时随地都能看见你在干什么。”

    何一晓抱住核桃,狠狠亲他的脑门。

    张冲无所畏惧。

    “你亲核桃,我不吃醋。我也喜欢核桃,今晚我睡沙发,我陪核桃好!好!睡!”

    何一晓:……

    谈话斗嘴这件事也是需要锻炼的吧?一直不开口,就有可能导致插不上话,这真是完全没有想到的现实走向。也算是……报应的一部分吧?

    “你凭什么管我?”何一晓走回来,拉上阳台门,站在祖师香案旁,发出质问。

    然而在张冲眼里,他就像个寻求家长撑腰的小朋友。

    张冲没有直接硬顶,而是侧过身,看着整洁干净的客厅,放空了一阵,才缓缓开口。

    “南京有秦淮河,我家乡附近也有一条河,两岸长满一种开着白花的植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发现这种植物花朵提取出来的精油能拿来换钱,于是,不种庄稼,开始种花。接着,有另一种更值钱的花出现了。所有的庄稼地都不种粮食,开满了鲜花,漫山遍野。再后来,植物满足不了需求,就开了各种各样的作坊和工厂。而田地遭受荼毒,再也种不出任何东西,大片大片地荒废了。”

    核桃挣扎了下,何一晓将他轻轻放下,抬眼,静静看着张冲。

    张冲英挺的鼻梁切割了明与暗的界限,他整张脸被分割成两半。

    “不论是什么生意,始终是少数人拿着绝大多数的财富。更多的人投靠他们,渐渐结成势力。人们开始放纵,沉迷于所谓的快乐,消磨意志。吸毒、暴力、滥交、赌博、诈骗,一切可以将人拖进泥潭的东西都是主流,而读书、务农、学一门手艺,却被称为没出息。”

    何一晓喉咙发紧。

    “也不是所有人都一心堕落的。”张冲低了低头:“最开始,只是陌生人递来的一支烟,或者一杯酒,后来,就欲罢不能了。有心加害,防不胜防。原本健康的身体,只要沾染上一点,就会剧痛缠身,许多时候,那些人不是为了快乐,而是为了消解痛苦,直到无法消解,变成一滩烂泥。”

    “从前,有个青年立志改变家乡,考上了警察学院,而你猜,后果是怎么样?”张冲直视着何一晓的眼睛,目光前所未有的萧索。

    何一晓呼吸困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张冲缓慢开口。

    “那个人的父母被乡亲拖到村口,整条村的人拿着刀子来割肉,每家分一点,就像过年一样……”

    “好了!”何一晓喘息急促,赶紧伸出一只手,叫停这恐怖的描述:“我从此时此刻起戒烟,你别再说了。”

    张冲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再睁开眼,又是嬉皮笑脸一张脸。

    “祖师爷面前,你不能说谎哦。”

    “保证不说谎。”何一晓心脏砰砰乱跳,并起两指对天起誓:“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