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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暴风雨1.0

    局面彻底失控,顾璇噩梦中最坏的结果就这样突然降临,猝不及防。

    他不愿就这样接受自己的失败,更无法面对梁时雨所遭受的伤害,几乎本能地要缩回壳里。但这不一样了,从前是自己受害,自己可以默默忍受,如今要让梁时雨忍受,连他都得问一句:凭什么?

    顾璇抱起梁时雨,直接走出门。

    陈佐锋跟了两步,回身拿起丢在地板上的那本《顾璇的书》,加紧步伐跟上。

    回了顶层公寓,梁时雨几乎立刻就冲进浴室,花洒开到最大,全身上下冲洗。

    她太混乱了,现在是要怎样,她不知道,应该走,应该立刻马上走。

    可是……

    她痛苦地抱住脑袋,在浴缸里蜷缩成一团。

    客厅里,顾璇走来走去再打电话,新加坡号称是他的老家,但毕竟几年没回来了,人头不熟,真的出了事,连找谁都不知道,万般无奈,只能找秘书。

    秘书Mico直接傻眼,老板这事我也没有门路啊。

    顾璇挂断电话,急得转圈圈。

    就在此时,罗非鱼的电话打了进来。

    “顾少在哪里?我去找你。”

    “那太好了!”

    顾璇跟罗非鱼约了个家附近的咖啡厅,见面先不看项链,先问人家有没有本地资源。

    罗非鱼狂摆手,你得把话说清楚,新加坡治安很好的,是家人打架还是外人迫害,性质不同的。

    “快算了吧,天下大同,哪里都一样。”

    顾璇翻了白眼。

    “我就想知道,那两个人到底什么长什么样子,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北京城满大街路面监控,我不相信新加坡没有。”

    罗非鱼迟疑了一下。

    顾璇直接一摊手。

    “多少钱都可以。”

    “是真的遇到难题了?”罗非鱼也不废话,起身去联络,差不多半个小时后才回来,告知说监控是有,但不能给,凭个人关系要到了一张照片。

    是老宅附近一个交通监控,两个人开着一辆破旧的欧宝,一个鼻青脸肿,另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

    “从结果看,他俩受伤比较重,你要追究,也说不好会怎样。毕竟,你所说的老宅是没有监控探头的,谁也不能证明发生了什么。”

    “我有证人!看房子的工人就在现场!”

    罗非鱼眉头一喜,有证人可以啊,再加上受害人,俩人的供词是有力量的。

    不过……

    “既然家里有工人看房子,怎么还会让外人闯进去,他发现了怎么不告诉你呀?”

    “他是个……”

    即使不能说话,他可以发信息,要不了几秒钟的时间。

    罗非鱼捏着下巴,继续道:“浅水厝确实是偏僻,然而走出去不到半公里就有工厂,也不算是太荒凉。”

    言外之意,是里外勾结!

    顾璇直接摇头,不可能,这个工人是哥哥亲自选的,在家里工作也有十年了,且还是个聋哑人,谁吃里扒外,他犯不上啊。

    “这个年代,钱能解决很多问题,也能替代很多东西。”

    罗非鱼点到即止,当然犯不着忤逆客户的意思,笑嘻嘻起来。

    “这个项链你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吗?”

    蓝色天鹅绒的首饰盒里静静地躺着一串玫瑰金串出的流光溢彩的宝石,当中一枚帕帕拉恰,被切割成水滴形状,日出莲花的火彩分外耀眼。颈项一圈船形切割的白钻,两侧有珍珠、蜜蜡和海蓝宝的三层珠串,如公主床的帐幔一样层层铺开,珠串与珠串之间镶嵌着一枚海螺珍珠,总共六枚,精心挑选了相似的形状,火焰的色彩同主石完美搭配。尾端的搭扣是最基础的款式,一侧做成金鱼尾鳍形状,另一侧是厚重的弯钩。

    “机械的一切都不可靠,最牢固的也就是最原始的,当然,需要花一点力气掰开。”

    为此,罗非鱼贴心地附赠一把尖嘴钳。

    顾璇收了项链,没有提出异议,吩咐秘书给罗非鱼结尾款。

    “2m的珍宝,顾少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真的很爱那位女士。”

    顾璇心内惴惴不安。

    “怎么看出来的?”

    罗非鱼笑着捋捋大胡子:“真心无价,金钱有价。你的财宝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顾璇眉头收紧,苦涩一笑。

    “最近几天空出时间来,请你骑马。”

    罗非鱼欢呼一声。

    “其实,你不用请我玩乐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啊。”

    这话题他提过很多次了,这一次,顾璇还是摇头。

    “我哥出事之后,我确实找过,甚至连当时和他在一起的那两个人都查过了,没有线索。那枚奇光钻石或许是落进海里了吧。”

    “那么,逐逝呢?”

    当年顾长河和友人包了一艘沉船,打捞上来一具石棺。里面是一尊漆黑的陶象,遍身镶嵌宝石,尤其以眉心的蓝色钻石最为耀眼。有人说是印度的某种小众神明,也有人说那不是佛像,而是一个邪物。但顾长河不相信这些,陶土烧成的木偶,怕他作甚?

    顾长河把陶象眉心的蓝钻挖了出来,将其命名为“圻光”,稍加打磨送给了长子,后来经人指点改了名字,为“奇光”。

    陶象不久之后开裂粉碎,在内部居然还有一颗红色钻石,灯光之下流动着火焰,就像跳动的心脏。

    红色钻石太过稀有,顾长河没有动它,保持原状。多年以后,将其取出,命名为“逐逝”,送给了刚出生的顾璇。

    这是和父亲仅有的连接的,如果血脉不可靠,金钱总是实物证据。顾璇暂时还不想出手,但是稍稍问了一下价格。

    罗非鱼笑起来。

    “吃掉奇光,我一个人不行,肖想逐逝,更是个梦了。只是希望有生之年能亲眼一观,这才配得上珠宝商人的名号。”

    顾璇回到家中,首先看见陈佐锋趴在岛台上,手边一堆空啤酒罐子,脚下还踩着两箱啤酒。

    他推了推他。

    “哎,你要睡,去客房睡,别在这儿落枕了。”

    陈佐锋哼唧一声醒来,费力地眨巴眼睛。

    “我这不是给你看媳妇儿嘛,她洗一个澡就不出来了,怎么喊都没动静,要不是这里是二十楼,我真害怕她翻窗跑了。”

    顾璇翻了个白眼。

    “你少说两句屁话,她还不至于跑。”

    他说着,把手机里罗非鱼转过来的照片转给陈佐锋。

    “这俩人你见过吗?”

    “我又不是段景兰的门卫,我哪里见过?”

    顾璇眼神凝固了下。

    “所以,你也觉得这事是段景兰做的?”

    陈佐锋捏起一罐啤酒,仰头把剩下的一点倒进嘴里,罐体直接捏瘪。

    “你刚才说要结算股权收益,我得提醒你,段景兰把持着你的股权,这些年搞了不少事情,说不定你不仅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得掏出去不少。”

    顾璇确实没管过这部分,他内心里认为自己还是不配的,所以段景兰给他一点零花钱,他就拿着,不给,他就运作哥哥和母亲留下的固定资产,也够自给自足。

    但现在看来,金钱真是猛兽,自己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肯定保不住梁时雨。

    “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哄她,这事归根结底是我的错。就像你和邘剑打架,我只能哭。但这次眼泪没用了。”

    陈佐锋站起身,脖颈“嘎巴”响了一声,还真落枕了。

    他歪着头,抬手拍了拍顾璇的肩膀。

    “这事你自己考虑吧,我劝梁医生也是一样的话。想想佳佳和我,这就是前车之鉴。自己都不自由,牵扯另一个人,那不是更混乱了?你能指望她在手术台救你的性命,但是你不能指望她拯救你的人生啊。”

    陈佐锋鼻音浓重,埋怨一句新加坡贼冷的空调,摇摇晃晃走了。

    顾璇把项链盒收起来,打开一罐啤酒,一饮而尽,鼓起勇气走去主卧室,一把拧开门把手!

    然而,他动作放缓,只把门推开一条缝。

    梁时雨就坐在床边,穿着她来时的那套T恤短裤,整个人呈现一种灰白色,像是丧失了生命力似的,头发没有完全吹干,过长的尾端在耳边凌乱翘起。黑色行李箱拉上了拉链,竖立起来,拉杆被拽出,就立在她的手边。

    顾璇脑子“嗡”的一声!

    “你要走吗?”他的嗓子无比干涩,像两把矬子对磨:“能不能等两天?”

    梁时雨缓缓抬头,黑白分明的眼仁像是最纯净的水晶,没有热度,也没有期待。

    “你说让我去三层,有个鬼藏在那里,确实是有。有两个人先我们一步去到老宅,藏匿起来,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家的工人不知道?还是他受谁指使,一定要给我个下马威?”

    “你怎么会这么想?”顾璇本来想好好道个歉的,这时候瞬间怒冲头顶,一把推开门。木门撞在边柜上,“咣当”一声。

    “三层是我母亲的灵位,我想让你去看看她,也想让她看看你,但我不敢说,担心咱俩的感情还没到那份儿上,会给你压力。这出了事了都怨我,是都怨我,但你不能说我包藏坏心呐!我干什么让别人欺负你呢?我为什么要给你个下马威呀?你可以生气,气上头了你打我两下都行,你不能这样诬赖我!”

    “我并没有诬赖你,你急什么?”梁时雨冷笑一声,站起来。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顾璇出去拿来自己的手机,一下摔到床上:“你自己看,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一个都不接!”

    梁时雨冷哼一声:“好好好,好得很,就因为我没受伤,所以我是个恶人,对么?你家的工人比我重要,他受了伤,都是我造成的!是我没事找事,是我下手太狠!”

    顾璇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他就是个残疾人,他是自己人,出了事肯定是保护你。”

    “对,他是自己人,我是外人!”

    梁时雨什么都不想说了,提起行李箱就往外走。

    顾璇两手撑着门。

    “能不能别在这时候闹?你是嫌我没用,连累了你了?我可以送你回北京,但是你不能带着怨气走!”

    梁时雨咬紧牙关,看着顾璇,心说我怎么走你还管得了我?

    她要想制伏顾璇,很容易,但她真的下不了手。

    “让开。”她用尽了最大的忍耐力:“不然我就动手了!”

    顾璇偏偏来了不信邪的劲头,上前不管不顾抱住她。

    然而下一秒,天旋地转!

    顾璇被按在地上,还未等爬起来,就看见梁时雨拖着行李箱飞快走出视线。

    他努力爬起来,追出去,险些被防盗门拍断鼻梁。

    鼻血长流,顾璇一阵踉跄,回身找了纸巾潦草擦掉血迹,再追出去,却只见到电梯下行。

    上一次两人这样不欢而散就没抓到她,这次不能让她跑了。

    顾璇打电话联系管家,让人在一层截住梁时雨。

    然而管家回话:“我就在一层,梁女士半分钟前走掉了。”

    铅云低垂,还没到落日,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顾璇追出去,看着鳞次栉比的高楼,第一次产生厌恶。

    她会去哪里?

    机场么?

    香港国际机场,欧阳走出航站楼,招手拦计程车。

    上了车,他报出一个地名,打开手机,短信狂轰滥炸而来,是母亲发来的。

    “你快回来!”

    “你的同事来家里给我拜年,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拿着你和孟河的照片问我你们是不是情侣,是真的吗?”

    “孟河的照片怎么会在家里?”欧阳回了短信。

    母亲打来电话,却是哭哭啼啼的。

    “你快回来吧,家里来了好多人,全都不认识,他们拿走了那些照片,也要把你同事带走!”

    欧阳的心沉到谷底:“别慌,我马上就到。”

    “咳咳!”计程车司机清了清嗓子:“这位先生,你最好系紧安全带,否则要罚款的。”

    “呃,知道了。”欧阳敷衍一句,继续安抚母亲。

    “依我看,你不是那么清楚现状!”标标准准的普通话。

    欧阳忽然愣住,看着后视镜里司机的脸,完全不认识,但看向他握方向盘的手,却有一丝眼熟。

    “你是谁?”

    “很快你就会知道,我会给你看我的证件。”司机笑得开心:“欧阳合万先生,实不相瞒,等你回国已经很久了。你涉嫌盗窃实验数据,已构成不当商业竞争,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当然了,如果你想请律师,您有这个权力。但现在,不要动,挂断电话,跟我走!”

    欧阳疯狂拉车门,车子猛然甩尾,他整个人摔在后座上!

    “啧!”司机不满地从后视镜里瞪他,拍拍腰侧:“这里是祖国的地盘,如果你不配合,我也有办法让你配合!”

    费娅完全傻了,从她从邘剑手机里看到那张合照的瞬间,全部信仰崩塌。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也许事情不是自己想得那样,不是别人说一句什么就要相信的。

    她要亲眼看看,于是来了香港,登门拜访。

    壁炉上摆着许多相框,欧阳父亲的黑白相框摆在最中间,围绕着的大部分是合照,也有欧阳的毕业照、工作照。

    得以见到仰慕的人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让费娅喉咙哽咽。

    她在来之前想象过,可能自己看到的那张照片只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有可能是欧阳的母亲凑数摆上去的,就像自己家,妈妈至今仍然保留着小学毕业同学纪念册,尽管连自己都不记得照片上的大部分人姓甚名谁。

    如今亲身来到,确实是有那一张照片。看画面是在户外,像是一个高尔夫球场。阳光很好,照片有些过曝,欧阳身穿球服,手中球杆撑在柔软绵密的草坪上,他的身边站着孟河。孟河在照片里一改昔日颓丧畏缩,站直了身子,洋溢着开心的笑意。

    两个人的手臂挽在一起!

    不是虚假,确实有这张照片,还被珍藏在他母亲家中!

    但是……不止这一张!

    围绕在黑白相框附近的许多张合照里都有孟河,通常的构图是欧阳的母亲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一个女人,而孟河就在老夫人身旁,半蹲着,手放在老夫人手掌里。

    若从毫不知情的外人视角看来,这就是一家三口。如果孟河是不足十岁的孩子,这是祖孙三代。如果孟河全身长满金色长毛,这是婆媳和宠物狗。

    欧阳夫人身后的女人换了两个,孟河的位置丝毫未变。

    费娅努力装作不经意,问起来。

    “这位先生和欧阳教授是情侣吗?”

    “孟河。”欧阳母亲笑起来:“你误会了,他是我儿子的一位朋友,很好的朋友。我儿已经几年不回家了,多亏有他关心照料着我。他工作再忙,也会每天抽时间给我打电话,每个月来一次香港,陪我吃早茶。”

    费娅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欧阳教授不回家,两任妻子怎么都在香港家中?怎么没有去新加坡陪他?”

    欧阳夫人盯住费娅,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

    “娶妻侍母,是天经地义。可惜这两个女人太不知足了,既不贤良也不孝顺,笨手笨脚不会做家事,也不懂得贴心哄人,还不如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