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璇一声惊呼，立马外面响起脚步声。
这可把他吓了结结实实一跳，几乎以为自己精神分裂发作，又产生幻听了！
结果进来的是张冲，小伙子迷迷瞪瞪的，揉着眼睛走到床边，抬手摸顾璇的额头，有点低烧。
“老板你还是去酒店睡吧，这里太潮了，还有霉菌。”
顾璇惊魂未定，愣愣地看着他。
“不是让你回家吗？”
“我家在瑞丽，我怎么回去？”
“那……那你去找女朋友啊。”
“没有女朋友。”张冲转过身去，坐在床边，踢了一脚新月，纳闷这狗怎么长这么肥，谁喂的。
顾璇最近总见张冲神神秘秘的，发短信发个没完，打电话还背着人，若非交了女朋友，难道接了私活，给什么人做陪聊？
其实张冲是在查一年前的渣土车肇事司机。
当时的事故虽然是渣土车肇事，但山路本来就窄，顾璇所乘坐的车子明显超速，也是有责任的。因此各打五十大板。
联系到后面发生的事情，满儿被抢走，大宅被抢劫，张冲心生怀疑，也不敢轻易惊动了对方。
他找了从前朋友的关系，弄到了对方的联系方式，招聘他给光熙医院拉医疗垃圾，一来二去混熟了，一点点套话。
但随着沟通，越聊就越发现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当时咱们是得到消息立即赶往怀来薛家，而梁医生的人立刻就赶到。按惯例，人应该是埋伏在附近，时刻准备支援。我开车去追，路上没见到一辆渣土车。你离开，立刻就有渣土车抢道，显然不是偶然意外。”
渣土车司机拿了五万块钱现金，是当天付现，本来约定事成之后另有五万元，却没有拿到。与他联系的，是一个叫“大刀”的当地混混，事发之后，那个混混在野钓的时候淹死在水库里。
最有可能的主谋，是那个叫萨吉的女人。
顾璇摇头，萨吉是邘剑的助理，她没理由加害自己。
张冲懊恼不已。
“也许她是发现了我的尾随，派人拦截我，却没追到，反而害了你。”
那么，这事跟段景兰没关系？
顾璇立即给邘剑打电话，打不通，还想再打，被张冲按住手机。
“他不接就是在执行任务，打多少遍都没用。”
啾啾鸟鸣，起初是一两只试探着鸣叫，很快有更多的应和起来。天边泛起青色，天快亮了。
顾璇长腿一曲一伸，呆呆地坐在床板上看窗外，想起邘剑从前看自己是挺不顺眼的，但因着梁时雨的关系，自己一直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难道说，他其实是故意避开，授意助理除掉自己，以给GK集团赢得全面胜利？
又或者说……
顾璇想起苏叶青的话，也许苏叶青说的是真的，梁时雨坚定认为严庭月和常海青是为人所害，而覃教授有回避的态度。邘剑急于给他们报仇，干脆除掉自己？
这两种可能，都很有可能，却又经不起推敲。
顾璇心里空空的，而张冲也不是多话的人，房间一时安静，唯有窗外一阵大过一阵的鸟鸣提示仍在人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冲说自己根本就没走，一直尾随顾璇来着。
“那……”顾璇搬住他的肩膀，让他看自己：“你有没有看见我跟一个人吵架？”
张冲点头。
他看见了，也听见了，也出去追了。
“对方显然很熟悉道路，从园子出去之后一路往河边跑。我实在是没追上。”
到了河边，追丢了人，只见一河浑浊流水，河面约有五十米宽，也没有桥。
“她怎么能够凭空消失的，我真是想不通，明天还要去原地勘察。”
顾璇拍拍心口，那不是幻觉，是真的。
但是……
“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看身形和脚步幅度，是女人，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型消瘦，大约五十公斤，鞋码38.5。她体力很好，跑步几乎没有喘息声。”
顾璇在收下张冲的时候就让陈佐锋探过这家伙的底细，知道曾经是个卧底，但因为违纪，丢了工作，在光熙医院附近的咖啡店打工。顾璇也曾怀疑他是不是另外领了任务来监视自己，不过尚无可靠证据。这一年来，他办事勤勤恳恳，十分卖力，就算是上头派来监视的，也算是个帮手了。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问他的时候，他居然直接承认了。
现在看来，他的业务能力很好，怎么会违反纪律到要被开除的地步？
“你当初到底犯了什么错，能跟我说吗？”
张冲回避目光，站了起来。
“我下去开车，送你回酒店。”
“不。”顾璇原地躺下：“我不走，我自己的家，我自己收拾。”
这天上午，顾璇约了装饰公司和家居代理，让人先把主卧收拾出来，又定了家具。
下午家具陆续到货，正赶上家政保洁全面消杀，弄得满屋子白雾，家具没法进场，好几辆厢式货车停在院子里。
一堆工人等时间，玩手机的玩手机，睡大觉的睡大觉。
张冲拿着手机切换各种APP，查看天气情况，总担心会下雨。
顾璇偷了个闲，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悄悄去到昨天那棵杏树位置。
这是个周六，农学院的学生没来。
他看反正没人，自己也摘了一颗青杏，还真别说，果子脆爽，连果核的种皮都能轻易咬破，露出嫩嫩如新芽的果仁。以顾璇的口味来说，并不酸，反而很爽口，没有一点渣子。
还是那么会吃啊。
他不知不觉笑起来，发现的时候，脸部肌肉已经酸了。
自己虚虚打自己一个巴掌，怎么这么不争气，人家出现一下，你就高兴的忘乎所以了？
他故意虎着脸，四处走走看看，一千多亩地种满了各种树木，很多都是一年前移栽的，都挂着标牌。本地的原生树种也被保护了起来，挂了树木品种的讲解牌。
一切都是欣欣向荣，让他想伤感也没有土壤。
园子靠近河边的位置有引水渠，因为地势比较低，为了防止河水倒灌，修建了很高的水坝，在水坝之上，修建有观光木长廊，廊柱底下有许多个大型种植箱，载种着爬藤植物，有紫藤也有葡萄，已满目新绿。
顾璇站在水坝底下往上看，一时有点恍惚，似乎回到了送走梁时雨的那天。
他不敢再往上爬，转身欲走，却突然间余光扫到一片米色衣角！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顾璇几步迈上大坝，沿着游廊外侧走过去，到附近站定，确认那是一个人，长款的风衣一半拖在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拨开巴掌大的葡萄叶片。
一个女人躺在游廊的长凳上，手臂枕在头底下，睁着眼睛看自己，好像早就发现了自己，就等着自己找到她似的，满眼贼溜溜的笑意。
顾璇头皮炸起！
梁时雨！
真的是你！
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张冲。
“老板你去哪里了？”
“我和农学院的老师……聊聊天，没事……”顾璇心脏狂跳，几乎双手发麻，就连脸颊都是麻的，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消杀结束了，两个小时后家具进场，到时我去接您。”
“好。”
顾璇挂了电话，手无力地垂下，转头就走。
“哎，你还在生气呀？”
梁时雨却追了出来，她跑得快，几步追上，抓住顾璇，硬生生把他拽进游廊里，按在长椅上，双手撑住靠背，居高临下看着人。
起初她还是很强硬的态度，但随着靠近，看清了顾璇，却愣了一下。
“你长得……真好看呀。”
梁时雨忽然捂住脖颈，似乎忍了忍疼痛，但很快又凑过来，眼珠子像是脱出眼眶，飞到顾璇脸上打了几个滚，看得如痴如醉。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你整过容吗？”
时隔一年不见，她瘦得几乎变了个人，脸颊凹陷，皮肤粗糙，眼神也不似从前锐利，眼白很多血丝。
顾璇偏了偏头，看见她的鞋子是湿的，沾满泥巴和水苔。她的手指上有大段的焦黑於痕，像是烧伤了似的。
她还穿着自己给她的那件真丝风衣，本来是奶白的颜色，已经通体发黄，脏兮兮皱巴巴的，散发着潮湿的气味。而在风衣里边，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米灰运动裤，整个人从膝盖以下都是湿漉漉的。
她的头发长长了，发梢落到了肩膀的位置，本来发质就软，更是全部都贴在头皮上，又湿又油。
像个流浪狗。
顾璇眼眶发疼发烫，抬手想挡住，却被按住手臂。
梁时雨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苹果，塞给他。
“我偷吃了几颗杏，还你一个苹果。”
苹果皱巴巴的，也不知道放在她口袋里多少天了，谁要吃啊？
顾璇塞回给她。
“这一看就是甘肃的花牛苹果，去年九月份下树，放进冷库，到现在拿出来，已经死了半年了，我才不要。”
“不是的。”梁时雨双手捧着苹果，认认真真地道：“这是一层果皮，包着果肉，种子在最中心的位置。虽然它看上去不是那么的……漂亮，但依然有丰富的糖分，如果条件允许，种子可以激活，可以生根发芽长大，从这个角度来看，它还活着呢。”
过去种种如被野火焚烧，而在一年后，猝不及防的一个时间点，突然在灰烬中亮出一捧火星。
这一点火星却有着灭世的灼热，打得人不知所措。
顾璇抬头看着梁时雨，眼睛都不敢眨。他其实没有在听她说什么，他在观察梁时雨的眼神。乌溜溜的眼仁中清晰地印出自己的倒影，但也仅限于此。
顾璇心中有一种很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
“你认识我吗？”
梁时雨捧着苹果到胸前，歪歪头想了想，还是摇头。
“我认识这里的狗，他经常跑去找我玩，我给他洗澡梳毛。这地方我也来过几次，可是从来都没有人。昨天你突然出现，黑老子一跳，所以我就溜之大吉，真对不住啊。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很好脾气的人，别跟我一般见识。”
顾璇心痛得几乎没法呼吸，艰难抬手，按着胸口。
梁时雨发觉不妥，想去扶他，可是不太敢。
“哪里不好？”
“你从什么地方来？”
梁时雨回头指了指河对岸。
随着她的动作，松垮领口露出了一个奇怪的仪器，就在锁骨上方，颈部下方的位置，是个环形的项圈，像是体外监测装置，小小的显示屏有心率血压数据的显示。
顾璇抬手去抓。
梁时雨猛地闪开，护住领口。
“做啥子？”
“我没见过，你戴着什么东西？”
梁时雨低头，却看不见自己的项圈，只是抬手按了按，忽然笑了。
这个笑……不太好看，甚至冷冷的。
“狗项圈。”
顾璇拧着眉头，站起来，想去拉她，可是梁时雨立刻躲开，越伸手，梁时雨跑得越远。
“那你走吧，别再来了。”
梁时雨已经跑到长廊入口，闻听此言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管我？”
“这片地都是我的，我告诉你不许再来了！我不想看见你！”顾璇终于失控，大喊道：“你听到没有？”
“啊，听到啦听到啦。”梁时雨相当敷衍的答应一声，直接就跑了。
顾璇追了一步。
“回去走大路！”
“知道啦……”
张冲被火急火燎叫来，看见顾璇坐在长廊上愣神，他赶忙过去扶起人，却被一把抓住胳膊。
顾璇满脸都是泪水，分外可怜。
“昨晚你抓不住她，因为她根本就没走，她又回来了。”
张冲脑子抽筋：“老板你做噩梦了吗？”
顾璇长臂指着河对面：“你去那边，我记得有个青山疗养院，你去问问，是不是梁时雨在那里。”
“哎，我去，我等会儿就去。”张冲想拉着顾璇先下来，却突然愣住：“谁？”
他几乎尖叫失声：“老板你说谁？”
顾璇抬手抹掉脸上眼泪，用力推他。
“你快去呀！”
“啊，我这就去，老板你别哭了。”
张冲也想哭，这都什么事儿啊？
失踪了一年的梁医生其实根本就没走远，其实一直就住在离顾璇的家直线距离不足两公里的地方，这说出去谁能相信呢？
顾璇回了别墅，指挥家具进场，他也没心思，让人把东西看着摆放，自己搬一把椅子，坐在门廊上发呆。
张冲很快回来，脸上都是热汗，头发挂着蜘蛛网。
三个消息。
第一，河对面的下游确实有个青山疗养院，是不对外开放的，访客需要提前打内部电话预约。门房不告知内部电话的号码。问是否有个梁时雨，对方说不知道。
第二，在疗养院外侧，面向河岸的这一侧，外围墙的铁丝电网上，有处个不太明显的松垮痕迹，是被按压的结果，顺着这个痕迹往下找，有和昨晚一样的脚印。
第三，河道上其实有个水坝，只不过春天水位上涨，将其淹过大约三十厘米，若说淌水过来，是可行的。
“我分析，她来到咱们这里，是先翻墙，越过铁丝电网，穿过一片全是荒坟的野林子，之后从河面水坝涉水过来，再穿过东边已拆迁未清理的那一片村庄空置民宅，从东小门进园子。”
是一条相当艰险，但是很便捷的道路。
“一些小草几乎被踩出了路径。显然，她不是昨天晚上偶然出现，而是你昨晚突然来到，恰好碰到她。”
新月小狗摇着尾巴看工人搬东西，顾璇给他的狗盆填了水，剩下了半瓶矿泉水自己喝了。
“我知道了。”
“老板，还有一点很奇怪，我想不通。”张冲看看左右，凑近了顾璇耳边，以手掩口，轻声道：“我看青山疗养院的安保，都不是普通人，有人晚上随随便便翻墙出来，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璇拧紧瓶盖，望着湛蓝的天。
知道，却没有拦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