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顾璇带着张冲赶往通州。
狗场安安静静,只有几只麻雀和斑鸠捡食地上遗撒的狗粮和玉米颗粒。
付成华又长高了些,神态比之从前沉稳了不少,显然经历事情才能让人成长。
他看见顾璇,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扑上来,却硬生生克制住了,只是伸出手,商务性质的寒暄。
“顾总好久不见。”
也许今天春光好,也许这段时间顾璇的心态也有改变,在这一瞬间,顾璇抛却了昔日怨恨,反倒张开了双臂。
“来吧,抱抱。”
付成华瞬间泪湿眼眶,装了这么久的商务精英人设瞬间破功。
他还是没有去抱顾璇。
反倒顾璇主动上前,环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
“过去那些事都忘了吧,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我早就原谅你了。”
付成华的眼泪滴进顾璇肩头,一瞬间心头涌起无限的委屈。
“好了,看看这段地方吧。我从前看过一次,看得不仔细,这次好好看看。”顾璇放开他,率先迈步走进这个废弃厂区。
付成华带了一个分析师,顾璇也带了一个商务助理,两个人交换了意见,各自去跟各自的老板汇报,得出结论,其实合作是双赢的局面。
孟家给的价格其实很低,急于甩手的状态,现在的情况,除了付氏和顾璇,没有人敢接手,那么也就是说有很大的谈判空间。
也许,可以以一个很低的价格拿下这个地块。
门口的道路还没有休整,隔壁两块地和对面一整个食品厂都有人接手,是住宅的规划,非常有利。现在到处都在建设,基建的完善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随着时间的拖延,地块会越来越贵,孟家是商人,不会看不清形势,到时候给一个付成华付不起的价格,这生意就谈不成了。
所以,付成华其实是很着急的。他手头的资金不多,尽快促成合作,是他回国见顾璇的最大目的。
刚才,顾璇的态度已经表明摒弃前嫌,那也就是有很大希望。
付成华追着顾璇的脚步,走进厂房里,去看那些空置的狗笼子。
“你怎么把头发剪了?是失恋了吗?人们说从头开始,你这是打算再找一个?那我可等着呢啊。”
顾璇略停了停,回头白他一眼。
“刚想说你像个人样儿,你马上就现原形。”
“哎,不能这么说,喜欢本身就是动物性的,是超越理智的,我从前的行为是错,但我的心是真诚的。我最近听说一个新闻,有两个博士结婚了好久还没孩子,去看医生,医生问他们在一起都做什么呀?他们说,拉拉手,然后睡觉。”
顾璇愣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啦?”付成华的大眼睛瞪着,两个眼睛里都是惊叹号。
顾璇“噗嗤”一下笑出来。
“这准是什么营销号编出来的假消息,既然是博士,必定很聪明,床头床尾这点小事能不知道?”
“你也别对高学历人士有太多光环。”付成华最近学有心德,人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往往是看中了对方人格之中的某一个点,然后晕轮效应发作,把这一个点无限放大,变成遥不可及的光彩绝伦人物。
实际上,静下心来,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这个人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你能接受他是个普通人吗?
就比如说顾璇,他长得好看是最重要的一个闪光点,能够抛却外貌这一点,正视他的其余部分,比如他沉重的家庭纠纷,比如他性格之中软弱妥协的部分,比如他对前女友念念不忘,依然爱他,才算是真爱。
付成华扪心自问,我不能,仅凭最后一点,我就不能容忍。
从前我是混蛋,我只想着反正你单身,你跟谁都一样,为什么我不可以。但现在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我就像吞了一根鱼刺,我受不了。
“我不去评价你和梁医生的恋爱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我也没谈过恋爱,我没这个经验。但我想说,她除了高学历之外,只是个普通女人,还是个性格很强势的女人。”
顾璇闭了闭眼,眉宇间的不耐烦呼之欲出。
付成华察言观色,赶紧摆出和平手。
“但是千金难买你愿意,谁也管不着。其实我也知道你现在遇到的麻烦,我也不是什么情况都没掌握的。”
付成华虽然是个小年轻,但他爷爷仍然保有一定能量,有消息渠道,最近光熙发生的大小事他都知道。
付老爷爷的说法是,顾璇让人耍了。
这个词用得很妙,不是被骗,而是被耍,显然对方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只是利用而已。
但对方打了个漂亮的间谍战,本该乘胜追击的,却给光熙喘息的机会,只是小鞭子抽打着,始终没有重拳出击,这里明显有问题。
付老爷爷专门打听过,对方GK集团旗下的第三代手术机器人系统项目实际上处于停摆状态,国内外很多研究机构已经追上了进度,再不上市,就吃不到第一波热度,也就赚不了什么钱了。
但事情发生到现在有个小半年的时间了,GK的项目还停着,光熙的项目也中断了,这不是白白给别人捡了便宜吗?
所以当前时节,不是光熙着急,而是GK集团着急。
GK集团为什么着急?这就要看具体操作方,那就是青寰健康。这家公司的股东都不在人世了,课题组虽未解散,却迟迟没有推进上市,就像一群狼没有一个头狼带着,散乱而无方向。
那么头狼是谁?
谁潜入光熙做卧底就是谁。
那么,这个人在哪里呢?
最该她出场的时候,她没有出现,隐而不发,是在筹谋更大的算计,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搞清楚这个状态,光熙的困局就永远破不了。
付成华看着顾璇,灼灼热切的眼神,无关情爱,是勃勃野心:“我给你提供一条情报,作为我们合作的筹码,充分表示我的诚意。”
傍晚五点整,灰蓝色保时捷卡宴奔驰在八达岭高速上。
张冲握着方向盘,一路上行,频繁吞咽口水,抵抗高度攀升的空气压力。
“老板,这段时间我查过了,网上居然没有任何梁时雨的资料。”
顾璇没心思吃晚饭,只吃了几口八宝粥,此刻胃酸反流,摸出达喜药片干嚼着,捂着肚子倒在副驾驶座椅上,有气无力地道:“网上有现成的,还用你查?”
虽然网上没有现成资料,但这更能说明问题。
“按照你给我的信息,反复筛选,我最终锁定了一个人,名叫郑蓝!”
人民医院外科副主任医师,副教授头衔,拥有国内两所顶尖医科大学的外科双料博士学位,同时还有一个民族大学的少数民族语言硕士研究生学位。
说别的,顾璇不信,说最后一条,他就笑了。
梁时雨得到一个硕士学位算什么,她几乎可以当少数民族语言学科的老师了。
张冲拿过一个平板电脑递给顾璇,上面是四年前的一张照片,梁时雨穿着蓝色学士袍,捧着带着深蓝流苏的学士帽,正准备抛向高空。
岁月的风呼啸而过,两个人曾经的恋人目光隔空而撞!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你呀!”
顾璇摩挲着照片上梁时雨的脸,那时她还是很稚嫩的一张面容,漆黑的眼睛有锐利的光,整个人就像刚出炉的宝剑,跃跃欲试,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
你一直是很得意的,合该做一番事业,名扬天下。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潇洒生活结束了呢?
顾璇抬手按住车窗,冰凉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却仍然心乱如麻。
“老板,我这段时间去过成都,也去过甘孜牧区,走访调查了一圈,我才知道,原来她的本名就是梁时雨,郑蓝是她上学之后改的名字。甘孜有好几家医院是她投资的,是和GK集团合作,针对牧民有很多的免费医疗项目,每年都会有特定的医疗援助。最近一次是在两年前,地震发生之前,她带队去做过一次妇科病子宫肌瘤的普查,给好多患病的女人免费做了手术。”
顾璇再继续翻看照片,有崭新的医院大楼,还有很多是翻新的医务室,墙上挂了很多锦旗,感谢的都是“郑蓝”医生。
难道梁时雨就是个梦吗?她的所作所为就不值得为人记住吗?
“郑蓝,呵……”
顾璇关上平板电脑,转头看窗外,陡峭的山峰光秃秃的,天光将散,半山腰上却有一片霞光粉云。
“是什么花?”
“杏花和桃花。”张冲拽了一句文:“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不太吉利。
顾璇没答话。
“老板,我看得出来,你忘不了老板娘。但是老板娘真的在薛家吗?她如果在,为什么躲起来?薛家跟咱家有啥不一样?她要躲起来,干脆躲进昌平的大别墅,跟你相亲相爱多好啊?”
顾璇反手打了张冲一下。
“你问我,我问谁去?”
张冲沉默了一会儿,脚下加速,灰蓝色的保时捷卡宴在八达岭高速上一骑绝尘。
薛家的大客厅里摆了整套的音响设备,两个大音响播放出震耳欲聋的郭庄舞曲。
客厅中间摆了个烧烤炉,炭火熊熊燃烧,全家老少穿着民族服饰,围成圈跳舞。
锅庄舞也就是藏区的传统舞蹈,取自天然,姿态优美舒展,有的模仿虎豹狼熊,有的模仿鹤鸟翱翔,能够让人打开身体,同时不至于像芭蕾舞等学院派舞蹈一样需要一定的基本功。
换句话说,谁都能跳,跳得开心最重要。
薛晴年纪虽然小,学东西却很快,比他爸爸跳得好多了,动不动拉着薛望乡摆正姿态,给他做示范。
“你要这样把两个手展开,就像仙鹤的翅膀,仙鹤你见过吧?”
薛望乡笨手笨脚的,嘴巴道强硬:“我没见过,你见过呀?”
薛晴嘿嘿一乐:“我也没见过。”
全家笑喷。
梁时雨弄了许多玻璃珠子串成串,每个人脖子上戴一串,好歹是个意思,她也不管谁跳得标准谁跳得不标准,反正就是拉着大家伙乐一乐。
其实这段时间,薛晴的身子姿态恢复了不少,从原先佝偻的像个小老头的样子,变成了现在身体笔直、昂首挺胸的姿态,动不动还要踢个正步,这已经是极大的改善了。
但是,梁时雨仍然跟全家嘱咐,这只是个开始,一旦松懈,这孩子很快会恢复原状。术后康复最难的就是坚持。
所以,全家老少绞尽脑汁哄着薛晴活动起来。
还真别说,薛晴从前不爱说话、爱哭,最近性格活泼多了。薛望乡回家都不敢认孩子了,有心拉着他聊一聊,奈何孩子变成了一个话痨,每每问得他哑口无言。
“爸爸你为什么不回家?”
薛望乡说:“单位有很重的任务,我不能轻易离开岗位。”
“岗位是什么?比你孩子还重要吗?”
薛望乡表示无语,换了个说法:“我上班是为了赚钱,有钱才能给你治病啊。你看,梁医生可不是那么容易能请来家里给你做家庭医生的,她照顾你,也照顾妈妈和爷爷奶奶,很贵的。”
薛晴不为所动:“梁阿姨住在咱们家,也没付房租和水电费,她不贵。”
薛望乡彻底无语。
薛晴还要追问他:“你要跟妈妈离婚吗?你要跟妈妈离婚,我就跟妈妈走,我不要你了!”
薛望乡说:“我不离婚。”
“那……”薛晴愣了一下,你不离婚啊?
那……那没事了……
他展开双臂,抱抱爸爸:“那你还是好爸爸。”
薛望乡简直哭笑不得。
康梨抱着胳膊在门口看着,眼神冷冷的:“我可没同意啊。”
薛望乡看着老婆,眼神无奈,把薛晴送出去玩,他关上门,悄悄说,他去给那个孩子上过香了,也给他家长一笔赔偿,虽然无法弥补,但事出意外,是谁也不想的。
“我当时太害怕了,下意识把责任推给你,其实我知道你是无辜的,都怪我不敢承担责任,我不该让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去抱薛晴,我也没想到会发生意外。那个孩子没有错,咱们儿子年纪小爱闹腾,他也是个小少年,控制不了,一时失手,他也不想的。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只能往前看,你说呢?”
康梨默默无语,眼泪早已流干了,怎么弥补能换回一条活生生的命?
但是离婚,确实没有任何的帮助。
“你怪我,你凭什么怪我?我放弃工作在家看孩子,所有责任都是我的了。你付出了什么?这个家靠你养着啊?”
薛望乡习惯性要反驳,但看见门缝处梁时雨投来的眼神,硬生生忍住了。
“孩子好了很多,你也适当的可以去公司习惯一下业务,也别天天闷在家里。”
康梨靠在老公肩膀上,算是和解了。
房门悄无声息关闭,梁时雨拉着薛晴的手,两个人另外一只手拍在一起。
成功!
因为夫妻重归于好,全家欢喜,早早吃了晚饭,按最近的惯例跳舞消食。
大门敞开着,门外春光无限好,迎春花开得热热闹闹,音乐声传开来去,传到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