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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暴风雨2.0

    梁时雨拖着行李箱一口气走出很远的距离,走到再也走不动,险些以为自己走出新加坡了,一回头,顾璇公寓的大楼就在不远处,亮着辉煌的轮廓灯。

    她发现自己体力变差了很多,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做完手术还不到半个月。

    但我应该坚强的,这种规模的小手术,一个星期养病足以。若是在从前,隔天就应该重返岗位了。

    老师不是也怪我矫情嘛。

    可是,我怎么就变得这么矫情了呢?

    人人都说自己是个我行我素、任性妄为的人,于是我就应该强悍无懈可击,一切伤痛不值得一提,说多了,确实矫情。

    人家说,你自己就是医生,小病小痛怕什么?

    我不怕痛,真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娇气,难以忍耐疼痛?

    她停下脚步,在一处遮雨棚底下的长椅上坐下来,不锈钢的长椅落满雨珠,冰冰凉的。

    几个月前的一个生日聚餐,自己半开玩笑半调侃地说出小时候被牦牛袭击的经历,有一个人突兀地牵起自己的手,眉头拧成结。

    “疼死了吧?”他说。

    我虽然没到性命攸关的地步,但确实疼。

    或许他长袖善舞,惯于左右逢源,这不过是一句场面话罢了。但即使如此,比之其他人的笑声,这依然是一句关怀。

    我确实不该那样想你,我不该怀着恶意揣测你。

    真正抱有恶意的人,是我。

    我来到你身边,我从成都追到北京,从北京追到新加坡,从始至终,是一场别有用心的算计。

    天空像是乌黑的罩子,没有一颗星星。

    梁时雨捂住了脸,眼泪无声流下。

    可是我真的喜欢你……

    但很有可能,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你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雨滴随风变换方向,毫不留情斜斜打在梁时雨身上,她没有地方躲,也不是很想躲。

    喜欢算什么?

    她想起陈佐锋的一句话。

    狗屁都不算。

    就这样分开,虽然不太体面,也算是个结局吧。

    想到这里,她的心脏一阵发痛,喉咙哽住。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

    梁时雨从半梦半醒状态中脱离出来,全身冰冷僵硬,勉强转头,想看看乌云有没有散开,却看见顾璇!

    他撑着一把伞,沉默地站在雨里,半个身子被雨水打湿,长发裹在身上,像许多条妖娆的蛇。

    出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冲动,梁时雨猛然抱住他的腰,埋头在他怀里,崩溃哭出声。

    “你别不要我!”

    顾璇被撞得身子摇晃,随即胸膛里“咚”地一声,心脏落回了原位。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分明是你离家出走,还要怪我不要你,你不是高原野马,你是天府之国最有名的那一头白眼狼。

    “我哪敢啊?”

    顾璇抱住她,从肩膀摩挲到腰,她全身湿透,凉得吓人。

    他心里一阵发酸,这个人,有时候蛮横起来,俨然三山五岳都要给她让路,叫人恨得牙痒痒,有时候却又可怜巴巴的,让人想好好待她。

    “我哪里舍得你走?”

    顾璇丢了伞,蹲下来,仰头看着梁时雨,捧着她的脸,轻轻抹掉眼泪。

    “不闹了,回家。”

    梁时雨委屈得无以言说,只能点头,眼泪随着动作噼里啪啦掉下来。

    回到公寓的一路,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行李箱的万向轮发出枯燥的滚动声。分明雨滴如珠,却显得万籁俱寂。

    梁时雨像个流浪狗一样被人领回家,自觉面子挂不住,钻进浴室再次洗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凉的身躯,密密麻麻刺痛爬满她的脸颊、手臂和小腿,知觉渐渐回笼。

    浴室门忽然开了。

    梁时雨下意识护住胸口,往墙边靠了一下。

    顾璇看得心里发酸,忙说:“是我。”

    他走进淋浴间,从背后搂住梁时雨,摘下花洒冲她的后颈。

    水温被调高了些,后颈到后背一片酥麻,梁时雨渐渐放松下来,浴室的温度和水汽让她呼吸困难,她双手撑着墙壁,努力调整呼吸。

    在热水的冲淋之下,旧日伤疤一片麻痒,在热水的冲击下由白变粉,再变成嫩红色,从肩膀蜿蜒而下,消失在肋间,像一枝吸血的槲寄生。

    梁时雨刚刚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花洒被挂回原位,细密的水柱从天而降,模糊了她的视线。沐浴露的香气扰乱了她的嗅觉,她只能凭借身体触感去判断,去相信。

    还是第一次,她战战兢兢、犹豫迟疑地回应对方的吻。

    这一瞬间,她悲哀地以为从此之后,她和顾璇之间没有办法再完全信任了。

    然而,一场欢爱,不用任何言语就让两人再次心贴着心。

    人就是这样容易满足于本能吧?

    梁时雨换上维尼小熊的睡衣,光着脚丫坐在床边。顾璇的长发裹在毛巾里,像印度人的造型,单膝跪在床沿上,捏着棉签给她的伤口消毒。

    “你也真的是……”

    梁时雨躲了一下,眼神质问。

    顾璇赶紧把她拉回来:“哎呀我还没说完。”

    他亲亲梁时雨的额头,然后消毒亲过的那一块细小的伤口。

    “你也真的是有两下子,俩人都没抓住你,幸亏你够厉害,不然我哭都找不着调儿。”

    顾璇没忍住,叹了一口:“我也是真没用。”

    不过,你到底是怎么逃跑的?

    只是躲在衣柜里?那两个家伙不可能傻到这种地步。

    梁时雨鼻子里哼出一声,才不要告诉你,否则哪天换你抓我,我就逃不掉了。

    顾璇无语凝噎。

    “饿不饿?”

    不提这个,梁时雨还真的忘记了,此时瞬间感觉肚子空空。

    顾璇把手探进衣服里,给她暖暖肚皮,摩挲到温热。

    “走,吃饭去。”

    外面摆好了简单的晚餐,两份海鲜面,几个小菜。陈佐锋搬来的啤酒还剩下一箱半,立在岛台边上。

    顾璇拿了几听放进冰箱里,又取出一份保鲜膜包裹的卤牛肉。

    两人面对着面吃饭,吃到一半,梁时雨这才简略地说手机丢了。她看过顾璇的短信记录,确实没有自己发的那张照片。

    也许信号差,照片没发出去吧。

    顾璇方才去找梁时雨的路上给段景兰打了个电话,没有任何悬念,对方不承认。

    “听说你有女朋友了,顾圻的兄弟们几次三番闹着想见见未来的弟妹,还是我拦着,生怕你不高兴。你不高兴了,寻死觅活,好像是我的罪过。”

    顾璇咬牙咬得吱吱响。

    “您言重了,我的女朋友自然是与我互补的。我生来运气不好,她就天生好运,有神明护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哦?真有这样的人,我倒是想见见了。”

    “不急,娶媳妇要花钱。您准备资金支付过去五年的股权代理收益,我已经安排律师发函给你了,具体金额写得很清楚。结婚那天,会给您发一封请帖的,红包不必多大,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那就是你想要钱。这么小的事,你说一句就是了,何必拿女友当借口?”

    段景兰笑起来:“我和顾长河辛苦打拼的基业,我儿用尽半生积累的财富,就这么轻易地给了你,你倒是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可是我不会跟你计较的,该给你的早就一分也不差划到你账上了。你自己脑子不好,就花几个钱请个会计。”

    用钱来拿捏段景兰,确实不是高明的办法,但在顾璇,是唯一的办法。

    顾璇握住梁时雨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尽力笑得好看一点。

    “相信我吗?”

    梁时雨心里发虚,除了点头,也说不出别的,但她急需要一点话题转移气氛。

    “对了,顾圻是不是有一块蓝色钻石?人们都说来历非凡。”

    顾璇没料到她会提这个。

    “你怎么知道?”

    “我曾经看见他戴在领带上,今天在他房间里也见到一条有痕迹的领带。”

    “怎么房间里还会有他的东西?”顾璇今天没留神注意,心内更是震惊,哥哥出事之后,段景兰把他房间里的东西都收走了,整个家里一个纸片都没留下。他的房间,家具都没留下几件,怎还会有贴身的配饰?

    “你要说这个,我就多嘴问一问。为什么段景兰会把顾圻的东西全部拿走?是不是她在找什么东西?”

    “她怕我验DNA。”

    “你跟你哥哥在新加坡好几年,朝夕相处,如果你想,你有很多机会。”

    顾璇静静地看着她,忽然笑起来:“是啊,就是这么回事啊。可是她就是想不通啊。”

    问题就在于,为什么不?

    其实答案也很简单。

    “这事没有意义。”

    顾璇从碗里挑一块扇贝肉夹给梁时雨,放下了筷子。

    从前哥哥照顾着自己,自己什么都不缺,没必要一定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后来哥哥出事了,一纸文书,把所有财富都留给了自己,更是无需如此了。

    “我想,他毕竟还是段景兰的儿子,是不是也有一份心思是把母亲托付给我?虽然段景兰像个史前暴龙似的,动不动喷火,但她终究有老去的那天。只要她不弄死我,我还是会看在哥哥的面上,给她应有的尊重。”

    “我已经让步到极限,她还是这样咄咄逼人……”顾璇捏紧筷子,指骨关节发白,眉头一样紧锁。

    梁时雨在老宅楼板夹层拿到的那块光盘被她藏在一本书里,压在箱子最底部,还没来得及看。她不敢看,在弄清具体内容前,不能告诉顾璇。

    她冷笑一声。

    “也说不定人家是清白无辜的,是我太桀骜不驯,有人看我不顺眼呢。”

    “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惹什么人?给我找补面子,晚了,我这脸早就丢了二里地了。”顾璇白她一眼:“这幸亏是岳父岳母不知道,等知道了,大嘴巴抽我不带含糊的。”

    “梁先生不打人,但张思甜女士确实是一向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不过,你长得这么好看,她一定不舍得打你。”

    顾璇知道她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心里有点发酸,摸摸她的留海。

    “其实,你也不用苦恼,我的事,我自己来处理。实在处理不好,你再甩了我,也来得及。”

    顾璇给赵惠宜发去短信,大略说了一下这个情况。

    赵惠宜就说,早就提醒过你了,你不听啊。

    顾璇的名下有一个公司,主要用于经营他的房产,段景兰这些年确实给公司账户支付过一些款项。但每一次,她都是要顾璇去做某个项目。

    顾璇从没有认为这钱是给自己的股权收益,而且转账也没有说明这点。于是顾璇拿着钱按段景兰的意思去投资,开公司也好,建项目也好。每一次事情办成了,段景兰给他买辆车。

    结果,这些钱分明是自己的钱。自己的钱投资的几个项目却都是集团的资产,这不搞笑呢吗?

    我爱心奉献啊?

    “投资建设是你自主的行为,所以段景兰说得也没错。真的掰扯起来,她可以说忘记备注款项用途。然而动辄十几个亿的款项,默认为股权收益,没有问题啊。”

    赵惠宜还有重要的事情说,未免节外生枝,叫顾璇息事宁人。

    “我建议你接受,把这些公司尽快划归到你的名下。否则,你想让段景兰重新从口袋里掏钱是不可能的。”

    顾璇想了想,那些项目都在近五年内,无一不在运营初期,依靠大量的现金支持,现在是归于集团名下的事业部或分公司,花得是集团的钱,等于说占用了股东应有的收益。一旦说把事情挑明,这几个项目归于自己,自己就要拿出一笔钱来还给股东,之后集团肯不肯接收还是问题。

    自己独立运营,那是天价的资金。

    “有谈判的空间,这个不用你操心。”

    赵惠宜显得有些急切:“我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你,找个安静地方,我单独跟你讲。”

    顾璇心里一沉,握着手机,回手拉上阳台玻璃门。

    “欧阳在香港被抓了,涉嫌偷窃实验数据。”

    “什么?”顾璇今天下午才和欧阳见过,怎么晚上他就出事了?

    等一下,他猛然想起那个莫名其妙坏掉的门把手。

    难道说,门其实没有坏,而是有人故意把自己关起来……

    难道说,欧阳那么着急地让自己“立刻”、“马上”去医院,是意在支开自己?控制自己的人身自由,让梁时雨独自在老宅里?

    不对不对,不能这么想,欧阳并不能确定梁时雨不会跟在自己身边,如果梁时雨当时跟自己一起去医院,他怎么办?

    顾璇把今天下午自己和梁时雨分开,两边分别遭遇的事情尽量简短地告诉赵惠宜。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我认为,主谋另有其人,在你和梁医生分开行动之后,一边安排欧阳拖住你,一边安排歹人袭击梁医生。”

    赵惠宜沉声道:“我感觉不妙,你应该尽快和光熙切割。”

    “为什么我要和光熙切割?”

    “还没有可靠证据,我不方便跟你说太多。总之,你能拿多少拿多少,光熙可能要有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