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家具安置好了,装饰公司下午三点到来,开始刷墙,晚上八点结束工作。在此期间,电工重置了电路,顺便换了灯具和部分失灵的灯光控制组建。
合上电闸,整栋别墅“啪”地一下点亮,法式大独栋矗立在夜色中,在树木的衬托下,像是个童话城堡。
顾璇双手捧心:“好漂亮啊,果然亲手装修的家更有感情。”
张冲却看见好几个窗子敞开着,一拍额头,糟了,忘记叫人换玻璃了。
顾璇拍拍他的后背。
“明天再来,时间有的是。”
很奇怪的,老板上午才哭过,下午居然心情好了起来,尽管朝夕相处一年之久,仍然很多时候想不通他的脑回路。
张冲放弃装笨卖乖,犀利地问:“顾璇,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我是你老板。”顾璇一层层观瞧“新家”,开心不已:“我给你发工资,我养着你,你质疑我?”
“因为你给我发工资,所以我关心你,万一你精神崩溃,岂不是没人养着我了?”
顾璇愣了愣,忽然笑了。
“这么说也对。”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解释。
四层别墅参观完毕,坐电梯下到负一层,车库里的许多豪车排列在两侧, 都积满了灰尘。
顾璇捧着一个钥匙盒,交给张冲。
“这是咱家重要的财产,从今以后就归你保管了,你随便挑一辆还能开的,出去好好收拾一下。今晚找个地方去玩,别来烦我。”
张冲接过钥匙盒,偏过头贴着顾璇的脖颈嗅了嗅。
“一身水腥味。”
顾璇突然炸毛。
“你走不走?”
张冲白他一眼。
“臭男人!”
顾璇被骂得莫名其妙,我不是男人,难道我是女人吗?
不管怎么说,好歹弄走了这个小尾巴。
顾璇迫不及待上楼,到一层下去,在下沉花园到处搜寻。
“咄咄咄。”
别墅后院花园里荒草横生,就在荒草深处冒出两个小脑袋,一个白毛,一个黑毛。
白毛的率先窜出来,黑毛的稍慢一步,满脸埋怨。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是的呀。”
“那怎么我还要藏起来?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应该坐在你那漂亮的大厅里的呀。”
“你是哪门子客人?”顾璇白眼快要翻上天去:“你就是个贼!”
梁时雨嘻嘻笑出声,顶着一脑袋草叶钻出来。
“你不赶我走啦?”
虽然,上午顾璇是声嘶力竭地吼她让她滚蛋,可是人家根本不听他的,
下午,农学院的几个学生钓鱼回来。顾璇看着眼馋,指挥他们在别墅门口垒了柴火灶炖鱼,让张冲去菜市场买点卤味和啤酒,就在院子里摆开摊子,大家吃吃喝喝。
张冲不喝酒,很快吃完,又去和他的渣土车大哥聊天去了。
顾璇捧着啤酒和一群学生侃大山,那些小伙子小姑娘喊他房东,他就喊人家学弟学妹。
说起被折了树枝的杏树,顾璇道了个歉,揽下了这桩罪名。
“我一年没回来了,不知道那些树都是有用的,还以为是随便种种,一时嘴馋就吃了,还弄坏了树枝,真是对不住啊。”
一个学弟站起来,好生气啊。
“房东,你想吃你跟我说啊,那个树是我嫁接的,好不容易才移栽成活,每一颗果实我都编了号的。”
“真不好意思,我不懂那么多。”顾璇站起来跟他碰了个杯:“那个啥,以后我就住在这里,你的晚饭我包了,能不能让你消气?”
“房东哥哥,我有三十几颗苹果树,你随便吃。”一个学妹举手:“我也想在这里吃饭。”
“哎,你们不是有食堂的吗?”
学弟扒着小龙虾摇头晃脑感叹:“白菜煮土豆,土豆煮茄子,凉拌西蓝花,掉个蟑螂进锅里就算荤菜。”
“你们不是农学院吗?想吃什么自己种自己养。过去这片地上,我养过很多羊,还有兔子和两头乌。”
一个学妹看过来:“两头乌是南方品种,在北京也能长得好吗?”
“挺好的。”顾璇其实也说不太出来,他只知道肉好吃:“但是好似个头确实是不太大。”
“你可以试试,我鼓励你试试,到时候分我一块五花肉。”
学弟捏着啤酒瓶若有所思。
“房东,你有没有结婚啊?”
顾璇心说你这小家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眼神犀利了许多。
“啥意思?”
“我老师看中你很久了,可你总是不回家。上次有人来偷东西,我老师还跟那些人打了起来,抢了好多你的挂画和毛绒玩具,一直藏着,就等你回来还给你呢。”
顾璇心说能让你老师抢到的都是不值钱的,笑笑没提这茬:“啊那个……我结婚了,我媳妇儿是外科医生,挺忙的。”
“啊,这样啊。”学弟发出失望的感叹。
学妹放下麻辣鸭头,抬起自己的头。
“你不是叫顾璇吗?你不是光熙的股东吗?韩国的一个明星被污蔑是第三者插足,专门有澄清帖子,说你是单身。”
“我俩啥关系都没有。”顾璇双手合十:“亲爱的妹妹,咱们不谈风月只谈风云,聊聊菜市场物价吧。”
张冲打完电话回来,稍微震慑了一下这些好奇心爆棚的小怪兽,又想起附近开了一家炭烤猪蹄,问顾璇想不想吃,还不等顾璇回话,长桌一溜举手的。
顾璇弹弹手:“去买去买,再来两箱啤酒,要冰镇的。”
张冲随手点了刚才最后一个发言的学妹一起去。
学妹不干:“除非你给我再买一份周黑鸭鸭脖。”
“行行行,你赶紧跟我走吧,我看你话最多。”张冲满脸不耐烦。
学妹呲牙,但有吃的,也就跟着走了。
炖鱼的铁锅咕嘟咕嘟冒热气,锅盖被顶起来敲打着锅边,已经炖好了。
学弟过去捞鱼,被烫了手。
顾璇骂他一声笨,让他坐下吃饭,自己端了个不锈钢盆把鱼盛出来。
端着大盆回桌,刚放好,顾璇一抬头,就见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个梁时雨。
“你……”顾璇眼睛瞪得老大。
梁时雨捧着小碗热切等待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死样。
顾璇吓得要命,幸好张冲不在,赶紧给她盛饭盛菜,可是没有别的菜,只有鱼。
学弟学妹没发现什么时候多了个陌生人,看房东对她很熟悉,自然认为她是房东的朋友,有学妹站起来给她夹了一整条黄腊丁到碗里。
顾璇想拦也来不及了。
“你不吃鱼,吃点卤肉。”顾璇给她夹了许多卤牛腱子:“这是牛肉,味道还可以。”
他说着,要去拿梁时雨的碗,想给她换一碗饭。
梁时雨死死护住自己的碗。
“有吃的我还挑什么?只不过,黄腊丁是这条河里的吗?怎么看上去像是养殖的呢?”
学弟脸上五光十色。
“让你吃你就吃,问什么?”
顾璇恍然大悟。
“你们号称是去钓鱼,合着是去菜市场钓鱼了是吗?”
学弟学妹互相看看,嘻嘻一笑,哪里想得到这河里根本没有鱼啊?
“其实有的。”梁时雨边吃边说:“只是这里水流太急,钓不到,下游青山疗养院那边有河湾有芦苇,可以钓到翘嘴和小鲫鱼,浅水还有河虾。”
“真的?”学弟来了兴趣,想问她具体位置。
顾璇一筷子夹走梁时雨碗里的姜片,丢到一边。
“吃你的,话真多。”
梁时雨瘪了瘪嘴,给学弟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埋头吃饭。
赶紧哄着她吃完,顾璇把人拎到别墅后院下沉庭院,叫她躲着,什么时候来找什么时候再出现。
梁时雨一把拉住他的西装裤。
“你从来没问过我叫什么名字,你认识我吗?”
顾璇居高临下看着他,背着光,面目一片灰暗,咬牙切齿。
“自己想去!”
哄走了张冲,顾璇把梁时雨拎进四楼主卧室,翻出一套自己的衣服丢给她。
“去洗个澡,脏死了。”
梁时雨莫名其妙。
“哎,我认识你才不到一天吧?”
“你会不会算账?已经两天了。”
“所以呢?”
顾璇无语三秒钟,劈手指向门外。
“想留下就洗干净,要么就赶紧滚蛋。”
梁时雨抱着衣服,一脸奇奇怪怪的,嘟嘟哝哝走进浴室。
她嘟哝的声音并不小,顾璇听得清楚。
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嘴这么碎?
我……
顾璇整个人扑倒在床上,简直想哭。
才十五分钟,浴室的水停了,梁时雨没穿顾璇给她的衣服,只套了一件浴袍,里边未着寸缕,就这么大喇喇的下到一层,把自己的衣服一股脑丢进洗衣机里去洗。
顾璇头皮一阵阵发麻,这要是你去到一个陌生男人家里,你也这么毫无忌惮?
梁时雨没找到洗衣液,但找到一瓶洗洁净,倒进去一些,想了想,又倒了一点,按动开关。
顾璇注意到她的右小腿上一大片淤青,顿时心疼不已。
“你给我过来。”
梁时雨转头看他一眼。
“做啥子?我还想刷鞋呢。”
“这时候来勤快劲儿了,也不是你家,你怎么这么大方?”
“你也没拦着我呀。”
梁时雨笑起来,光着脚走过来。
“啥事?”
顾璇无语,抬手指指楼上,率先迈上楼梯。
梁时雨又去盯着洗衣机,确认没有过分多的泡沫,才终于跟上。
主卧室重新换了床垫和床品,顾璇让她上床,拿来一个医疗箱,先看看她的手指,确实有烫伤的痕迹,但她指腹本来就有因为常年使用医用消毒剂而产生的粗糙角质层,没造成深层伤,但仍然很严重。
顾璇拿出烫伤膏,给她抹上一层,找出一次性手套给她套上,又拿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料理她腿上的伤。
腿伤在小腿肚的位置,却不是在迎面骨,这一定是失足脚滑,仰面摔倒导致的。
那么,不止是小腿受伤,肯定她的腰背也会有伤。
可是……
顾璇面对一个全神戒备的梁时雨,着实下不了手,只能看见什么料理什么吧。
他倒了些活络油在手心,两手搓热了,贴在她小腿上,缓慢按压。
“你呀你,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梁时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感觉到一阵暖流流过四肢百骸,全身懒洋洋的,无比舒坦。
过去的一年,她都没有如此放松过。
如今吃饱了,又有人照顾,她眼皮沉重,想睡了。
“我听她们说你叫顾璇?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梁时雨摇头晃脑:“大熊星座β,北斗第二颗,天璇星,恒星。高悬于空,永久为人指引方向。星象学管这颗星叫做巨门,命格落在巨门星的人六亲缘薄,却有好口才,相貌万中无一,有贵人相助。”
顾璇的手停了停,又倒了些活络油,再次按压。
“你怎么知道是天璇星的璇?也许是玄学的玄呢?”
梁时雨愣了一下,忽然按住颈项,没答上来。
顾璇看她一眼,心里更气,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才想起来问我叫什么,是不是有点晚了?
“万一我是坏人,我对你有所企图,你一个女人,你怎么办?”
“你不是坏人。”
顾璇被她气笑了。
“坏人会写在脸上啊?”
梁时雨忽然认真起来,一把捉住他的手,是左手。
顾璇心里一颤!
梁时雨虽然现在很瘦,却并不弱,手很有力气,抓着顾璇的手,翻转过来,露出左手手腕横陈的疤痕。
“我记得这个。”梁时雨补充了一下:“我是个医生,我也许不记得病人的名字,不记得脸,但我记得手术痕迹。”
顾璇几乎无法呼吸,仰头看着梁时雨,眼珠颤动。
“我受伤是八年前,那时候是你给我治疗的吗?”
“肯定是啊,这一看就是我的手艺。”梁时雨稍加力道按压着疤痕,说了句抱歉。
“可能,那时候我的技术还比较一般,没给你做好。你现在似乎有缺血性肌肉挛缩,骨筋膜综合征。是不这些年手很麻,尤其是在冬天或者阴雨天?我刚才看你从锅里盛菜,端着盆子走过来的动作,主要靠右手发力,是不是现在左手根本没有力量?”
梁时雨握住顾璇的左手。
“你用力。”
顾璇眼眶疼痛,自己很想控制,可是做不到。
他咬着牙,拼命用力抓握梁时雨的手,可是左手没有办法完全握紧,再怎么想用力都没用。
梁时雨满脸惭愧。
“真是对不住。”
“八年前,你才二十三岁,为什么是你给我做手术?”
梁时雨回想,也不是很明白。
“那时候我被借调去一个保密单位的医院,是有天你被送来了,我想带你去人民医院,让我老师给你做手术,领导不同意,只让我服从命令。”
她已经尽力了,那个医院比社区诊所也大不了多少,她这样做高精度手术的医生,高度依赖设备,能做成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于是,这个不成功的案例就被她存放在大脑深处,每每在觉得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翻出来,用以警醒自己。
如今,再次见到,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真是对不起,太对不起你了。”
梁时雨抬手,想碰碰顾璇,但是不敢。
“你别恨我,我现在技术好了很多,如果你相信我,我还可以再给你做修复的。只是……只不过……”
顾璇一把按住她的手。
“不用自责,术后康复也是关键的一环。我当心一心寻死,开药不吃,输液不配合,自然不可能恢复得很好,不怪你。”
梁时雨挣扎了下,把手抽出来。
她确实记得伤口重度感染,在清创的时候发现很多贝壳的碎屑,而且最重要的是,伤痕是他伤,高度疑似虐待暴力伤害。
可那时,梁时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医生,她说话,哪里有人在意?
“能不能告诉我是为什么?”
顾璇忽然呼吸一重,右手搭上她的手,用力握住!
项圈发出电击,噼啪一声!
梁时雨忽然捂住领口,咬着牙忍耐。
顾璇拿出手机,迅速拍下一张项圈的照片发给杨舟,同时道:“我那时出了一点意外,不过都解决了,不重要。你也别觉得亏欠我,是病人也不见得是好人。”
杨舟秒回信息:活动监测项圈,监测心率和激素水平,一旦超过设定值,便电击示警,因涉嫌虐待,已被停用。
梁时雨神情呆呆的。
顾璇回完信息,等不到回答,偏头去看她的眼睛。
“你想起了什么?”
“你能不能……”梁时雨犹犹豫豫伸出双手:“能不能抱抱我?”
在这一瞬间,顾璇似乎知道她想干什么,其实想说或许可以等一下,想个其他办法。
但是身体本能,他已经靠近了,他一把抱住梁时雨,紧紧抱住,似乎她本该是自己的一部分。
项圈疯狂示警,电流一阵强过一阵,梁时雨身体发抖,手臂几乎失去力气。
顾璇环住她的身躯,偏头寻到她的唇,重重吻下。
梁时雨下意识躲避,躲了一下,却犹犹豫豫接近,亲吻加重,许久未见的恋人再度重逢,却是以一方失去记忆的方式,是老天的捉弄还是人为的恶意?
然而,她虽然已经忘记了我,还是义无反顾奔向我。
这代表什么呢?
顾璇的下唇被梁时雨狠狠噬咬,尝到鲜血气味。
滴滴滴滴……
忽然一阵电子鸣音,项圈的指示灯熄灭了。
梁时雨艰难喘息,满头汗水,浑身瘫软地倒在顾璇肩窝里,却笑了。
“哈!我赢了!”
顾璇无比心痛地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今天上午,梁时雨在看清楚自己的那一刻,有一个下意识抬手护住领口的动作,其实就是异常的情绪波动引发了项圈电击。
你不知道我是谁,但你的身体还记得!
项圈控制着她,可是项圈靠电力驱动,总有极限。
梁时雨冷汗涔涔地抬起头来,深呼吸几下,又凑近,深深嗅闻顾璇的颈窝,虚弱无力地一声叹息。
“你好香啊。”
顾璇心痛得简直无法呼吸,艰难开口:“是无花果吗?”
“荜茇、肉桂和丁香。”梁时雨虚弱地笑了笑:“你的香水味道挺特别的,或者炖了卤料,或者你哪里不舒服?丁桂儿脐贴就是这个成分。”
顾璇最近腹痛,医生给开了热敷贴,闻起来是香香的,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成分,居然梁时雨一闻就闻出来了。
你什么都记得,就是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