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的飞机平安落地，在滑行中，顾璇打开手机，立即蹦出一则陌生号码的未接提醒。因为电话打不通，对方追加了一条短信。
“顾先生您好，方便的时候请回电。”
他从这毫无提示的谈话风格中猜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在航站楼找了个安静地方回电。
对方是邘剑的助理，名叫褚铮鸣，是个女人。
又一个助理，顾璇翻了个白眼。
褚铮鸣的态度倒还是很温和的，告知说现在由她来负责调查梁时雨在青山疗养院期间的事情。
“我一问就有动作了，之前就那么任由着她被人糟践，不管不问？”
顾璇气得要命。
对方沉默了一秒钟。
“是这样的，顾先生，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
顾璇又翻了个白眼。
“不必用这些假大空的话来敷衍我，我也做过客服。有进展您再跟我说吧。”
“好的，顾先生。目前的进度是这样。”对方不疾不徐地道：“萨吉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已安排专人审讯，第一轮证据收集完毕，痕检和侦查的同事正在做分析。您也知道青山疗养院情况特殊，不宜惊动太多人。”
顾璇的火气熄灭了，总算来了个干事的人。
“邘剑什么时候回来？”
“非常抱歉，具体细节无法告知您。不过他很担心梁时雨和您二位的近况，不知，是否可以让我见一见梁医生？”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啊。”
“顾先生。”褚铮鸣似乎笑了：“您如果不知道也没关系，但她不在青山疗养院，也没在您的保护范围的话，就代表着她失踪了，那么就要发全国协查通告寻找。”
“好啊，那你找啊。”顾璇决定收回刚才那一句夸奖：“你快点找到她吧，再晚点，不知道被谁捡回家做便宜夫人了。”
“您……”褚铮鸣笑了一下，又赶紧掐住：“是这样，顾先生，您别着急，我会调查梁医生的下落，但在调查过程中我也会保密，不会去轻易惊动梁医生关系网络内的任何人。也请您保密，好吗？”
顾璇冷静了一下。
“当然。”
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挂了电话，顾璇抬头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天空分不出白天黑夜，果然是台风季，又要下雨了。他有片刻走神，想起了新加坡的雨季。
张冲敲了敲门，放Mico进来。
顾璇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叫张冲出去买夜宵，拉着Mico进了里间。
“你有没有单独去过那个岛？”
“我去过，看一下他们还活着，我就回来，去过两次。”Mico有点害怕，那俩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像好人：“他俩是犯啥事了吗？”
顾璇问了他去过的时间，却都对不上。
究竟是什么人以自己助理的名义上岛弄死了罗飞呢？
这事邘剑知道，却没有下文了，是他太忙了没顾得上？还是他已有结论？
现在事情太多，随着梁时雨的出现，待解决的问题翻倍增加，还是能少一件是一件。
不过顾璇倒没有从前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了，虽然仍然没有明确的破局方案吧。
Mico最近在搞一个大事情。
关于光熙医疗实验室窃取数据的负面消息，光熙这边花钱找关系删帖，用其他新闻代替引导舆论。但是没过多久，负面卷土重来，于是流程再来一遍。
这么来了几次之后，高管分析说这属于是消耗战，对方几乎没有任何成本的在抹黑光熙，光熙却要花大力气引导舆论，这是在消耗本来就不多的利润。
现在的经营，表面上看着是赚钱的，实际上全靠顾璇的固定资产团队在支撑。
顾璇再厚的家底也经不住这么造。
于是，Mico暗中收购了十几家公关公司，接下了这部分业务。同时反向查找，终于查到了负面来源。
GK集团。
准确地说，是GK集团旗下的一家新媒体子公司的外包方，而且经过二次转包，委托给了一家创业工作室。
Mico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黑进对方的系统。
“我现在掌握着对方所有员工的账号密码，只需要一个新闻爆点。”
顾璇来首尔的目的就是这个，摸摸Mico的一脑袋粉毛，夸他聪明。
杨舟也发来了调查结果，青山疗养院所属地块属于GK集团的资产。
那这就很明显了。
顾璇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
他干这事最合适！
24小时后，一个沉寂了三年的炫富贴再次翻红，瞬间吸引了大众的眼球！
有个号称是京城富N代的人在三年前发帖，贴了几张青山疗养院的内部照片，配文：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的高级待遇。
但是，照片里边只有几栋别墅，虽然环境倒还算雅致，然而相比这位富N代平常发的豪车豪宅，这实在算不上什么。
有人跟帖，发出质疑，开局一张图，其余全靠编。这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别墅区，还是很旧的那种，北京周边多得是，你骗谁呢？
发帖人回帖，吵了几十层楼。
后来帖子没有再更新，据分析是被封禁了。
但最近帖子突然解禁，有人跟帖发布了更多的照片，支持原发帖人。青山疗养院普通人都没听说过，他本来也有怀疑，偶然的机会进来参观，发现设施设备虽然陈旧，但十多年前的设备到现在仍然不过时，甚至有些家居用品到最近几年才刚刚普及起来，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
他的发帖遭到了更猛烈的攻击，有人扒出几张照片其实是外国的养老院实景图，也有人发现一张照片背景的椅子很特别，像是电椅，还贴出了电影截图作为佐证。
“这分明是刑具！你说这是疗养院？是集中营吧？！”
也有网友理性讨论，说知道青山疗养院，前身是工人疗养所，他家长辈年轻的时候工作伤了腿，被单位安排过去疗养了八个月。那里条件是挺好的，挺安静的一个休养之地，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原发帖人回复了这条评论：某些网友坐井观天，没吃过葡萄就说葡萄酸，真是笑死！
配图是更多的细节照片，那张椅子的每一个部件都被清晰地拍了出来。
那是一把实木椅子，非常厚实沉重，直接固定在地板上，在扶手和椅子腿的位置都有金属环卡扣，最瘆人的是在头部位置连接有金属头盔。每一个金属部件都连接着黑漆漆的电线，身后还有一个类似电箱的控制盒，深绿色的铁盒子，表面有许多仪表和旋钮。
这一下，网友们坐不住了！
许多人截图放大分析，地板的污渍高度疑似呕吐物和血液，木质扶手上的痕迹高度疑似指甲抓痕。
“这就是刑具！”
“惨无人道！”
“听说至今仍然有些地方是活人进去死人出来，有些人莫名其妙消失了，你品品，你细品……”
帖子发布一个小时即遭到了删帖。
可是，那几张照片很快如雨后春笋般散到网络各处，甚至许多浏览器的首页，照片上直接写了标黄提亮加粗的关键词：青山疗养院电椅实拍图。
这一系列照片直接让“青山疗养院”和“奥斯维辛”划上了等号。
顾璇在开会，手机蹦出褚铮鸣的短信：您也太沉不住气了，我正在加紧调查，不妨等一等结果。
顾璇回复：我相信你的能力，我在等的。
褚铮鸣：您这样会干扰办案进度。
顾璇：在忙，请有话直说。
褚铮鸣发来几条链接。
顾璇没有打开，回复说：好的，我看一下。
之后，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扣在桌面上。
韩国光熙整形最近计划开新的诊所，有荷兰的一家公司投来橄榄枝。
高管分两派态度，一些人表示同意，正是缺资金的时候，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另一些人提出反对。荷兰的这家公司在韩合作了很多家医院和诊所，但它们普遍存在一个管制药物滥用的问题，以致于病人在疾病康复之后又要去戒瘾。甚至它们半公开地招揽瘾君子，用以快速积累财富。
“我们现在被国内盯得很紧，一旦光熙牵扯到这样的事情里，麻烦无穷，不能只考虑眼前的利益。赚这种钱，也不是我做企业的目的。”
顾璇叫停了这个方案，问了一下荷兰这家公司，是个耳熟的公司，对接人也是个熟人。
就是姜织雨。
姜织雨是王歆总牵线介绍的，上次隐晦地提出收购光熙医疗，见顾璇没什么兴趣，便想分而取之，盯上了目前最赚钱的一块业务。
拿下光熙整形就等于拿下了光熙医疗。
她肯定还会再来找我的。
顾璇想了想，决定静观其变。
付成华立了一大功，荣耀凯旋，在会议室门外堵住顾璇要奖励。
顾璇点点他的额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暴露你炫富的事实？”
“那不是我。”
那个最早开炫富贴的人是付成华爷爷某个司机的外甥，也在付家帮忙做事，后来在建筑集团找了个工程，也算小有钱财，这不就炫耀上了嘛。
他的确去过青山疗养院，替付成华的爷爷给老朋友送东西，也确实发布了照片。
但后来帖子被封了，他也被付家警告了，便不再多嘴。
这次付成华接下了顾璇的任务，去探青山疗养院，他脑袋一转就知道这是个杀头的活儿，他才不干。
他问了爷爷青山疗养院内部的一些事，在网上找了类似的照片，稍微做一下手脚就有八分像了，主要靠气氛烘托。网友们闲得发慌，巴不得凭空生出一两件事情来发泄剩勇，这不一拍即合嘛。
其实疗养院里究竟有没有那可怕的电椅，付老爷子也不知道，他也是听说的，但也仅仅听说是有个专门治疗精神问题的诊室，有那么两三个心理医生。
“原帖子也没说那就是电椅，还跟网友反驳呢。这些都是网友自己想象的，人家有想象力，我管得着吗？”
至于那“网友”是谁，自然是Mico从GK集团外包又分包的那家小工作室的账号里点兵点将选出来的猛将。
中午约在一个日料店，付成华点了清酒，想想又叫服务员改成了青梅汁。
他喝了一口，眉头紧锁，打了个冷战。
顾璇倒是不嫌酸，只是看付成华这些小动作有点好笑。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说我这段时间学到了什么，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控制好奇心，不该我问的我不问。”付成华一副很老成的样子。
顾璇翻了他一眼。
“你作业写完了吗？”
付成华眼神闪躲。
顾璇拆一只螃蟹，单手用力，拆得乱七八糟的，看着心烦，干脆放弃吃这些复杂的食物，夹了一块鰤鱼刺身，慢慢吃着。
“做事业什么时候都可以，读书却不是啊，你的那个经济公司也未必要你24小时盯着，不是还有金萝莉嘛。”
“她呀，她是个跟梁医生差不多性格的人。”
“那你可就说错了。”顾璇瞪着他：“难道你还在怨怪梁医生吗？事情结束了，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又想起脸面问题，把责任都推给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办了休学，难不成是谁逼你的？分明是你自己懒惰！你的圈子里也有很多人是小小年纪接触生意，也没见人家荒废学业，你仗着没人管你，放飞自我，自己撒野还怪别人！”
付成华呆滞了片刻。
“我说什么了？我就说了一句，你好家伙，说这么一大车，我踩你尾巴了？我也没说梁医生一个字的不是啊。”
顾璇筷子顿了顿，笑起来，剥了一条牡丹虾给他。
付成华不吃这种窝囊饭。
“我自己做的事我承担，她只是提供了一个方案，她又没绑着我的手，我怪她干什么？我有病啊？反倒是你，你一定是在怪我。”
付成华看着顾璇，一副“我早就看透你”的嘴脸。
你也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有事钟无艳，用完了就夹枪带棒的教训我。还不是我给你通风报信，你没抓着人，都怪到我头上嘛。
“我要是明知道却不告诉你，有一天你知道了，你不是一样也要怪我吗？”
“当时，我太冲动。”顾璇默默反省，又觉得脸上挂不住：“你媳妇儿跑了，你不冲动？”
付成华嘟哝一句：“我媳妇儿早跑了。”
顾璇白他一眼，抽出消毒湿纸巾擦桌面。
“吃饭吃饭，吃饭的时候不说话。”
可是那天顾璇没追到人，反倒还出了车祸，这事在付成华心里是个大大的疙瘩，本来指望有个突出表现，却差点害死了顾璇，他实在是不甘心。若按阴谋论，这事薛家脱不了责任。他们私自把梁时雨藏了起来，不仅没告诉顾璇，顾璇已经去找人，他们还把人放走了。
“我就不明白了，薛家到底是哪一队的？”
薛有方集团法务总的职务被免除，仍留了一些面子，让他自己辞职。
他几次找顾璇解释，顾璇不见他，他迂回找到了王歆总，代为转达，核心思想就是他好心办了坏事情。他本想截住梁时雨，做个人质，却没想到这潜伏与反潜伏不是谁都能玩的，一个不小心，玩脱了。
但其实顾璇知道，张冲去调查渣土车司机，暗中是薛有方在配合。
“你跟梁医生就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她到你身边就是做商业卧底的，已经定性了。那么薛家的行为就是背叛，没二话！”
付成华嗤之以鼻：“你就是手太软，这要是在我们家，有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哪怕只是有一点嫌疑，早叫他自挂东南枝了，震慑后来人！”
“跟着金萝莉，你明显学问见长啊。”顾璇凉凉地说一句：“所以，你们家现在在哪儿呢？”
付成华噎了一下。
“我是……“”他埋头啃了一口螃蟹，声音低下去：“我是跟你分享经验，付氏集团那么多年经营，总还是有一点经验的吧？”
人人都劝我收着点脾气，只有你这个愣头青拱火。
顾璇把他碗里的牡丹虾夹走，自己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