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璇脑子一阵混沌,本能不愿相信欧阳这样的人能够做出偷窃数据的事情。但考虑现状,他的确是来新加坡之后组建的第三代手术机器人研发团队,到现在只有五年时间,已经接到了7个亿美金的订单,很快投产上市,这确实是一个奇迹。
那么他偷了谁的试验数据?
孟河的狗场,被抓走的几百只实验犬和其他实验动物,应该就来自于覃教授的团队。怪不得邘剑会说过两天来挖挖地面,或许有很多动物被他解剖,以便知道实验人员具体进行了哪些操作。
甚至于说,以他的身份,实验室的人员有可能把应该处理掉的动物偷偷地送给他,出于对小动物慈悲和怜悯。
难道是孟河与欧阳里应外合?
覃教授来光熙给付成茵做飞刀手术,孟河出现。付氏的家事,梁时雨极力参与。其后孟河的狗场,也有邘剑在暗中盯着。
也许,邘剑的到来,根本不是因为付氏的案子!
顾璇走出阳台,对梁时雨招呼一声。
“你先吃,吃好了去睡觉,我出去有点事。”
梁时雨没有要跟,也没问他是什么事,只是点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顾璇其实想问问她,是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
梁时雨把自己的碗挪到她面前,吃那一碗几乎坨了的面条。
顾璇笑了笑,压住心头怪异的敌对感。
陈佐锋在套房里看球赛喝酒,他坐在床前地毯上,脚边丢满空啤酒罐子,却只拿一包椰子片下酒。
“到头来,还得靠我吧!”
他抠开一听啤酒递给顾璇。
顾璇坐在床尾,看着无声的足球比赛,骂了一句放屁。
“你越来越粗鲁了。”陈佐锋哈哈笑起来。
“跟着谁学谁。”顾璇和他碰个杯。
之前是他说过一句不要轻易相信邘剑,说他表面的身份不是他真实的身份。那这个意思,是不是说,他表面的目的也不是他真实的目的?
“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陈佐锋两手一摊:“我啥也不知道啊。”
顾璇眼锋一厉,作势拿啤酒罐砸他。
陈佐锋笑得更厉害了,身子摇晃,歪在一边。
“邘剑只是我新人时期的同伴,丛林拉练的时候他被捕兽夹咬了,我背他去找医生。之后称兄道弟,再然后各有前程,就这么简单。”
但要说简单,也不尽然。陈佐锋的人生道路是很简单的,服从分配,爱岗敬业,如此而已。但邘剑则神秘很多,从分开后,就几乎不知道他具体在哪个单位。虽然每年都有聚会,但也没人说得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
说不清楚,其实就很清楚了,他做的事情就是保密项目,至于是什么项目不用管,保密二字足以。
“孟河偷窃数据,他偷不了别人的,只能是人民医院的,最大可能是覃教授的。你查一查覃教授有参与过什么实验不就知道了吗?”
“我查得到还问你呀!”
陈佐锋索性侧躺在地上,像睡卧佛一样的姿势。掀开T恤,亮出白肚皮,手掌拍得“啪啪”响。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顾璇捏着电话走出去,在酒店长廊里拨通了邘剑的电话。
对面接起来很快,但话语也很简短。
“亲爱的,我现在有事在忙。”
“你是不是在香港?”
“是。”
“欧阳你是抓的?”
“抓了俩,一个欧阳一个费娅。”
顾璇:“……你不应该告诉我这些。”
“宝贝儿,你怎么这么拧巴?”邘剑笑起来:“告诉你,是因为有必要让你知道。你作为光熙最大的股东,你逃不了责任。但如果你选择弃暗投明,还有周旋余地。”
“我笨,我脑子不好使,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那对不住了,只能说到这里。”
顾璇咬了咬牙。
“如果我提出交换呢?”
对面嗯了一声。
顾璇的心开始下沉:“喂?喂?你说话呀!”
对面有打火机清脆的响声。
“我听着呢,交换谁?”
“我换欧阳。”
“那不可能。”
顾璇咬了咬下唇:“我就要欧阳!”
“不然如何?你想切了梁时雨的手寄给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把合法的事情做得违法了。况且我听你的意思,你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急也没用。三天后,会有人去找你正式谈这件事的,也许是我,也许是旁人,但如果,梁时雨少一根头发,这件事就没得谈了。”
邘剑的嗓音还是那般玩世不恭。
“乖乖,你知道世间最严重的惩罚是什么吗?是按规定办事。别把路走绝了。”
顾璇猛然想起梁时雨的说辞。
“你急了!你真的怕我伤害她!”
对方呵呵一笑,却什么都没说,挂了电话。
回了房间,顾璇仰面躺在床上,心里一片混乱,宁愿自己就这样死去,死在所有不堪的设想都没成真的前夕。
“现在山雨欲来风满楼,不如你听赵律的,拿钱离场,什么恶事是那些人干的,跟你没关系呀。”
“所以你也认为有可能?”
陈佐锋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顾璇在陈佐锋的套房里赖了一宿,次日睡到下午三点,被赵惠宜的电话吵醒。
昨晚她把情况通报董事会,今早召开了一次小规模股东会议,所有人掌握的线索集合起来,指向GK集团。
光熙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GK集团,而且,该集团旗下有一个名为“青寰健康”的子公司,也在做三代手术机器人系统,也是马上投入应用。
那么事情很明朗了,欧阳偷得就是青寰健康的数据。
对方这次动手,不可能只为了一个欧阳,必定是要彻底干掉欧阳的整个课题组,也就是光熙最有实力的一支海外研发团队。
赵惠宜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怀疑是不是梁医生在做这个系统,是不是她的实验数据被孟河偷窃。可是她名下的资产我调查了,什么都没有,房产、车辆、公司一概没有,甚至于存款也只有几万块钱。”
“真的吗?”
顾璇心想,梁时雨不至于什么都没有,最起码她还有大兴的一套房。
他转手给光熙地产的一个助理打去电话,对方查询了系统信息,告知这套房的业主姓名确实是梁时雨,然而房屋是认购状态,房款已经结清,业主本人却还没有签合同。从法律意义上讲,这套房还不算是她的资产。
大兴的那套房产确实不是医院分配给梁时雨的,是顾璇自己的房产,内部打了个招呼,归于梁时雨名下。
她没要,其实也可以理解。也许她没识破自己的操作,只以为是医院的福利房,因着师姐的事,她还有心结,所以没收。
顾璇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他观察梁时雨,确实不是一个善于理财的人。而且公立医院的收入水平有限,她又爱玩爱吃,肯定也存不下什么钱。遇到天灾人祸,以她的性格,说不定就倾尽所有捐了。
想到这里,顾璇再也躺不住了,洗把脸回家。
昨晚的残羹冷炙被收拾干净了,客厅里增添了两盆蕉叶绿植,准备用于生日宴的礼服还在原地。
屏风围着的小小空间里,梁时雨蹲在地上,对着穿衣镜修剪刘海,捏着一把剪刀咔嚓咔嚓,用酒店托盘接着头发碎茬。
“哎呦喂,你要弄头发,你跟我说一声,我带你去啊。”
梁时雨抬了抬头。
“你回来啦!”
顾璇有点不高兴,怎么我彻夜未归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梁时雨歪歪头看他,动作机械僵硬,像个无感情的木偶。
“手机丢了。”
这下轮到顾璇尴尬了,岂止是尴尬,简直是惶恐!
“我再给你买个新的,苹果3。”
梁时雨转过头,对着镜子看顾璇,只是看着,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感情。
“毕竟我也经历了恶性事件,你就这么丢下我彻夜未归啊?”
顾璇头皮猛地一阵发麻!
他几乎是脱力般跪在地上,抱住梁时雨,不住地认错。
“是我错怪你了……你总是那么强,总是装作能应对一切,我以为……以为……”
我以为你不会受伤害的……
没有和往常一样得到拍拍安慰,或者一句“没事儿,不要紧噻。”
这次,梁时雨挺直身躯撑着顾璇的身体,眼睁睁看着他的崩溃,无动于衷。
顾璇越发无地自容,弱弱收回手,转过头,习惯性想流泪,却觉得自己流泪更无用,而眼泪都不能流,他更不知道能做什么。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昨晚我只是喝多了酒醉倒睡过去,真的什么都没有。”
“不用道歉。”梁时雨放下剪刀,回身捧住顾璇的脸颊,落下一吻,直视着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像即将熄灭的火焰。
“你永远都不必向我道歉。”
顾璇心随意动,握住她的手腕,紧紧握住!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我的?”
他深深凝望,交托最大信任,只要你说,我就相信你。
“有没有?”
虽然没有查到梁时雨名下的资产,然而赵惠宜也不是一无所得,她查到青寰健康的股东,一个名叫严庭月,另一个姓常,还有一个姓苏。前两位,是梁时雨的师姐和义兄。就在一个多月前,顾璇去到他们的坟墓前,虔诚鞠躬。
严庭月死于自杀,常小哥也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么是否,梁时雨是在给师哥师姐报仇?
只要你说,我就相信,什么理由都可以。
沉默像一只耗尽电量的钟表,一切停留在原地。
梁时雨像是开玩笑一般轻松地摆动她聪慧绝伦的头颅。
“没有。”
就在昨夜,顾璇走后,梁时雨回到卧室,打开行李箱,拿出笔记本电脑,也拿出了那个从顾璇老宅拿到的光盘。
光驱转动,存储信息显示出来,是一段视频。
那是一个酒宴的录像,画面上的时间是在七年前。
这场酒宴开在北京的一家宫廷私房菜馆,梁时雨有印象,因为她就是出席者之一,但是画面里并没有她。她记得,在场的一位同事喝醉了,自己开对方的车送他回家。
就在离开又返回的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有好几个人离场,只剩下覃教授一个人。
画面是从身着宫装,头戴旗头的礼仪小姐开始的,似乎是监控角度。在礼仪小姐的引领下,顾圻进入包间,笑着打招呼。
“覃老师越来越年轻了,我都不敢认了!”
覃教授笑了笑,站起来走到包间另一边,由雕花小门穿过去,是个半开敞的花厅,高大的绿植围出小小一方空间。
她坐在一方火山岩的茶桌前,欧阳走过去坐下,接着是孟河。
有挽着发髻的茶艺师过来,表演了一番功夫茶。
顾圻拿出钱包,摸出一叠百元人民币。
“你先出去,烦劳把一下门,如果有人来,就说里头的人都走了。不用太久,只要十五分钟。”
茶艺师接过钱,欢天喜地告退。
“老师,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顾圻端起一杯茶,缓缓地说:“欧阳这样的性格,不太适合混官场。我是希望他远走高飞,他自己还有顾虑。要是您肯收下孟河,他也就可以解脱了,您也少个竞争对手,不是吗?”
覃教授彼时还很年轻,眼中精光闪烁,流转的目光从欧阳到孟河,最后落到顾圻身上。
“是少个竞争对手,还是多个竞争对手,不同的立场,说辞不同。我和欧阳都在研究第三代手术机器人系统,你不会不知道。当然,以你的资源,能够给欧阳更大的操作空间,我毕竟不是院领导,我没理由阻挠他的远大前程。谁先研发出来,各凭本事咯。”
欧阳脸色有些难看,只是默默喝茶,低头的瞬间,V领衬衫露出银链的挂坠,蓝光一闪。
另一边的孟河则殷勤笑起来,给覃教授倒茶。
“老师,您多虑了,欧阳老师就是不放心我。我知道自己天资不够,不配和您的弟子相比。但鞍前马后,到底还是能够伺候一二的。实不相瞒,我家的条件其实不差,我就是什么都不做,啃老,也足以浪荡一生。但我不甘心,我既然立志投身医疗事业,做不到最好,也要努努力,做成什么样算什么样。我没有像严庭月、梁时雨那样的天资,那我就脚踏实地,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给您当个助理,也是我的幸运了。”
覃教授拧了拧眉头。
顾圻发话:“这事我不该出头的,我就是个外人。但我说实话,欧阳的确不是混官场的材料,他自己做到外科大主任的位子已是勉强,即便想带徒弟也带不出什么名堂来,哪比得上覃教授您啊?您从指头缝漏出来一点,就够孟河一辈子学习的了。他没什么野心,但志气还可以,不靠家里靠自己,这也算是难得。”
欧阳斟了一圈茶,顾圻笑起来,抬手放在他后颈上捏了捏。
“您那几个弟子个个是英雄,宝剑锋从磨砺出,剑锋有双刃,伤人也伤己。但考虑实际,她们的所作所为,也不见得全然合法合规。如今是七擒七纵,掌握主动,但将来呢?一旦有人用心针对,其实错漏很多。有什么荣耀硕果,都是她们的,有什么罪责,可都是您担着。”
“顾大少爷,不必如此。”覃教授提壶给自己倒茶,茶水满得从茶杯口溢出来:“我知道我几个弟子什么脾性,我也喜欢她们横冲直撞。说句到家的话,有些事,循规蹈矩是做不成的。在这点上,顾大少爷应该有体会。您家的小少爷不就是个活例子嘛。”
顾圻哈哈笑起来:“不破不立嘛。”
“欧阳也是天才呀,论及才华和成绩,比我的所有弟子,乃至于我本人,都强得多了。”覃教授也在笑,笑意未及眼底:“欧阳让出外科一把手的位置,又留了个得力助手给我,我是赚了。”
画面右下角,欧阳捏起茶杯,小小地啜饮了一口。
覃教授的眼神如鹰隼!
“不过,话说回来,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顾圻道:“近来和朋友闲聊,听闻常海青公子学业不顺,被人骚扰。那家伙一副痞子做派,哪里配得上清风霁月的常公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带坏好人家的孩子。”
覃教授身躯一僵。
“您收下孟河,之后有什么项目带他一份,我帮你料理那个不顾人情伦理、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视频到此中止。
电脑屏幕前的梁时雨捏紧了拳头!
常哥哥身死,师姐自杀,邘剑受重伤,自己死里逃生,发生时间前后只有一个星期都不到!
再往深里想,常将军怎么死的?他只在指挥部坐镇,为何突然心脏骤停?而他本来没有心脏病啊!
这五件事,被同一个抢险救灾的借口完美地掩饰过去了!
时隔多年,梁时雨再看这段录像,一切疑问都像是有了统一的答案。
为了给欧阳的项目清除障碍!
但那个时候顾圻已经身为植物人,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是谁在履行他的意志?
段景兰?
还是……顾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