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璇原本的设想是稍稍保持一些距离,不能让梁时雨觉得得来一切太容易,要懂得珍惜。甚至他还偷偷买了很多关于情侣之间亲密关系问题的书,奈何自己没耐心看书,也没定力等待,这哪是考验伴侣,简直是在考验自己。
这倒也不能完全说梁时雨是不受控制的人,梁时雨给他的反馈,是老子完全不在乎。
完全不在乎,下一步就是“男人多得是”,想想还是算了吧。
挑战人性,注定失败,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挑战。
顾璇已经学乖了,不做无用功,而且他侧面观察,梁时雨应该也乖觉了不少。
他并没有很欣慰,而是很疑惑。
这家伙失忆了,我可是还记得,从某个角度看,自己还是有点优势的。
她若不是犯了大错,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态度?
可是,她能犯什么错呢?夜店的事已经过去了,最近几天也都挺安分的。
次日,梁时雨又睡到了自然醒,找了一套顾璇的睡衣穿着,吃了两口饭就去果园遛狗。
顾璇纳闷不已,你不上班吗?不做手术吗?也不写文章,不带学生?
新加坡的时候,梁时雨曾经发表重要言论,所谓为了爱情花费时间也是正事。
但那时她是卧底,那番言论彻头彻尾是讨我欢心的谎言。
但现在她已经回归人民医院了,人家会允许她脱岗如此长的时间?
顾璇想想不放心,发信息给人民医院行政副主任,询问情况。也不是他阴暗,他实在想要一个答案。
对方的回答很有技巧: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再回复您。
顾璇按锁屏键,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行,你慢慢去了解,人就在我手里,我不急。
然而,他不急,自有人着急。
王歆攒了个局,有几个股东想要和顾璇见一见。
梁时雨采了一捧野花,拧了柳枝,编在一起,是个很娇嫩的花环。
新月乐得蹦起来,迫不及待想咬一口。
顾璇想当然以为这花环是给新月小狗的,却忽然看见梁时雨双手举着往自己脑袋上招呼。
他躲了躲。
“哎呀,别闹。”
梁时雨根本不听他的,直接按住人就套在头顶,理顺了他已经有些长的发丝,拍了张照片。
顾璇偏头看了看。
“亮度可以降低10%,有点过曝了。”
“哦,好。”梁时雨捏着苹果四代,埋头调照片参数。
顾璇径自走开,再回来,丢给她一个盒子。
是苹果五,深空灰。
梁时雨不为所动。
“一会儿说给我买包,一会儿又说条件随我开,就给个手机打发了我啊?”
顾璇不以为然。
“捡了便宜你就偷着乐去吧,这可是新款呢。”
梁时雨嘿嘿一乐,扳着他的手腕,卡地亚蓝气球的手表,两人都戴着,凑成一对。
“你怎么想的,一样的手表买两只?”
其实不是情侣款,也不是送你的礼物,只是当时太绝望了,又不甘心,想着留个纪念。
顾璇这么想着,嘴上说:“好看吗?”
“当然好看啊。”
就知道你好打发。
“好看就行了,你管那么多?”
事实上,梁时雨还真没心思管。把照片调了个滤镜,心满意足,也就松了手,找新月玩去。
“哎。”顾璇摆弄着花环,貌似不经意喊她一声:“晚上有个局,跟我一块吃饭去呗?”
梁时雨给狗看手相,头都不抬:“我不饿,今晚打算轻断食。”
“……”
傍晚,光熙酒店的至尊总统包间里,顾璇坐在主人位,主陪是王歆,下首坐了三个股东,他们的家人有的来了,但没上桌,刚才在门口迎接来着。顾璇扫了一眼,颇有些俊男靓女,像是新的一代长起来了。
顾璇主动提一杯酒。
“朋友们,我自问算不上一个很合格的领导人,但过去一年我真的是尽力了,你们有什么想法, 今天尽管说,你们陪我一起扛过来,也是不容易。”
全体起立,各个表忠心。
“哪有什么容易不容易的?大家一起做事业,有困难当然一起扛。”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圈子里的二代三代们试问谁能扛起这么大的家业?”
顾璇喝下一口白酒,胃里烧的慌,眉头皱了皱。
王歆把一杯酸奶放到他面前。
“不能喝酒别喝了,没人挑你的。”他回头看向大伙:“是吧?”
“是是是。”股东贾顺尧站了起来,满脸赔笑,自罚一杯酒:“我们都是大老粗,老板不嫌弃,才能共事。”
这话大不顺耳,顾璇抬眼,清凌凌地目光看着他。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嫌弃你?”
贾顺尧憨厚笑起来:“老板是金枝玉叶,我们是粗鲁汉子,自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话错了。”顾璇一根手指点点他:“你先坐吧。”
今天来的股东是王歆张罗的,当然什么意思也很明白,是要走,要拿钱离场。
“已经扛了这么久,仁至义尽,你们也有自家要顾及,这我完全能够理解。如果我哥能站出来主事,他也肯定能够体谅你们的难处。”顾璇捏着酒杯,语重心长地道:“你们都不是世代经营的积累,奋斗前半生,偶然得到机会有点成就,经不起折腾,我也明白。”
“顾少……”贾顺尧当泪奔,挺老大的个子,居然当场哭成个泪人。
“我没什么本事,不能陪少爷共渡难关,心里着实有愧。”
顾璇:……怎么你比我还会表演?
“您家妹妹今年商学院毕业了吧?”
贾顺尧哭声立收,脸上一颗眼泪也没有。
“小妹不成器,但从小就仰慕顾少,顾少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做点杂事,也算是提点她,培养心腹。”贾顺尧憨厚地笑起来:“自家人终归比外人可靠,您说呢?”
要我说,捅刀子最深的从来都是自家人。
顾璇腹诽一句,面上云淡风轻。
“这不好说了。”
“怎么不好说呢?我家妹子可老实了,绝不是闹事的人。”贾顺尧一阵着急:“我们两口子没孩子,就这么一个妹子,当闺女养着,她从小三病两灾的,很不容易才长大成人,一向温顺乖巧,又细心懂事,从不出错的。”
顾璇点点头。
“您夫妇这番用心着实感人,我也很感动。不过,我媳妇儿这人吧……”
顾璇“哎呀”一声叹,满脸无奈,又是好笑。
“谁来评评理,哪有这样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谨慎了三分,大家互相看看,又都看向他,不知他想摆什么阵法。
精致的酒宴,全场寂静。
“梁医生这人吧,说好听的是有个性,说不好听的是格路。脾气好的时候哄人可有一套了,稍稍有点不顺心,说翻脸就翻脸,一点缓冲都不给人,立刻马上大闹特闹。她是个医生,她还会武术,她闹起来什么后果,那简直就别提了。”
贾顺尧脸色发青。
其余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向王歆。
王歆暗暗压压手,给顾璇倒上一杯酸奶。
“这你就是夸张了, 她还敢欺负你吗?”
顾璇双指口桌答谢,接过酸奶杯,喝了一口,摇摇头,又笑起来,咬着下唇,很甜蜜似的。
“她当然是不会对我怎样的,但若是旁人,就不一定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一个家庭里,成员各司其职,装聋作哑就是老公这个角色的拿手绝活。happy wife,happy life。”
顾璇笑得越发开心,抬手一拍王歆的手背。
“为了不相干的人,得罪了老婆,这可是最愚蠢的行为了。王哥,这方面您是宗师啊,我还都是跟您取经呢。”
王歆一时尴尬原地。
贾顺尧埋怨地瞪他一眼。
王歆想解释,却只徒劳张了张嘴,干笑两声。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脾气已经定性,确实只能适应,不好强求。”贾顺尧找补一句:“老板您别往心里去,我就是这么一说。”
就在此时,酒店经理前来,带来了歌舞团队。
歌舞一时热闹,股东们各自劝酒,却再没人打顾璇的主意。
可是,新老板不肯接受“好意”就代表无利可图,导向另一个方向。
那就是散伙!
王歆拉着顾璇讲小话,晓以利害。
“你这媳妇儿是怎么个回事,我不是你哥,我不去管你,但你也别太高调了。她真的拿得出手吗?也不见得吧。股东只是需要一个信心,你给他们,他们死心塌地帮着你,何必如此?这种场合,大家互相给点面子。”
王歆的手放在顾璇腿上,顺着膝盖方向摸一把:“你懂点事。”
顾璇一把推开他的手,是用的左手,坚定的力道。
“王哥, 我懂事了三十年,从来没人把我放在眼里,忽然有一天不想懂事了,大闹特闹起来,哎,您说怪不怪,居然天下太平?您说是为什么呢?”
王歆瞪着他。
“为什么?”
“如果是一场革命,我就是大资产阶级,是应该被批臭批倒的首要人物。然而,我旗下的人,也都不是清白无辜的。假若我想揭竿而起,谁能追随我?恐怕个个软弱妥协,哪里有利益就认谁为主人。《中国近现代史》了解一下。”
顾璇笑得甜蜜至极,眼神却阴冷无比。
“您别怪我阴暗,过去那么多年,我经历了什么,在场众人里您最清楚。如今他们称呼我老板、顾少,可从前都是叫我 ‘那个私生子 ’。你别训导我宽容无私,我是个资本家,我不是菩萨。”
顾璇烟波一转,笑起来:“我做不到,也没必要做,不是吗?”
王歆一时低了头。
“是,不换思想就换人。”
“哎,那就对了。”顾璇用酸奶跟他碰杯:“王哥是明白人。”
陈佐锋急匆匆走进来,顾璇霍然而起。
“老陈,你那车是不是该换了?驴车啊?”
“哎呀,孩子病了,我多照看照看,这不是来了嘛。”陈佐锋笑着看向其他人:“各位老板好啊。”
“赶紧过来吧。”顾璇把身边一直空着的座位拉出来。
陈佐锋落座,顾璇急着问他小宝的情况。
“我家有个亲戚过寿,老人家疼孩子,给小宝吃了几块水晶肉,有点积食发烧,不要紧的。”
“吃大山楂丸。”
陈佐锋跟王歆打了个招呼,让出些空间给服务员摆碗筷:“吃了两片乳酸菌素,晚上再饿一顿,已经没事了。刚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嚷嚷着要吃麻薯。”
“麻薯不是更不好消化吗?”
“所以说小屁孩不懂事,讲道理是白费。我一个巴掌……”
陈佐锋笑起来。
“一个巴掌打你自己脸上是吧?”
顾璇也笑。
陈佐锋假模假式拦了拦他,不让他奚落自己,捏着分酒器和酒杯,起身去打圈。
因为陈佐锋的加入,顾璇省了不少心。坐着无聊,找了一支烟,出去露台吹吹冷风。
一男一女先后到来,男的玉树临风,女的小家碧玉,十分登对的一双璧人。
顾璇反应了一下,记起女孩是贾顺尧的妹子,小名贝儿。
“一向听闻顾少绝色佳人,今天一见,果然不俗。”贾贝儿的男友笑着伸手过来,自我介绍名叫陆西,是陆氏建工集团的太子爷。
绝色?佳人?
顾璇冷漠地望天。
“啊,失言。”陆西含笑,倾身向前:“再下失言。”
两个保镖从暗处现身,守在顾璇身后。
陆西站定不动,笑了笑。
顾璇去沙发落座,给付成华发信息,对方回信破口大骂。
“他们家从前就是个地痞,拆迁的地头蛇,专门干脏活烂活的,逼死人命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后来花钱给这孙子洗白了,当个小头目。你可别眼皮子浅,见着个人模人样的就当知己,臭水沟里只有癞蛤蟆,养不出白天鹅。”
“知道了,废话多。”
付氏集团倒下,竞争者迅速补上位子,陆氏集团就是其中一份子。
“听闻顾少在集团危难时刻力挽狂澜,我很佩服。”陆西说着走来,询问能否坐在对面。
顾璇跟他握了握手,却没立即松开,反而拉向自己。
“你身材不错。”
陆西眼睛一亮:“顾少有什么喜欢的运动吗?”
顾璇没松手,笑起来:“躺着睡觉算吗?”
“我在科罗拉大峡谷跳滑翔伞,在南非开直升机打猎。”陆西手指弯曲,挠挠顾璇的手心:“男人,需要成功激励。想要获得成功,就要冒险,要敢于创新,要敢于投入,这是我的经验。”
“你有什么项目?”
“最热门的就是中国一线城市的房地产了,我朋友有内部资源,可以办理限购城市户口。”
顾璇点点头,撤了手,看向贾贝儿:“妹妹,有湿纸巾吗?”
贾贝儿身上没有,问服务员要了一包,打开,递给顾璇。
顾璇慢条斯理擦手,擦得很仔细,很用力。
“你先……去玩。”顾璇很艰难斟酌用词,尽量不伤害年轻人脆弱的自尊心:“我和妹妹说几句话。”
“有话,跟我说吧,我们之间更容易沟通。”陆西不肯走,捏着领带结,有意无意摩挲喉结,顺势挺括胸肌。
顾璇笑起来:“臭男人,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陆西顿时飘飘然,心满意足地转身。
贾贝儿伸手去拉他,他视若不见,重新要了一杯酒,在附近的露天座位坐下,如同等待一顿大餐。
北京城笼罩在夜晚的灰霾中,顾璇扶着栏杆呼吸浑浊的空气,偏头看一眼贾贝儿。
“这你男朋友?”
贝儿低了低头。
“您觉得他怎么样?”
且不说男人经不经得起诱惑,就算被所谓“狐狸精”迷惑,当着恋人的面,装一装都做不到,你还要我怎么评价?
陈佐锋跟来,投了个眼神。
顾璇闭了闭眼,意思你先别管。
贝儿捏着洁白的裙角,缓缓在膝头摊平。
“婚恋大事,我家老爷子点个头,就算过了。虽然家族安排我修习艺术,同行业自然有许多翘楚,但门当户对毕竟是第一要务,不能含糊。同为家族企业,从商多年的,您自然应该明白。如今您手握大权,想必更能体会政商合一的重要性。”
顾璇简直傻眼。
“妹妹,你别开玩笑,你说的是官商勾结吗?”
贾贝儿低了低头,温顺地笑起来。
“上月回老宅家族聚会,老太太有吩咐,有些期望是她心中所想,至于孙辈能不能开悟,就看个自的缘法。”
顾璇不是妇女解放先锋,人家已经认命,他也不打算多事。
但仍然心里不舒服。
他不舒服,按惯例就要找陈佐锋的麻烦。
陈作锋十分有经验,把人哄上车,直奔后海。
“烤肉季还是卤煮王,还是都要啊?”
顾璇放下车窗,呼吸夜风。
“都可以,我再来碗豆汁儿。”
“知道你要补充地气儿。”陈佐锋笑呵呵加速:“你媳妇儿和我媳妇儿和她俩的宠物都已就位。”
顾璇猛地甩头,刚才吃饭没觉得什么,和两个小屁孩聊天,真让他全身都不自在。一个两个都还不到三十岁,一张嘴,好似清朝僵尸。
“再有任何人说我脾气不好,我可不同意了。”
陈佐锋虽然没有旁听全程,也知道个大概,虽则听着不顺耳,但是如今社会,人人有言论自由,是吧?
“几代富商的家庭,或许也有些那方面的背景,培养出来的子女,多少也带点味儿。有人是家学教育如此,有人就有样学样,不求形似,只求神似。”
“贾老板是杨氏的属下,虽不是家生子,是个自我阉割投靠来的,多少也受些熏陶。你想想看,他妹子长得漂亮,怎么可能被放过嘛?那就是个被培养出来的花瓶,教她琴棋书画、艺术芭蕾,却不教她打算盘经营企业、左右逢源管理人脉,只叫她讨好男人,是指望一个女儿换一个女婿,一个妹妹换一个妹婿。”
陈佐锋打一把轮,拐过岔路口,摇摇头啧啧称叹。
“可是啊,现在的老板也都见过世面了,哪怕是煤老板,也一个比一个不好骗,个个都追求自我实现,单纯的美色早就不值钱了。这姑娘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个门当户对的。但是吧,跟她门第匹配的男孩子,人家心气儿更高呢,更指望靠美色一步登天呢。”
陈佐锋抽出手拍拍顾璇的肚皮。
“顾老板,你可是优质股啊。”
“恶心到我了,今晚你买单。”
顾璇全身起鸡皮疙瘩,挣扎起身,翻出湿纸巾,奋力擦自己的手心。
“可以走。他那点股份也不够看的,我打发了他,算是给杨舟省心了。其他人想走的,股份留下充入基金会,否则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