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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偷心贼4.0

    萨吉出差参加一个封闭表彰会议,这本来是邘剑应该参加的,因邘剑仍在任务中,不能出席,由她代为领奖。

    萨吉认真收拾了自己,写了很长的发言稿,坐在后排捏着稿纸,尽管已经背得很熟了,仍时不时看一遍。台上一个个载满荣誉挂满勋章的英雄人物意气风发,在掌声和鲜花中接下属于他们的荣耀,想象等一下自己也可以登上那个从未触碰过的位置,萨吉手心微微汗湿。

    忽然有人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是秘书处办事员。

    “到我了吗?”萨吉心跳猛地加速,站起来扯了一下正装裙:“我这就去。”

    “不。”办事员亲切微笑,示意她坐下。

    “邘指挥的功勋,上级会亲自为他颁发,你不用上台了。”

    三天的会议终于结束,萨吉拿到手机,看见青山疗养院的副主管发来消息,许多许多条。

    7098号病人逃跑了!

    这次和以前不同,她两夜未归。

    萨吉打去电话,副主管报告:人仍然没有回去,定位项圈有短暂的失去信号,其后不断移动,目前的定位是在三环的人民医院。

    青山疗养院内部是一片私密的院落,被围墙分隔成许多独立单元,按入住病人的身份级别分配住所。

    就在这次来开会之前,萨吉去到7098号病人的病房,位于疗养院南侧,那是一个二层独栋,能够看到一整片河岸、河湾芦苇丛以及河对面的美丽庄园。

    楼下是会客厅,楼上是一居室套房,加起来面积大约有八十平米。

    她一进门就捂住口鼻,这间屋子虽然陈设质朴,却代表着普通人享受不到的福利待遇,居然被她弄得满屋子狗味。那条狗贼得很,萨吉几次想捉住打死,几次被它溜了。萨吉踢走楼梯下方的空碗,内心深处涌起深深的厌恶。

    7098在楼上睡着,不换衣服不洗澡,不配合治疗,像一个发烂发臭的巨型蘑菇。

    但是没关系,你不配合,我有的是办法让你配合。

    萨吉走去床尾,猛地一拍铁艺床栏。

    “醒醒,治疗时间到了。”

    7098身子明显一震!

    虽然你嘴硬,但毕竟是肉体凡身,就不信治不服你。

    “只要你肯服从治疗,你还是有出去的机会的。”

    7098翻身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喝点太太口服液吧,调节一下内分泌,就不会这么暴躁了,脸上痘痘也能少一些。”

    萨吉瞳孔微缩,怒上心头,但她忍住。

    “劝你重新认知自己的定位,不要还以为自己仍是专家名人。外面有谁还记得你?有人来探望过你吗?”

    “我发现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梁时雨伸了个懒腰,揉揉疼痛的锁骨:“你从前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一次又一次洗去我的记忆,害怕我想起来。”

    7098看也不看萨吉一眼,扭头看窗外的香椿芽孢,忽然笑起来:“也不是,你可能是因为自己太平庸了,希望世上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所以,无论是有成绩的还是有本领的,你都看着不顺眼,唯独有权力的,你恨不得主动套上项圈,求人家牵你的牵引绳。”

    萨吉再也忍不住,从口袋里摸出遥控器,按动电击开关!

    7098顿时仰面倒在床上,身子一阵阵抽搐,笑得却更大声了。

    “我不走,就在这里蛮好。我不走,你也走不了!我没自由,你也一样!飞黄腾达没你的份儿,升官发财你更是别想。我们就一起烂在这里吧!”

    时间接近晚上九点,张冲奇怪地捧着一堆服装袋子上楼。

    “老板,你买了什么东西?”

    顾璇挤出门,反手关上。

    “你怎么还在?”

    “为什么总要赶我走?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嫌我碍眼?”

    张冲气呼呼的,他早就打听明白了,老板一边对自己哭诉这女人无情无义,天天被这个女人搞出来的乱摊子气得要死要活,一边咬牙切齿地筹谋报复计划,只要这个女人一露面,就将其大卸八块。结果呢?人家一来,他又喂饭又喂水,殷勤的像从没谈过恋爱似的。

    我真情实意地为你遭遇背叛而伤感,积极地帮你出谋划策,请问我算什么品种的狗腿子?风纪处小钻风?爱情拆迁办?你们臭情侣play的一环?

    “你是不想说,她只是立场有别,不是不爱我?老板你醒醒吧,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恋爱脑?”

    顾璇美丽的眼睛眨巴一下,又一下。

    “等下有人来,你让他去地库,他近视加散光,每次都撞到地库转角支撑柱,你帮他看着点儿。”

    张冲一拍额头,气得年纪轻轻就要高血压了。

    “老板你没救了。”

    他转头就走。

    顾璇让相熟的商场专柜小哥代买了几件衣服、内衣裤、带胸垫的睡裙、一双有蓝色小熊熊的塑料拖鞋,还有一袋榛果巧克力。他把巧克力给梁时雨,自己蹲在浴室里在浴缸接水,用沐浴露把这些都洗了,整整一排挂在化妆镜的伸缩杆上,用吹风机吹着。

    吹了好久,他手都酸了,薄薄的料子还是没干。

    他正奇怪怎么回事,一看墙上温湿度表,好家伙,湿度90%,能干才怪呢。

    他去打开排风系统,继续吹了十分钟,想起来家里应该有烘干机。

    顾璇丢掉吹风机,把汗湿黏在脖颈和脸颊的头发一把把抓起来,愤怒地揪成一个留守家庭妇女同款刷子头。

    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简直欲哭无泪,一件件把衣服摘下来,下楼去洗衣房,找到烘干机,研究了半天还是不会用,特地打电话问过400客服才把机器启动。

    他盯着烘干机转动的内仓发了一会儿呆,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掏出来,统统丢进垃圾桶,还嫌不够,愤怒地踩了一脚。

    他转身上楼,因为拖鞋太湿,踩在大理石楼梯上差点滑到,扶住栏杆站稳,才想起来家里有电梯……

    梁时雨光着脚丫出现在楼梯上方。

    “你别过来!”顾璇忽然大喊。

    梁时雨睡梦惊醒,仍有点懵,本来抓着栏杆准备迈步,被吼了立刻松开手,眼神黯淡地耷拉着脑袋退后。

    “我只是听到声音,出来看看,不是要纠缠你。”

    顾璇看她像个被嫌弃的流浪狗似的,心里真不好受,振作起来几步迈上楼梯,拉着她回床上去。

    “没有没有,楼梯太湿了,有水,你还光着脚,我怕你摔了呀。”

    梁时雨并没有高兴起来,但还是挤挤嘴角,表示多谢关心。

    顾璇扶着她在床头坐好,去浴室拿了一块干毛巾过来,蹲在床前,捉住梁时雨的脚踝。

    梁时雨呆呆地看着他,但是没躲。

    “你要做什么?”

    顾璇没回答,把干毛巾铺在自己膝盖上,拉着她的脚踝,让她光脚踩上去,另外两边毛巾翻过来覆盖她的脚背,拿了指甲刀帮她剪脚趾甲。一根一根脚趾头又细又长,像没进化完全似的,她一定很会爬树。

    “长这么高的个子,脚还怪小的,能站得稳吗?不会晃吗?”

    “也没多高,一人多高。”

    床还是那张公主床,但是床帐摘了下去,换了新床垫和床品,比从前硬一些,但比疗养院的床可软多了。浴室的沐浴露味道含量极高,飘得主卧室套房到处都是,梁时雨坐在过于舒适的床上,闻着香香的薰衣草精油气味,又想睡了。

    顾璇低着头,仔细地擦干梁时雨脚上的水分,再次拿出活络油,反复按压小腿的青紫於痕,因为活血刺激,那痕迹扩大了些,颜色更深了些。

    “如果不按掉,会持续很久,也许会有色素沉积。每天三次,你不要忘记了。”

    他说话的时候,额头松散的一绺头发被吹拂得微微飘动,就在眼睛中央,鼻翼旁边晃,稍微抬一抬眼,过分长的睫毛将这绺头发顶起来一点点。

    他有着琥珀色的眼睛,白天阳光强烈的时候色彩浅淡,晶莹剔透,像含着眼泪。夜晚灯光下瞳孔扩大了些,瞳仁颜色加深,深邃像星辰。

    梁时雨无意识地伸出手,捉住碍事的那一绺发丝,轻轻拂上他的头顶,手掌绕过他的耳后,搭在他的肩膀上。

    顾璇忽然有一瞬间脑子空白了。

    他抬着头看着梁时雨越来越近,自己在她眼睛里的样子越来越清晰。

    呼吸吹拂,双唇却因犹豫缓慢的动作而迟迟未能碰触实质,然而若有似无的触碰却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酥麻,像是灵魂里的渴望即将从封印的深渊里钻出来。

    顾璇闭上了眼睛,仰起头。

    梁时雨却停在原地,随着顾璇的追逐而渐渐退后。

    顾璇双手撑在床边,仍然没追到,不解地睁开眼,却看见了审视的目光。

    “我们从前是什么关系?”

    刚刚爬出来的渴望被当头一棒砸回了深渊。

    顾璇站起来,转身,深呼吸。

    整套房子的地毯都被揭走了,露出冰凉冷硬的大理石地面,刚刚做过结晶保养,照出顶灯的倒影,也照出顾璇忽然很伤心的一张脸。

    他低着头,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心头涌上委屈。

    “只是朋友。”

    “不可能,你这种人绝对不可能是我的朋友。”梁时雨斩钉截铁地道。

    在梁时雨心里,朋友就是朋友,处一辈子是老朋友,志趣相投是好朋友,永远不可能变成其他关系。假若由朋友变成恋人,在她看来,其尴尬程度,不亚于和办公室同事一起讲领导坏话,而后发现同事其实是领导的老婆。

    眼前这位长发美男子,明显不是朋友这个赛道的,必然一出场就是恋人预备役,被分到暧昧组,其身份大概有四种:心动对象、暧昧对象、对象、前任。

    顾璇被她的逻辑打败,转过头来拿了毛巾,擦地上的水痕,去浴室洗干净毛巾,搭起来晾干。

    浴室的门没有正对着卧室,而是有一条短廊,对面是衣帽间。

    站在浴室门口看不见床,让他轻松了些。

    “我们从前谈过一场很短暂的恋爱,因为商业竞争的原因分开了。”

    梁时雨惊讶了一下,满眼失望,前男友,就等于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商业竞争?

    “你还记得顾圻吗?”

    梁时雨几乎要跳下床,可是想起刚刚擦干的脚,于是爬到床尾,身体伸到极限,看到了顾璇的一点影子。

    “你叫顾璇,难道你就是他的弟弟?”

    “现在光熙医疗是由我负责,我们是竞争对手。”

    顾璇走出来,推着她让她回去床上坐好,免得折下来。

    “应该称呼您为梁时雨梁医生,还是郑蓝郑总?”

    梁时雨的眼神凝固了。

    她完全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的场景,记忆的最终是那场地震,之后就是青山疗养院的蝉鸣。中间缺失的那一大段,被解释为震后PTSD。

    难道其实我没有被隔离疗养,而实际上是在以梁时雨的身份处理商业竞争?

    顾璇按着床尾栏杆,凝望着她,很有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我们分开,是什么时候?”

    “二零一零年,四月。”

    整整一个二零零九年被忘记了……

    梁时雨声音发颤:“之后我去了哪里?”

    顾璇收回目光,意识到苛责一个失忆了的人是不道德的,语气温柔了些。

    “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的父母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离开了家,至今仍然没有回去。或许,你想联系什么人吗?”

    “什么?我爸妈?”梁时雨思绪混乱,本能认为没什么大事,但种种消息听起来都是大事。她要过顾璇的手机,按下一串号码,却见这号码在手机里本来就有存储。

    苏叶青。

    “你认识他?”

    “你公司的人,我当然认识。”

    顾璇走了出去,虽然没走远,在门口仍然能听到,但好歹从人家视线里离开,保持一下“商业竞争对手”应有的距离。

    接到梁时雨电话的时候,苏叶青简直头皮都麻了,正在开车的他忽然想丢了方向盘跳车。

    他勉强稳住。

    “你在哪里?你自由了是吗?身体怎么样?叔叔阿姨在安全的地方。我和顾总见到面了,表达了合作意愿,他没同意。你告诉我说有一个重要的东西在顾璇手里,让他谨慎使用,这个我还没跟他说。”

    梁时雨在离开薛家后最后一次联系苏叶青,给了他三个指令。

    苏叶青当成了锦囊妙计,用了两个,第三个没舍得拿出来。

    “我知道了,叶青,谢谢你。”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暂时不用。”梁时雨准备挂断电话,又想起一件事来:“你有找过我吗?”

    “有啊,我到处找你,我实在找不着,只能去求顾总。还好他有办法。哎不对,是不是他把你关起来了?要不怎么他一找就找到了呢?”

    还未等梁时雨回答,苏叶青又道:

    “应该不是,应该不是他。覃教授知道你在哪里,我怎么问,她都不告诉我。如果你被顾璇关起来,覃教授不可能不管的。”

    那么,我被萨吉关起来折磨,覃教授就可以不管?

    梁时雨想不通,嘱咐苏叶青暂时保密。

    “对任何人都不要讲。”

    “明白明白,对叔叔阿姨也不说。”

    房门敲了两下,顾璇推门进来,反手关上门。

    “不是故意偷听你电话。”

    梁时雨把手机还给他。

    “你就是故意偷听。”

    顾璇手里拎着大袋衣服,是刚从烘干机里取出来的,放在床尾。

    “衣服穿好,有人来了。”

    梁时雨立即紧张起来。

    顾璇摆摆手。

    “没事,是一个你的熟人,小学同学。”

    小学……同学?在光熙这个系统里?

    哦,知道是谁了。

    既然知道是谁,也就知道人家前来是什么目的了。

    梁时雨挑了一件运动背心穿上,露出锁骨上的项圈,又找到短裤套好,换完衣服一抬眼,顾璇递过来一根皮筋。

    “头发扎上。”

    梁时雨有点僵硬地接过。

    她才意识到,刚才换衣服的全程,顾璇都在房间里,就在床边站着,看着她。

    “一点都不避嫌,咱俩不像是分手了呀。”

    顾璇是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痕,真没考虑避讳隐私的问题,听她讽刺自己,不想她太得意,没什么表情地笑笑:“女人的身体构造都一样,绝对心无邪念。”

    这显得自己是个卖弄风情轻易上人家床换取好处的,你既然是顾圻的弟弟,必然也是个千金大少爷,追着你巴着你的女人肯定不少,至少不缺我一个。

    梁时雨再厚的脸皮也挨不住,怼他一句:“怪不得分手了,你适合谈个男朋友。”

    顾璇情绪稳定地输出:“深更半夜一个电话就赶来的必然不是一般关系,你有那么大面子吗?”

    梁时雨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蔫蔫地跪坐在床位,看床单上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