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店里吃卤煮,搭配冰镇豆汁,除了游客,也就顾璇这么干。
家里保姆用心搭配出来的营养餐,他都是一边吃一边玩手机,跟咽药似的。这时候他吃得还挺来劲,一口肉一口内脏一口豆汁,头都不抬。
梁时雨东张西望,从费娅手腕上看见个头绳,伸手就去抓。
“这是爱马仕。”
“拿来吧你。”
她帮顾璇扎上头发,超级贤惠坐在他身边,一会儿帮他夹菜,一会儿递个纸巾,把他脱下来的西装外套叠好了搭在椅背上,拿防尘罩仔细地套起来。
陈佐锋越看越纳闷,给老婆使个眼色。
李佳佳最近做一款护手霜的代理,在医院卖疯了,也算小赚一笔。正好借此机会带了些新样品过来,每人发一份,回去试试。
梁时雨还以为顾璇不会要这种微商产品,没想到他还挺喜欢,终于把脑袋从盘子里抬起来。
新升级的护手霜是玫瑰花味道的,清爽不油腻。
顾璇总算吃饱了,拧开盖子,手背上涂一点,慢慢闻着。
“这里肯定没有玫瑰精油,是香精。”
“九块九的东西,要什么自行车?”李佳佳笑着隔空扇他一下:“白给你的,拿着就是了。”
顾璇笑笑,拉过梁时雨的手,给她抹一点。
梁时雨乖乖地伸手配合,频频抬头看着顾璇,眼神很复杂,像有很多话憋着似的。
李佳佳终于觉察出异样,悄悄招呼陈佐锋。
陈佐锋点点手机。
费娅顺势拿起手机,面对面建了个小群:相亲相爱一家人。
李佳佳:可能我不太了解,但梁医生从前是这么沉默的吗?看起来胃口也不太好的样子。
陈佐锋:这就是我想说的,她不对劲好几天了。
费娅:有个急救产妇的小孩和她有同样的一颗痣,被人说很像她,会是一个原因吗?
李佳佳和陈佐锋同时看向费娅。
费娅:不过,她并没有什么表示。
李佳佳:哦哦,原来是她怀孕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吗?
陈佐锋:搞不懂你们女人,这有啥可愁的?
“你们看什么呢?”
梁时雨偏头去看费娅的手机,费娅一下把手机按在纸巾上摩擦。
陈佐锋问梁时雨,最近咋没上班?
“我不干活,就只有偷懒一个错误,我干活,就不知道要犯多少错了。”
李佳佳打了个圆场。
“吃完饭一起去打麻将啊?去我家,我和老陈可以轮流上桌。”
“行啊。”顾璇也好长时间没见小宝了,最近莫名其妙总提到小孩子的话题,他也有点羡慕人家。
费娅不乐意,你们两对凑一起打牌,我跟着太别扭。
“晚上约了人。”
“哟!!!!”一片起哄。
“收起你们的想法!”费娅指着顾璇:“他问人家调血,把好几个血库都搬空了,附近医院也欠了好多人情。他没时间一一应酬,我们几个主任总得表示表示,请请人家,送点礼物什么的。”
这次的抢救直接拉升了羊水栓塞的抢救成功率,给光熙赚了不少正向舆论。
在费娅被停职的关键时刻,如此大的一件功劳从天而降,她就像个冷宫妃子被解除禁足,还不得抓紧时间表现一下?
约了今晚九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费娅先撤。
梁时雨追了一步。
“何一晓也去吗?”
“他不去,他家里有事。”费娅说,大家是分头行动的,他的那份他前两天忙完了。
也不知道核桃怎样了,梁时雨发了信息,但对方只说在动物医院,没说情况如何。
梁时雨也没了打牌的心思,让顾璇先回家,打算去看看何一晓。
顾璇说我虽然喝了点酒,也没醉,你要去看大舅哥,咱们一起呗。
陈佐锋也点头:“我俩要不也一块去?还没去过何主任家呢。”
“他家猫咪生了很严重的病,去太多人不好。”
梁时雨把核桃的情况简单说说,大家都挺惆怅的,一群医生,个个救死扶伤,救个小动物却束手无策,哪能不着急?
“听说农大挺专业的,去看过了没?”李佳佳问。
梁时雨眼睛一亮,要了具体的地址,上网一搜,确实很多好评。转发给何一晓,何一晓说已经去过了。
顾璇犹豫了一下,想想还是算了。他跟何一晓也没多熟,现在人家心情不好,就别上赶着惹人生气了。
“你见过核桃,你去吧,我先回单位,你结束跟我说,我们一起回家。”
梁时雨有点反抗意识。
“你就不能自己先回家吗?”
顾璇丝毫不让:“我又不多事,为什么不能等你呢?”
“那……”
就在陈佐锋和李佳佳以为梁时雨要重振风采,坚决批判顾璇的黏人or跟踪行为的时候,梁时雨顺水推舟点了头。
“那也行。”
相亲相爱一家人。
陈佐锋:问题很大。
李佳佳:确实很大。
费娅:展开讲讲。
公寓的电梯十分宽大,何一晓拎着航空箱走进去,按了楼层。
电梯门关闭,默默上行,他仍旧没把航空箱放下,手臂越来越酸麻,就像航空箱里的核桃体重增加,有活过来的指望似的。
去甘孜拿回来的药只够七天的,昨天是最后一针。
今天和医生商量换药,医生给了几个建议,但还是让他和原来的供方多商量商量。
野生动物救助机构是把所有的库存都给了他,再想要多的也没有了。
更坏的消息是,缅甸的那家实验室所在地区遭到了轰炸,已经被夷为平地。
B超显示腹部肉芽肿萎缩了一半,核桃已经有好转的迹象,但后续的药物跟不上,先前受的苦都白费了。这种针剂很疼,核桃的精神越来越差。
他的腹泻停了,算是个好消息,医生安慰他。
何一晓却高兴不起来,没有腹泻是因为没有排便,是因为核桃拒绝吃东西,连猫条都不肯吃了。
宠物医生的建议是强行喂流食,而核桃并不是一个很乖顺的猫,抗议挣扎,给何一晓手臂上抓出很多伤口。
但何一晓并不生气,有力气挣扎是好事,他多希望核桃自由自在奔跑,就像从前,几个人都抓不住的那种。
“核桃,到家了。”
电梯门开,何一晓拎起航空箱,一根手指卡在缝隙里。
核桃用鼻子碰了碰,小鼻子干巴巴的,整个猫毛发蓬乱,完全没有了平日威武的样子。
何一晓忍不住叹气,反正没人,也就任由心酸蔓延,眼泪流下来。
“核桃,我没用,我救不活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他一边哭着一边往家门口走,忽然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门边。
伤心猛然变成了惊吓!
该不会是任家安?
何一晓仓惶转身,可是公寓长廊笔直明亮,没有任何地方可供躲藏。
随着摇晃,航空箱里的核桃不满地呜咽了一声。
何一晓迅速站定不动了,眼泪和汗水使他的眼镜片起了雾气,他窘迫地放下航空箱,摘了眼镜,用衬衫下摆擦干。
而门口的那个人走了过来。
竟然是张冲!
何一晓在看清他的瞬间整个人松弛下来,擦眼镜的动作也麻利了很多。
他以为张冲会问:你去哪里了?
或者:你怎么不回我信息?
可是我现在确实没有心情哄你。
前天晚上,也许是昨天早上,他收到一条张冲发来的照片,看起来像是风景照,是深山景象,有高高的树,开着火红的球状花朵。
他没有回复,意念中点了个赞。
我们本来就是个错误,最近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去跪香了。
然而张冲却接过了核桃的航空箱,提起来,打了个招呼。
“核桃,你乖不乖?哥哥回家乡,给你带了礼物呢。”
家乡?
礼物?
何一晓脑中空白。
张冲顾自走回去,到门口,双手抱住航空箱,默默等待着。
何一晓看见他脚边放着一个瓶装矿泉水的纸盒子,用黑胶带封着。
“有什么,你自己留着吃吧。”
“不是吃的,是用的。”
“……我现在没心情……”
“是个好消息。”张冲说着,俏皮地眨眨眼睛:“开门吧。”
何一晓按动指纹锁,开了门。
房间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空调给得很低,最近核桃断断续续发烧,而气温却持续上升,何一晓又怕核桃发烧难受,又怕他会体温过低,最近几天都是陪他在沙发上睡的。
张冲把核桃的航空箱放在门边,打开门。
核桃没有力气,走不出来。
何一晓蹲下来,把他抱出来,顺了顺毛,给张冲看一眼。
张冲惊讶于核桃颓靡的神态,看看何一晓,他整个人也是乱糟糟的,胡茬都长出来了。
“我没洗手,就不抱他了,你把他放回他的小窝里,我跟你说几句话。”
核桃没有猫窝,一向都是睡沙发的。
但何一晓没说什么,默默照做。
核桃突然叫了一声,别看是很大的猫,叫声却嗲嗲的,奋力挣扎,回头看了一眼张冲。
“乖宝宝,一年不见,你还记得我呀。”张冲笑起来,他晒黑了不少,脸上有伤,头发也剪短了,露出眉角的伤疤,白亮亮斜飞向上,随便穿着松垮的T恤和短裤,鞋子也脏脏的。
何一晓把核桃放在沙发上,给他喂了一点水,用针管打进嘴里。
核桃很抗拒,最近几天学精了,含在嘴里,一起吐掉。
厨房纸就在随手可得的地方,何一晓给核桃擦嘴,擦胸毛上的水,还有先前被他吐掉的药水。
张冲始终不说话,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就站在门口,穿衣镜的旁边,像个人形立牌。
何一晓终于顶不住无形的压力,走了过去。
“你发的信息我看到了,但是……晚了几个小时才看到,所以没有回复。”
张冲笑笑。
“没事,只是想给你看看凤凰花。”
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划开矿泉水箱子,拿出两盒密封包装的针剂。
何一晓的目光凝滞住了。
这包装,这品名,这剂型……
这是核桃的救命药!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这就是你家乡的特产?”
“家乡……那一带,家乡附近。”张冲拆开来,拿出一瓶给他:“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何一晓的视线模糊了,触摸着小小的药瓶,像求生的希望。
而转机来得太容易,他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
“我找人问过,一个二十五斤的猫,这些是够用一百天的。”
“核桃现在……没有二十五斤了。”何一晓低头,忍过一阵鼻酸,看见一滴眼泪顺着鼻梁流下来。
这不是张冲第一次看见他流眼泪,至于上一次……那情况太不同了。
张冲心里有点发酸。
“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有一点药,但昨天用完了。”
“幸好我及时回来。”
张冲蹲下来,抽了纸巾给他擦脸,不敢太用力,轻轻蘸干眼泪。
“快去吧,核桃等着你呢。”
何一晓整个人是懵的,去给核桃打了针,又被咬了一口,虎口流出鲜血,这才有些冷静。
照顾了核桃,他自己处理了伤口,再回身,就看见张冲坐在航空箱上,头靠在穿衣镜旁,已经睡着了。
何一晓默默走过去,看了好一阵,忽然很想抬手摸摸他眉头的伤疤。
他的心情复杂极了。
核桃病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药,你又是怎么拿到的?
假如你没有成功,命丧他乡,就为了和你有过露水情缘的某个人,值得吗?
何一晓蹲下来,有点腿软,于是单膝跪地,手轻轻按在张冲大腿上,拍了拍。
“张冲,去卧室睡吧。”
“唔……我身上不干净。”张冲费力地睁开眼睛,笑了笑:“我回去了,有事再叫我,或者我明天……明天……”
他喃喃着,又睡了过去。
何一晓忽然很想笑,倾身向前抱住张冲的腰,让他的侧脸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手搂着他的腿,像抱个小孩子似的把他抱起来,走进卧室,脱了鞋,给他放在床上。
张冲在睡梦中搂着何一晓的脖颈不松手,轻声呢喃。
“主人……”
何一晓心口猛然被撞了下,紧了紧手臂,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睡吧,睡吧。”
行政办公楼的顾主任办公室,梁时雨再次敲响了门。
“这次怎么这么规矩?”顾璇走出来,反手关上门:“回家吗?何主任的猫怎么样?”
梁时雨根本没见到人,只是发了信息,何一晓说核桃还好,但是不用帮忙。
这个哥自己还不够烦的呢,我还是别烦他了。
梁时雨默默转身,望着天空,想辨认星辰的方位,却只见到漫天光雾。
她心里确实是有一件事,按亲疏关系,是应该跟顾璇说的。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直拖着,却发现,自己消化不了,想找别人聊聊,又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
她看着顾璇,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曾经,你有想过结婚吗?”
顾璇猛地一愣,回身拉开门,把她拉进去。
昏暗的办公室只有百叶帘透进来的惨白光线,两人相拥在一起,身体贴近,心灵却遥远。
“你不要给我突然袭击啊。”顾璇拍了下梁时雨的腰:“以前我恋爱上头的时候是说过,你说:哇塞,好奇怪啊。之后你就消失了。”
过后想想,顾璇也打了退堂鼓,全部归结于到自己精神不正常,提了个不正常的问题。
你现在也精神不正常了?
梁时雨咬住腮边软肉,狠狠的力道。
“所以,你想过?”
顾璇沉默了一阵。
历经了一些事情,他已不再像从前那样软弱,但考虑问题确实更全面了些。
无论是从前,还是此时此刻,都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我怎么能不想呢?”
他亲亲梁时雨的发顶。
“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是在想这件事吗?”
梁时雨的伤感更沉重了,那我确实不能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