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同步你的指针
金朝
2024年7月22日
第八十二章
顾璇捡起地上的一片玻璃，藏在手心里，踉踉跄跄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室内，走进浴室。
浴室虽然宽大，却只有洗漱台上一面小小的镜子。
镜中投射他的半身影像，美丽、漂亮、雌雄莫辨。顾璇扶着台面，一阵作呕。恍惚间，他记得哥哥说过，男子汉没必要太在意外貌，不要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做自己想做的事，矢志不移。
你可以说是矢志不移了，可你也搭上了一生，你后悔过吗？
你没法反抗你的父亲，看着你心爱的女子投入他人怀抱，生下的孩子叫别人爸爸。你该反抗的时候不反抗，该忍的时候你不能忍，可你的不忍，铸就了我一生的苦难！
我背负着骂名长大，你眼睁睁看着，你怎么想的？你怎么不敢澄清？你敢做的事情怎么不敢承认？
“你怕我恨你？我现在就不恨你了吗？”
顾璇一把扯过自己的长发，捏着玻璃碎片，狠狠割断！
这长发，是在认识李佳佳之后留起来的，他不是为了讨好女朋友，而是为了给癌症小朋友捐献头发的公益项目。当时哥哥卧床成植物人，药石无医，顾璇想着，自己虽然无能，做点好事还是可以的，就当是给哥哥积德了。
及腰长发一缕缕飘落在地，信仰了几十年的神只到最后还是崩塌了……
顾璇是三天后醒来的，柔软的床榻和身边许多毛绒绒的玩偶提示他这里是昌平的家，让他安心了不少。
他心里空空的，想流泪，却无泪可流，睁睁看着黑暗的某处，直到睡去。
陈佐锋每天守在他床边，感觉生命里快速流失，想劝，所有的话已经说尽了，想帮，个人能力确实有限。
光熙已经最艰难的时刻了。
青寰健康的苏叶青话说的好听，事情却一样没少做，从GK集团手中接过了追索的权力，代表公司正式提起诉讼。
光熙新加坡分院停业，医疗实验室查封，查出很多问题。北京这边虽然还没受波及，但人人自危，每天都有人被带走问话。
费娅再次被带走了。
顾璇让手下的人把新加坡、美国、上海、广州等地的房产以及银行保险库里珍藏的艺术品和古董全部抵押，套出一笔钱来。
不管怎么说，北京光熙还运营着，不能失去这块阵地。
只可惜昌平这块地不能卖，换不来钱。
不过也好，至少我还有个住的地方。
他遣散了管家团队，只和陈佐锋两个人住在大别墅里。
这一天下了大雪，从上午十点开始天色昏暗，直到傍晚仍未停歇。新闻里说许多游客被困景区。
顾璇失笑。
“北京有什么好逛的？”
他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风声，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之间，顾璇好似还在新加坡的顶层公寓主卧室，明明已经醒了，梁时雨赖床，他也就跟着再多睡一会儿。可是睡不着，撑起腮边看着梁时雨，她真的是很硬气的一张脸，平常说一不二的人物，只要睡着，就睡得特别沉，特别特别乖，像个软绵绵的小动物，无论是亲亲抱抱，哪怕手指头戳戳她，她也不会醒来，顶多哼唧一声。
顾璇睡醒无事可做，看她右眉头顶着的一颗红痣分外鲜艳，忍不住出手点了一下。
真没想到，梁时雨立刻醒来，捂着脑门说难受，满床翻滚，按都按不住。
顾璇没反应过来，手指点一下自己额头，没什么感觉啊，拉着她的手，让她点自己一下。梁时雨气得直咬牙，可是手伸出去又收回来，还是不舍得。
顾璇强行捉着她的手点在眉头间，渐渐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算麻。那种感觉像有电钻在钻头骨，不是把手指移开就能止住的。
他也像梁时雨一样把头埋在枕头里，借由压力才能缓解一些。
俩人互相捂着对方的眉心，手掌用力，这样也就没感觉了。
他俩互相撑着对方的额头，力道不放松，互相看着笑起来。
这种细微小事，只有枕边人能言说。说给别人听，别人也不会当个事，也不会理解的。
顾璇猛然醒来，窗外有清冷的月色，爆竹声疏疏落落，快过年了。
她人在哪儿呢？
本该飞黄腾达、扬名立万的，她人呢？
顾璇气得捶了一下床！
陈佐锋立马翻身起来，他早搬了小床在顾璇卧室，彻夜看护，有点声音就醒了，赶忙过来，问他怎么了。
在这一刻，顾璇心中悸动，实话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此时，管家推开了卧室门。
“老板，有个粉色头发的年轻人在敲门，自称是你的秘书。”
顾璇很感到意外：“他是个男孩子吗？是不是叫Mico？”
“是是是。”管家松了好大一口气：“叫他进来吗？”
陈佐锋投来询问的目光，顾璇冲他摆摆手，回头叫管家放人。
“你去客卧休息，不然你回家吧，不是还没离婚嘛，人家给你机会，你再争取一下。”
陈佐锋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顾璇了，从他的神色语气就能判断有问题。
不过他转了转念头，也想不出什么太大的问题，大不了他就是移情别恋，看上了个小年轻。
这也不算个事儿。
“行，我走！你悠着点啊，你身体还没好呢！”
顾璇也不知道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手摇得像电风扇。
“知道了，赶紧走吧你。”
Mico是土生土长新加坡人，第一次来中国，也是第一次来北京，从没体会过北方的寒冷，依然穿的连帽衫和破洞牛仔裤，冻得清鼻涕直流。
见到顾璇，他几乎要哭出来。
“老板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顾璇晕了三天，怎么接电话？没人越俎代庖就该偷笑了。
“有事说。”
Mico人小鬼大，去关上门，爬上床，贴着顾璇的耳朵小声道：“罗非鱼来了。”
顾璇像打了一剂强心针！
“他带了一个人吗？”
想想那家伙可怕的样子，Mico咽了咽口水，点点头。
“是，但是两人都非常惨，藏在货船的底仓混上岛的。”
太好了！
罗非鱼舍命不舍财，到底带了关键证人来！
顾璇按住Mico的肩膀，用力捏了捏。
“你把他们留在岛上，等我的下一步通知。”
Mico点头答应，翻身下床就准备要走了。
顾璇急了，喊住他。
“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一件事？”
Mico理所应当点头，就是一件事啊，这事还不够大啊？
但要说别的事，其实也有，比起当前的时局完全不算个事。
之前考察过的韩国的一家整形医院，人家回话了，可以合作，开价七千万。
顾璇眉头皱了皱：“美元吗？”
“不是，人民币！”
顾璇有点意外，去韩国考察那次，自己浑浑噩噩的，去了一趟也没太留意，只觉得对方营收可观，院区设备齐全，整形外科的医生也有些名声，意向是不错的。
后来梁时雨来新加坡，又有其他的事情，他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没想到，对方很有合作意向。
顾璇想了想。
“我给你一点五个亿，你把对方的医院全部拿下，我不要合作，要全资控股。”
“七千万可以合作，已经是我谈了很久的底线了。一点五个亿控股……这……”Mico为难不已，最近几年韩国整形热度飙升，每年中国人赴韩整容就是一大笔收入，人家愿意合作，是看上了光熙的VIP资源。
“我知道。”顾璇一摆手：“VIP白给他用啊？只有我当他老板，没有我给他打工的份儿，他若不同意，大韩民国有的是整形医院，也不缺他这一家。”
顾璇够了够，抓住Mico的手：“你不要以为光熙如今吃官司了就低人一等，出钱投资，我们就是爷。你也是福建人的后代，财神老爷是什么意思，你总该明白吧？”
Mico虽然相信老板，但这段时间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还是有些担忧。光熙新加坡分院关闭了，网上负面新闻一大堆。
“你放心，我有办法。”顾璇拍拍他的手背：“去让管家给你找个客房，好好睡一觉，明天起床，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人你都不用管，你相信我就行了。”
那还不是轻松加愉快？
Mico点头，欢欢喜喜睡觉去。
顾璇彻底睡不着了，起床转了转，吃了一碗猪肉小馄饨，恢复了一些体力，拿起手机，给邘剑拨去电话。
对方没接。
你不识相是吧？
顾璇笑起来，去洗了澡，看着镜中自己短发的样子有点迷惑，找到剪刀修了修发梢。
一门之隔，手机响了起来。
顾璇拉开浴室门，看放在衣帽间真皮长凳上的手机，屏幕的光闪了又灭，是邘剑。
“嘁……”
他嗤笑一声，拉上移门，继续修剪头发。
次日清晨，管家再次敲响顾璇的卧室门。
“有一个人一定要见你，我说你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他就把一个保温桶留给了我。我检查过，是鲫鱼豆腐汤，味道还不错。”
顾璇还没睡醒，就听到好消息，心情明媚得几乎可以出去跑五公里。
他笑起来：“汤拿进来吧。下次他来，还说不见。”
管家笑起来，正好也有个新消息，新加坡顶层的公寓有人买，出价一点三个亿人民币。
顾璇果断摇头：“不行，低于两个亿不卖。你找银行抵押，最低一点八。”
“老板……”
顾璇一抬手，没得商量。
鲫鱼豆腐汤装在一个很朴实的不锈钢保温桶里，打开盖子，奶白色的汤汁飘着几颗葱花，香气扑鼻，没有一丝油味和腥气，只剩鱼肉，鱼刺全部被挑了出去，豆腐被炖成了奶糕的质地，一口吸入喉咙，半点豆腥味也无。
顾璇靠在床头喝汤，喝完了一整桶，连肉渣也没剩下，全身发汗，心里也爽快。
管家一直没走，在旁递纸巾。
“从有事情发生到现在，我一直在担心，但是，我看你好像很有把握似的，你好像一直也不是特别着急。”
管家笑笑，说句实话，他没听从顾璇的意思解散昌平的团队，主要是顾璇的态度，次要的是大伙也都不想走。
“农学院的人进来了，我把苗圃的那些工人给他们，照样领工资。至于其他人，各自找了差事，虽然不比从前赚得多，但至少还能留下，他们也愿意的。”
顾璇看着管家：“何必呢？本来都可以找个好工作的。”
管家沉默了一瞬，想想笑了。
“人家愿意，你管那么多？”
顾璇愣了一愣，也笑起来。
“是，有钱难买乐意啊。”
但是，有一个问题，昌平这边的人乐意留下，通州的人不乐意。
“康师父辞职了，剩下张冲，他实在整不了那么大个狗场，我就让他把狗都送人了，剩下送不掉的带回来，那些农学院的学生可喜欢呢，争着抢着领养。只是，还剩下一个小白狗，说是老板你的。”
那就是孟河当初给顾璇的那只小狗，白毛德牧。
这只小狗长大了些，耳朵立起来了，见了人尾巴摇得像电风扇，刚洗了澡，全身雪白，香喷喷的。
顾璇翻身到床边，伸手捞过小狗，摸了摸它的肚子，硬邦邦的，小屁股撅着，厚厚实实的肉。
“它不是第一天来吧？吃得这个肥！”
管家笑起来。
“老板你要是想要你就留着，你不想要，就撒出去做个看家狗，一条狗也不费事的。”
小狗不知道还记不记得顾璇，叫它它过来，蹲在床边，眨巴着小眼睛，啃人的手指头，小奶牙也没太大的力气，纯白的一张小脸，眉头跳啊跳，无限的好奇。
顾璇心头一热，把狗捞起来，抱在床上。
小狗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倒是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顾璇结结实实被喷了一脖子鼻水！
他抱住小狗，听着小狗的心跳咚咚咚狂乱，抚摸着它热乎乎的身躯，心也软了下来。
“我要了，就叫新月。”
小狗汪汪叫了几声，挣扎着跳下床，冲着门口继续叫！
顾璇和管家同时看过去，一个身穿皮衣，全身黑黢黢的男人猝不及防出现！
管家大惊失色：“你怎么进来的？”
邘剑几步迈进来，一探手把新月捞在怀里，亲亲小狗的脑门，小狗立刻安静下来。
他看着顾璇。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是朋友之情，你拦着我，真不够意思啊。”
顾璇有那么一刻如临大敌，生怕他作天作地，但转念一想罗非鱼，便觉得有了几分谈判的指望。
他向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人先出去，自己拍拍床边，笑起来。
“来这边坐，好久不见了，你也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