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时雨奔下楼梯,一口气跑出房子,扎进芭蕉林中,从后边穿出来,绕到刚才停车的地方,眼前是一片甘蔗地。
她的胳膊和脸颊被划了许多细小伤口,她顾不上,小心躲进甘蔗里半蹲着,一个随时可以起跑的姿势,观察着房子。
如果是我反应过度,我就呆在这里等顾璇回来。如果不是……
两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从房子里一前一后走出来,目光环视四周,短暂交流片刻,一个绕到房子后,一个径自走来。
还真不是我疑神疑鬼啊?!
这房子里真藏着鬼!
梁时雨收紧核心肌肉,放低身形,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身后没有盯梢的,眼睛盯着那个找过来的男人,看清黑T恤包裹着的体格健硕魁梧,侧颈和上臂有大片黑色的纹身。
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纹身男的正面照,发给顾璇,迅速清空短信箱,把手机放在地上,扯掉手机挂着的一串五彩珠子,放在自己反方向一米处。
纹身男越来越近了,他似乎不怕自己被发现,但他的身上确实也没有明显的藏匿武器的痕迹。
有风刮起来,下雨了,暴雨噼噼啪啪打下。
梁时雨赶紧学着青蛙平移,一米、三米,她贴着地面移动到甘蔗地尽头的大片海芋的叶子底下。
刚刚把身体藏好,手机铃声猛然炸响!
“叮铃铃铃铃……”
纹身男大步而来,几下推倒甘蔗,一把捞起手机,挂断电话,四处搜索,在甘蔗地外缘捡到一串塑料珠子,连着一根弯曲的挂绳,和手机穿绳孔一对比,刚好合适。
暴雨激起一片水雾,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喊了一声同伴,两个人向唯一的一条路搜索而去。
而在此时机,梁时雨从海芋里钻出来,以最快速度奔回房子。
上了二楼,猝不及防一个影子扑来!
是那个看房子的哑巴工人!
梁时雨被激起狠劲儿,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扭一推,同时膝盖别住他的小腿,以全身的力气把他摔倒在地。
“咔吧!”
他的踝骨和肩关节同时错位!
哑仆张大嘴巴一口咬过来!
梁时雨未料到这人剧痛之下还想反抗,一脚踹掉他另一个肩膀的关节,抓着人领子拎起来,肘弯格住他的脖颈,拖着他往更深处走。
三秒、五秒……
窒息和死亡只有薄薄一线之隔。
哑仆两只手垂在地上,一只脚歪着,路过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他仅剩的另一只脚拼命去勾住门框,但每次都只差一点点。来到最深处的一个大卧室门口,他终于成功了!
然而就在这一秒,他的脑部急剧胀痛,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梁时雨不放心,扯了两根窗帘挂绳把人绑起来,她没有钥匙,打不开大卧室的门,便随便找个房间打开,把人推进去塞进床底下,自己蹲在门口侧耳倾听。
雨声中夹杂着海鸥的鸣叫,但没有人,那两个人走了?
他们还会回来的!
外面的痕迹太多了,雨水和泥土,一时无法清理。如果那些人去而复返,是一定会发现自己的。
梁时雨烦躁地抓乱头发,环顾房间,这里边空空荡荡,衣柜门开着,里边只有一条领带,老旧的蓝灰条纹商务款。
倒是蛮结实的,刚刚好够我上吊。
房间没有窗子,倒是一件蛮奇怪的事,但是有微弱的光透进来,原来是被衣柜挡住了。木地板松动得厉害,梁时雨不敢踩,在地上爬行,来到卫生间,总算敢站起来,看见浴缸上方有一扇窗,木质的百叶变形卡死了,勉强才推开一点点缝隙。
暴雨最猛烈的那阵过去了,风越刮越大,能看到甘蔗地的边缘碎屑横飞,但是看不到那两个人的踪迹。
他们到底是谁?藏在这里又想做什么呢?
梁时雨稍稍回头,从这个角度看房间,感觉很怪异,除了黑暗之外,还有一丝微妙的熟悉……
异国他乡的私人旧宅,随机打开的一个房间,和自己记忆中的所知所见有相似之处,这概率有多低?
大约25平米的卧室,床在门后边,贴墙横向摆放,床头挨着墙壁,床尾挡住了一部分门扇,以致于开门不能开完全。门正对着是一组双人皮沙发,茶几摆在左手边,接着是一个五斗橱,转角便是衣柜,其余一无所有。
中间地面空出很大的开敞空间,足够两个人手拉手跳圆圈舞了。
这个房间其实很大,没必要如此布置。
熟悉感的来源并不是梁时雨曾经到过这样的房间,而是她看到过类似的布置:一个专门用于出租的房间。
旧房客走了,丢下不要的家具,房东将其简单靠边归置,接着招租。
下一个来看房的寻租客推开门,就会看到空间开敞的一个房间,但真的住进来了,所有东西按照生活习惯重新布置,房间很快就会变得狭窄但是富有生活气息。
地板是实木鱼骨拼花,地板块之间呈八字排列。梁时雨蹲下来,稍稍用力按住一条地板块的尾端,看到另一端微微起翘,但因为有结构缝卡着,没有完全翘起来。
这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整个房间被翻动过!
梁时雨疑惑地看向手中的领带,忽然在三分之一处发现一条压痕,像是曾经有个金属环状物固定在上面。
有比较讲究的男士,会在佩戴丝绸领带时,加戴一枚领带箍做装饰,据说是old money留下的传统,以此形式展示家族徽标。
梁时雨就见过那么一个人,在出席商务宴会时带了一枚蓝钻石在领带结下方,闪亮亮地高调又奢华,据说那枚蓝钻名为“奇光”,是从海底打捞出来的古印度佛像的第三只眼睛,大概可以换一座邮轮。
那个人叫做顾圻!
结合当前所在地,这无疑是顾圻的房间。
梁时雨一把扔了领带,又赶紧捡回来,请神似的双手托着放进衣柜里,合十拜拜,心里默念:无意冒犯,见怪莫怪。
外面突然有什么急切的敲打窗子,梁时雨想也不想地整个人钻衣柜里,一把拉上柜门。
奇怪,她看着手底下,衣柜门内侧的边缘处各有一个凹槽,正好能让藏身其中的人很方便地关上柜门。
等一下!
这房间在二楼的什么位置来着?
暴雨暂时停歇,两个男人水淋淋地回到一楼休息区,一个人脚蹬着椅子,坐到铁艺桌上抽烟。他身后,另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大手捏着小巧的诺基亚滑盖手机。手机卡被拔除丢掉,重新开机,首先打开通讯录,一群某某医生、某某主任、某某总、某某患者以及某某人的家属。
刚才来电显示:剑鱼。
但是两人没有聊天记录,来电也仅限刚才那一条。
“中国人应该没有剑这个姓氏,所以是代号,只给他用,他很特别。”他用蹩脚的英文说着,一股浓浓的酸辣咖喱味儿。
另一个人回以流利中文。
“不管,拖到天黑动手。”
他俩找了附近周边,没有任何痕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目标人物根本没有走远,结合室内情况也可以判断,人就在二楼的某个房间里躲着。
这里的哑巴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害怕跑了,就剩个女人,好对付。
他拿出一个袖珍相机:“你听着,等一下我就用这个拍照。我喊你,你就把脸躲开,只拍她一个人。”
桌子上的男人舔了舔嘴唇,喉结难耐滚动,昏黄的狼眼往上瞧,几乎要灼穿楼板!
梁时雨屏住呼吸,吊灯的一根线就在她脸侧,灯罩上方有一个不足四十公分直径的圆孔,盖着细密的金刚纱圆板。
吊灯的白色灯罩里积满了昆虫尸体,她看不清底下是什么情况,对话却只字不差地传递上来。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保持侧躺的姿势,蜷缩身体,一动不动。
现在时间五点一刻,还有十五分钟,会发生什么?
比起紧张和恐惧,她忽然有点想笑,想起顾璇骂自己是草原野马,凡事不讲章程,横冲直撞。现在你不用骂我了。或许十五分钟后被这两个人发现,这样那样。或许十五年后被拆迁队从楼板里起出来,变成一只浑身长满蘑菇的四脚蛇标本。
忽然,这两人骂了一句,站起来冲出去!
“Piss Off!!”
“你俩谁啊?滚边儿去,别逼我动手啊!”
梁时雨愣了下,这是陈佐锋的声音!
梁时雨心内一阵激动,抬了抬头,脑袋猛然撞上顶上楼板,痛得差点叫出声来,她猛然捂住自己的嘴。但就在此时,她看到就在她眼前,大概一臂之外,有个密码箱!
密码锁还有电量,但是如果按动一下发出声音……
争吵愈演愈烈,好像动起手来了。
梁时雨快速往上爬,手按着密码锁,观察到数字按钮的表面,1和0稍稍有些反光,那么,就是……
19781030。
微弱的“咔哒”,机械锁芯打开!
狭窄的密码箱内部大约只有一块红砖的空间,放着一只蓝色防水袋,稍微上手一摸就知道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张档案级存储的M—Disc光盘。
几乎没有考虑,梁时雨把光盘装进包包里,合上密码箱,用袖子抹去指纹痕迹。
陈佐锋好久没跟人动手了,对上两个蛮牛,真有点力不从心。
两个人一左一右躺在地上,肢体不自然弯曲着。
陈佐锋累得呼哧带喘,转着手腕,看手指根部磨破皮的地方,小心翼翼吹着。
“你俩吃盖中盖长大的?脑壳这么硬!”
满地草本植物被蹂躏成烂泥,唯有一根绿皮甘蔗格外坚挺,陈佐锋飞脚踹断,甩在手中当金箍棒耍。
“还不滚,等我送你们呐?”
俩人翻身就跑!
陈佐锋大步跑回车里,司机瑟瑟发抖躲在驾驶室中。
“直接开过去!”
车子轰然开到楼下,正赶上门被撞开,俩人都吓了一跳,眼看着一个人形的生物如蛇一般蠕动着从门槛往外跑!
“我c……”陈佐锋跳下车,竟然一时不敢靠近:“这是变异了吗?”
光熙的诊室外面咔哒咔哒响,是有人在修门锁。
顾璇出不去,心里也是奇了怪了,这幸亏锁住的是自己,要是病患,铁定投诉退款拉黑一条龙。
他翻着白眼,给陈佐锋打电话,对面又不接。
真是气人,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了。
秘书发来一张照片,是一个海岛派对场地的鸟瞰图,整排白色的篷房,外面铺满草坪,有工人正在浇水,另一些工人在给椅子罩上粉色椅套,系上蓝色蝴蝶结缎带。场地前端的LED屏幕已就位,音响设备罩着防雨布,再往前是个挑空看台,已布置好了露天沙发床,朦胧的彩灯绕场一周。再往前是一片洁白的沙滩,十几匹骏马被驯马师拉着缓缓走过,熟悉场地。
黄昏的光影投在一匹白马的背上,美丽的鬃毛随海风飘扬,海鸟在空中盘旋。
“干得不错,口头表扬一次。”
“嘿嘿,今天晚上酒水餐食随船过来,明天晚上,鲜花上岛,工作人员各就各位,后天就可以请宾客来了。”
顾璇在电话里夸奖了一番。
秘书洋洋得意:“老板要开生日宴,又不要太高调,又要有内涵,又要让人难忘,又别显得太刻意。我想来想去,高配版的生日宴,不就是低配版的婚礼嘛,直接拉来一个婚礼策划团队!“
顾璇笑得不行,你个小机灵,算你蒙对了。
婚礼啊……
他简直不敢想,但这个念头被人家说出来,才发觉自己隐秘的心思。
她会喜欢吗?
她会明白我的心意吗?
顾璇按着胸口,压抑住过于热烈的心跳,给罗非鱼打去电话。
“怎么样了?”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
“你的马上,是宝马还是摇摇马?”
“还差一个搭扣,你说过,收礼物的人不算闺秀,那么就一定是运动款咯,我找一个最结实牢固的。先拍个样子给你看看。”
顾璇收到一张照片,嘴角立即漾起温柔笑意。
“好,就是这个样子。搞快点,今晚我要收到。”
就在此时,门开了!
顾璇迫不及待走出去,几乎一刻也等不及要见这场“婚礼”的女主角,但在走出门口的那一刻,他留神看了一眼门把手,仍然是原来的那一个。
“是拆掉重换了吗?”
一个工人拎着工具箱愣愣地看着他,像听不懂国语似的。
顾璇用英文问了一遍,对方转头就走。
算了,也不是多大的事。
顾璇整理整理头发,笑着拿出手机,是陈佐锋来电。
“老陈你到了没?咋样啊?真不是我说你,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不接电话的臭毛病,得板板啊!”
对面咬牙切齿。
“你没跟我说你家闹鬼啊!赶紧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