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六十七章 带你回家2.0

    北京。

    一月过了大半,临近年关,正是最冷的时候。

    通州的一处待拆迁废弃厂区,两个工人裹着军大衣缩在门口值班室,两人膝盖碰着膝盖,中间围拢一个电热油汀,上面放着两个铝饭盒,是他们的中午饭。

    “旺哥,你说老板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觑一眼对面的小年轻。

    “冲,你是老板的亲近人儿,跟着老板去香港澳门的潇洒,我就是个臭打工的,别问我。”

    张冲呲牙笑起来:“别别别,我胡吹牛,没那回事。”他摸出一盒烟,抖出两支,点燃打火机凑过去。

    旺哥深深吸一口烟,喷出浓浓一口烟雾。

    “管家说了,昌平那块地让一个农学院给接管了,餐厅不让开了,还计划着拆了别墅盖办公楼。”

    “啥情况……老板不管这事吗?”

    “老板?”旺哥笑了:“老板新加坡的房子没准更大呢,像你说的,人家不回来了,地皮放着也是放着。”

    不远处有狗狗长嚎,起初是一只,很快越来越多的加入,整个厂区的狗都感受到了某种不安的氛围,开始狂叫起来。

    俩人对视一眼,“腾”地站起身,掐灭烟头,一前一后冲出值班室。

    铁门外有车驶来,厢式货车。打头的一辆停在门前,后面的依次排开,看不到尾端,像一列沉默的火车。

    每一辆车的副驾驶走下来一个人,没有任何交谈地走向门口。有四个穿着白大褂,拎着药箱,其余的拿着捕兽网和防暴叉。

    旺哥回身猛地推一把张冲,指着对面墙头:“跑!”

    “老板你不知道吧,这厂房里除了养狗,还养了十几头羊。他们把那些羊都牵走了,狗抓走了一半,还有白老鼠和兔子,几个大笼子都搬空了。”

    新加坡的老宅里,顾璇突然接到“小弟”的电话,对方几乎要哭了,抽抽噎噎的。

    “我们没做错啥呀,甭管是啮齿类还是哺乳类,一顿饭也没差它们的。我和旺哥每天轮番的把它们都拉出来遛遛,好几条狗我们都给起了名字了,咋能说抓走就抓走啊?”

    顾璇按着手机听筒,回身看了一眼梁时雨。她捏着毛笔在宣纸上挥毫泼墨,玩得正在兴头上。

    他走下楼,到一层室外才继续对话。

    “那些人说什么了?”

    “旺哥问他们了,他们也不说自己是哪个单位的,就说按规定,谁规定的?谁的龟腚啊?这不是巧取豪夺嘛!”

    顾璇直觉这事不合理,但人家这么势如闪电的做了,必然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当然没必要跟他们两个饲养员多说什么。

    “狗是什么狗?”

    “就……”张冲手里比划了下:“就大耳朵,腿比较短的那种小体型狗,白色打底,黑色的后背,脑袋和屁股是黄色的,尾巴挺粗的。这种狗可乖可乖了,但是叫得也是最大声的。要不是它们叫起来,我俩还不知道有人来了。”

    “比格犬……”

    顾璇脑中忽然有灵光闪过,但是太滑溜,他没抓住。

    “其它的狗呢?”

    “还在笼子里,那些德牧、金毛和串串儿的宿舍,人家看都没看,直接走过,就只抓了这一种狗,装了三大车。现在就剩下六十只狗,两只孔雀。”

    “什么?”

    顾璇这次抓着点灵感的尾巴了。

    “比格犬装了三车?”

    “是挺多的,放眼望去全是这种大耳朵狗,有个……两百三十多只。”

    顾璇眉头拧紧。

    “你好好回忆一下,那些比格犬的耳朵内侧,或者腹部内侧,皮肤上有没有纹身或者编号之类的?”

    “有啊,你咋知道?每一只都有!听附近饭馆的老板说,这种是实验犬,各个实验室大医院拿它们做试验,用完了就无害化处理。就算跑出来了,卖狗肉的都不要,怕有毒。”

    “行,我知道了。剩下的动物你们好好养,缺钱了跟我说。”

    小年轻答应一声,电话即将挂断前突然大叫。

    “对了老板,上次你叫我去香港打听那家人,我总感觉有人跟着我。好几次我偷偷拿手机假装自拍,看到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他好像也没有太害怕被我发现,对着镜头比耶,长得凶神恶煞的。”

    顾璇愣了一下:“他是不是很短的头发,头皮上有道疤?”

    “那没太看清,但头发是挺短的,板寸。”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顾璇给邘剑拨去电话,对方倒是爽快承认了。

    “是有这么档子事,我最近忙,忘了告诉你。可能过两天有人还会去扫一扫边角残余,挖挖地皮什么的。这次去的人都拍照录像了,你叫你的两个小伙计什么都别动。我已经报备过了,没人会找他俩的麻烦。事成了,记你一功。”

    “真的?可是听说带走的都是试验动物。孟河收养试验动物不是正常的嘛,近水楼台,他有这个资源呀。小狗小兔子受了那么多苦给人类做药物和器械安全性与副作用测试,没价值了就要被处理,也挺残忍的。”

    “亲爱的,我不知道。”邘剑回答的相当耍流氓:“我并不是医学专家,你跟我说这些我听不懂。”

    顾璇心口稍微松了松,没那么紧张了,想想又不对劲。

    “那你去香港干什么?别说你去旅游!”

    电话对面忽然一阵汽车鸣笛。

    邘剑骂了一句,哈哈笑起来:“还有事,白了个白。”

    这个土匪!

    顾璇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火冒三丈,猝不及防,欧阳的电话进来了。

    “你现在来医院,做腕部检查。”

    “我现在有事情。”

    “有事推了,现在过来。”

    欧阳不由分说挂了电话,顾璇还想再争辩一下,手机收到他发的短信:“五层08检查室,14:00—14:40。”

    看看手表,只剩半个小时时间。

    顾璇几乎是跑上楼喊梁时雨跟他走。

    梁时雨懵了一下,下意识抓紧包包肩带,但她今天的包包不是平常的帆布袋,是个LV信封包,肩带上有个金属扣,硌了她一下,让她痛得皱了皱眉头。

    顾璇赶紧笑起来。

    “没事没事,就是欧阳催我快去做检查。没大事,要不然你别去了,在这里自己玩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梁时雨真乃喜出望外。

    “那好吧,你自己去吧,他见到我又会怀疑我偷他的项目,就不能好好给你做检查了。”

    虽然明知道时间紧迫,顾璇还是走上前,拉着梁时雨的手,轻轻擦掉她鼻尖上的一抹黑墨。

    “等我啊。”

    梁时雨得寸进尺亲亲他的嘴唇。

    “那可不一定。”

    顾璇气得恨不能就地办了她,忽然起了坏心思,指指楼梯。

    “三楼有个鬼,等我走了,他就下来捉……”

    话没说完,顾璇的手猛地被捏紧。

    “啊疼疼疼,我骗你的。”

    梁时雨忍住后背发毛,一把推开他。

    “你要走快走,别废话!”

    这人分明就在炸毛边缘了,怎么就不肯服个软。你撒个娇,我就带着你了,就算欧阳不给我做检查也没什么的。你一个医生应该是唯物主义者啊,怎么还怕鬼呢?

    顾璇“嘁”地一声。

    “这么着急赶我,不喜欢我啦?”

    梁时雨一手按着后背,抵抗不适恐惧,脸上还要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最讨厌你了,赶紧走!”

    有句话怎么说的,犟牛多耕田,犟人多挨打。

    顾璇刚刚离开,就像数九寒冬关了中央空调似的,老房子突然降温,冰得人全身麻麻刺刺的。

    头顶吊扇开着,巨大的扇叶转得带起呼呼的风,零部件老化,隔一会儿就“嘎吱吱吱……”

    梁时雨分明流了一脖子热汗,心里都凉透了。

    这时候想给顾璇打个电话,让他回来接上自己,又有点拉不下脸来,都能想出他怎么笑话自己,且这事肯定要成为一个陈年老梗,隔三差五被他翻旧账提起来。

    不划算不划算。

    梁时雨两手抓紧包包的背带,小心翼翼往楼梯看去。

    三层似乎很暗,楼梯一片黑沉沉的,好死不死,楼梯旁边的墙壁上还挂着三个相框,虽是彩色,还不如不上色,颜色变调得厉害,人的脸是黑黄的,衣服反倒白得瘆人。

    梁时雨心里拼命背着党章,想希波克拉底宣言,嗓子里哼着《北京的金山上》,迈开步子。

    要是看恐怖片,女主角这么干,她铁定大骂烂导演烂编剧,恨不能钻进电视里扇人家两个嘴巴,让主动作死的人清醒一点。这下轮到自己了,她才相信也许真的有些地方会有奇怪的磁场,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如果再救到野泳溺水的人,任凭人家怎么说迷糊了、错乱了、不是故意的、身体不受控制,自己也不挑刺不反驳了。

    楼梯出乎意料地陡峭,看得出曾经铺了地毯,其后撤掉,木质楼梯板上留有钉枪和点点霉变的痕迹。楼梯和楼梯之间没有隔板,一脚踩上去,咯吱的响声再次袭来,好像踩上了史前恐龙遗骸脆弱的脊椎骨。

    偏偏梁时雨今天听从顾璇意见,穿了一双真皮大底的平底鞋,鞋跟只有0.5厘米,鞋底又软,几乎和光脚踩上去没什么差别。

    她缩了缩脚趾,望着楼梯上方,一阵胆怯。

    就在此时,余光瞄到墙上的相框,她几乎哭出来。

    “大爷大妈你们别吓我呀,顾璇也没给我介绍你们,请原谅晚辈无礼……”

    她只踩了一块楼梯板,另一只脚还放在二楼地板上,扶着楼梯扶手,心里的勇气流失殆尽。

    我好想回家……

    楼上挑空的狭窄空间里忽然飘下一粒灰尘,飘飘忽忽地,晶亮闪烁了一下。

    梁时雨悄悄把踩在楼梯板上的那只脚拿下来,眼睛紧紧盯着上方的昏暗,在那昏暗中,似乎有个轮廓。

    有没有一种可能,三层不是黑暗,而是有什么人站在三层楼梯口附近,遮住了光线!

    她按住信封包上的琉璃珠子,另一手提起裙角,在手心里抓住。

    转头就跑!

    光熙医院508。

    这里是一间外科诊室,顾璇提前5分钟到来,没见到欧阳,由护士领着去做一系列射线超声检查,基本上能做的项目都做了一遍。

    等待结果出来的间隙,他串门去内科找费娅,想给梁时雨再开几盒抗凝血剂,却见她的办公室锁着门,问护士才知道费娅休假了。

    那天自己家里邘剑和陈佐锋打架,让她看了个热闹,真丢人。

    不过赵惠宜极力举荐,让自己想办法把费娅运作回京。

    顾璇想起了梁时雨说的那句古文,也许可以把她作为一个备选人,考察考察。

    他随即摇了摇头,想到自己算什么呀,根本也没有话语权,想这些……

    回到诊室,欧阳已经在了,电脑上是刚才的检查结果。

    “手腕部骨筋膜室综合征,伴有肌腱缺损和神经陈旧性断裂,不做手术修复,后期会影响手部功能。”

    “我知道,这不是来做手术了嘛。”顾璇坐下来,伸出左手给他检查。

    欧阳的手很冰凉,眉宇间像是压着什么似的,手机放在桌边,他时常转头去看,显得有些心神不定。

    “老师,您的第三代手术机器人研究组能不能给梁时雨留一个位置?”

    欧阳冷淡道:“人够用了。”

    这么不给面子?

    “那……她作为访问学者,当个顾问可以吗?不分您的经费,她的工资我给她出。”顾璇笑起来:“就是给她找个事情做,她不会多事的,都听您的。”

    欧阳抬起了头,静静看着顾璇。

    “她撮合我跟费娅,你也有帮忙?”

    顾璇看他像是不高兴了,没敢直接回答,笑笑道:“都是朋友,帮帮忙,促成姻缘,也是积德的事儿。”

    欧阳面无表情。

    “你真的这么想?”

    顾璇有点脊背发凉,话题怎么转到了让人不舒服的语境里?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再下一句话就没法听了。

    他赶紧收回手。

    “如果有冒犯,您别见怪。我以后肯定不再多嘴了。主要是费娅不开心,毕竟是朋友,梁时雨看着也不忍心,她这人还是比较仗义,在新加坡孤零零的,也没什么亲熟人,她难免想找个伙伴。当然了,我回去也劝劝她……”

    欧阳在电脑上输入检查结果。

    “给你排一个手术时间,下周二到周四哪天方便?”

    顾璇计划着给梁时雨过生日,做了手术,还得休养一段时间,那太耽误事了。

    “能不能年后啊?”

    欧阳拧着眉头,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害你,你尽快完成手术,也了了一桩心事,之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谈恋爱。”

    其实顾璇从来没把自己的伤当回事,他觉得哥哥罚自己那是天经地义,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点比较耿耿于怀,伤口本身,疼痛倒让自己心安理得过日子,不至于一想到哥哥卧床不起就觉得不配享受人生。

    既然这不是我的心事,总不可能是段景兰的心事吧?她没那么慈悲吧?不捣乱就不错了。

    “我回去商量商量。再给您答复。”

    欧阳忽然抓起手机,说有个朋友来访,让顾璇稍微坐一坐等等,马上就回来。

    “我还有话要同你讲,你等我。”

    他这一走就走了两个小时,顾璇打电话问问梁时雨的情况,对方却关机了。

    一定是小糊涂没带充电器。

    他想着起身,打算先走一步,然而诊室的门把手去如焊死了,纹丝不动。

    什么情况?