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进别人的卧室,你叫她出来。”杨舟拎着一个登机箱,目光在顾璇下唇的新鲜伤痕上停留了两秒钟,转头走向一旁的会客室。
顾璇摸摸鼻子,推门,向梁时雨招招手。
梁时雨光脚踩在地上。
“穿鞋!”
她立马把脚缩回去,蹭到床头找到拖鞋,穿好,尺寸不大不小正合适,心里更混乱了。
杨舟已经打开了行李箱,里面是整套的工具,他不是手术医生,也没带手术工具,带来的是电工全套。
项圈卡在梁时雨的锁骨上,两侧各有不锈钢抓手,相当于抓住了锁骨,虽然没有直接穿透,可是皮肤已经溃烂,大片的感染。
采用如此原始固定方式的项圈却有着高精度的芯片,全身防水材质,搭载定位系统和四个电极头。
杨舟在得到消息后查找了资料,带了很多工具过来,但低估了项圈的坚固程度,卡扣在内部,需要通过指令打开,断电自动锁死,外部见不到一个螺栓,一时无法下手。
“需要帮忙吗?”张冲出现在门口,拎着一把钢筋剪。
梁时雨的锁骨快被弄断了,疼得呲牙咧嘴,一把推开杨舟,向张冲招手。
“亲爱的帅哥,你快来。”
顾璇翻她一眼,看向张冲。
“去吧,人家需要你呢。”
“需要的时候才来,不需要就一脚踢开,很熟练啊。”
梁时雨不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顾璇,意识到这话是在呛自己,可人家说的是事实,她有什么好反驳的。
“麻烦你了,谢谢。”
张冲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角,什么都没说,在杨舟的指导下小心地剪断不锈钢抓手。杨舟用镊子从伤口里拔出抓手的断头,带出些许脓血。
顾璇别开目光,忽然感觉手被碰了下,赶紧抓住。
梁时雨疼得嘴唇发抖,攥紧拳头,仍然一声不吭。
顾璇贴近了她手边,托着她的肘弯帮她支撑柱身体,她并不回应,但也没推开。
项圈的抓手全部剪断,从梁时雨的脑袋上套出来,梁时雨恨得一把抓住地上扔。
杨舟按住她,抢了过来,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形状古怪的充电器,连上大功率户外电源,项圈指示灯转绿,显示充电中,但立即发出报警音。
梁时雨的锁骨上四个洞,而在颈后却有一片疤痕,是多次割开皮肤造成的。
杨舟拿项圈相应位置去碰,报警音停下了。
“显然,你身体里埋有芯片。我要现在立刻将它取出来,我手术技术一般,你忍一下。”
张冲举着手电过来增加照明,顾璇让梁时雨抱住他的腰,梁时雨不肯,只是两手按着他的胯骨,低头,露出后颈。
顾璇反手托住她的肩膀,招呼杨舟开始。
杨舟局部消毒后给她注射两针麻药,小心地用手术刀割开皮肤,取出一块半张SIM卡大小的蓝绿色芯片。
随即,他将芯片清洗消毒,放置于专用读卡器里,连接电脑,输入早就编写好的程序。
“这是四个小时的身体监测记录,时间仓促,我只能编这么多。”杨舟解释一句,将SIM卡放在一个恒温加热包里,用胶带和项圈绑定,重新放回行李箱,拉上拉链。
顾璇看着张冲,若有所思。
“你去……去人民医院,把它藏起来。”
张冲摇头。
“现在没有其他保镖,我不能走,让杨博士去。”
杨舟奇怪看一眼张冲,又看一眼顾璇。
“你家工人真有规矩。”
张冲脖子一梗,一脸正直:“我是为了老板的安全考虑。”
顾璇推他一把。
“你先下楼,开车在门口等我。”
好不容易哄走了张冲,顾璇低头,将梁时雨的额发分开些,擦掉她额头的汗水。
“你跟杨舟走,无论发生过什么,无论将来怎样,先养好身体。”
梁时雨脸色惨白,看看顾璇,又看看杨舟,又看看自己掐在顾璇腰上的手,触电般放开,点了点头。
杨舟给梁时雨的伤口贴上凝胶贴,喂了一片消炎药给她。顾璇将她的东西打包装好,拎去地库,装在杨舟大G的后备箱里。
杨舟把后座放倒,铺了毯子让梁时雨躺上去,一把拉上后备箱门。
顾璇被响声震得愣了一下。
“我再联系你。”
杨舟把顾璇撞开些,顾自去驾驶座,一脚油出去,车子的后视镜擦过支撑柱,发出让人心惊的破碎音。
“慢点儿开,躲着点儿摄像头!到了给我打电话!”
顾璇一溜喊出来,憋在心里的那口气越积越深。
他拿出手机,拨打邘剑的电话,打不通,发语音短信:“邘剑,你死了吗?没死赶紧给我回电话!死了赶紧给我托梦!”
地球另一端,平民窟的废墟里漫天硝烟,交火短暂停歇,几个像灰煤球似的平民小孩熟练地在掩体里移动,邘剑掩护着他们,很快来到安全区域。
把小孩子交给医疗队,他脱下战术头盔,挖出微型耳机吹了吹灰,丢给前来接应的总指挥。
“您这么大官儿,还亲自调试设备呀?”
“这算什么?我还亲自屙屎呢。”
总指挥白他一眼,把手机交给他。
“你是谈恋爱了吗?整个指挥部就听你手机响了。有情况要及时报备,后院整顿整顿,再有下次,别怪我罚你!”
手机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67条,未读短信203封。
联系人:Mr.GOOD
“哎,太粘人……”
邘剑笑着摇摇头,捂着手机绕过指挥部,找个安静地方。
小兵过来递上水和毛巾,告知说十分钟后开突击方案会。
“知道了。”
邘剑咬开水瓶,一边往嘴里送,一边按开短信箱。
顾璇拔高了嗓门的一声怒吼飙出手机听筒:“邘剑,你死了吗???”
“噗!”邘剑一口水喷上天!
“宝贝儿,不带你这样问候的,太不吉利了。你是一个不合格的家属,建议观看《亮剑》深入学习。”他单手打字,回信息。
电话秒打过来。
“亏我看你像个男人,你有什么冲我来!”
“什么叫我像个男人?本来就是啊。”邘剑按着手机按键,看海量的短信,笑了起来:“宝贝儿哎,我所有前任加起来也没你有这么多衷肠可以倾诉,想我想得发疯了呀。”
“我想你!我可太想你了!我想弄死你!”
“好啊好啊!”邘剑笑得更开心了:“那我可等不及了。”
“……”顾璇被噎得猛咳嗽。
邘剑听到电话背景音里有汽车声,意识到他不是在无理取闹。
“到底怎……”
“梁时雨是你朋友吗?我看是仇人吧?你让你助理把她从我手里抢走,我还以为她能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了呢!结果,您猜怎么着?她戴着个电击项圈,失去了一年多的记忆,像个流浪狗似的东躲西藏,这就是您老人家办得好事!大好事!!!你到底跑哪儿逍遥快活去了?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像个家养小精灵,赶都赶不走。需要你的时候你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好有本事啊!有本事你一辈子也别回来!!!”
“哎哟我擦……”
啪,电话挂断!
“副指挥,会议马上开始,指挥叫呢。”小兵过来敬礼。
邘剑半边脸都是麻的,简直莫名其妙,根本匪夷所思,同手同脚地走了。
车子在人民医院地库兜了一圈,张冲带着帽子口罩下车,在柱子的掩护下,将行李箱里的东西装进防水袋,掀开热力井井盖,丢进去。
回程的时候,顾璇突然改了主意,去三环另一边的光熙医院,在后巷里找到那家面馆。
老板娘把凳子反扣在桌子上,正在扫地。
顾璇点了一碗小份牛肉面,张冲要了个牛肉炒饭。
“还有酸奶吗?”
只剩一碗了,放在展柜里,冰凉凉的,顾璇要了蜂蜜浇上去,推给张冲。
“你尝尝,好吃的。”
张冲特别乖巧地双手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他的头发刚刚剪短,眉尾的疤痕没有刘海的遮挡,斜斜地飞上右额角,有了那么点凶悍的气质。
“这怎么弄的?”
顾璇伸手想摸,张冲条件反射似的快速躲开,其后又凑过来,偏着头,捏着勺子不动。
“你吃吧,我看清楚了。”
张冲还是不动。
顾璇叹口气,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热乎乎的。
“吃吧吃吧。”
张冲一碗酸奶吃完,老板娘端来面和炒饭,他要了个空碗,盛了一点炒饭,推过去,到顾璇左手边。
顾璇揣摩他的用意,大概今天晚上他脾气发够了,开始后知后觉地忏悔了,又实在说不出口,才勉强做出这副乖觉的样子。
你早干什么去了?
动不动对老板大呼小叫的,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保镖,你有个保镖的样儿吗?
他心里叹一口气,把小碗拿过来,吃了一口,说:“炒饭很好吃啊。”
张冲一乐,这才大口大口开始吃饭。
看着张冲快吃完了,顾璇慢条斯理挑面碗里的香菜,温温地开口:
“杨博士从小是被保姆奶妈抱在怀里长大的,我第一次见他,他五岁。几个大家族聚会,他穿着一身唐装,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的,就像年画里的招财童子。在所有人的中心,他踩在他爷爷腿上,背着小手,背诵《汤头歌》。满屋子长辈出去了都是一方人物,个个耀武扬威,互相不对付,但在那一刻,所有人都看着他,都等着用最好的词儿夸他。你猜,当时我在哪儿?”
张冲最后一口饭嚼在嘴里,缓慢摇了摇头。
“我在宴会厅的传菜电梯旁边。”
顾圻端来一份鱼翅汤泡饭,蹲在地上喂他吃完了,要他回自己房间,别出声。
张冲愣了一下,有点能想到那个场景,心口有点发酸。
“我是个私生子,又因为长了这样一张脸,成年之后被风流韵事缠身。如果不是因为商业合作和家族利益需要,杨舟,呵,他这样的名门贵公子连正眼都不会看我一眼。”
但即使顾璇拥有了财富,他和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杨舟仍然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杨舟可以因为幼年被同学欺骗而耿耿于怀二十年,而自己,却要宽容而大度地忘却一切侮辱、非议和虐待。
同人不同命,有时候不认不行。
张冲其实已经醒过神来了,刚才杨舟的那句“你家工人真有规矩”,其实是经过修饰的,他真正想说的应该是:你家下人。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一个高高在上、自恃金贵的少爷,嘁!
“我知道了。”张冲低着头,点了点:“明天我去找杨博士道歉。”
“不必了,为了这点小事,他不会单独见你的。”
顾璇一听,他就是没服气。
“你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请他来家里?”
张冲不明白,想思考,却没素材,只能认为是保密起见,
顾璇回身看一眼在后厨忙碌的店主夫妻,抬手敲了敲张冲的额头。
“你怎么这么傻?要保密,我把她送过去不行吗?时间还更短呢。”
“那是……”张冲想起了青山疗养院,又看了看身处之地的这个小小面馆,有点明白了。
顾璇自认为没有本事保护梁时雨,事实上,如果对方来要人,他是没有理由私藏的。他不敢把人带走,怕被拦截,甚至事成了也不敢回家,担心家里已经围满了人。但杨舟不一样,他能做到顾璇做不到的事,能保护顾璇保护不了的人。
人家深更半夜前来,是出于同盟的利益,是身为发小,有那么一点情面,二话不说地帮忙了,你不感谢人家,身边小弟还把他当小弟使唤,这像话吗?
“你记住了,北京城不是边境,不是多几个保镖就能安全,就能和一些势力抗衡的。”
“有些话我可以说,你不能说。而有些话即使我说了,你也要帮我圆场。你的利益和我的利益高度统一,你要从我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助理。你以为我要你,是要你跟别人拼命的?”
桌子的玻璃台面有一角崩掉了的小小缺口,张冲笔直地坐着,眼睛盯着那处缺口,像是盯着狙击准星。
“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